我从前以为爱情是熨斗,能烫平所有褶皱。
现在发现,不过是把自己烫平了,铺在他脚下。
七年了。陆时初的衬衫,必须每天清晨七点整,平整地放在他床头。
多一道褶子都不行。
今天也是。
蒸汽熨斗嗤嗤作响。窗外刚蒙蒙亮。
我拎起那件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白衬衫。领口挺括,袖口雪白。
没有一丝皱褶。
就像我这七年的人生。一丝不苟。
精确到他胃药的剂量,他咖啡的温度,他讨厌香菜,他过敏原列表。
甚至是他那位,远在巴黎的白月光苏迎的喜好。
我都背得比他本人还熟。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林薇发来的微信。公司里唯一能说几句话的同事。
拒拒!惊天大瓜!苏迎回来了!今天下午的飞机!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机场照片。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推着行李车。
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那股子清冷劲儿,隔着屏幕都能透出来。
苏迎。
陆时初心尖上那抹永远擦不掉的蚊子血。
我的手指顿在熨斗开关上。
蒸汽无声地喷涌出来,氤氲了眼前平整的衬衫。
有点烫手。
我把熨斗放好。
把那件完美无缺的白衬衫,轻轻搭在沙发扶手上。
走进厨房。
给自己煎了个蛋。糊了。焦黑的一团。
以前从不这样。
陆时初讨厌任何焦糊的味道。厨房里绝不能出现。
我面无表情地铲起焦蛋,丢进垃圾桶。
倒了杯凉白开。
慢慢喝完。
手机又震。
这次是陆时初的助理小赵。
方姐,陆总下午三点的高层会议提前到一点了。您记得提醒他。还有,晚上和启明张总的酒会,礼服已经送到您那边了吧
我划开屏幕。
礼服收到了。会议时间变更已同步。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
又加了一句。
另外,苏迎小姐今天下午抵京。航班号CA933,预计15:20落地T3。
发送。
屏幕暗下去。
映出我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七年的枕边人助理。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体贴。周到。无微不至。
唯独,没有温度。
下午一点整。
陆氏集团顶楼会议室外。
我抱着陆时初下午会议需要的文件袋。
里面是他看不得褶皱的打印稿。
他专用的德国LAMY钢笔。
还有一小盒胃药。他中午应酬喝了酒,下午肯定不舒服。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紧闭。
里面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做季度总结。
门开了条缝。
市场部总监侧身出来,一脸凝重。
看到我,勉强扯出个笑:方助理。
我点头示意。
他匆匆走开。
我透过门缝,目光落在长桌主位。
陆时初穿着早上我熨好的那件白衬衫。
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侧脸线条冷峻。下颚线绷得很紧。
他很少笑。尤其是在公司。
苏迎离开后,更是如此。
七年。我看着他从陆少,变成陆总。
从锋芒毕露,到深沉内敛。
唯一不变的,是他心里那个位置。
永远留给苏迎。
哪怕她走了七年。
手机屏幕亮起。
小赵的信息:方姐,苏小姐的航班提前了!15:05落地!陆总这边……
我抬眼看了一下会议室。
里面气氛似乎更凝重了。陆时初的脸色很沉。
我低头打字。
知道了。会议大概三点结束
悬!启明的张总刚插进来,拉着陆总在隔壁小会议室单独谈!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苏小姐那边……
我去接吧方姐!陆总交代过,苏小姐行李多,一个人不方便!麻烦您跟陆总说一声
我看着屏幕。
好。
手指动了动。
跟苏小姐说,陆总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暂时抽不开身。晚点亲自向她解释。
明白!
收起手机。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怀里抱着他一丝不苟的文件。
胃药在文件袋里,隔着硬壳,硌着肋骨。
有点闷。
下午三点二十。
陆时初终于从那个冗长的临时会议里出来。
脸色铁青。
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高管。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我。
苏迎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赵助理已经接到苏小姐了。送她去您东郊的别墅安顿。我把文件袋递过去,下午一点会议的纪要。
他脚步一顿。
没接文件袋。
盯着我:你跟她说了什么
只转达了您会议冲突的情况。我平静地回视他,苏小姐表示理解。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眼神锐利地审视我几秒。
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说谎。
最终,他伸手接过文件袋。
晚上启明酒会,你跟我去。
好的。我应下。
他转身走向总裁办。
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我站在原地。
看着他办公室的门关上。
隔绝了一切。
晚上七点。君悦酒店顶层。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穿着陆时初助理提前准备好的黑色小礼裙。
经典款。不出错。
站在他身侧后半步的位置。
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替他挡掉不必要的寒暄。
记住每一个需要他记住的名字和脸。
他端着香槟杯,和启明张总低声交谈。
眉宇间还有下午未散的阴郁。
张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脸上。
带着点探究。
陆总真是好福气,方助理这样的得力干将,可遇不可求啊。张总笑着,话里有话。
陆时初扯了下嘴角。
没接话。
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入口处。
我也跟着看过去。
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下。
苏迎穿着一身珍珠白的抹胸长裙。
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像一株新雪压枝的白玉兰。
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她目光流转,精准地捕捉到陆时初。
嘴角弯起一个清浅又带着点委屈的弧度。
陆时初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酒杯。
失陪。他对张总说。
大步朝苏迎走去。
把我,和他刚刚还相谈甚欢的张总,晾在原地。
张总脸上的笑容淡了点。
转头看我,半开玩笑:方助理,看来‘白月光’的杀伤力,名不虚传啊
我端起手边一杯果汁。
朝他微微举杯。
张总说笑了。
陆时初已经走到苏迎面前。
他很高,挡住了一部分灯光。
在苏迎身上投下阴影。
苏迎仰着脸看他。
灯光下,她眼圈似乎有些泛红。
说了句什么。
陆时初眉头蹙起,伸手,似乎想碰她的脸。
却又在半空停住。
最终只是虚虚地揽了一下她的肩。
动作有些僵硬。
却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低头对她说了几句话。
苏迎轻轻点头。
然后,他护着她,朝另一个方向的休息区走去。
再没回头看一眼。
宴会还在继续。
我站在原地。
手里那杯橙汁,甜得有些发腻。
张总早被其他人拉走了。
我一个人站着。
像个多余的摆设。
林薇不知从哪里钻过来,压低声音:我去!正主驾到!方拒,你这壁花当得够稳啊!
