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掉手机,世界清静了。
回家,打印协议,签字,放在茶几上。
旁边是那个银色u盘。
昨天我匆忙会家后偶然发现那个银色的小东西就躺在玄关,标签写着“科林提案”。
我捡起来,走进书房。
电脑还开着,他的云盘自动登录。
我找到那个ppt,下载,然后,我从隐藏文件夹拖出一个视频文件——剪辑好的酒店监控、聊天记录、他亲口说的“等项目成了就离婚”。
覆盖,重命名,一模一样。
我把新u盘放进他公文包侧袋,整个过程,三分钟。
这才有了今天这通顾勤祈求的电话。
“不…我不签!”
“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有机有些出神,果断挂掉电话后顾勤开始电话轰炸。
手机在桌上持续震动,屏幕亮起又暗下,他的名字反复跳动。
几十个未接来电。
微信涌进长段的忏悔小作文。
我看了一眼开头“老婆我知道错了”,直接划掉,设置免打扰。
他甚至去我常去的咖啡店、健身房堵我。
我绕开走。
消停了几天。
然后我妈电话来了,语气小心翼翼。
“晚晚,顾勤找我们了…他说知道错了,哭得挺惨…男人嘛…”
我打断她。
“妈,这事没商量。”
第二天,他居然把我爸妈请到了家里。
我妈拉着我手。
“两口子哪有不拌嘴的?他知道错就行了!”
我爸皱眉:“离了婚,你怎么办?”
顾勤站在他们身后,低着头,一副悔恨模样。
我抽回手,拿起那份协议,面对他们。
“不是拌嘴。”
“是他出轨,骗我,把我当傻子。”
“这婚必须离。”
“你同意,好聚好散,你不同意嘛”
我看向顾勤。
“那就法庭见,证据我多的是。”
他脸色霎时惨白,我爸妈愣住。
我没再看任何人,拿包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阳光刺眼,但空气是干净的。
那天以后,顾勤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
外面的同事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像是野兽受伤般的低吼,还有文件被扫落的声音。
但没人敢进去。
傍晚时分,他出来了。
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眼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
他径直走向林倾言的工位。
她正低头整理东西,眼睛红肿,显然一下午都在哭。
看到他,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
预想中的咆哮没有到来。
顾勤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眼神复杂地在她脸上搜寻着什么。
然后,他用一种极度疲惫、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
“那些最早的话那些测试对话真的是你吗?”
林倾言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当然是我啊!不然还能是谁?那些情话,那些抱怨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打给你的啊!”
顾勤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像是确认了某个可怕的猜想,又像是更加困惑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
“不对感觉不对有些话,不像是你会说的”
“什么?”
林倾言没听清,或者说,被他这反常的态度弄懵了。
顾勤却不再看她,眼神飘向远处,焦点涣散。
他摆了摆手,不是驱逐,更像是一种无力至极的放弃。
“你先去档案室帮几天忙吧。我需要静一静。”
这个处理轻得不像话,与他白天的暴怒判若两人。
林倾言怔在原地,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转身,踉跄着走回办公室,甚至忘了关门。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手指颤抖着,再一次点开那个早已停用的后台接口。
这一次,他没有尝试连接,只是对着那个空白的登录界面,像是在对虚空发问。
他慢慢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是你吗?」
没有延迟。
那个粉色兔子的头像瞬间亮起。聊天框里,冷静地跳出一行回应,精准地接上了他没问出口的恐惧。
「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那个你亲手训练、用来欺骗妻子,却最终骗了你自己的‘ai’?」
顾勤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整张脸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冰冷的绝望,终于精准地、彻底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顾勤再出来时,脸上的暴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他径直走向林倾言的工位。
她正低头快速收拾东西,把桌面上的小摆件塞进纸箱,动作慌乱。
看到他过来,她猛地停住,手指攥紧了那个兔子形状的笔筒,指节发白。
他只是站在她工位隔板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林倾言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却努力挤出一个委屈又倔强的表情。
“不然呢?留在这里等你继续羞辱我吗?顾勤,那些话是你情我愿的!现在出了事,全怪我?”
“我没说全怪你。”
顾勤的声音很低,没什么起伏。
“我只是问你,最早的时候,那些测试对话,每一句都是你发的?没有别的?”
“你什么意思?”
林倾言像是被刺痛了,声音尖了起来,
“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有谁?那个ai吗?它只是个程序!是你自己说测试需要逼真,让我放开手脚演的!现在又怀疑我?”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掉下来。
“出了事你就只想撇清自己!你当时怎么说的?说家里那个早没感觉了,说等项目成功就”
“够了。”
顾勤打断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变得一片漆黑。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冰锥。
“演?你演得可真好啊,连我都骗过去了。”
他猛地抬手,不是打她,而是狠狠拍在她桌面的纸箱上。
纸箱一震,里面的东西哗啦作响。
“还是说”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心虚。
“连你也不知道,有些‘对话’,根本不是你这个‘演员’写的?”
