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道陨·九重惊变
昆仑之巅的雪,万年不化,就像清源仙尊萧绝的心。
云璃坐在镜湖边,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曾经灵光流转的眼眸,此刻黯淡如灰烬;曾经乌黑如瀑的青丝,如今鬓角已染上霜色。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的金丹布满了裂痕,灵力正不可逆转地飞速流逝,如同指间沙。道基崩毁,仙途断绝,寿元……将尽。
她抬起手,指尖冰凉,轻轻触碰水面,倒影碎开。一万年了,她守着这昆仑之巅,守着那个被称为清源仙尊的道侣,守着一份几乎将她耗干的寂寞。如今,终于要守到头了。
萧绝,你看,没有你,我确实不行了。但这条路,我终于走到尽头,不必再等你回头看一眼了。
她异常平静地取出一枚素白玉简,以最后残存的神识刻印。这不是商议,而是告知——一份单方面斩断万年道侣契约的和离书。没有怨怼,没有指责,只有最彻底的放弃。她将玉简轻轻放在身后冰玉案上,仿佛放下了一座压了她万年的山。起身时,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强行咽下,缓步走向殿外,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就在她踏出殿门的瞬间,玉简光华微闪,一道讯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传遍整个昆仑仙宗。刹那间,钟鸣九响,万籁俱寂,所有弟子皆惊骇地望向主峰之巅,难以置信——那位温柔坚韧、陪伴了仙尊万年的道侣,竟在道陨前夕,递出了一纸和离书昆仑震动,哗然之声骤起。
几乎在同一时刻,三十三重天外,混沌虚无之中。
正在闭关冲击更高境界的清源圣人萧绝(其化身正是昆仑的清源仙尊),道心猛然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剧痛!那维系了万年的道侣契约,并非他表现出的那般不在意,此刻正被一股决绝的力量悍然斩断!
云璃……他喃喃自语,万年冰封的淡漠神情首次出现裂痕。下一瞬,浩瀚圣威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席卷诸天万界,惊得无数大能纷纷从入定中惊醒,惶然望向波动来源。闭关被强行打断,反噬之力汹涌而来,萧绝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金色的圣血,但他全然不顾。
为何万年都过去了,为何偏偏是此刻那种心悸…是她出了什么事!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洞彻万古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恐慌与不解。他抬手,毫不犹豫地撕裂层层虚空,一步踏出,不顾周身震荡不稳的磅礴圣力,疯了般朝着昆仑的方向赶去。雪花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瞬间蒸发,如同他此刻焦灼的心绪。
昆仑主殿外,风雪更急。
云璃裹紧了单薄的衣衫,望着苍茫天地,眼神空茫。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极其恐怖的空间波动,以及一声压抑着无尽惊怒的嘶吼——
云璃!
强大的威压让她本就虚弱的身躯猛地一颤,几乎站立不稳。她缓缓回头,看见那个她等了一万年的人,终于为她而来。只是此刻,他金冠微斜,圣袍染血,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仓皇失措,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清冷自持。
他撕裂虚空,出现在她面前,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萧绝眼底是万年冰封后的恐慌与不解,声音沙哑:为何
云璃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淡极倦的笑,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她咳着,轻声道:萧绝,万年了,你这块石头…我捂不热,也…累了。
萧绝瞳孔骤缩,抓着她手腕的指尖猛地一颤。他还未及开口,却见云璃身子一软,眼中的最后一点光熄灭了,整个人如同断线的玉偶,无力地向后倒去。
云璃——!
