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间祖传的寿衣店,叫往生阁。
白日卖寿衣,专给活人准备体面后事。
午夜缝新衣,专为枉死者缝补残破魂体。
白天是弟弟喻白看店,和普通裁缝铺一样量体裁衣。
黄昏交接,我们姐弟换班,晚上我坐镇,用阴阳针线为那些魂魄不全的鬼魂缝补撕裂的执念。
今夜是鬼门关关闭之日,滞留人间的都是恶鬼。
也是一年中活计最重的一晚,我早已备好金丝线和定魂针,只待午夜动工。
刚准备给新到的客人缝合,寿衣店的门却被粗暴地推开。
我脸色一沉,冷声开口。
时辰已到,生人勿进,此地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为首的男人是全网最火的测评主播周宴,最近开始测评百种职业,非要来直播体验封建糟粕。
他看我的眼神满是不屑。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今天我就当着全网粉丝的面,看看你这针到底能不能缝鬼!
他身后的摄影师阿哲也跟着调侃镜头。
咱们宴哥主打的就是一个沉浸式体验!
我瞥了他一眼,毫无波澜。
我只知道,躺在床上等我缝补的这位客人,生前就是被他和阿哲的车撞碎的。
1.
砰的一声,木门撞在墙上,震落几缕灰尘。
周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的阿哲将摄像头对准我的脸。
刺眼的补光灯让我眯起眼睛。
直播弹幕的滚动声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觉到喧嚣。
就是这家看着破破烂爛的,能有什么真本事
宴哥今天踢馆踢到殡葬业了,够劲!
我放下手中的定魂针,针尖在灯下闪过一丝冷光。
往生阁午夜不待客,两位请回。
周宴嗤笑一声,环顾四周挂着的各色寿衣,眼神轻蔑。
别装神弄鬼了,老板娘。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扔在旁边的木桌上。
今天我包场,就是要直播你这个‘午夜缝尸人’的工作,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骗钱的。
钱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桌角摆着给客人准备的往生钱和一小碟糕点,被钞票的力道震得滚落在地。
我的眉心狠狠一跳。
这里不是戏台,没戏给你唱。带着你的钱,出去。
阿哲把镜头怼得更近了。
哎哟,老板娘生气了。脾气还挺大。
我们宴哥给你加热度,是你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周宴走到我面前,低头打量着我,目光像在审视一件商品。
你开门做生意,没有拒客的道理。我今天就是要看看,你这针,缝的是布,还是人皮。
他伸手想去掀盖在客人身上的白布。
我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别碰!
躺在那里的,是一具因车祸而支离破碎的魂体,怨气极重。
凡人触之,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折损阳寿。
周宴被我捏得手腕生疼,脸色生变。
他没料到我一个看起来纤弱的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用力挣脱,揉着手腕,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你他妈敢动我
我看你这店是不想开了!
直播间里瞬间炸了锅。
这女的谁啊敢对宴哥动手!
人肉她!让她在网上社死!
我冷眼看着他和他手机屏幕上滚动的恶毒言语。
跟这群人,道理是讲不通的。
2.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
我不是骗子,这也不是什么封建糟粕,是我家的祖业。
你们想看,可以。但有规矩。
周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规矩在我周宴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
他转身对直播镜头说:家人们看到了吗这种小作坊最喜欢故弄玄虚,今天我就替大家把她的皮给扒了!
说完,他走到一排工具架前,随手拿起一把用来裁衣的老剪刀。
你说你缝鬼,那这些玩意儿就是你的法器了
他用剪刀敲了敲旁边的引魂灯,发出铛铛的刺耳声响。
引魂灯是为引导迷途的魂魄归来而设,灯火摇曳,维系着魂体与阳间的最后一丝联系。
灯火被他震得剧烈摇晃,躺在床上的客人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呻吟。
我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放下。
哟,还真有反应
周宴非但没停,反而变本加厉,拿起剪刀直接去剪灯芯。
我倒要看看,灭了这灯,会不会有鬼跳出来掐死我。
阿哲在一旁煽风点火:宴哥牛逼!来个沉浸式作死!
