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文学沙龙设在大学的阶梯教室里,来的人不少,大多是穿着干净的学生和戴着眼镜的教职工。
江君兰找了个角落坐下,有些不太自在。
自从到了南方,她几乎断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像这样置身于人群中还是头回。
教室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水香,和厂里的气味截然不同。
邀请她的沈聿是主讲人,他站在讲台上,谈的是国外新翻译过来的诗歌。
他声音清朗,引经据典,时不时冒出几句原文,再用精准的中文翻译出来,神采飞扬。
沈聿是与何书伦完全不同的男人。
江君兰听他讲课听得很入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纯粹的精神享受了。
从前在家时,父亲也常和她谈论这些,可自从嫁给何书伦,她的生活就被与何书伦相关的一切填满,再也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
沙龙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沈聿收拾好讲稿,笑容温和地朝着角落里的江君兰走去:“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太枯燥了?”
“不会,您讲得很好。”江君兰由衷地说。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的嗓子……”沈聿斟酌着开口,“是生病了吗?”
“之前受了点伤。”江君兰淡淡地回答,没有多说的意思。
沈聿很识趣地没有追问,转而聊起了别的:“那天我看到你在翻译东西,是准备投稿吗?”
江君兰笑笑:“只是个人爱好。”
“你的外文功底很好,只是自己看太可惜了。”沈聿看着她,目光真诚,“市里的翻译社正好在招兼职,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他们正缺人手,前些天还找我借学生,那边的稿费不低,而且时间也很自由。”
江君兰听此心头微动。
她现在的生活虽然安稳,但确实没有从前富裕,如果能有份额外收入,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思索到这里,她抬头望着沈聿澄澈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欣赏和善意。
最终,她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
沈聿的笑容更深了些,像拨开云雾的阳光,暖融融的。
……
与此同时,何书伦正狼狈地坐在南下的绿皮火车里。
那天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坐了一夜。
人生的巨变让他精神恍惚。
天亮时,他才意识到,江君兰早就想好了要离开自己,于是她一步一步,滴水不漏地策划,然后才达成如今的目的。
何书伦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痛。
他疯了似的开始翻找,想找到她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终于,他在柜子的夹缝里,找到半张被撕掉的信封,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南方城市邮戳。
如同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立刻收拾了仅剩的几件衣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换成了车票。
火车上气味混杂,拥挤不堪。何书伦穿着皱巴巴的脏衣服,眼里布满红血丝,和周围扛着大包小包的农民们没什么两样。
从前他去外地出差,坐的都是卧铺,前有江君兰给他收拾行李,后有乘务员客客气气地送水。
可现在,他连挤到接水处都费劲。
他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调查组那人说的话:
“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枕边人啊。”
他不仅得罪了,还把自己捧在手心的珍宝亲手摔得粉碎。
他想起他们刚结婚时,她第一次给他做饭,不小心烫了手,疼得眼圈都红了,却还笑着对他说:“没事,下次就好了。”
后来他升任副厂长,她比他还高兴,偷偷用攒了几个月的布票和陪嫁的钱,给他做了身崭新的中山装。
再后来姜曼宁来了……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载着他的悔恨,一路向南。
如今何书伦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江君兰,求她原谅,带她回家。
无论用什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