他惊骇欲绝的喊声,被淹没在昆仑呼啸的风雪里。他怀中的人,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纸冰冷的和离书,正静静躺在大殿内的玉案上,嘲笑着他迟来的追逐。
第2章
灼忆·圣者低头
云璃再次醒来时,已身处萧绝的寝殿。殿内暖融如春,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无数珍稀的天材地宝被炼化为精纯灵源,源源不断地试图涌入她枯竭的经脉,却收效甚微。她像一件被小心翼翼修补的瓷器,但裂纹已然深可见骨。
萧绝就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绝尘的容貌,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焦躁与…笨拙。见她睁眼,他几乎是立刻开口,声音紧绷:感觉如何我已命人去取九转还魂草,定能……
不必了。云璃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掠过他,落在窗外无尽的云海上,仙尊不必为我这将死之人,浪费这些天地奇珍。
那声疏离的仙尊,刺得萧绝心口一窒。他从未听过她这样称呼他。万年里,她总是带着或明艳或委屈的笑容,唤他萧绝,甚至偶尔会鼓起勇气,带着一丝撒娇意味地叫他道君。
此刻,她异常的平静比任何怨恨哭诉都更让他恐慌。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好过这般死寂。
她叫我仙尊…她不要我的东西…她真的不要我了
一阵微风拂入殿内,带来一丝极淡的冷香。云璃鼻尖微动,忽然怔住。这香气……是凝魄枝,只在极北苦寒之地生长,万年一开花,对稳固神魂有奇效,但采摘时需以心头血温养,否则离土即枯。他曾为了取一株给她疗伤……
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恍惚的回忆,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萧绝下意识想为她渡气,却被她轻轻抬手避开。她拭去唇边血迹,眼神重新变得漠然。
一件冰凉的物事从她枕下滑落,是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灵光早已黯淡的剑穗。萧绝的目光落在上面,浑身猛地一僵。
那是她刚与他结为道侣时,偷偷跑去求了织女星的仙官,学了好久才编成的。她满心欢喜地送给他,他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道:修行之人,何须这些外物羁绊那日她眼底的光彩,似乎瞬间黯淡了下去。
画面猛地闪回——
她兴冲冲捧来新炼的丹药,想与他分享喜悦,他却只在丹房外留下一句莫要耽于杂艺,误了大道。
她母族遭宿敌围攻,发来求救血符,她跪在他闭关的洞府外苦苦哀求了三天三夜,他却因正值修炼关键,未曾回应。等她耗尽修为赶去,只见一片焦土残垣。那时,他出关后,也只沉默地替她报了仇,却未曾给过她一个拥抱。
一万年的热情,一万年的付出,换来的永远是他忙于大道、清冷疏离的背影。她这块暖玉,终究暖不热一颗天生冰冷的心。
够了。云璃闭上眼,声音疲惫至极,萧绝,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你的大道,不该被我拖累。
萧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窒息。他猛地抓住她枯瘦的手,圣人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急切:不…云璃,从前是我错了,是我疏忽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能救你,我能弥补……
云璃却只是抽回手,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拒绝的背影:我累了,仙尊请回吧。那纸和离书,请你…签了吧。
萧绝僵在原地,看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所有搜肠刮肚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弥补他拿什么弥补那万年的忽视和伤害拿这些冰冷的奇珍异宝吗
她不要…她什么都不要了…连活着,都不要我给的希望了…
他踉跄着退后两步,圣人的骄傲碎了一地。他看着她瘦削的肩头,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可能要永远失去她了。这个认知,比任何心魔劫都更可怕,几乎要将他的道心彻底撕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殿外一名心腹仙侍匆匆传入一道密音。萧绝听完,脸色微变,眼神复杂地看了云璃一眼,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后,云璃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无悲喜,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她艰难地抬手,从贴身的储物戒最深处,取出了一枚蒙尘的、古朴的玉珏,上面刻着古老的图腾——那是她年少时,在一处上古秘境偶然所得,却因与当今修炼体系迥异而一直搁置的传承。