林倾言被他眼里的疯狂和怀疑吓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在隔板上。
“你你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顾勤死死看了她几秒,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点温度。
“我说我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目光扫过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同事,声音恢复了点力气,却冷得吓人。
“不是要走吗?滚吧。去档案室,或者直接滚出公司,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
林倾言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却已经从委屈变成了难以置信的羞辱和愤怒。
她看着他的背影,猛地抓起纸箱里那个兔子笔筒,想砸过去,手举到半空,却最终只是剧烈地颤抖着,然后无力地垂下。
周围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起来。
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她以为的捷径,她投入的“感情”,她幻想的一切,全完了。
而那个男人,甚至不愿意给她一个像样的结局。
我把所有东西整理好,打了码,但关键信息清晰无比。
聊天记录截屏,酒店监控片段的时间戳,他亲口说“等项目成了就离婚”的录音波形图,还有科林演示会上视频流出的几张模糊但足以说明问题的现场照片。
我没写小作文,只配了简单的文字。
「科技总裁顾勤,用公司ai测试名义出轨下属林倾言,详情如图。」
然后,点了发送。
互联网没有让我失望。
科技总裁出轨的词条像滚水一样沸腾起来,讨论度炸了。
“用公司资源泡妞?厉害啊!”
“所以之前那个ai测试的辟谣也是假的?真是又坏又蠢。”“
心疼原配,被当成傻子骗这么久。”
“科林项目黄了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公器私用,垃圾!”
他的公司股价开盘跌停。
董事会紧急公告,宣布免除顾勤一切职务,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合作方纷纷发布声明,终止合作,划清界限。
我去律所签正式文件那天,在街角看见了林倾言。
她看起来糟糕透了,缩在墙角打电话,声音尖利带着哭腔。
“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为什么都骂我?!我已经被开除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路过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举起手机拍照。
她尖叫着躲闪,状若疯癫。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第二天下午,新闻推送弹窗跳出来。
「科技出轨事件女方疑似不堪压力,于住所跳楼身亡。」
现场打码的照片里,那栋熟悉的公寓楼下,警戒线拉着,水泥地上洇开一滩不规则的暗红。
消息出来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
我开车路过市中心以前顾勤常应酬的那片区域。
在一个肮脏的便利店屋檐下,看到一个蜷缩着的流浪汉身影,浑身湿透,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
车灯扫过他抬起的脸。
很脏,很瘦,几乎脱了形。
但我认出了那双曾经意气风发,后来写满震惊崩溃,此刻只剩下空洞死寂的眼睛。
是顾勤。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的车,身体猛地僵住,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用破烂的袖子死死捂住脸,把整个人缩进更深的阴影里,恨不得钻进地缝。
绿灯亮了。
我收回目光,踩下油门。
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倾泻而下的雨水,视野前方一片模糊,但路是清晰的。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年。
我搬到了南方一个临海的城市,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店里永远有咖啡香和慵懒的音乐,窗外能看到一片蔚蓝的海。
日子很慢,也很平静。
偶尔会有以前的熟人找来,带着或好奇或怜悯的语气,欲言又止地想打听些什么。
我只是笑笑,递上一杯咖啡,聊聊天气和书,不再给那段往事任何滋生的缝隙。
顾勤这个名字,连同与他有关的一切,早已像退潮时留在沙滩上的痕迹,被新的浪沫彻底抹平。
直到一个财经新闻的推送跳出来。
是关于ai情感交互领域某个新锐公司获得巨额融资的消息。
配图里,那位年轻的技术总监正在演示一款新型陪伴型ai,流畅的回答,恰到好处的共情,几乎以假乱真。
我看着屏幕上那张自信洋溢的脸,恍惚了一下。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项技术的核心算法架构,熟悉得令人心惊。
那里面,藏着太多只有“过来人”才能看懂的、属于某个失败项目的影子,但它被优化、重塑,变得无比强大和正确。
报道末尾,记者例行公事般提了一句,这项技术的部分早期理论基础,源于几年前xx科技某个夭折的项目,但现任总监拒绝评论前公司及其负责人的任何情况。
关掉推送,我走到书店门口。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海风湿润。
远处有个流浪汉,正佝偻着腰,在街角的垃圾桶里翻找塑料瓶。
他穿着破烂不堪的棉袄,头发油腻板结,侧脸瘦削凹陷,眼神麻木。
一个空的矿泉水瓶从垃圾桶边缘滚落,掉在他脚边。
他迟钝地弯腰去捡,动作僵硬。
几乎同时,街对面巨大的电子广告屏上,开始循环播放那条新锐ai公司的宣传片。
技术总监的声音通过高质量的音响传出来,清晰,充满力量感,描绘着智能与情感完美融合的未来。
那流浪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下意识地抬起头。
屏幕上,流光溢彩的未来科技蓝图闪耀。
屏幕下,是一张被生活彻底碾碎、写满贫瘠的脸。
阳光刺眼,他眯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屏幕,又仿佛透过屏幕,望向了某个虚无的、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几秒后,他似乎什么也没看懂,什么也没想起。
只是迟钝地低下头,宝贝似的把那个脏污的塑料瓶塞进身后的蛇皮袋,然后拖着那条不太利索的腿,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下一个垃圾桶。
海风吹过,带来咸腥的气息,也吹散了屏幕上激昂的宣讲声。
我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店里。
咖啡机正好发出愉悦的滴答声,提示新一壶咖啡已经煮好。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盖过了窗外所有遥远的、属于过去的气味。
书架间有顾客在轻声交谈,风铃因为门的开合清脆作响。
这一切,真实而平静。
我的战争,早在三年前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