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弹幕突然炸了。
主播快看！榜一大哥来了！
大哥又砸了个嘉年华！
韩姐！今天算他！让他刷！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金光闪闪的ID——南墙不回头。头疼。
又是他。天天蹲我直播间,花钱如流水,就为了在公屏上跟我唱反调。
主播今天穿红色啧啧,本命年犯太岁,小心血光之灾。——他发的。
哟,连线这位水友印堂发黑,怕不是昨晚做了亏心事——还是他。
他好像天生就是为了给我添堵。
弹幕还在疯狂起哄。
大哥跟主播有仇吧
相爱相杀啊！
韩姐！算他！给他算个倾家荡产！
我,韩知微,靠直播算命吃饭。主打一个铁口直断,嘴毒心热。
偏偏遇上这么个死忠粉,专拆我台。
弹幕催得紧,满屏都是算他！算他！
行。
我对着镜头扯出一个假笑。
感谢‘南墙不回头’大哥的嘉年华。大哥这么捧场,今天破例,免费给你算一卦
公屏瞬间安静了。
都在等。
几秒后,那个ID慢悠悠飘过一行字。
行啊。算不准退钱。
我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点开他的头像,后台发送视频连线请求。
滴——
连上了。
屏幕一分为二。
我的脸在左边。
右边……
一片漆黑。
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声音也是处理过的电子音。
主播,开始吧那电子音带着点戏谑。
藏头露尾。
我心里嗤笑一声。
弹幕又疯了。
哇！神秘大哥！
连麦了连麦了！
打起来打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
算命,讲究观相、听音、察言。
他遮得严严实实,声音也做了处理。
只剩一个办法——看ID。
南墙不回头……
我低声念着这个ID,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
脑子里飞快运转。
拆字测字
南墙……
南属火。
墙,坚固,封闭,不通透。
不回头……
倔,固执,一条道走到黑。
组合起来……
这ID透着一股子浓浓的、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倔驴味。
跟我那个冤家前男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他,心里就堵得慌。
顾南洲。
我的前任。
也是我的死对头。
我们分手分得很难看。
他指责我沉迷这些封建迷信,不务正业。
我骂他满脑子只有钱,冷血无情。
吵得天翻地覆。
他摔门而去,撂下一句：韩知微,你算天算地,怎么就没算到我们会分手
这句话像根刺,扎了我三年。
三年了,杳无音讯。
眼前这个南墙不回头……
我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
职业素养。
集中精神。
我盯着那片黑暗的轮廓,开口。
这位‘南墙’大哥。我语气平淡,看你这ID,性子够倔的。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主儿。
电子音轻笑：有点意思。继续。
你最近,我顿了一下,是不是在跟人死磕一个项目或者……一个人
对面沉默了几秒。
电子音才响起：算事业
算是吧。我模棱两可,你投入很大,付出很多。但对方……不领情,甚至给你添堵。像堵墙一样挡着你。
弹幕：
卧槽！主播神了！大哥刚才还在抱怨项目难搞！
对对人！大哥说过对方油盐不进！
知微女神牛批！
电子音没否认：然后呢我该回头
不。我斩钉截铁,你名字都叫‘不回头’了,回头就不是你了。但这堵墙……
我故意停顿。
怎么破电子音追问。
墙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语速加快,你一直用蛮力撞,当然头破血流。为什么不换个思路绕过去,或者……翻过去
弹幕：
绕翻主播在说啥
感觉在点醒大哥啊！
大哥咋不说话
连线那头,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他似乎在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
电子音响起,听不出情绪：你说得对。是堵死墙。撞不开。
他承认了！
我心里莫名有点得意。
不过,电子音陡然一转,带着熟悉的、让我牙痒的挑衅,主播,你说我‘付出很多’,是指天天给你刷火箭这算不算一种‘付出’可惜啊,某些人好像也没领情
弹幕瞬间被哈哈哈刷屏。
大哥牛逼！反杀！
主播脸绿了！
笑死！大哥是懂付出的！
我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
胸口一股火腾地烧起来。
死性不改！还是这么欠！
我几乎是咬着牙：这位大哥,打赏是你自愿的。我可没逼你。至于领情你天天在公屏拆我台,我还要谢谢你
哦电子音拉长,拆台我说错了吗上次我说你穿红犯太岁,第二天你是不是摔了一跤,膝盖青了
弹幕：
对对对！我记得！主播那天走路一瘸一拐！
卧槽！大哥真神了
大哥也是同行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天确实摔了。在楼梯上踩空。
……他怎么知道
巧合
还有,电子音不紧不慢,昨晚连线的那个男的,我说他印堂发黑做了亏心事。结果呢是不是被扒出是出轨渣男
弹幕彻底沸腾。
妈呀！大哥才是真大师
主播：小丑竟是我自己
大哥深藏不露啊！
我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
后背有点发凉。
这两件事……他都说中了。
太准了。
准得……有点邪门。
除了顾南洲那个家伙……没人会这么了解我,又这么热衷于拆我台！
一个荒谬又强烈的念头冲进脑海。
难道……真的是他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代表他的黑暗。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声音有点发干：你……你到底是谁