玉珏触手温润,隐隐与她即将彻底消散的神魂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第3章
新生·火葬场无望
萧绝几乎搬空了半座圣藏宝库。万年雪莲芯、朱雀血晶、混沌青莲叶……每一样流出去都足以引起仙界大战的至宝,被他不计成本地炼化,试图融入云璃的身体。他甚至屈尊降贵,亲自去了趟凡间,学来一碗据说最滋补的灵米粥,小心翼翼地端到她床前。
结果可想而知。
云璃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更别提那碗粥。她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窗外,仿佛在等待最终的消亡,又像是在凝视某种旁人看不见的希望。
云璃,多少吃一点……萧绝的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他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吃一点吧…只要一点点…让我觉得你还有活下去的念头,让我觉得我还能做点什么…
云璃终于动了动,却不是看向那碗粥,而是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仙尊,何必自欺欺人我的道基,非药石能医。你做的这些,于我是负担,于你是徒劳。
她甚至微微弯了下唇角,那是一个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放手吧。签了和离书,你依旧是清源仙尊,是高高在上的圣人。我们…两不相欠。
不!萧绝猛地打断她,碗盏跌落在白玉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他此刻的心脏,不可能两不相欠!是我欠你!万年…是我欠了你万年!圣人的情绪失控,引得殿内灵压一阵紊乱。
云璃轻轻咳嗽起来,缓了缓,才道:你说欠…好啊,那便还我。我最后所求,唯有自由身。签了它,便是还了。
萧绝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地后退一步。她将他所有的弥补都堵死,只留下唯一一条他绝不愿走的路——放手。他看着她冷漠的侧颜,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在赌气,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就在萧绝被巨大的无力和悔恨淹没之时,云璃的气息似乎更加微弱了,仿佛风中残烛,终于到了最后一刻。她闭上眼睛,微弱道:我累了,想独自待一会儿……
萧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步履沉重地转身离去,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并未走远,只是如同石雕般守在殿外,用他浩瀚的神识紧紧笼罩着殿内,生怕一错眼,她就真的消失了。
然而,就在他神识感知里,云璃的气息彻底归于沉寂、仿佛已然道消魂散的那一瞬间——
殿内,本该香消玉殒的云璃,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底不再是死寂和枯槁,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与一丝微弱的、新生的亮光!
她艰难地坐起身,快速取出那枚古朴玉珏,咬破指尖,将一滴心头血滴落其上。玉珏骤然爆发出柔和却坚韧的光芒,形成一个无形的结界,短暂地隔绝了外部的一切探查。同时,她体内那本就濒临彻底崩碎的金丹,被她以最后的神念主动引爆!
噗——一大口乌黑的淤血喷出,染红了前襟。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死亡,而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奇特轻松感!旧的法力根基彻底散去,而那枚玉珏光芒大盛,化为无数古老的符文,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涌入她千疮百孔的经脉,按照一种完全陌生的、古老而强大的路线自行运转起来。
娲皇长生道统,散功重修,涅槃重生!
萧绝,你给的不是我想要的。你的火葬场,烧不尽我的过去。我的路…要我自己走。
她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捏碎了另一枚早已准备好的、得自上古秘境的幻蜃珠。一瞬间,一个与她此刻气息一模一样的虚影幻象出现在床上,继续维持着将死之态。而她的真身,则借助幻蜃珠的空间之力,化作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清风,悄无声息地遁出了守卫森严的昆仑圣殿。
数月后,距离昆仑亿万里之遥的东荒之地。
一个名为流云宗的没落小宗门,新来了一位名叫云梦的散修弟子。她修为低微,似乎只有炼气期,脸色苍白,身体孱弱,却支付了一笔不小的灵石,只为在此地做个杂役,图个清静。
