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媛的缘分,像被命运悄悄折进时光纸页里的伏笔,从小学开学那一天便悄然铺展。
分班名单贴在公告栏前,我踮脚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自己,指尖刚触到我的名字,旁边那个媛字便撞进眼里。更巧的是,班主任排座位时,她抱着书包坐在了我旁边,课桌中间的分界线,成了我们缘分的第一道刻度。
后来发现,她竟是我隔壁单元的邻居。从此清晨的晨光里,傍晚的暮色中,总能看见两个背着书包的身影,一前一后踩着石板路,她走得轻,我跟得慢,偶尔递一颗水果糖,话不多,却让沉默的路也变得柔软。
那时我性子闷,她也腼腆,两人凑在一起,常是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班里同学总爱拿我们打趣,起哄声里,我能看见她耳尖悄悄泛红,却只是低头把课本翻得哗啦响,我也攥紧笔杆,假装把所有注意力都扎进习题里——那份朦胧的情愫,像刚抽芽的小苗,谁都不愿先碰,怕惊了它。
后来我们一起埋首题海,约定要考去同一所大学。高考放榜那天,我盯着屏幕上未录取的字样,心一点点沉下去,媛的消息发来,说她考上了,后面跟着一个难过的表情。我盯着那条消息发呆,指尖泛白,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可命运偏要把我们往一处牵。一周后,那所大学突然发布扩招通知,我的分数,刚好卡在补录线的最后一名。当我攥着手机跑到她家楼下,看见她也正举着手机朝我望,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眼里闪着光,我喉头发紧,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我们又能一起上学了。
我们从没有过正式的表白,可每次对视时,她眼底的温柔,我心口的踏实,早已把那份感情说得明明白白。它像一张干净的白纸,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热烈的誓言,只藏着最简单的愿望——只想让她在我身边,我守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能看见她的侧脸,听见她的呼吸,心里就满得发暖。
原来最纯粹的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而是岁月里悄悄沉淀的陪伴,是只要你在,就什么都不怕的踏实。
原以为这份藏在时光里的陪伴会一直延续,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像锋利的刀片,硬生生把我和媛的轨迹割开。我从没想过要做她生命里的过客,可现实偏要把过客两个字,重重刻在我们之间。
离开她的那天,是大二开学不久的清晨。我没能当面和她告别,只托人转去了一封没写完的信。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媛起得格外晚,甚至错过了上午所有的课。宿管阿姨去宿舍查了两三趟,每次都看见她蒙在厚厚的被子里,像一只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兽,任凭外面怎么叫,都不肯露出一点缝隙。
全校早就习惯了我们形影不离的模样。即便学校有不许谈恋爱的规定,即便我们每次被老师找去,都只红着脸解释我们是同乡,是像家人一样的好朋友,可谁都看得出来,那份避开旁人目光的对视、并肩走路时悄悄靠近的肩膀,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是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深爱。
中午,媛终于因为实在饿极了,拖着虚浮的脚步挪去厕所。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眼下是淡淡的青黑,眼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泪痕,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副憔悴的空壳。我能想象到她看着镜中自己时的模样,也能猜到她强撑着的平静下,是怎样翻江倒海的痛——是我,亲手把这份踏实的温暖,变成了扎在她心上的刺。
宿舍的姑娘们给她打了热饭,可她坐在桌前,眼神空洞地盯着饭菜,筷子动都没动。不管大家怎么劝,她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直到傍晚,她才又慢慢挪回床上,重新裹紧被子。有人悄悄掀开被角看了一眼,说她闭着眼睛,眼泪却顺着眼角,一滴滴渗进了枕巾里。
姑娘们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谁都没再说话,只在心里悄悄盼着,等晚上她要是再不吃东西,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多吃一口——她们都知道,媛不是在闹脾气,是心里的那片天,塌了一块。
下午的阳光透过宿舍窗户,斜斜地落在床铺上,寝室里的同学都背着书包去上课了,只剩媛一个人坐着。她没有睡觉,也没有哭,就那样睁着一双空落落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疼——她分明是在想我,却连一句想念的话,都没地方说。
傍晚时分,宿舍同学又打了热饭回来,劝了半天,媛还是不肯动筷子。直到和她关系最好的丽急红了眼,抓着她的手说:媛,你再不吃,我们只能联系你爸妈了!你这样熬下去会出事的,他要是看见你这样,肯定也会心疼的!这句话像终于戳中了她心里最软的地方,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了一点稀粥,那模样,像极了受了伤却不肯撒娇的小猫。
可谁也没料到,第二天的媛,像突然换了个人。她不仅吃了不少饭,还找出了从不碰的化妆品,对着镜子细细描了眉,涂了口红,最后穿上了那件我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我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都能看见她站在镜子前,强撑着精神却掩不住眼底悲伤的样子。我知道她忘不掉我,可看着她这副反常的模样,心像被揪着一样疼,我真怕她会为了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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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同学悄悄跟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学校对面那家灯红酒绿的迪吧——那是我们以前路过时,总会下意识避开的地方,里面满是社会青年,混杂着烟酒和放纵的气息。从没进过迪吧的媛,就这样推门走了进去。
震耳欲聋的电子乐瞬间淹没了她,舞池里的人疯狂扭动着身体,尖叫和笑闹声此起彼伏。媛站在门口愣了几秒,然后径直走到吧台,点了一杯又一杯不知名的酒。她本就不会喝酒,却端着杯子一饮而尽,喝一口,就扯着嘴角笑一下,那笑容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神采,更像一种失了心智的傻笑。