我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啧啧,瞧陆总那紧张劲儿。林薇努努嘴,示意休息区方向,活像捧了个易碎品。苏迎跟他说什么了眼睛红红的,我见犹怜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陆时初正弯腰,从侍者托盘里,亲自给苏迎拿了一杯温水。
不是香槟,不是果汁。
是温水。
他记得她对酒精过敏。
不知道。我说,声音有点干。
林薇拍了拍我的肩:想开点,拒拒。打工人嘛,伺候谁不是伺候。看开点,奖金不会少你的。
我扯了扯嘴角。
算是回应。
酒会接近尾声。
陆时初终于想起我这个助理的存在。
他走回来,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女士香水味。
不是他常用的木质调。
是苏迎喜欢的清冷花香。
你先回去。他声音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苏迎有点不舒服,我送她回别墅。
我看着他。
他西装外套的领口,蹭上了一点极淡的、珍珠色的珠光粉。
是苏迎脸上那种。
好。我点头。
车钥匙给我。他伸出手。
我把车钥匙放到他掌心。
指尖不小心碰到。
他的手心很烫。
像他此刻看向苏迎方向的眼神。
我收回手。
需要帮您和苏小姐叫车吗我问。
不用。他已经转身,我开你的车送她。你……自己打车回去。
他没再看我。
大步走向苏迎。
我站在喧嚣渐散的宴会厅门口。
看着他护着苏迎,小心翼翼地从侧门离开。
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夜风吹过来。
有点冷。
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小礼裙。
走到路边打车。
等车的时候,我摸出手机。
屏幕上有林薇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拒拒,我好像看到苏迎无名指上有东西……闪了一下……是不是我看错了
我盯着那条信息。
几秒后。
关掉屏幕。
一辆出租车停下。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师傅,去枫林苑。
车子启动。
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飞速倒退。
像一段模糊不清的旧胶片。
司机师傅在放一首老歌。
……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总是为情所困,终于越陷越深……
声音有些沙哑。
我靠在后座。
闭上眼。
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
玄关感应灯亮起。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偌大的公寓,死寂一片。
这里其实更像陆时初的一个高级酒店套房。
装修是他喜欢的冷灰色调。
线条冷硬。
没有多余的装饰。
我踢掉高跟鞋。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走到客厅。
那件早上被我熨烫得一丝不苟、又被我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白衬衫。
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多了一道明显的、坐压后的褶皱。
刺眼得很。
我走过去。
拎起那件昂贵的衬衫。
走到阳台。
打开洗衣机盖子。
把它丢了进去。
按下启动键。
滚筒沉闷地转了起来。
水声哗哗。
我回到客厅。
拿出手机。
点开陆时初的微信对话框。
聊天记录往上翻。
几乎都是工作指令。
明早七点,会议资料。
下午三点,和张总高尔夫,订场。
苏迎生日快到了,准备礼物。她喜欢……
最新一条,是昨天。
他发了一张图片。
一件古董珠宝项链的设计草图。
联系巴黎的L先生,尽快拍下。苏迎回国礼物。
我盯着那条信息。
看了很久。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
最终,一个字也没回。
关机。
睡觉。
第二天早上。
六点五十。
生物钟准时叫醒我。
窗外天色阴沉。像要下雨。
我坐起身。
习惯性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脚趾碰到冰凉的地板。
一个激灵。
突然想起。
今天,似乎不必熨衬衫了。
我重新倒回床上。
拉起被子,蒙住头。
世界一片黑暗。
再醒来时,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不是我的。
是客厅座机。
刺耳地响个不停。
我坐起身。
看了一眼床头闹钟。
九点半。
我很久没睡过这么晚了。
赤脚走到客厅。
抓起话筒。
喂。
方拒!是陆时初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到公司
我揉了揉眼睛。
今天周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是周六!他语气更沉,苏迎刚回国,时差没倒过来,有点水土不服。你去‘御膳坊’打包一份清淡的虾仁粥和小菜,送到东郊别墅来。
命令的口吻。
不容置疑。
现在我问。
现在!他顿了顿,似乎压着火气,她胃不舒服,就想吃口热粥。动作快点。
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
我放下话筒。
走进浴室。
看着镜子里的人。
头发睡得有点乱。
脸色有些苍白。
眼底的青色更深了。
我打开水龙头。
捧起冷水,用力洗了把脸。
冰凉刺骨。
回到客厅。
拿起手机。
开机。
屏幕亮起。
弹出好几个未接来电提醒。
都是陆时初的。
还有几条信息。
在哪
电话怎么不接
醒了立刻回电话!