无人知晓,在每个夜深人静之时,这位叫云梦的弟子,都在默默运转着古老的功法,贪婪地汲取着微薄的天地灵气。她的修为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暗中攀升,对道法的领悟力更是惊人。一次宗门小比,她以炼气修为,凭借精妙绝伦的控制力,竟误打误撞帮宗门赢下了一处低阶灵药矿的开采权。
云璃(云梦)接过长老赏赐的几块下品灵石,微微颔首,宠辱不惊。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微微的湿热,并非因为这几块灵石,而是因为——新生,真的开始了。
然而,她并未察觉,在流云宗山门外的云层深处,一道隐匿到极致的身影悄然伫立。萧绝凝视着山下那个忙碌的、陌生的纤细身影,感受着她体内那丝微弱却截然不同、生机勃勃的新生力量,悬了数月的心终于落下半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楚和担忧攥紧。他不敢靠近,怕惊扰她,更怕…看到她眼中彻底的厌恶。
她活着…真好。但她宁愿选择这样艰难的路,也不要我的庇护了么…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应到一丝极细微的、令他极其厌恶的魔渊气息,似乎在远处窥探着流云宗。萧绝目光骤然一冷。
第4章
踪隐·故人扰心
流云宗的日子简单却充实。云璃,如今的云梦,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她清晨打扫落叶,午后照料药圃,夜晚则疯狂修炼上古娲皇道统。这功法虽起步艰难,需散尽旧功,但重筑的道基却无比坚实宽广,引动的天地灵气也更为精纯古老。她的修为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已悄然重回筑基,并且根基之稳,远超从前。
偶尔,她会恍惚。比如现在,药圃里一株罕见的月影草生了病,叶片枯黄卷曲。宗门长老都束手无策,她却福至心灵,想起玉珏传承中的一段古老培育法诀,下意识地掐诀,引动一丝微弱的生机之力注入。
奇迹发生了。月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翠绿,甚至比之前更加灵光盎然。周围弟子一片惊叹哗然。
云梦师妹,你…你怎么做到的一个爽朗的男声带着惊喜响起。是宗门大师兄林昊,他性格热情,对这位沉默寡言却屡有奇思的新师妹颇多关照。
云璃回过神,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异色,轻声道: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过类似的土法子,侥幸而已。
林昊却不疑有他,笑得灿烂:师妹真是太厉害了!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这月影草是炼丹主药,保住它,年底宗门大比我们又多一分把握!他很是自然地将一篮子新摘的灵果塞给她,这个给你,补补身子!
看着林昊真诚的笑容和周围弟子友善的目光,云璃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这是她在昆仑万年都不曾感受到的、平凡而真挚的温暖。
原来,没有仰望,没有等待,脚踏实地活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接过灵果,轻声道谢,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然而,这抹笑意,却深深刺痛了远在云层之上,默默凝视着她的萧绝。
他看着她对旁人笑,看着她与那个愣头青小子并肩讨论功法(虽是低阶),看着她接受别人的馈赠……每一幕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在他千疮百孔的道心上反复切割。他想起万年里,她无数次捧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带着这样的笑容走向他,却被他以勿扰修行为由冷淡拒绝。
她本该这样笑的…是我…是我亲手把她的笑容弄丢了。而现在,能让她重新展颜的人,却不再是我。
道心再次剧烈震荡,引得周遭云气翻涌。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下去将她强行带回昆仑的冲动。他知道,他若敢再现身,得到的只会是她更深的厌恶和彻底的逃离。
更让萧绝心神不宁的是,之前察觉到的那丝魔渊气息,虽被他惊走,却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像阴魂不散的毒蛇,在流云宗外围若隐若现。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警惕四周,同时更加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这让他倍感煎熬。
一日,云璃接了个宗门任务,前往附近一处废弃矿洞采集一种低阶炼材。矿洞深处地形复杂,岔路极多。她凭借超乎常人的神念感应,避开几处潜在危险,顺利找到所需矿石。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一股诡异的空间波动忽然从矿洞最深处传来,伴随着一股强大的吸力!那绝非自然形成!