我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剪刀。
力道之大,剪刀的利刃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啊!
周宴痛呼出声,看着掌心的伤口,眼神变得狠厉。
你这个疯女人!
他一脚踹向旁边的工具架。
架子轰然倒塌,上面摆放的朱砂、墨线、阴阳针散落一地。
最致命的是,那盏引魂灯滚落在地,灯火瞬间熄灭。
一缕黑烟升起,整个店铺的温度骤然下降。
阴风刮过,吹得门窗哐哐作响。
躺在床上的白布下,传来一阵压抑的、充满怨恨的抽泣声。
周宴和阿哲齐齐打了个哆嗦,脸上的嚣张褪去几分,换上了惊疑。
什么……什么声音
我看着熄灭的灯,心沉到了谷底。
引魂灯灭,意味着客人回家的路断了。
若不能在鬼门关闭前缝合魂体,他将彻底沦为无法超生的孤魂野鬼,甚至化为厉鬼。
而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两个蠢货所赐。
3.
你们闯大祸了。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宴强作镇定,捂着流血的手。
装神弄鬼!不就是一盏破油灯吗老子赔你一百盏!
他嘴上硬气,身体却很诚实地往阿哲身后缩了缩。
阿哲也白着脸,举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
宴……宴哥,这地方有点邪门,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直播间的弹幕也变了风向。
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刚刚那个哭声你们听到了吗不像特效啊。
我是不是听到我妈喊我了……吓死,赶紧退出直播间。
周宴看到弹幕,为了挽回面子,再次鼓起勇气。
他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终落在那枚掉在角落的定魂针上。
那是师叔传给我,用天外陨铁混合往生者骨灰锻造而成,专门用来定住怨气最重的魂魄。
他走过去,一脚踩住定魂针。
想让我们走也行。
他抬起下巴,脸上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
你现在跟我去个地方,把我今天的直播内容做完。等我满意了,不但放过你的店,这根破针也还给你。
否则,我不但把这针掰了,我还要叫人把你这破店给拆了!
他说的那个地方,我知道,是城郊有名的鬼楼。
一栋烂尾了十几年的废弃医院,传说里面死过不少人。
我看着他脚下的定魂针,又看了看床上躁动不安的客人。
定魂针是缝补魂体的关键,没了它,今晚的活儿彻底没法做。
客人的魂体已经开始不稳,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白布下溢出。
我不能让他在这里失控。
时间不多了。
我咬了咬牙,点头。
好,我跟你去。
周宴露出得意的笑容。
算你识相。
他抬脚,将定魂针踢到我脚边,像是施舍一般。
走吧,我的‘大师’,让我的粉丝们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我弯腰,捡起冰冷的定魂针,紧紧攥在手心。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鬼门关闭只剩最后一个小时。
我必须速战速速决。
4.
我跟着他们上了周宴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
一路上,周宴都在跟直播间的粉丝吹嘘自己是如何降服一个江湖骗子。
家人们,看到没,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你比她横,她就怂了。
阿哲在副驾附和:宴哥一出马,什么牛鬼蛇神都得跪下。
我坐在后座,闭目养神,懒得理会他们的聒噪。
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以及安抚客人魂体的办法。
刚才出门前,我将一枚安魂符贴在了他的额头,希望能暂时稳住他。
但引魂灯已灭,符咒的效果撑不了多久。
车很快开到了城郊的废弃医院。
这里荒草丛生,阴气森森。
十几辆车打着远光灯,将医院门口照得雪亮。
一群流里流气的年轻人靠在车边抽烟,看到周宴的车,立刻围了上来。
宴哥来了!