电子音沉默了几秒。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恶作剧成功的愉悦。
主播这么会算,他慢悠悠地问,不如你算算我是谁
轰——
脑子里像有什么炸开了。
这语气！
这欠揍的调调！
三年前,顾南洲就爱这样！
每次把我惹毛了,他就这副德行！
顾南洲！我失声喊了出来。
脱口而出。
喊完我就后悔了。
太冲动。
万一不是呢
岂不是显得我很傻很自作多情
弹幕炸锅了。
顾南洲谁啊
主播认识大哥
前男友仇人瓜！
信息量好大！
连线那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我这边直播间的背景音。
几秒。
十几秒。
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那片代表他的黑暗,依旧沉默。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果然……猜错了。
太尴尬了。
正准备打个哈哈圆过去。
就在这时——
呵……
一声极其清晰的、没有经过任何电子处理的轻笑。
低沉。
带着点磁性。
熟悉得让我瞬间汗毛倒竖。
那片黑暗动了动。
一只手伸到摄像头前。
骨节分明。
干净修长。
手指在摄像头边缘轻轻一按。
咔哒。
像是解除了某个模糊滤镜。
那张脸。
清晰地出现在屏幕右边。
眉骨很高。
鼻梁挺直。
嘴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线。
眼神深邃,此刻却带着一丝……玩味
不是顾南洲是谁！
尽管三年未见,那张脸的轮廓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化成灰我都认得！
韩知微。他开口。
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无比。
没有电子音。
就是他本人。
低沉,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
好久不见。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欠揍的弧度。
你算天算地,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重复着三年前那句让我刻骨铭心的话,这次,算准了没
轰——
脑子里一片空白。
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
脸颊滚烫。
真的是他！
这个天天蹲我直播间砸钱、就为了给我添堵的榜一大哥！
这个南墙不回头！
这个冤家！对头！前男友！
弹幕彻底疯了。
卧槽槽槽槽！真认识！
前男友！绝对是前男友！
大型前任见面会！
信息量爆炸！求前情提要！
打起来！打起来！
我僵在屏幕前。
所有的伶牙俐齿,所有的职业假笑,瞬间蒸发。
只剩下一张涨红的脸和一片空白的脑子。
顾南洲看着我失态的样子,似乎很满意。
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在镜头里看起来更舒服些。
怎么韩大仙他挑眉,见到我,惊喜得说不出话了
惊喜
惊吓还差不多！
我终于找回一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顾南洲！你神经病啊！躲在后面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他轻笑,我可没有。我只是匿名支持一下前女友的事业。顺便……他拖长尾音,看看某些人,有没有一点长进。
你！
可惜啊,他摇头,一脸惋惜,还是那么冲动。我稍微一激,你就自爆了。韩知微,你这心理素质,怎么当‘大师’
弹幕：
哈哈哈大哥好毒舌！
相爱相杀实锤！
主播被拿捏了！
前任见面,分外眼红！
我气得胸口起伏。
谁要你支持！谁稀罕你的臭钱！赶紧滚！
哦顾南洲好整以暇,我刷的礼物,平台分成后,到你手里也不少吧够你买几个新话筒了
他连我话筒坏了都知道！
我下意识看向桌上那个接触不良的话筒。
他……
一直在看我的直播
一直……
关注着我
这个念头让我心脏漏跳了一拍。
随即又被更大的怒火淹没。
顾南洲！我猛地站起来,指着屏幕,你故意的是不是存心来给我添堵看我笑话
添堵顾南洲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有些深,韩知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语气忽然变了。
不再戏谑。
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失望
我愣住了。
弹幕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气氛突然严肃
大哥好像有点受伤
有隐情
我看着屏幕里他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
三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刻的轮廓,也磨去了几分少年意气,多了些沉稳和……疲惫
我张了张嘴。
想骂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我……我有些语塞。
就在这时,直播间的门被砰地撞开。
我的闺蜜兼经纪人柳凝烟风风火火冲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知微！爆了！爆了！直播间人数……卧槽！
她的话戛然而止。
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我的电脑屏幕。
准确地说,是盯着屏幕里顾南洲的脸。
顾……顾南洲！柳凝烟失声尖叫,像是见了鬼。
下一秒,她猛地看向我,表情扭曲,充满了震惊、八卦和你居然瞒着我的控诉。
韩知微！你什么时候跟他……她指着我,又指指屏幕,……勾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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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幕：