云璃脸色微变,立刻运转新功法抵御,同时毫不犹豫地捏碎了另一枚幻蜃珠,制造出一个向洞口狂奔的幻影,真身则迅速隐匿于一块巨岩之后。
几乎是同时,一道强横的神识扫过幻影,随即,一个身着白衣、容貌柔美的女子出现在矿洞深处,她看着幻影消失的方向,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猎物竟能逃脱。
云璃屏住呼吸,心中骇然。这女子气息强大,远超流云宗所有人,而且…她身上有种让云璃本能感到排斥和危险的诡异气息。
那女子并未久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云璃藏身的方向(似乎并未完全看破,但有所感应),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女子自语,声音轻柔却冰冷)
奇怪…分明感应到一丝熟悉的、令人厌恶的造化生机之力…怎么会跑得这么快看来,得换个法子接近了……
云璃背靠冰冷的岩壁,冷汗湿透了衣背。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那女子的话,却让她心生极大的不安。
危机并未结束。她刚缓过气,准备离开,另一道更加熟悉、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威压骤然降临!萧绝的身影出现在矿洞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和焦急,他显然是感知到异常强行撕裂空间赶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隐匿阵法尚未完全散去的云璃,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丝诡异气息和空间波动痕迹。
刚才那人是谁她对你做了什么!萧绝一步跨至她面前,声音因后怕而显得有些急促严厉。
云璃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逼问惊得后退一步,随即迅速冷静下来,眼神重新变得疏离冰冷:与仙尊无关。请仙尊离开。
萧绝被她眼中的戒备刺伤,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云璃…此地不安全,刚才那女子是…
无论是谁,云璃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都比一个在我道陨时才出现、如今又阴魂不散跟踪我的‘前道侣’,更让我觉得安全。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绝心上,让他瞬间面无血色,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云璃不再看他,绕过他,径直朝洞外走去。走了几步,她停下,却没有回头,只冷声道:仙尊,莫再跟着我了。你的出现,就是我最大的危险。
说完,她快步离开,留下萧绝一人僵立在昏暗的矿洞中,仿佛被遗弃在无边黑暗里。
她怕我…她说我的出现,才是危险…
圣人的骄傲与坚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殆尽。
第5章
惊变·圣人跪尘
东荒仙门大比,乃是周边数百小宗门扬名立万的唯一机会。流云宗今年凭借几处资源点收益,终于凑足灵石,得以参加。
大比场上,各色灵光闪耀,法宝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云璃(云梦)作为杂役弟子,本无需上场,只在一旁安静观摩。然而,变故突生!
与流云宗素有宿怨的赤焰门,因不满上次灵药矿之争落败,竟在大比团队混战中突下狠手!大师兄林昊为护师弟妹,被对方长老级人物暗中发出的阴毒法器击中,重伤倒地,筋脉受损,眼看修行之路就要断绝!
林师兄!
赤焰门你们卑鄙!
流云宗众人又惊又怒,却敢怒不敢言,对方实力远超他们。高台上裁判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看赤焰门那人还要趁机废掉林昊丹田,云璃眼底闪过决绝。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就此毁掉!
住手!
一声清冷的低喝响起。云璃飞身落入场中,挡在林昊身前。她周身气息不过筑基期,在那金丹期的赤焰门长老威压下,显得如此渺小不堪。
哪里来的蝼蚁,也敢拦我赤焰门长老狞笑,一掌拍来,带着焚灭一切的烈焰。
避无可避!所有视线都聚焦于此!
对不起,萧绝,我终究…还是无法完全舍弃过去学来的东西。但这一次,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守护!
千钧一发之际,云璃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古老繁复的印诀——并非攻击,而是守护!一股磅礴浩瀚、充满无限生机与创造之力的气息,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青、黄、赤、白、黑,五色神光冲天而起,在她身后交织成一尊模糊却威严无比的女神法相!那法相抬手轻拂,赤焰门长老足以熔金蚀石的烈焰竟如同温顺的火苗,瞬间湮灭!同时,一道柔和的神光洒落在林昊身上,他受损的经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
天地骤然寂静!
高台上,一位见识广博的隐世老妪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尖锐颤抖:五色神光!造化生机!这、这是…失传已久的上古娲皇道统!!
什么!娲皇传承!
不是说早已断绝于上古时期了吗!
全场哗然!无数道灼热、贪婪、难以置信的目光瞬间钉在场中那苍白瘦弱的女子身上!
赤焰门长老先是一惊,随即眼中爆发出疯狂的贪婪:娲皇传承!天助我也!小丫头,交出传承!