最新一条。
粥送到后门。别走正门。苏迎怕吵。
我看着那条信息。
手指动了动。
点开外卖软件。
输入御膳坊。
找到虾仁粥套餐。
下单。
地址:东郊别墅区,栖霞路8号,后门。
支付成功。
手机扔回沙发。
我走到厨房。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慢慢喝完。
然后走到阳台。
洗衣机早就停了。
我打开盖子。
捞出里面那件昂贵的白衬衫。
湿漉漉,皱巴巴的一团。
像块破抹布。
我把它拎起来。
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走进客厅。
找到挂烫机。
插上电。
预热。
蒸汽嗤嗤地喷出来。
我把那团皱巴巴的湿布。
重新铺平在熨衣板上。
蒸汽熨斗压上去。
来回几次。
那些顽固的褶皱,在水汽的高温下。
一点点,艰难地,被强行撑开。
拉平。
恢复一丝勉强看得过去的平整。
只是布料被水洗过,又强行高温熨烫。
光泽彻底没了。
软塌塌的。
像个用力过猛后,疲惫不堪的假象。
我看着那件衬衫。
看了很久。
门铃响了。
外卖到了。
我签收。
拎着那个印着御膳坊精致logo的保温袋。
走到车库。
开车。
去东郊别墅。
四十分钟后。
栖霞路8号后门。
一个僻静的小铁门。
我把车停在路边。
拎着保温袋下车。
按了按门铃。
可视对讲亮起。
是别墅里佣人吴妈的脸。
方小姐
吴妈,陆总订的粥。
哦哦,您稍等。
铁门开了个小缝。
我把保温袋递进去。
吴妈接过。
麻烦您了方小姐。
没事。
陆总说,苏小姐醒了,他陪着在花园散步呢。吴妈小声补充了一句。
嗯。我点头,那我走了。
哎,好。
铁门关上。
我转身回到车上。
发动车子。
后视镜里。
能看到别墅侧面,那片精心打理的花园一角。
陆时初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
苏迎裹着一条米白色的羊绒披肩。
靠在他身边。
陆时初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她说话。
苏迎仰着脸,手指着不远处一丛开得正好的月季。
脸上带着清浅的笑。
风吹起她披肩的一角。
陆时初伸手,很自然地替她拢了拢。
动作熟稔。
像做过千百遍。
车子驶离。
后视镜里的画面越来越小。
最终消失。
周一。
陆氏集团。
我踩着点踏入顶层总裁办区域。
九点整。
秘书室几个年轻助理看到我,眼神都有些飘忽。
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奋。
林薇从她的工位探出头,朝我挤眉弄眼。
我目不斜视,走到自己靠窗的独立助理办公室。
推开门。
陆时初已经在里面了。
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
外面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
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
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冷肃的低气压。
听到开门声。
他转过身。
脸色很沉。
几点了声音不高,但压迫感十足。
我放下包。
九点。我看了一眼腕表,我上班时间是九点整,陆总。
他盯着我。
眼神像冰冷的刀片。
我早上七点四十到公司。我的咖啡呢
他习惯每天到公司后,第一时间喝一杯我手冲的黑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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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加糖,不加奶。
温度必须控制在65度左右。
七年,雷打不动。
抱歉,陆总。我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我今天没准备。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窗外的天更阴了。云层压得很低。
他几步走到我桌前。
居高临下。
方拒。他叫我的名字,一字一顿,你最近,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陆总指的是
酒会提前离场!周末失联!现在连基本的工作都开始敷衍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我桌上的笔筒晃了晃,你是我最信任的助理!不是外面那些混日子的!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还有眼底那抹几乎要喷出来的火。
以前,我会立刻站起来道歉。
解释,然后立刻去补救。
但现在。
我只是往后靠了靠。
靠在椅背上。
陆总,我语气没什么波澜,酒会是您让我先走的。周末是休息日。至于咖啡,今天确实忘了。下次注意。
下次注意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方拒,你是不是觉得,离了你,我找不到人做这些
我点点头。
您当然能找到。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新人。我点开邮箱,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需要我帮您联系猎头吗,陆总
陆时初彻底被噎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
像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
他大概从未想过,他身边这条最温顺、最沉默的影子,会有一天用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顶撞他。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和他压抑的呼吸声。
半晌。
他冷笑一声。
好。很好。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猛地拉开门,方拒,记住你今天的态度!
门被他用力甩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外面秘书室瞬间安静。
针落可闻。
我停下敲键盘的手指。
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邮件。
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斜斜地打进来一束。
落在我桌角那个小小的仙人球盆栽上。
翠绿,带刺。
我伸出手指。
轻轻碰了碰那坚硬的刺。
有点扎手。
但没什么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
陆氏顶层的气氛,降至冰点。
陆时初不再跟我多说一句工作之外的话。
所有的指令,都通过内线电话或者冰冷的工作邮件下达。
而我,完美地执行着每一项指令。
精确,无误。
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AI。
但仅限于指令之内。
他忘了提醒的重要会议抱歉,邮件没抄送我。
他习惯用的那款墨水没了抱歉,采购清单上没有。
苏迎小姐需要的某个牌子的护手霜抱歉,没有购买权限。
我不再主动过问他胃疼是否缓解。
不再帮他挡掉那些他不耐烦的社交。
不再记得他咖啡的温度。
我的时间,严格卡在朝九晚六。
下班时间一到,无论手头工作是否完成。
准时关电脑,走人。
绝不多留一分钟。
秘书室的人从最初的幸灾乐祸,渐渐变成了噤若寒蝉。
林薇偷偷给我发微信:拒拒,你牛!陆总今天下午脸都是黑的!就因为上午开会,投影仪突然出问题,备用方案没人提前准备!以前都是你搞定的!赵助理差点被骂哭!