今天有什么好戏看啊
周宴下了车,俨然一副大哥派头。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师’,今天带我们来抓鬼。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就她细皮嫩肉的,别被鬼给抓走了。
宴哥,这妞长得不错啊,比你上次那个网红脸正点多了。
我没有理会这些污言秽语,只是看着眼前这栋被黑雾笼罩的建筑。
这里的阴气比我想象的还要重。
周宴走到我面前,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
大师,请吧。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里满是戏谑。
我抬脚往里走,却被两个男人拦住。
哎,别急啊。
周宴从身后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卷粗麻绳。
直播要有效果,总得来点刺激的。
他把绳子扔给那两个男人。
把她给我绑起来,今天咱们直播‘美女大师被恶鬼反噬’,点击率绝对爆炸!
我脸色一变:周宴,你说话不算话
算话他笑得前仰后合,我说了要你跟我来,可没说要让你好过。
你敢动手伤我,就得付出代价。
那两个男人狞笑着向我逼近。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几张符纸。
跟活人打交道,真是比跟鬼还麻烦。
但就在他们要抓住我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恐怖的怨气从医院深处爆发出来,席卷全场。
所有人手上的电子设备,包括阿哲的直播手机,瞬间黑屏。
车灯滋啦作响,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5.
怎么回事停电了
我操,我的手机怎么开不了机了
人群一阵骚乱。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停电。
是这栋楼里那个最厉害的家伙,被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惊动了。
周宴也慌了,对着黑暗大喊:谁他妈在搞鬼给老子滚出来!
回应他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小女孩的咯咯笑声。
笑声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空灵又诡异。
鬼啊!
一个胆小的当场尖叫起来,转身就想跑。
但他没跑出两步,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惨叫着倒飞回来,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黑暗中,恐慌开始蔓延。
周宴带来的那群乌合之众,此刻彻底乱了阵脚,哭喊声,求饶声混成一团。
周宴也吓得腿软,他抓着阿哲,声音都在发抖。
阿哲,你不是说这里都勘探好了,没什么危险吗
阿哲哭丧着脸:我……我也不知道啊,宴哥,之前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黑暗中,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身影,缓缓浮现。
她没有脚,就那么飘在半空中,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宴。
哥哥,你来陪我玩游戏吗
周宴妈呀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他连滚带爬地朝我这边过来,抱住我的小腿。
大师!大师救我!我知道错了!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钱!
我冷冷地看着他。
现在知道怕了
你毁我引魂灯,扰我客人安宁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小女孩的笑声越来越近。
周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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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那个小女孩的怨气,已经锁定了这里阳气最盛的周宴。
而我店里那位客人的魂体,因为安魂符时效将至,也开始变得极不稳定。
两股怨气纠缠,今晚谁都别想好过。
我挣开周宴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铜钱。
这是师叔给我的问路钱,能暂借一方土地神祇之力。
我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抹在铜钱上,口中默念咒语。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此方土地,速来见我!
铜钱嗡的一声,发出一圈柔和的黄光,将我护在中间。
小女孩的身形在黄光外顿了顿,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
又是你们……又是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人!
她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波化作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在光罩上。
光罩剧烈地摇晃起来。
我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这厉鬼的怨气,远超我的预料。
周宴等人已经被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阿哲的相机掉在地上,镜头碎裂,兀自闪着诡异的红光。
我明白,今晚若不能善了,我们这群人,一个都走不出这栋楼。
我盯着那个小女孩,沉声开口。
你有什么冤屈,可以告诉我。但伤及无辜,只会让你罪孽加深,永世不得超生。
小女孩停止了尖叫,歪着头看我,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冤屈我的冤屈,你们这些活人,还不起。
她抬起小手,指向瘫在地上的周宴。
尤其是他。
他身上的味道,和我讨厌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6.
周宴被她指着,吓得浑身一激灵,连连摆手。
不……不关我的事!我都不认识你!
小女孩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那个人,也喜欢在晚上开着很快很快的车。
他把我最喜欢的小皮球,压坏了。
我哭着找他要,他却嫌我烦,把我……也压坏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怨恨。
整个空间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我心中一动,看向周宴。
难道……
周宴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五年前,城郊废弃医院附近,确实发生过一起肇事逃逸案。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当场死亡,肇事者至今没有找到。
当时周宴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富二代,最喜欢的就是深夜飙车。
阿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宴……宴哥,是她……是那个小女孩……
周宴猛地回头,一巴掌扇在阿哲脸上。
你他妈闭嘴!胡说八道什么!