三杯酒下肚,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脚步也开始发晃。跟着的同学赶紧冲上去想拉她走,却被她用力推开。她踉跄着冲进舞池,跟着混乱的节奏疯狂扭动腰肢,一边扭,一边哈哈大笑,那笑声在喧闹的迪吧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凄凉。
同学们都吓坏了,围着她手足无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媛这是怎么了她是不是真的要疯了
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几个社会青年注意到了身形摇晃的媛,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身边蹭着扭动。其中一个染着绿发的男人,更是直接凑到她面前,带着轻佻的笑说:小姐,喝多了吧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朝媛的腰伸了过去。媛像是被刺痛般猛地回神,借着酒劲扬手就扇了过去——可那巴掌轻飘飘的,带着她浑身的虚软,落在男人脸上几乎没什么力道。绿发青年瞬间变了脸,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扯了扯:干嘛打我伸手是想让我带你走吗说着,就拽着媛往迪吧门口拖,嘴里还满是不怀好意的笑。
就在这时候,丽带着几个男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下堵在了门口。丽指着绿发青年,声音发颤却透着狠劲:放开她!我们学校的老师和校长马上就来,你要是敢动她一下,绝对没好果子吃!
绿发青年瞥了眼门口虎视眈眈的男生,又看了看手里快瘫软的媛,不甘心地哼了一声,狠狠甩开她的手,骂骂咧咧地走了。丽赶紧冲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媛,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一边让男生帮忙架着人,一边往宿舍赶。
刚到宿舍门口,媛突然弯下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酸水混着没消化的酒水,弄得满身都是。丽顾不上嫌脏,赶紧找了纸巾帮她擦嘴角,又扶着她坐到床边。看着媛瘫在床头、眼神涣散的样子,丽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一边忍不住红着眼眶骂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什么非要这么糟践自己啊他要是知道了,该多心疼听话,别这样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媛趴在枕头上,什么话都没说,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丽的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破了媛强撑的伪装。她趴在枕头上,先是肩膀微微颤抖,接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砸在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起初还是压抑的啜泣,后来哭声越来越大,像积攒了许久的洪水终于冲开了闸门,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撕心裂肺的痛,在宿舍里蔓延开来。她攥着床单的手青筋凸起,肩膀剧烈起伏,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不舍、不甘和思念,都借着这场哭声倾泻出来。
宿舍里的人都红了眼眶,看着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有些痛,只能靠眼泪慢慢稀释,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丽蹲在床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红着眼眶呢喃: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可媛的哭声却越来越急,直到突然身子一软,头歪在枕头上,没了声响。
媛媛!丽慌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手心一片滚烫。宿舍的人瞬间乱了套,几个女生赶紧找来外套裹在她身上,男生们也闻讯赶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架起来,朝着学校附近的医院狂奔而去。
夜色里,一行人脚步匆匆,只有媛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晃着,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终究是把自己,熬到了极限。
媛在医院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总是安安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一尊失去了色彩的瓷娃娃。不管是护士来换药,还是医生来问诊,她都只是轻轻点头,话少得可怜,仿佛把自己封在了一个无人能进的壳里。
她的父母接到消息后,连夜赶了过来。父亲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每天守在病床边,看着女儿苍白憔悴的脸,眼底满是心疼,却只是一遍遍地叹着气,笨拙地给她掖好被角;母亲则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着,从儿时的趣事说到未来的期许,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可媛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眶偶尔泛红,却再也没有像在宿舍那样放声大哭。
出院那天,母亲特地请了假,亲自把媛送回学校宿舍。一路上,她不停地叮嘱着按时吃饭别熬夜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语气里满是放不下的心焦。到了宿舍,她又拉着丽和其他同学,再三感谢她们这些天的照顾,还悄悄塞给丽一些水果和营养品,拜托她多照看着媛。
直到母亲要走的时候,媛才缓缓站起身,低声说了句妈,你路上小心。母亲看着她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眶一热,上前抱了抱她,哽咽着说:乖,好好的,妈会常来看你。
母亲走后,媛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又发起了呆。宿舍里的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把母亲带来的水果洗好放在她面前——她们知道,这场藏在心底的伤痛,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抚平的,只能陪着她,慢慢等伤口愈合的那天。
从医院出来,媛仿佛脱胎换骨。