我回了个嗯。
陆时初大概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习以为常的丝滑背后,是我这台机器无数个加班加点、提前预判、默默填补漏洞的日夜。
现在,这台机器,只运行基础程序了。
摆烂
不。
我只是,按劳取酬了而已。
周五下午。
难得的晴天。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办公室。
我处理完最后一份报表。
保存,关闭电脑。
下午五点五十五分。
我站起身,收拾桌面。
手机震了一下。
是陆时初的微信。
今晚七点,兰亭私宴。替苏迎庆生。你安排一下。她喜欢安静。
我看着屏幕。
手指动了动。
点开通讯录,找到兰亭的经理电话。
拨过去。
喂,王经理。陆总订位。今晚七点。两位。包间。苏小姐生日,麻烦准备安静些的位置,和一份无糖小蛋糕。
好的好的!方助理!还是您周到!我这就安排!还是留‘听雨轩’
嗯。谢谢。
挂断电话。
五点五十九分。
我把手机放回包里。
拎起包。
走向门口。
手刚搭上门把手。
内线电话尖锐地响起。
我脚步顿住。
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
响了五声。
我站着没动。
第六声。
第七声。
铃声停了。
我拉开门。
外面公共办公区,几个助理都悄悄朝我这边看。
陆时初的总裁办公室门紧闭。
我目不斜视。
走向电梯间。
按下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
隔绝了那些或好奇或紧张的目光。
数字一路向下。
我的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陆时初的私人号码。
来电显示:陆。
我盯着屏幕。
看着那名字闪烁。
直到电梯到达一楼。
门开。
我走出电梯。
穿过明亮的大堂。
手机还在固执地震动。
我走到门口。
傍晚的风,带着点暖意。
手机终于安静了。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长乐街’。
长乐街。
城市里最有烟火气的老街。
烧烤摊的烟雾混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吆喝声,谈笑声,油锅滋啦作响的声音。
热闹,嘈杂。
充满生命力。
我走进一家常去的馄饨店。
老板娘,一碗鲜肉馄饨,加辣。
好嘞!小方来啦!稍等啊!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
清汤上飘着红亮的辣油和翠绿的葱花。
我舀起一个,吹了吹。
送进嘴里。
烫。
鲜。
辣味直冲喉咙。
舒服。
手机屏幕又亮了。
这次是短信。
发件人:陆。
内容:立刻回电话!
我放下勺子。
拿起手机。
回复。
陆总,下班时间。私人手机。有事请周一联系我工作邮箱。
发送。
然后把他的私人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
我埋头。
把一碗热辣滚烫的馄饨,吃得干干净净。
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痛快。
周一早上。
九点十分。
我推开办公室门。
里面气氛不对。
陆时初坐在我的位置上。
脸色铁青。
他面前的办公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像从没人用过。
林薇和赵助理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看到我,拼命使眼色。
我走过去。
陆总。
陆时初猛地抬起头。
眼神像淬了毒的冰。
方拒。他声音冷得能掉冰渣,你很好。
他把一个文件夹,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上季度你负责跟进的宏远项目,最终审计报告出来了!尾款结算延迟了整整一周!导致集团损失了至少三个点的资金周转收益!你怎么解释
我拿起那份报告。
快速翻到最后一页的审计意见。
审计显示,延迟原因是宏远内部财务流程调整,非我方责任。合同约定的支付期限并未违反。三个点的收益损失,是基于最理想化的资金运作模型推算,无实际损失凭证。
我合上报告。
所以,陆总,这属于正常商业风险。不需要解释。
陆时初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条理清晰地反驳。
他噎了一下。
随即怒火更盛。
不需要解释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方拒!这就是你作为总裁首席助理的工作态度出了问题只会推卸责任!
办公室里死寂。
林薇在后面,拼命对我摇头,口型说着:服个软!快!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这张脸,我看了七年。
从最初的敬畏,到后来的心疼,再到如今……
一片荒芜。
陆总,我平静地开口,如果您认为我的工作态度有问题,或者能力不足以胜任首席助理职位。可以按照公司流程处理。
我顿了顿,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解雇,或者调岗。我都没意见。
空气凝固了。
陆时初死死地盯着我。
眼神像刀子,一寸寸刮过我的脸。
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惶恐、后悔或者伪装。
可惜。
没有。
只有一片沉寂的湖。
不起波澜。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方拒,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动你
我微微颔首。
您是总裁。您当然敢。
他彻底被激怒了。
手指几乎要点到我鼻尖。
行!你有种!从今天起!停职!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入顶层一步!滚!