他状若疯狂,这一巴掌也彻底激怒了小女孩。
你打他做什么
那天晚上,开车的……不是你吗
小女孩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周宴面前,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贴在他的鼻尖上。
周宴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手脚并用地向后退。
不是我!不是我开的车!是阿哲!是他开的车!
为了活命,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兄弟推了出来。
阿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宴哥……你……
小女孩转向阿哲,黑洞洞的眼眶看着他。
阿哲瞬间崩溃,涕泪横流。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宴哥喝了酒,非要跟我换着开,我才……
他说他家有钱有势,可以摆平一切,让我不要报警……
真相大白。
我身后的那些混混们,看周宴的眼神都变了。
直播虽然断了,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周宴不仅是个草菅人命的凶手,还是个出卖兄弟的懦夫。
小女孩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怨气却不减反增。
原来是这样啊……
那你们……就一起留下来,陪我玩吧。
她张开嘴,无声地嘶吼。
黑色的怨气化作无数只手,抓向周宴和阿哲。
就在这时,一声冷哼在空旷的医院大厅响起。
放肆!
声音夹杂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医院大门无风自开,一个身穿唐装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他手上盘着一串佛珠,每走一步,脚下便亮起一圈金色符文,将地上的阴气驱散几分。
是师叔。
7.
看到师叔,我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师叔。
师叔对我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个小女孩身上,微微皱眉。
地缚灵,怨气已经侵蚀了本体,再晚一步,就要化魔了。
他看了一眼我嘴角的血迹,脸色沉了下来。
谁干的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周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师叔脚下。
大师!救命啊大师!她是鬼!她要杀我!
师叔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脚将他踢开。
你身上的血债,比鬼还脏。
他转向那个小女孩,语气缓和了些。
小姑娘,我知道你冤。但他们阳寿未尽,你强行索命,会遭天谴。
跟我走,我为你超度,送你往生,来世投个好人家。
小女孩警惕地看着师叔,身上的怨气时强时弱。
我不信你们。
你们活人,最会骗人。
师叔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拨浪鼓有些陈旧,上面画着两只胖乎乎的鲤鱼。
这个,你还认得吗
小女孩看到拨浪鼓,黑洞洞的眼眶里,流下两行清泪。
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玩具。
当年车祸现场,这个拨浪鼓滚落在一旁,后来被警方作为遗物,交给了她的家人。
她的家人悲痛欲绝,四处求神拜佛,最后找到了师叔。
师叔算出她怨气难消,化为地缚灵困于此地,便从她家人手中求来这件遗物,希望能有机会化解她的怨气。
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用上。
小女孩的怨气,在看到拨浪鼓的那一刻,缓缓消散。
她的身形也从可怖的厉鬼,变回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可爱模样。
她伸出虚幻的手,轻轻碰了碰那个拨浪鼓。
妈妈……
师叔念了一段往生咒,小女孩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周宴那群朋友,早就吓破了胆,互相搀扶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现场只剩下瘫软如泥的周宴和阿哲,以及我和师叔。
师叔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
人间的法律治不了你们的罪,但因果轮回,分毫不差。
他屈指一弹,两道微不可见的黑气,分别钻入周宴和阿哲的眉心。
这是‘噩兆’,从今往后,你们会在无尽的噩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个晚上的场景,直到你们阳寿耗尽,魂归地府,再受十殿阎罗的审判。
周宴和阿哲浑身一颤,眼神变得呆滞,嘴角流下口水,显然已经神志不清。
做完这一切,师叔才转身看我。
你店里那个,情况怎么样
我脸色一变。
不好,我得赶紧回去!
8.