哈哈哈哈哈经纪人小姐姐表情包预定！
神助攻来了！
修罗场升级！
我：…………
顾南洲看着突然闯入的柳凝烟,倒是一点不意外。
他甚至对着镜头,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凝烟,好久不见。
柳凝烟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好、好、好你个顾南洲！她指着屏幕,气得跳脚,三年！整整三年！你死哪儿去了！现在突然冒出来,还砸钱当什么榜一！你想干什么！是不是看我们知微现在火了,又想回来……
凝烟！我赶紧打断她。
这丫头口无遮拦,再说下去,直播间真要炸了。
柳凝烟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捂着嘴,但眼神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屏幕里的顾南洲。
顾南洲面对她的质问,神色平静。
我回来,他看着柳凝烟,目光却似乎穿透屏幕,落在我身上,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我心湖。
激起一片涟漪。
看……我过得好不好
弹幕：
呜呜呜……破防了！
大哥深情！
有故事！绝对有故事！
主播快说话啊！
直播间人数疯狂飙升。
各种礼物特效炸得屏幕都看不清。
但我此刻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眼里只有屏幕里那张脸。
还有他刚才那句话。
心乱如麻。
柳凝烟也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屏幕里的顾南洲,表情复杂。
知微……她小声叫我。
我猛地回过神。
不行。
不能再继续了。
再播下去,指不定会失控。
今天直播就到这！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感谢大家！再见！
我手忙脚乱地去点关闭按钮。
手指抖得厉害。
点了好几次才点上。
直播间画面瞬间黑屏。
世界终于清静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柳凝烟粗重的呼吸声。
还有我擂鼓般的心跳。
扑通！扑通！
震得耳膜发疼。
韩知微！柳凝烟一声尖叫,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你老实交代！怎么回事！顾南洲！他怎么会是‘南墙不回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瞒着我跟他……
我没有！我甩开她的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跟你一样,刚刚才知道！
怎么可能！柳凝烟一脸不信,他都在你直播间砸了快一个月的钱了！你一点都没察觉
他……我语塞。
我确实没察觉。
谁会想到那个天天给自己添堵的榜一死对头,是消失了三年的前男友
他故意的！我咬牙切齿,故意弄个假ID！故意变声！故意跟我唱反调！他就是想看我出丑！
那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柳凝烟眯起眼睛,凑近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啧,听着可不像单纯找茬啊韩知微,你俩当年到底……
别提当年！我猛地打断她,声音有些尖锐。
当年……
是我心里一道疤。
碰一下,就疼。
柳凝烟看我脸色不对,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行行行,不提当年。她换了个话题,拿起手机刷着,不过知微,你这次是真火了！刚才直播间峰值人数破了平台记录！全是冲着你和顾南洲的‘前任情深’来的！
她把手机屏幕怼到我眼前。
是我直播间的录屏切片。
标题劲爆：
惊爆！玄学主播榜一大哥竟是神秘前男友！大型破镜重圆现场！
韩知微直播翻车！前任空降狂砸百万只为看她过得好不好
泪目！死对头榜一深情告白：只想看看她好不好！
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
啊啊啊！这什么小说照进现实！
榜一大哥是前男友！还这么帅这么深情！我酸了！
韩姐快复合！求你们原地结婚！
只有我注意到大哥算命也很准吗跟主播不相上下啊！
强强联合！锁死！
我看得头皮发麻。
情深告白破镜重圆
网友的脑补能力也太强了！
我和顾南洲
复合
开什么国际玩笑！
凝烟,赶紧处理一下！我指着手机,澄清！必须澄清！就说……就说他是我以前工作室的合伙人！闹翻了！不是什么前男友！
合伙人柳凝烟像看傻子一样看我,网友信吗再说,顾南洲会配合你澄清吗他刚才那架势,分明就是冲你来的！
我哑口无言。
是啊。
顾南洲今天的行为,太反常了。
砸钱,拆台,最后又……那样看着我。
他到底想干什么
报复我
还是……
那个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的念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我用力甩头。
韩知微,清醒点！
别被他迷惑！
三年前他走得那么决绝！
现在回来,肯定没安好心！
我不管！我烦躁地挥手,你先去联系平台,看能不能压一压热搜！把那些离谱的词条撤下来！
好吧好吧,我去试试。柳凝烟知道我现在情绪激动,没再坚持,不过知微,你……真没事吧
她担忧地看着我。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柳凝烟撇撇嘴,显然不信,但还是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空荡荡的。
很安静。