最后那个滚字,带着雷霆般的咆哮。
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我看着他因暴怒而涨红的脸。
还有眼底那抹,几乎被冒犯的、难以置信的受伤。
像一头被自己驯服的野兽反咬了一口。
我点点头。
好的,陆总。
我转身。
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拉开抽屉。
拿出里面属于我的东西。
一个用了很久的保温杯。
一个装胃药的小药盒。空的。
一个备用的充电器。
一本小小的、工作用的便签本。
放进我随身的托特包里。
然后,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穿上。
整个过程,安静,有序。
没有一丝慌乱。
陆时初就站在几步之外。
看着我。
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我拉好包链。
抬起头。
目光扫过他。
扫过门口目瞪口呆的林薇和赵助理。
最后,落回陆时初脸上。
陆总,停职期间,工作手机我会保持畅通。需要交接的事项,请邮件告知。
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天气。
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先走了。
说完。
我没等他回答。
径直走向门口。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清脆、规律的回响。
哒。哒。哒。
一步步。
走出这个我待了七年。
像烙印一样刻着陆时初标签的领地。
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所有或震惊或复杂的目光。
电梯下行。
我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
看着数字跳动。
-1层。
车库。
我走到自己那辆白色的小车旁。
拉开车门。
坐进去。
没有立刻发动。
只是静静坐着。
车窗上,映出我模糊的影子。
没什么表情。
我拿出手机。
点开微信。
找到那个纯黑色头像。
备注:陆时初。
手指悬在屏幕上。
停顿几秒。
然后,开始打字。
陆总:停职期间,工作邮箱和电话我会定时查看。私人物品已清理完毕。感谢您七年来的信任。后续如无必要,私人联系方式将不再使用。祝您和苏小姐一切安好。
检查一遍。
没有错字。
没有情绪。
点击发送。
屏幕上出现一个灰色的、小小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把我拉黑了。
我看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
看了几秒钟。
然后,很平静地。
把他的微信。
拖进了删除名单。
确认。
头像消失。
通讯录里,少了一个名字。
像橡皮擦掉一个无足轻重的标点符号。
我收起手机。
发动车子。
引擎平稳地响起。
驶离车库。
外面阳光正好。
透过挡风玻璃,洒在方向盘上。
暖洋洋的。
我深吸一口气。
打开了车载电台。
里面正放着一首节奏轻快的流行歌。
女声欢快地唱着:……没有什么大不了,甩甩头,把烦恼抛掉……
我跟着哼了两句。
踩下油门。
汇入车流。
风从车窗灌进来。
吹在脸上。
带着自由的味道。
停职的日子。
清闲得有些奢侈。
我睡到自然醒。
给自己做简单的早餐。
看一些以前没时间看的书。
偶尔去健身房。
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里散步。
走过那些七年来,匆匆路过却从未驻足的小巷、公园、咖啡馆。
林薇偶尔会给我发信息。
拒拒!惊天八卦!陆总昨天在办公室发了好大一通火!把市场部新交上来的方案直接摔人脸上了!
听说是因为苏小姐想要的那块地皮,手续卡住了!
还有还有!你猜怎么着赵助理今天给陆总冲咖啡,温度不对,被骂得狗血淋头!哈哈,他才知道你以前多不容易了吧!
苏迎好像……真结婚了!上次酒会我看到的戒指是真的!有狗仔拍到她在巴黎和一个老外一起带娃!孩子都三四岁了!我的天!陆总知道吗!
我看着林薇轰炸般的信息。
大部分时间,只回个嗯或者哦。
陆时初知不知道。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白月光,他的心头血。
是纯洁无瑕,还是早已嫁作他人妇。
那是他的幻梦。
该醒的人是他。
不是我。
我的时间,开始有了新的意义。
不再围绕一个叫陆时初的轴心旋转。
我整理简历。
联系了几个业内口碑不错的猎头。
婉拒了几家抛出橄榄枝的公司。
只因为感觉不太对。
周末。
我去了一个老同学的工作室。
她叫顾妍。
大学时睡我下铺的姐妹。
开了家小小的品牌策划工作室。
窝在一个创意园区里,绿植环绕。
方拒真是你顾妍看到我,惊喜地扑过来,稀客啊!你这尊陆氏的‘定海神针’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小破庙
我笑着被她拉进去。
工作室不大,但很温馨。
堆满了各种设计稿和样品。
被停职了。出来散散心。我轻描淡写。
顾妍倒吸一口凉气:停职你陆时初疯了!
她给我倒了杯花果茶。
快说说!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那个传说中的‘白月光’回来了
我捧着温热的杯子。
看着窗外摇曳的绿萝。
把最近的事,简单说了说。
没有渲染,没有控诉。
只是陈述事实。
顾妍听得目瞪口呆。
最后,一拍桌子。
干得漂亮!方拒!老娘早就想说了!你他妈就是被他PUA太久了!离了他陆时初,你方拒就活不了了放屁!你当年可是咱们系的金字招牌!
她激动地拉着我。
正好!我这儿有个项目!客户是国外一个新兴的有机护肤品牌,想打开国内市场!之前合作的策划公司搞砸了!我正愁找不到靠谱的人接手!拒拒!你来帮我!我们一起干!
她眼睛亮晶晶的。
充满期待。
我看着她。
又看了看这间充满创意和生机的简陋工作室。
还有窗外,洒进来的阳光。
点了点头。
好。
顾妍兴奋地跳起来。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方拒重出江湖,绝对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她立刻翻出资料。
来来来!看看!这是品牌资料,产品理念主打纯净天然……
我接过厚厚的文件。
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粗糙纹理。
一种久违的、充满挑战的兴奋感。
顺着指尖,爬了上来。
我开始跟着顾妍跑项目。
见客户。
做市场调研。
写策划案。
忙碌,充实。
大脑高速运转。
为了一个目标。
而不是为了填补某个人的舒适区。
顾妍看着我在提案会上条理清晰、直击痛点的发言。
偷偷给我竖大拇指。
牛!拒拒!你这气场,绝了!