我们赶回往生阁时,店铺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我贴在客人额头的安魂符已经烧成了灰烬。
失去了束缚的魂体怨气大涨,将屋里的东西冲撞得七零八落。
寿衣散了一地,桌椅翻倒,一片狼藉。
而床上的那具魂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破碎。
他死得太惨,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得四分五裂。
如今引魂灯灭,又错过了最佳的缝合时间,魂魄即将消散。
一旦魂飞魄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师叔脸色凝重。
来不及了,他的魂魄已经开始逸散。
小微,用‘锁魂针’。
我心头一震。
锁魂针是往生阁的禁术。
以施术者自身的精血为引,强行将即将消散的魂魄锁住。
但此法极为霸道,对施术者自身损耗极大,轻则折损道行,重则反噬己身。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
可是师叔,用了锁魂针,我至少要修养一年。
顾不了那么多了。师叔沉声道,我们做这一行,讲究的是有始有终。既然接了这单活,就不能让他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是我们的‘道’。
我看着床上那具痛苦挣扎的魂体,他透明的手臂无力地伸向空中,仿佛在祈求着什么。
我咬了咬牙,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七枚通体乌黑的钢针。
这就是锁魂针。
我取出银针,刺破心口,取了三滴精血,分别滴在针上。
钢针吸了血,发出一阵妖异的红光。
我手持钢针,深吸一口气,开始念动咒语。
随着咒语声,七枚钢针自动飞起,围绕着那具魂体,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一一刺入。
啊——
魂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要被针上的力量撕碎。
我强忍着心口传来的剧痛,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以我之血,锁你之魂,七星归位,魂兮归来!
随着我最后一声低喝,七枚钢针光芒大盛,形成一个法阵,将逸散的魂魄重新聚拢,强行锁在了残破的躯体里。
做完这一切,我眼前一黑,哇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向后倒去。
师叔及时扶住了我。
小微!
我摆摆手,脸色苍白得像纸。
我没事,师叔……客人保住了。
师叔叹了口气,给我喂了一颗丹药。
你这又是何苦。
是周宴他们造的孽,本不该你来承担这份因果。
我靠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连个全尸都没有。
我们缝补的,不只是魂体,也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师叔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也有欣慰。
你长大了。
接下来,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9.
接下来的一周,我都在卧床休养。
锁魂针的后遗症比我想象的要严重,我动弹不得,每天都昏昏沉沉。
弟弟喻白停了白天的生意,专心在家照顾我。
师叔每天都会过来,用他的修为帮我调理身体,同时着手准备给那位客人缝补魂体。
因为魂魄是被强行锁住的,怨气更甚,缝补的难度也大了数倍。
师叔不得不动用了他珍藏多年的九转还魂香,才将客人的情绪安抚下来。
而关于周宴和阿哲的消息,也陆续从新闻上传来。
那天晚上从废弃医院逃回去的那些人,把当晚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周宴直播撞鬼,疯了。
有说他得罪了高人,被下了降头。
最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周宴和阿哲就是五年前那起肇事逃逸案的真凶,被枉死的女孩冤魂索命。
警方也注意到了舆论,重新启动了对那起旧案的调查。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阿哲在被送进精神病院后,终日疯疯癫癫,嘴里反复念叨着我对不起她、不是我开的车,引起了警方的怀疑。
周宴的父母动用了很多关系,想把这件事压下去,但没用。
周宴本人也彻底疯了,每天在病房里又哭又笑,说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天天来找他玩游戏,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没过多久,他就从精神病院的高楼上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阿哲也在不久后,用床单在病房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师叔说,这是噩兆发作的结果。
人在极度的恐惧和精神折磨下,会自己选择走向灭亡。
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至于那个小女孩,师叔已经为她做了法事,送她入了轮回。
她家里的父母,也从师叔那里得知了女儿沉冤得雪的消息,特地来往生阁,想当面感谢我。
我那时还下不了床,是喻白接待的他们。
他们留下了很多谢礼,都被喻白婉拒了,只收下了一盒小女孩生前最爱吃的草莓糖。
师叔说,这是善缘,得收。
10.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那位客人的魂体,也由师叔亲自操刀,缝补完成。
他的魂魄很完整,只是因为怨气太重,脸上始终带着一股戾气。
师叔说,心结还需心药医。
他真正的执念,还没有解开。