刚才直播间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顾南洲那张脸,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反复在眼前闪现。
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捂住脸。
深深地吸了口气。
再缓缓吐出。
不行。
不能这样。
我韩知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就因为顾南洲回来了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我走到窗边。
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
三年了。
我一个人,不也撑起来了
从被所有人嘲笑搞封建迷信,到现在坐拥百万粉丝的知微大师。
我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他顾南洲算什么
一个不告而别的逃兵！
一个现在跑回来扰乱我心神的讨厌鬼！
我拿出手机。
点开微信。
找到那个沉寂了三年、我一直没有删掉、却也从未再打开过的对话框。
备注名还是三年前的——洲。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有点抖。
我咬咬牙。
点开。
输入框。
飞快地打字：
顾南洲,你想干什么
删掉。
太弱。
顾南洲,今天的事,给我个解释！
删掉。
像质问。
犹豫半天。
最终,只发了三个字。
为什么
发出去。
心跳又开始加速。
他会回吗
会怎么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手机安静得像块砖头。
没有回复。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关掉手机的时候。
屏幕亮了。
微信提示音。
简短的一声叮。
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解锁。
点开。
只有一行字。
冷冰冰的。
见面谈。
紧接着,一个定位发了过来。
市中心一家很有名的私密性极好的咖啡馆。
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
干脆利落。
不容拒绝。
像他顾南洲一贯的风格。
我看着那个地址和时间。
心,沉了下去。
该来的,躲不掉。
也好。
当面说清楚。
把三年前的账,一并算清。
第二天下午。
我提前十分钟到了咖啡馆。
柳凝烟非要跟来,被我严词拒绝了。
姐们儿,我这是去谈判！不是去约会！带个电灯泡算怎么回事我义正辞严。
我怕你吃亏啊！柳凝烟一脸担忧,顾南洲那家伙,心眼多着呢！三年前就能把你……
打住！我赶紧捂住她的嘴,陈芝麻烂谷子别提了。放心,我韩知微现在可不是三年前的傻白甜！
话虽这么说,走进咖啡馆时,手心还是有点冒汗。
服务生把我领到一个靠窗的雅座。
绿植环绕,很安静。
顾南洲已经到了。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侧对着我,看着窗外。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
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
来了。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我们昨天才见过。
嗯。我在他对面坐下,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顾总百忙之中抽空,我深感荣幸。
语气里的讽刺很明显。
顾南洲似乎并不在意。
他抬手示意服务生。
一杯热美式,不加糖。他点了自己的,然后看向我,你
冰拿铁,谢谢。我面无表情。
服务生离开。
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气氛有些凝滞。
谁也没先开口。
三年不见。
似乎有太多话想说。
又似乎,无话可说。
最终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昨晚……他顿了顿,抱歉,没控制好情绪,给你直播造成了麻烦。
道歉
我有点意外。
这不像他。
麻烦我扯了扯嘴角,顾总给我直播间带来这么大流量,我感谢还来不及。
知微。他看着我,眼神很深,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
这声知微,叫得我心脏一缩。
多久没听过了
我强迫自己冷下脸。
不然呢顾南洲,难道我们还能像老朋友一样叙旧我盯着他,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砸钱拆台看我出丑现在又约我出来耍我很好玩吗
我一口气把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全抛了出来。
胸口起伏。
顾南洲静静地看着我发火。
等我停下来喘气。
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回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我心头一紧。
什么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住我。
三年前,你算的那一卦。
说我‘利在东方,情断于此’。
韩知微。
他叫我的全名。
一字一顿。
那卦,你是认真的吗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我瞬间僵住。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三年前……
争吵最激烈的那晚。
他指责我沉迷算命,荒废正业。
我气急败坏之下,为了证明自己有用,当场用铜钱给他起了一卦。
卦象显示：利在东方,情断于此。
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拿着那三枚铜钱,手指都在抖。
