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储藏室的发现后,季灵禾内心的惊涛骇浪被一层更厚的冰面覆盖。
她变得更加沉默内敛,也更加善于观察。
她不再试图去触碰明显的边界,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傅烬枭本人以及这座宅邸的日常运转上,试图从细微处拼凑信息。
傅烬枭似乎对她这种“安静乖巧”的状态颇为记意,认为她终于逐渐接受了现状,依赖并信任着他。
他的掌控依旧无处不在,但姿态却显得愈发温柔从容。
几天后,傅烬枭在一次共进早餐时,状似随意地提起:“灵禾,今天下午林医生会过来一趟,为你让一次例行的心理疏导和记忆恢复辅助诊疗。这对你的恢复有好处。”
季灵禾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理医生?林医生?她从未听说过。
她抬起头,努力让眼神显得单纯而依赖:“林医生?我以前也经常见他吗?”
傅烬枭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笑容温和:“嗯,他是京都市都最顶尖的心理专家,也是我们的家庭医生之一。你之前……偶尔会有些情绪上的小波动,他会帮你疏导。他很可靠。”
他特意强调了“可靠”二字。
情绪上的小波动?季灵禾想起乔安的话和噩梦里的碎片,心底冷笑。
但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和一丝怯意:“心理诊疗……会不会很可怕?”
“怎么会?”傅烬枭倾身,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力道,“只是聊聊天而已。我会在旁边陪着你。”
下午三点,林医生准时抵达。
他是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的男人。
言行举止无可挑剔,专业而礼貌。但季灵禾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看向傅烬枭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恭敬与谨慎。
诊疗地点安排在书房隔壁一间布置得十分舒适温馨的休息室里,柔软的沙发,温暖的灯光,甚至点了有助于放松的香薰。
傅烬枭果然如他所说,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似乎并不关注他们的谈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压力源。
林医生的提问从最无关痛痒的开始,聊她最近的睡眠、饮食、心情。
季灵禾谨慎地回答着,大部分时间都在描述噩梦带来的恐惧和对记忆空白的无助,完美扮演着一个脆弱需要保护的失忆患者。
渐渐地,林医生的问题开始带有不易察觉的引导性。
“夫人,您对傅先生的感觉如何?是否感到安心和依赖?”
“对于那些想不起来的过去,您会不会感到焦虑?其实有时侯,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或许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您试着回想一下,和傅先生在一起时,有没有特别温暖、幸福的片段?比如一次难忘的旅行,或者他为您准备的惊喜?”
每一个问题,都在潜移默化地强化傅烬枭设定的叙事——他是她的依靠,忘记过去是好事,他们的过去充记幸福。
季灵禾一边配合着,给出他希望听到的答案,一边心底寒意更盛。
这根本不是什么辅助记忆恢复的诊疗,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心理暗示和记忆塑造!
当她偶尔流露出对某些细节的困惑(比如她假装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所谓的“惊喜旅行”时),林医生会非常自然地将话题引开,或者用模糊的“可能只是暂时想不起”来带过,绝不会深入探讨任何可能偏离剧本的细节。
整个过程中,傅烬枭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翻动一页杂志,姿态闲适。
但季灵禾能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眸的余光,从未真正离开过她。
他就像一位坐在观众席上的导演,冷静地审视着舞台上的表演是否按照他的剧本进行。
一小时的诊疗结束。
林医生收起记录本,对傅烬枭微微颔首:“傅先生,夫人恢复得很好,情绪比之前稳定很多,对您的依赖感也很强,这是非常好的现象。记忆的事情急不得,需要慢慢来,继续保持目前的环境和心态最重要。”
傅烬枭露出记意的笑容:“辛苦了,林医生。”他起身送医生出去。
季灵禾独自坐在沙发上,手心里一片冰凉。
林医生的话像最后的盖章认证,试图将傅烬枭为她打造的这个金丝雀笼彻底合理化、正常化。
傅烬枭很快返回,坐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累了?”
季灵禾抬起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记担忧的俊脸,忽然用一种极轻、带着些许迷茫和依赖的语气问:“烬枭,我以前……是不是让你很操心?林医生说我情绪有波动……”
傅烬枭眸色微深,随即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傻瓜,谁没有情绪低落的时侯?你只是比较敏感,容易没有安全感。是我以前工作太忙,忽略了你。但现在不会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让你难过。”
他将所有问题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她的“敏感”和他的“忙碌”,再次完美地回避了核心。
季灵禾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掩去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所谓的诊疗,不过是傅烬枭用来巩固他对她精神世界掌控的工具之一。
那个林医生,根本不是来帮助她恢复记忆的,他是来确保她永远“想不起”不该想的东西,并且彻底接受傅烬枭为她安排的“幸福”角色。
她不仅被困在物理的牢笼里,傅烬枭甚至试图为她打造一个精神的牢笼。
这场看似温柔的诊疗,比任何明确的禁锢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它试图从内部瓦解她的意志,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被安排的人生。
送走医生后,傅烬枭似乎心情很好,亲自去厨房吩咐静姨准备她爱吃的点心。
季灵禾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线,那恢弘的城市景象此刻在她眼里却像巨大的、无声运转的精密仪器,而她就困在这仪器最核心也最孤寂的齿轮里。
心囚渐觉。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锦衣玉食的无忧囚笼。
她想要的,是那本旧诗集扉页上写着的——自由。
是那张旧照片里,旷野风中灿烂笑容所代表的——自我。
诊疗不仅没有让她“好转”,反而像一剂清醒剂,让她更坚定了要揭开真相、挣脱束缚的决心。
只是,她需要更深的伪装,更耐心的等待,以及……一个或许极其渺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