这天,喻白扶着我,在店门口晒太阳。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太太。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径直向我们走来。
请问,哪位是喻微小姐
我点点头:我是。
老太太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颤颤巍巍地就要给我跪下。
喻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老奶奶,您这是做什么
老太太哽咽着说:我……我是张浩的妈妈。我听说了,是你们……是你们救了我儿子。
张浩,就是那位客人的名字。
我请她进屋坐。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排骨汤。
这是浩浩生前最喜欢喝的汤。
我听警察说,找到撞死他的凶手了。可怜我的儿,在外面当了这么多年的孤魂野鬼。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了他一个公道。
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我把那碗汤,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张浩的灵位前。
袅袅的香气升起。
我仿佛看到,那个脸上带着戾气的青年,在闻到熟悉的味道后,神情渐渐变得柔和。
他眼中的怨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眷恋和不舍。
他对着老太太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明白,他的执念,解开了。
对母亲的牵挂,是他滞留人间的最后一个理由。
老太太在店里坐了很久,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张浩小时候的趣事。
她说,张浩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然家里穷,但从小就懂事,什么活都抢着干。
那天晚上,他刚领了工资,高高兴兴地往家走,想给妈妈买一件新衣服。
却没想到,在离家只有几百米的地方,遭遇了横祸。
说到伤心处,老太太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说:老奶奶,他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他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擦干眼泪,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懂,我懂。我会好好活着,带着他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11.
送走老太太后,我为张浩举行了最后的送行仪式。
子时一到,我点燃三支往生香,打开了通往阴间的门。
这一次,张浩的魂体很安详。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是我按照老太太的描述,亲手为他缝制的。
他对我笑了笑,眼神里满是感激。
谢谢你。
我摇摇头:这是我的职责。
通往冥府的路上,牛头马面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对我这个往生阁的执针人,向来客气。
喻小姐,又送客来了
这位客人福报不浅,虽遭横死,但有贵人相助,得以保全魂体,来世可入富贵之家。
我点点头,看着张浩的身影消失在冥府的大门后,才转身离去。
回到往生阁,师叔正在等我。
他给我带来一个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全新的针具。
每一枚针都泛着温润的玉色光泽,是用极品养魂木雕琢而成。
这是给你的补偿。师叔说,这次你动用锁魂针,元气大伤,这套‘养魂针’可以帮你温养神魂,加快恢复。
我没有推辞。
多谢师叔。
师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好干,咱们这一行,修的是功德,也是人心。
以后别那么傻,凡事要先保全自己。
我笑着点头。
经过这件事,我确实成长了许多。
我明白了何为道,也更坚定了自己的心。
12.
一个月后,我的身体彻底康复。
往生阁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白天,弟弟喻白接待活人。
夜晚,我接待死人。
那场惊心动魄的直播风波,仿佛一场遥远的梦。
周宴和他那些狐朋狗友,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偶尔,弟弟会跟我提起网上的新闻。
据说那栋废弃的医院被查封了,请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师去看,都说那地方怨气太重,建议直接拆除。
还有人不死心,想去探险直播,结果不是设备失灵,就是人莫名其妙受伤,再也没人敢去了。
而我们往生阁,因为周宴那场失败的踢馆,反而在某些特殊的圈子里,名声更响了。
偶尔会有一些道上的朋友,慕名而来,或求符,或问事。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的客人,还是那些需要被缝补的,可怜的魂魄。
这天晚上,我又接了一个新活儿。
客人是一位因抑郁症而自杀的年轻女孩。
她的魂体上布满了自己割裂的伤口,每一道都代表着她生前的一段痛苦回忆。
这是一个细致而漫长的活儿。
我点燃九转还魂香,拿起养魂针,开始一针一线地,为她缝补那些破碎的过往。
窗外,月色如水。
我知道,这样的夜晚还有很多。
而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这家小小的寿衣店,做一名午夜的缝补匠。
用我手中的针线,为每一个枉死的灵魂,缝上最后的体面与安宁。
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修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