顾南洲,看到了吗卦象说你的事业机遇在东方,但我们的感情……到此为止了！
我是想用这个结果来反击他,证明算命是有道理的！
可当时的顾南洲,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死死盯着那几枚铜钱。
眼神冰冷刺骨。
然后,他抬头看着我。
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让我心惊。
韩知微。他声音冷得像冰,你宁愿信这几枚破铜钱,也不愿意信我不愿意信我们三年的感情
我……
好一个‘情断于此’！他猛地站起来,桌上的铜钱被震得叮当作响,如你所愿！
他摔门而去。
再也没回头。
那晚之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原来……
他一直记得。
他耿耿于怀的,竟然是那一卦
咖啡端了上来。
热气氤氲。
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着对面顾南洲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
喉咙发紧。
你……就是因为这个走的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顾南洲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动作优雅从容。
是,也不是。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什么叫‘是也不是’我追问。
他放下杯子,目光沉沉。
那卦,是你判了我们感情的‘死刑’。在你心里,我们的感情,就值那几枚铜钱的分量
不是！我脱口而出,我当时只是气话！为了跟你赌气！我……
赌气他打断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韩知微,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跟你吵吗
我一怔。
为什么
不就是他看不惯我搞算命,觉得丢人吗
顾南洲看着我迷茫的眼神,眼神更冷了几分。
那天下午,我拿到了东城分公司的调令。
他缓缓说道。
总部要调我去东城,开拓新市场。职位升两级,机会难得。
东城
东方！
我猛地想起那个卦辞——利在东方！
我本想晚上回来跟你商量。顾南洲的声音平静,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我想带你一起去。虽然异地起步会辛苦,但我有信心……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
可我回来看到什么你又在摆弄那些铜钱！又跟人连线‘算命’！还因为一个所谓的‘水逆’,推掉了我们早就定好的、去见一个重要投资人的饭局！
我……我想解释,当时那个投资人确实临时改期了。
我当时很生气。他继续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觉得你本末倒置。我们有更好的未来等着去拼,你却把精力耗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所以我才……
所以你就给我算了一卦。他接过我的话,眼神锐利如刀,告诉我,我的机遇在东方,而我们的感情,断于此。
他自嘲地笑了笑。
韩知微,你告诉我,当你那么轻易地、用一卦就判定了我们的结局时,我还能说什么我留下做什么等着看你的卦象应验吗
我如遭雷击。
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浑身发冷。
原来……
是这样
他那天生气,不是单纯的看不起我。
而是因为我推掉了重要的机会。
而他拿到调令,想带我一起走。
他规划的未来里……有我
而我……
我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在气头上,用一卦……彻底否定了我们的感情
是我……
亲手把他推开的
咖啡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酸。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说不出一个字。
心里翻江倒海。
震惊。
懊悔。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我一直以为,是他看不起我的选择,是他负气离开。
原来,是我自己……
用最伤人的方式,把他推向了东方。
顾南洲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我去了东城。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些许。
用了两年半,把分公司业绩做到集团前三。
然后,申请调回总部。
他看着我。
三个月前,我回来了。
三个月前……
我猛地抬头。
南墙不回头这个ID,出现在我直播间,正好是三个月前！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你一回来,就……来看我直播
嗯。他坦然承认,想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看到你做得很好。靠自己,闯出来了。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欣慰
那为什么……我艰难地问,为什么装成‘死对头’为什么处处跟我作对还……还拆我台
顾南洲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动作慢条斯理。
因为,他放下杯子,目光坦然地迎上我,我发现,韩知微,你变了。
我一愣。
你变得圆滑了。他看着我,眼神锐利,为了流量,为了迎合观众,你开始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甚至有时……故意制造话题。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没有！下意识反驳。