项目初步方案通过那天。
顾妍拉着我去庆祝。
就在她工作室楼下的小酒馆。
几杯精酿啤酒下肚。
气氛微醺。
拒拒,顾妍托着腮,看着我,说真的,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晃了晃酒杯。
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
像……溺水的人,终于爬上了岸。我笑了笑,大口呼吸。
顾妍拍了拍我的肩。
这就对了!人活着,首先得是自己!不是谁的影子!更不是谁的保姆!
她凑近一点。
压低声音:说真的,陆时初那边……你真就放下了
我喝了一口酒。
麦芽的香气带着微苦。
滑过喉咙。
顾妍,我看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你知道我这七年,在他身边,存了多少钱吗
顾妍一愣。
多少
我报了个数字。
顾妍眼睛瞬间瞪圆了。
卧槽!这么多!
我点点头。
总裁首席助理,年薪不菲。再加上各种项目奖金,年终分红。我放下酒杯,除了必要的开支,我几乎没怎么花。都存着。
顾妍呆了几秒。
猛地反应过来。
你……你早就想走了!
不算早。我看向窗外迷离的夜色,只是习惯了未雨绸缪。
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大概是七年机器生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顾妍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最后,她举起杯。
敬清醒!敬后路!敬新生活!
杯子碰在一起。
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某种新生的号角。
日子一天天过去。
陆时初没有再联系我。
停职仿佛成了默认的冷藏。
林薇的信息也逐渐少了。
最新的几条。
拒拒,陆总好像亲自去巴黎了……是不是因为苏迎的事
公司里都在传,苏迎好像真的在国外结婚了!还有孩子!陆总这次去……唉。
拒拒,你还好吗
我看着那条你还好吗。
想了想。
回了一句。
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然后,把林薇的微信,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有些人,有些事。
该彻底翻篇了。
一个月后。
顾妍工作室的项目进入关键执行期。
我们忙得昏天暗地。
这天下午。
正在和供应商电话会议。
我的工作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归属地显示是本市的。
我按掉。
继续开会。
几分钟后。
又响了。
还是那个号码。
我皱了皱眉。
再次按掉。
第三次响起时。
我示意顾妍暂停一下。
走到走廊。
接起。
喂,你好。
方拒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带着点迟疑。
哪位
我是苏迎。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顿。
苏小姐。有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背景音有些嘈杂。
像是在某个公共休息区。
我……想请你帮个忙。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窘迫。
抱歉,苏小姐,我语气平静,我现在停职中。恐怕帮不了您什么。
不是公事!她急忙说,是……是私事。我找不到别人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
时初他……去了巴黎。我……我一个人在这里,遇到点麻烦……
麻烦
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苏小姐,您应该联系您的朋友,或者家人。
我没有……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但很快压下去,方拒,算我求你。我在中心医院。钱包丢了,手机也快没电了……我……我有点害怕……
中心医院
我皱了下眉。
您怎么了
我……胃疼得厉害……打车过来的……刚做完检查……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但我……她吸了吸鼻子,你能……先过来一趟吗帮我垫付一下押金时初回来我一定还你!双倍!
我沉默着。
电话那头,传来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像是疼极了。
还有护士模糊的询问声。
苏小姐需要轮椅吗
……不用……谢谢……
顾妍从会议室探出头,用口型问我:谁啊要紧吗
我看着顾妍。
又想起电话那头,苏迎强装的镇定下,无法掩饰的虚弱和慌乱。
一个异国他乡回来的女人。
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
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
最终。
我对着话筒说。
哪个病房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一口气。
带着哽咽。
急诊留观室3床。谢谢你!方拒!真的谢谢你!
我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
顾妍走过来。
怎么了谁啊脸色这么怪。
苏迎。在医院。让我去帮忙。
顾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什么!她找你帮忙脸呢!
我揉了揉眉心。
她一个人,胃病犯了。在医院,没钱没手机。
活该!顾妍叉腰,让她找她的陆时初去啊!找你这个前任保姆干嘛有病!
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我去一趟。垫个钱就走。就当……日行一善。
顾妍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你心软!我跟你一起去!免得那朵白月光又作什么妖!
半小时后。
中心医院急诊留观室。
消毒水味道浓烈。
人来人往。
3床靠窗。
苏迎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蜷缩在窄小的病床上。
脸色苍白得像纸。
嘴唇干裂。
额头上全是冷汗。
长发散乱地黏在颊边。
看到我和顾妍进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我走过去。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有感激,有羞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方拒……顾小姐……谢谢你们能来……
行了,少说两句。顾妍没好气地打断她,医生怎么说
急性胃炎……还有点出血……要住院几天……苏迎声音细弱。
我点点头。
押金单给我。
旁边的护士递过来几张单子。
家属先去缴一下费吧。
我接过单子。
我去缴费。我对顾妍说。
顾妍点头:我看着。
缴费窗口排着长队。
我拿着苏迎的身份证。
看着上面那张清秀的证件照。
名字:苏迎。
国籍:法国。
已婚。
配偶栏:一个长长的法文名字。
果然。
我收回目光。
平静地排队。
缴费。
拿着单据回到留观室。
苏迎正在打点滴。
看到我手里的单子,松了口气。
谢谢你,方拒。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嗯。我把收据和身份证递给她。
她接过身份证。
目光扫过配偶栏。
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飞快地把身份证塞进枕头下。
动作带着心虚。
顾妍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苏小姐,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联系陆总了吗
苏迎眼神闪烁了一下。
摇摇头。
他……去巴黎处理一些事情……我……我不想打扰他……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他……不知道我的情况。
他不知道你结婚了顾妍冷不丁开口。
苏迎猛地抬头。
脸色瞬间惨白。
嘴唇哆嗦着。
我……我没有……
哦顾妍挑眉,指了指枕头,那枕头底下那个,配偶栏写得清清楚楚的法国佬,是谁
苏迎的脸,血色褪尽。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
指节泛白。
我……我……她语无伦次,眼泪终于掉下来,我是被逼的……时初他……他不知道……求你们……别告诉他……
她哭得肩膀颤抖。
脆弱得不堪一击。
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顾妍还想说什么。
我按住了她的手臂。
苏小姐,我看着病床上哭泣的女人,你的私事,我没有兴趣。钱不用着急还。好好养病。
我站起身。
顾妍,我们走吧。
顾妍瞪了苏迎一眼。
哼!方拒你就是心太好!
