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的车驶过凌晨空旷的街道,引擎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向后退去,光怪陆离的光影映在他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沉得像深潭的眼睛。
手机在副驾座上震动了一下,是肖亦骁发来的消息:“别太较真,许沁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宴臣没回。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指节处隐隐作痛。许沁……这个名字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刺,藏了十几年,拔不掉,碰不得,稍一触碰就牵扯着五脏六腑都疼。
车子拐进熟悉的胡同,孟家老宅那扇朱漆大门在夜色里沉默矗立。门口的石狮子被岁月磨得光滑,眼神依旧威严,像在无声地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孟宴臣熄了火,却没立刻下车。他坐在车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烟盒被他捏得变了形。最后还是抽出一支烟,点燃,任由尼古丁的辛辣感呛入喉咙,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烦躁。
他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从许沁重新和宋焰走到一起开始,从她对着他说“哥,我爱的是宋焰”开始,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她在他最不想面对的时候,在这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老宅里,等着他。
掐灭烟,孟宴臣推开车门。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着老宅特有的、混合着草木和灰尘的味道。他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很快开了,是家里的老佣人张妈。看到他,张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先生回来了,小姐在客厅等您呢,从晚上就开始等,饭也没吃。”
“知道了。”孟宴臣点点头,换了鞋走进客厅。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昏黄。许沁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过头。
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头发有些凌乱,完全没了平时精致干练的样子。看到孟宴臣,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站起身朝他走过来:“哥,你终于回来了。”
孟宴臣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灯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未干的泪痕,还有眼底那股执拗的光。和小时候一样,她想要的东西,总会拼尽全力去争,哪怕那东西会烫伤她自己。
“爸妈呢?”他开口,声音沙哑。
“在楼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都不理。”许沁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不同意我和宋焰在一起,说……说宋焰配不上我,还说要是我非要和他在一起,就不认我这个女儿。”
孟宴臣走到沙发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燥热。“所以,你找我来,是想让我去劝他们?”
许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哥,我知道爸妈最听你的话。可是我没办法了,宋焰他……他为了我,连工作都快保不住了,我不能再让他受委屈。”
“宋焰的工作?”孟宴臣的眉峰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是他自己非要和孟家对着干,还是你觉得,孟家就该眼睁睁看着他踩着我们的底线往上爬?”
“不是的!宴臣你听我解释!”许沁急忙摆手,“宋焰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只是想证明给爸妈看,他能给我幸福。是爸妈对他有偏见,从一开始就有!”
“偏见?”孟宴臣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疲惫,“许沁,你摸着良心说,爸妈对你不好吗?对你和对我,有过半点差别吗?他们反对,是因为宋焰根本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是因为他们知道,你跟着他,只会吃苦。”
“我不怕吃苦!”许沁提高了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想要的不是孟家的钱,不是那些虚华的东西,我想要的是宋焰!是和他在一起的自由!宴臣,你懂吗?”
自由。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孟宴臣的心里。他怎么会不懂?他比谁都懂那种渴望自由的滋味。只是他没想到,她追求的自由,是以伤害所有爱她的人为代价。
“我不懂。”孟宴臣看着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失望,“我不懂为什么你非要选一条最难走的路,不懂为什么你明明拥有最好的一切,却非要亲手毁掉。”
“最好的一切?”许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你眼里,这就是最好的?被安排好的人生,被操控的未来,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哥,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
孟宴臣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可悲?他的人生,在她眼里,竟然是可悲的?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许沁总爱跟在他身后,叫他“宴臣哥哥”。那时候她还小,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像葡萄一样圆。有一次他被父亲罚站,她偷偷跑过来,塞给他一颗糖,小声说:“宴臣哥哥,别难过,等我长大了,保护你。”
原来,小孩子的承诺,真的不算数。
“我可悲不可悲,就不劳你费心了。”孟宴臣站起身,语气冷得像冰,“至于你和宋焰的事,我不会去劝爸妈。这是你的选择,后果该由你自己承担。”
“哥!”许沁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上前一步想拉住他的胳膊,却被他避开了。
孟宴臣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里的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许沁,你已经长大了,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爸妈那边,你自己去说。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找我。我们之间,早就不该是这样了。”
说完,他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往门口走。
“孟宴臣!”许沁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绝望,“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你以前不是说会永远保护我帮助我吗?”
孟宴臣的脚步猛地顿住。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许沁压抑的哭声。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重要吗?”他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叹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说完,他拉开门,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客厅里的哭声,也隔绝了那些纠缠了十几年的回忆。
坐进车里,孟宴臣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靠在椅背上,望着老宅的方向,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忽然想起肖亦舒在伦敦时,看着他电脑屏幕时疑惑的眼神;想起她今天在肖家,听到长辈调侃时泛红的脸颊;想起她转述许沁的话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
那个女孩,像一道干净的光,忽然照进了他这潭死水般的生活里。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孟先生,还好吗?”
孟宴臣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谁。是肖亦舒。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好吗?
他一点也不好。
可他不能说。
最终,他只是回了两个字:“没事。”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孟宴臣发动了车子。老宅的灯光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肖家别墅里,肖亦舒还没睡。她抱着手机坐在床上,看到那两个字,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她仿佛能看到孟宴臣独自一人开车行驶在深夜的街道上,背影孤寂得让人心疼。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屏幕上,映出她认真的侧脸。
而此刻的孟宴臣,正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是肖亦舒在伦敦时提过的一首曲子。他没刻意去找,只是偶然在歌单里听到,就一直放着。
他忽然觉得,或许肖亦舒说得对,他值得更好的。
只是,他配吗?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前路漫漫,他还得继续走下去,哪怕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