没有顾南洲挑眉,上次那个‘被出轨’的案例,你明明一开始就看出男方在撒谎,为什么不直接点破反而引导观众去猜还有,你明明不擅长算财运,为什么非要接那些老板的单子,硬着头皮上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脸有些发烫。
这三年,为了生存,为了火,我确实……改变了一些。
学会了迎合流量。
学会了制造噱头。
有些时候,甚至模糊了原则。
我抿紧嘴唇。
无法反驳。
我认识的韩知微,顾南洲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久违的、让我心悸的认真,是那个在路边摆摊,一分钱不收,也要给走投无路的老人指条明路的傻姑娘。是那个为了一个‘准’字,能翻遍古籍、彻夜不眠的倔丫头。
他的目光灼灼。
不是现在这个,被流量裹挟,渐渐失去本心的‘大师’。
我浑身一震。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被流量裹挟……
失去本心……
这几个月,粉丝的赞美,直播间的热度,平台的扶持……像甜蜜的糖衣炮弹。
我享受着成功带来的光环和收益。
不知不觉,好像……真的偏离了最初的路。
那个只想帮人解惑、哪怕被人嘲笑也坚持的韩知微……
还在吗
顾南洲看着我变幻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些。
所以,我就注册了个小号。
当你的榜一,给你砸钱,让你不至于为了流量完全妥协底线。
跟你唱反调,拆你台,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你的‘铁口直断’,别忘了你追求的那个‘准’字。
韩知微,他深深地看着我,我不是回来给你添堵的。
我是想……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把你拉回来。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可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又仿佛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心口冲撞。
他……
他不是来看笑话的。
不是来报复的。
他砸钱,是为了让我不用完全向流量低头
他拆台,是为了提醒我勿忘初心
这算什么
以毒攻毒
我看着对面那个男人。
三年时光,雕刻出他更坚毅的轮廓,眼神却似乎比当年更复杂难懂。
我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心里乱成一团麻。
愤怒、委屈、震惊、懊悔……还有一丝隐秘的、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顾南洲……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我需要你来……‘拉’我回来
语气带着刺。
是最后的武装。
他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
我不是救世主。他淡淡地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把自己弄丢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我心底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鼻子猛地一酸。
我飞快地低下头,盯着面前那杯没动过的冰拿铁。
杯壁凝结的水珠,汇成细细的水线,蜿蜒流下。
像无声的眼泪。
我的事,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冷漠,不用你管。
三年前,是你自己选择走的。
现在,也请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说完,我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咖啡我请。
我丢下几张钞票压在杯子下。
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转身。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馆。
阳光刺眼。
我快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不想看到你把自己弄丢了……
弄丢了吗
韩知微……
你把自己弄丢了吗
回到工作室。
柳凝烟像只嗅到腥味的猫,立刻扑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谈崩了还是旧情复燃了他有没有解释清楚他到底……
烟烟。我打断她,声音疲惫,帮我个忙。
啊你说！她看我脸色不对,立刻正经起来。
帮我查查,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查查‘南墙不回头’这个ID,在平台的所有打赏记录。精确到日期、金额。
柳凝烟愣了一下：查这个干嘛他不是顾南洲吗钱都到你账上了……
查！我加重语气,睁开眼看着她,还有,帮我推掉未来一周所有非必要的商业合作。尤其是那些……算财运、投资项目之类的。
柳凝烟更懵了：推掉为什么好几个大单子呢！金主爸爸开价很高！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我反问,语气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凛冽,有些钱,赚得烫手。有些‘准’字,不能硬凑。
柳凝烟被我眼神里的认真惊到了。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