我们走到门口。
身后传来苏迎带着哭腔的声音。
方拒……
我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如果……如果时初问起来……你能不能……别说在医院见过我
我沉默了一下。
然后。
苏小姐,你想多了。
陆总他,不会问我的。
说完。
我拉开门。
和顾妍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那压抑的哭泣声。
走廊里。
顾妍气得跺脚。
你看到没!绿茶!纯的!自己跑回国勾搭旧情人,还瞒着已婚身份!现在怕穿帮了!装可怜!
我拉着她往外走。
行了。
你就一点不气顾妍瞪我。
气什么我按下电梯按钮,一个骗人,一个愿意被骗。挺配的。
电梯门开。
我走进去。
我只是个路人甲。
顾妍跟进来。
看着我平静的侧脸。
半晌。
叹了口气。
拒拒,你真是……大彻大悟了。
一周后。
顾妍工作室的项目,线下首场活动成功落地。
效果超出预期。
客户非常满意。
当晚庆功宴。
气氛热烈。
我喝了几杯香槟。
微醺。
走出餐厅。
夜风微凉。
手机震动。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接起。
喂。
方拒。低沉熟悉的男声。
是陆时初。
我靠在路灯杆上。
陆总。
你在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有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们谈谈。
谈什么
你停职的事。还有……其他。
停职是您的决定。其他,我顿了顿,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了。
方拒!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一定要这样
我抬头。
看着城市璀璨的灯火。
陆总,如果您觉得停职不合适,可以通知我复职或者解雇。我接受公司安排。
好!他像是被彻底激怒,语气冰冷,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办离职手续!
好的。陆总。
啪!
电话被狠狠挂断。
忙音传来。
我收起手机。
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提示。
然后。
平静地将这个新号码。
也拖进了黑名单。
第二天。
九点整。
陆氏集团顶层总裁办。
我推开门。
秘书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低着头。
气氛凝重得像结冰。
赵助理看到我,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林薇拼命朝我使眼色,指了指紧闭的总裁办公室门。
我点点头。
径直走过去。
敲门。
进。
我推门进去。
陆时初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
窗外是阴沉的天。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
背影显得格外冷硬,孤峭。
听到声音。
他转过身。
脸色很不好看。
眼下有浓重的青色。
像是很久没睡好。
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一丝……我看不懂的阴郁。
他死死地盯着我。
像要把我钉穿。
来了。声音干涩。
陆总。我走到办公桌前,保持距离,我来办理离职手续。
他看着我。
眼神像淬了冰。
方拒,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走
是您让我来的。
他被噎住。
脸色更沉。
好。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啪地甩在桌上。
这是你的离职协议。签字。
我拿起文件。
快速浏览。
补偿金部分,数字很可观。
甚至超出了劳动法规定的标准。
我拿起桌上他惯用的那支LAMY钢笔。
拔开笔帽。
笔尖落在签名处。
等一下。他突然开口。
声音有些紧绷。
我停下笔。
抬头看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眼神避开我的注视,落在桌面的某个角落。
苏迎的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怪的艰涩,你知道了
我握着钢笔。
苏小姐的私事,我不清楚。
她找过你。他语气肯定,带着质问。
我放下笔。
陆总,如果您是指一周前,苏小姐急性胃炎住院,我帮她垫付了医药费这件事。那么是的。
陆时初猛地抬起头。
眼神像鹰隼。
她住院了!什么时候在哪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他声音里的急切和愤怒,毫不掩饰。
我平静地看着他。
这您应该问苏小姐本人。或者,她的家人。
陆时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家人他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阴鸷,方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陆总,我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您和苏小姐的事,是你们的私事。与我无关。我无权过问,也不感兴趣。
我拿起笔。
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我签字了。
笔尖再次落下。
方拒!他猛地低吼一声,一步跨到桌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看着我!