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冲去洗澡,连同身上所有衣物都扔进洗衣机,仿佛要洗去一身尘埃。接着,她把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缝隙都仔细打扫了一遍,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最后,她将所有与我相关的物件一一收拢,整齐地放进一个纸箱。她捧着箱子在屋里辗转许久,最终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放箱子时,我分明看见他指尖微顿,眼神里藏着难掩的恋恋不舍,可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狠心地将箱子推了进去,像是要把一段往事彻底封存。
看到这个举动,我心里是实打实的高兴,可这份高兴里又裹着说不清的失落。我太清楚了,他这是要彻底放下从前的一切了。
媛开始彻底封存所有情愫,即便身边追求者不断,也始终不为所动。他将所有精力倾注在学习上,不仅学业突飞猛进,各项能力也得到了极大提升。
后来,他承担了学生会的多项工作,每一项都完成得极为出色,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一致认可。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悄然流逝,转眼到了大三结束。
媛一边整理资料备战考研,一边在学业与工作中持续发光,渐渐成了系里的名人。班主任常把他当作榜样,叮嘱其他老师用来教育新生。
凭借这份不懈的努力,毕业前夕,一家知名公司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媛顺利签约,迈出了人生新阶段的第一步。
步入职场后,媛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她始终不为所动,唯独对一个叫胜的男孩多了几分接纳。胜眉眼间竟有几分我的影子,且待她如妹妹般细心呵护。即便如此,媛也只将他视作挚友,从未流露半分暧昧。
这份陪伴一晃就是五年。这五年里,媛从普通职员一路晋升为公司主管,而胜的追求从未停歇。
终于,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日子,胜包下了整座商场,那天的商场,像被施了魔法。所有大屏幕都在循环播放着胜与元的点滴——他替她挡雨的伞,深夜送她回家的路灯,还有无数次放在她桌前的热咖啡。二层的围栏边有人往下撒花,粉色的花瓣像雪一样落下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全是在一起的起哄声。
聚光灯直直打在元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望着单膝跪地的胜,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睫毛颤了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我竟荒唐地想:她会不会也在恍惚,希望眼前这个人是我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在满场的欢呼与浪漫气氛里,元终究还是点了头。胜激动地为她戴上戒指,紧紧把她拥在怀里,那力道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周围的掌声震得我心口发闷,明明该替她高兴的——我给不了的安稳,给不了的明目张胆的偏爱,胜都能给她。可为什么,我的心像被掏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疼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送出去的裙子,没来得及兑现的承诺,在这漫天的花瓣与祝福里,突然就成了压得我喘不过气的遗憾。
胜求婚的话音落下,媛点头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属于她的全新人生要开始了。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筹备起了婚礼,喜帖发了一张又一张,送到了每一位朋友手中,唯独漏了我——这本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我还是执拗地想凑去看看,想亲口(哪怕她听不见)说一句祝福,祝她终于得到了安稳的幸福。
我告诉自己,看完这场婚礼,我就彻底放下,不再纠缠于过往。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边早已有了胜,想必,她也早就把我忘了吧。
婚礼的红绸从街角一路铺到酒店门口,喧腾的喜乐撞得我心口发疼——满世界的喜帖,独独漏了我这一个。
我飘在人群外,远远望见媛。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裙摆像落了层月光,比当年我偷偷画在课本上的模样还要好看。可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她颈间:那枚心形挂坠,银边磨得有些发亮,看着廉价又普通,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我尘封的过往。
只有我知道,那里面封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我攥了半宿没敢递出去的表白,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喜欢你,想和媛永远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竟一直戴着,把我没能说出口的心意,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眼泪猛地砸下来,落在她挽着新郎的手背上,却连一丝水渍都没留下。是啊,她怎么会有反应呢我早就是一缕飘在风里的幽魂,连触碰她的资格都没有。
记忆突然翻涌。那年夏天,元媛当初在橱窗里看见一条白色连衣裙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可她指尖刚碰到玻璃,又立刻缩了回来,回头冲我笑得轻松:款式一般啦,不值这个价。我怎会看不出她眼底的喜欢,不过是怕我没钱,故意装作不想要,不肯给我添半分压力。
那时满脑子都是要帮她买下裙子,便趁节假日找了份高空擦玻璃的活——旁人都说这活赚钱快,却没人提有多危险。工地上的老师傅们总带着敌意,怕新人抢了他们的饭碗,教我系安全绳时漫不经心,只潦草地演示了一遍就催我上工。我性子倔,不愿再去麻烦他们,心里还侥幸想着应该没那么难。
可偏偏就是这份侥幸,让我栽了跟头。安全绳没绑牢,我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身体就从高空直直坠了下去。风在耳边呼啸,最后映入眼帘的,竟还是媛站在橱窗前,望着那条连衣裙的模样。
我以为这就是结局,却没想到会变成一缕幽魂。如今我还能看见她,还能待在她身边,可再也没法替她买下那条裙子,没法再牵起她的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像个局外人,守着一场再也无法实现的承诺。
红烛在喜台上燃得正旺,新人交换戒指的瞬间,媛摸了摸颈间的挂坠,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温柔。我飘得更近些,想再看清她的脸,却只能任由泪水一遍遍冲刷过她的婚纱。
多想亲手为她戴上戒指,多想今天的新郎是我,多想告诉她,那条裙子我早就攒够了钱,多想……可风一吹,这些念头就散了,只剩我这缕无人看见的幽魂,在满场的祝福里,无声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