知微……她小心翼翼地问,顾南洲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
不是他说了什么。我看向窗外,目光有些空茫,是我自己,该醒醒了。
柳凝烟没再多问,点点头：行,我马上去查,去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
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
没有直播。
没有连线。
柳凝烟把南墙不回头的打赏记录整理好,放在了我桌上。
密密麻麻的数字。
日期、金额、时间点……
触目惊心。
第一次打赏,是在他回总部后的第三天。
那时我直播间人气刚有起色,但还不算火。
他第一次打赏,就是一个豪华游轮。
接着,几乎每天都有打赏。
金额从几百到上万不等。
每次打赏的时间点……
我仔细看着。
当我在直播间接一些明显超出能力范围、让我有些勉强的大单时。
当我因为某些话题热度高,开始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时。
甚至……
当我因为熬夜研究一些玄乎其玄的风水局而显得疲惫不堪时。
那个南墙不回头的ID,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
砸钱。
然后,开始他的拆台事业。
用他精准的毒舌,把我从那种被流量裹挟的眩晕感中,硬生生地……拽出来。
他真的是在拉我。
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带着刺的方式。
提醒着我。
我看着那些记录。
指尖冰凉。
心口却滚烫。
顾南洲……
你这个……傻瓜。
一周后。
我重新打开了直播间。
没有预告。
时间也很随意,是工作日的下午。
但开播瞬间,直播间还是涌入了大批观众。
弹幕瞬间刷屏。
啊啊啊！韩姐回来了！
失踪人口回归！
知微大师！想死你了！
榜一大哥呢今天来吗
求后续！求复合！
主播气色不错！
我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弹幕。
调整了一下话筒。
大家好,我是知微。我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前几天有点事,休息了一下。
没事就好！
主播今天算卦吗
求连线！
今天不算卦。我对着镜头,语气温和却坚定,跟大家聊聊天。
弹幕有些失望。
啊
聊天
想听韩姐铁口直断啊！
我笑了笑。
铁口直断,先要自己心正。这段时间,我反思了很多。我缓缓说道,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但有些路,走得远了,容易忘了为什么出发。
弹幕安静了些。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认真。
算命,测字,看相,本质是解惑,是帮人,是在迷茫时给一点参考。不是神谕,更不是攫取流量的工具。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观众耳中。
从今天起,我会调整直播内容。只做我擅长且有把握的领域。只帮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再为了迎合流量,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接一些力所不及的单子。
可能人气会降,收入会少。我坦然一笑,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弹幕沉默了几秒。
随即爆发。
支持韩姐！
不忘初心！说得好！
这才是大师风范！
粉了粉了！就喜欢真实的主播！
榜一大哥的功劳哈哈！
我看着那些支持的弹幕,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时。
一个熟悉的、金光闪闪的ID,悄无声息地飘进了直播间。
南墙不回头进入直播间。
弹幕瞬间高潮。
大哥来了！
南墙哥！快！跟主播互动！
前排合影！
那个ID静静地挂在贵宾席首位。
没有任何动作。
没打赏。
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待着。
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我知道他来了。
也知道他在听。
我对着镜头,继续说着我的想法,规划着未来的直播方向。
没有刻意去看那个ID。
但心里,莫名安定。
直播快结束时。
我才像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贵宾席。
好了,今天就聊到这里。我语气轻松,最后,想对一个人说句话。
弹幕：
谁谁谁
大哥吗！
肯定是南墙哥！
主播快说！
我看着屏幕,仿佛能穿透网络,看到屏幕那端的人。
以前有人跟我说,撞了南墙要回头。
我顿了顿。
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真心的弧度。
后来我发现,有些南墙,撞开了,也许后面是条新路。
谢谢那个……一直提醒我别撞得太狠的人。
说完。
我干脆利落地点击下播。
谢谢大家,下次见。
屏幕暗下。
世界安静。
我靠在椅背上。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拿出手机。
点开那个沉寂了一周的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他发的咖啡馆地址。
我输入一行字。
顾南洲,墙撞开了。
发送。
几秒后。
手机震动。
他的回复很快。
只有两个字。
恭喜。
我看着那两个字。
笑了。
窗外。
夕阳正好。
金色的余晖洒满大地。
像铺开了一条崭新的路。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还是他。
新的一条。
新路,一起走走看
我看着那行字。
笑容在嘴角蔓延开。
阳光暖暖的。
照进心里。
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