我抬起头。
平静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有不解,有被欺骗的狂怒,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混乱。
告诉我!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苏迎她,是不是……结婚了
办公室里死寂。
空气凝滞。
窗外,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打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
留下蜿蜒的水痕。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被自己精心守护了七年的幻梦,狠狠砸碎在现实面前的男人。
看着他眼底那片摇摇欲坠的废墟。
最终。
我轻轻开口。
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总。
您用七年时间。
给自己找了个已婚已育的。
白月光。
您觉得,值吗
陆时初的瞳孔,骤然收缩。
像被最毒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他撑着桌面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微微颤抖。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我。
嘴唇哆嗦着。
想说什么。
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雨声淅沥。
还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我收回目光。
重新落在那份离职协议上。
拿起笔。
在签名栏。
一笔一划。
签下我的名字。
方拒。
拒绝的拒。
然后,放下笔。
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协议。
递向他。
陆总,字签好了。后续流程,麻烦您通知人事部。
他没有接。
依旧僵立在原地。
眼神空洞地望着我。
或者说。
望着我身后的虚空。
我轻轻将协议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我的工牌和门禁卡,已经交给赵助理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转身。
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
身后。
传来他嘶哑的声音。
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方拒……
我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这七年……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对你……
陆总。我打断他。
声音平静无波。
我只是您雇佣了七年的助理。
现在,合同到期了。
说完。
我拉开门。
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那个男人。
也隔绝了我七年的时光。
走廊里。
林薇和赵助理都红着眼眶看着我。
我朝他们点点头。
走向电梯。
按下下行键。
电梯门开。
我走进去。
转过身。
看着总裁办那扇紧闭的门。
数字跳动。
-1层。
车库。
我坐进车里。
没有立刻发动。
拿出手机。
点开微信。
找到顾妍。
发送消息。
搞定了。中午请我吃饭。庆祝我,工龄七年,光荣退休。
发送成功。
几秒后。
顾妍的回复跳出来。
哈哈哈哈!必须的!老地方!姐请你吃大餐!庆祝新生!
后面跟着一串放鞭炮的表情。
我看着那行字。
嘴角。
终于,轻轻地。
向上弯起。
车子驶出车库。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
冲刷着这座城市。
也冲刷着过往。
雨刮器规律地摆动。
视野清晰。
我打开音响。
里面流淌出一首轻快的歌。
……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离开旧爱,像坐慢车,看透彻了心就会是晴朗的……
我跟着旋律。
轻轻哼唱。
踩下油门。
汇入前方。
崭新的车流。
三个月后。
顾妍工作室旁边新开的咖啡馆。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桌上。
我和顾妍对着笔记本电脑,激烈地讨论着新项目的推广策略。
线上种草一定要突出成分的纯净度!现在消费者很吃这套!
对!还有环保理念!包装可回收这点必须强调!
还有……
方拒
一个有些迟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和顾妍同时抬头。
陆时初站在几步之外。
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
身形似乎清减了些。
脸色依旧有些冷峻。
但眉宇间那股惯有的凌厉和傲慢,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郁。
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
顾妍立刻警惕起来,像只护崽的母鸡。
哟,陆总稀客啊!怎么,贵公司也看上我们小工作室的案子了
陆时初没理会顾妍的嘲讽。
他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
能……单独聊两句吗他声音有些干涩。
顾妍刚想开口。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示意她稍安勿躁。
顾妍,你先看看刚才那份渠道报价。
顾妍瞪了陆时初一眼,不情不愿地抱着电脑挪到隔壁桌。
陆时初在我对面坐下。
侍者过来。
先生喝点什么
美式。谢谢。
侍者离开。
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咖啡馆轻柔的背景音乐流淌。
他看着我。
眼神里有探究,有疲惫,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茫然。
你……看起来不错。他开口,声音低沉。
嗯。挺好的。我端起自己的拿铁,喝了一口。
工作室……做得怎么样
刚起步。还行。
又是沉默。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苏迎……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回法国了。
哦。我应了一声。
她……他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什么苦涩的东西,确实……结过婚。有个孩子。
嗯。
你……早就知道他抬眼,看向我。
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像在等待一个答案。
一个能证明他并非全然愚蠢的答案。
我放下咖啡杯。
她住院那天,缴费时,看到了身份证信息。
陆时初的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原来……如此。
他低下头。
看着桌面。
我像个傻子。他喃喃自语。
侍者送来了他的美式。
热气袅袅。
他却没有动。
这三个月……他抬起头,眼神晦暗不明,我想了很多。
我静静听着。
想起这七年……你在我身边……
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词句。
……做了很多。很多……我习以为常,甚至忽略掉的事。
他的目光,扫过我面前摊开的策划案。
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
你很有能力。方拒。他语气认真,以前……是我……
陆总,我打断他,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
他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看着我平静无波的脸。
最终。
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也是。
他端起那杯已经不再滚烫的美式。
喝了一口。
眉头皱起。
大概是不习惯这个温度。
以后……他放下杯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谢谢陆总好意。我笑了笑,暂时不需要。
他看着我疏离而客气的笑容。
眼神黯了黯。
像是有什么东西。
彻底熄灭了。
他沉默地坐了几分钟。
然后。
站起身。
那……不打扰你了。
再见,陆总。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
有未尽的言语。
有迟来的悔意。
有最终放手的释然。
然后。
他转身。
推开咖啡馆的门。
走了出去。
背影融入门外灿烂的阳光里。
带着一种落幕的萧索。
顾妍立刻端着电脑坐回来。
他跟你说了什么没为难你吧
没什么。我合上电脑,叙个旧而已。
叙旧顾妍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看他是后悔了!发现你方拒离了他,照样风生水起!想起你的好了!
我端起咖啡。
咖啡要凉了。
啊哦!顾妍立刻被转移注意力,对对对!快喝快喝!喝完接着干活!下午还要跟直播平台那边对细节呢!
阳光暖暖地照在桌上。
咖啡的香气氤氲。
隔壁桌传来几个年轻女孩的谈笑声。
充满活力。
我拿起杯子。
将最后一点温热的拿铁。
喝尽。
唇齿留香。
看着窗外。
人来人往。
每个人。
都奔着自己的方向。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