他不再顾忌,祭出本命法宝,全力一击,狠辣地抓向云璃!杀意凛然!
云璃刚刚强行催动远超自身负荷的传承之力,已是强弩之末,面对这元婴级别的致命一击,根本无法避开!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法宝带来的刺痛罡风!
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
然而,预期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一声冰冷到极致、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冷哼,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神魂最深处!
找死。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件凶威赫赫的本命法宝,在距离云璃眉心仅一寸之地,毫无征兆地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苍穹倾塌,轰然降临!整个大比会场,无数修士被这股威压震得纷纷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头都无法抬起!
高空之上,云层翻涌,金光万道!一尊庞大无比、面容模糊却威严神圣的法相,顶天立地般显现!法相周身环绕着无尽的道则符文,目光如同两轮烈日,冰冷地锁定了下方的赤焰门长老。
正是清源圣人法相!
圣…圣人法相!有人失声尖叫,充满了无边的敬畏与恐惧。
那赤焰门长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濡。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尊至高无上的圣人法相竟缓缓收敛光芒,下一刻,一个身着月白圣袍、容颜清绝的男人真身,一步踏出,落在了云璃身前。
他无视了全场跪伏的众生,无视了瘫软的蝼蚁,第一时间转身,小心翼翼地查看云璃的情况,声音是前所未有地紧张甚至带着一丝颤抖:你可有受伤
云璃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后怕,看着他与那尊恐怖法相截然不同的、只为她而低的姿态,一个被她深埋心底一万年的称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师祖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脑子里仿佛有千万口洪钟同时撞响!
师…师祖!清源圣人!那个流云宗的小杂役弟子云梦,竟然是清源圣人的……!
萧绝听到这声久违的、带着惊愕的称呼,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口痛得无以复加。
他深吸一口气,竟在万众瞩目之下,对着云璃,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圣人折腰,跪于尘泥!
对不起,云璃。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回荡在死寂的会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是我来晚了,又让你…受惊了。
云璃彻底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而萧绝,跪在她面前,抬起头,目光不再避闪,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面无人色的赤焰门众人身上,圣人之威再次弥漫,语气却平静得令人胆寒:伤她者,当诛。
话音未落,那名先前出手的赤焰门长老,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便瞬间化为飞灰,神魂俱灭!
全场骇得呼吸停滞!
而萧绝的目光,已重新回到云璃身上,仿佛天地万物,唯有眼前一人入他眼,入他心。
第6章
抉择·大道与卿
圣人一跪,万众俯首。整个大比会场鸦雀无声,只有风声呜咽,仿佛在为这惊世一幕伴奏。
云璃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萧绝,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悔、担忧以及深藏眼底的、她万年渴求却不得的汹涌情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涩胀痛,却又带着一丝荒谬的可笑。
师祖…圣人…下跪萧绝,你这又是在演哪一出万年冷待,换此刻惊天动地的忏悔,代价是否太大了些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伸过来想搀扶她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萧绝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但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态,未曾起身。
仙尊请起。云璃的声音干涩而平静,带着明显的疏离,圣人一跪,我承受不起。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天空骤然暗沉下来,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墨色从极远的天边
rapidly蔓延而来!一股恐怖、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威压轰然降临,比方才萧绝降临时的圣威更加令人窒息和绝望!
那…那是什么!有人惊恐尖叫。
只见墨色天际,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无数狰狞扭曲的魔影从中蜂拥而出,嘶吼着扑向大地!山川草木触之即枯,灵气迅速被污染吞噬!
是魔渊!魔渊暴动了!有见识的老修士面无血色地嘶吼,浩劫!天下大劫啊!
高台上那位认出娲皇传承的老妪,此刻面色凝重无比,颤声道:古籍有载,魔渊与清源圣人所修无情道心息息相关…圣人道心若破,魔渊封印便会松动…如今这般…怕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刚刚下跪忏悔、显然道心已裂的萧绝身上!
萧绝缓缓站起身,面对那席卷天地的魔灾,脸上并无意外,只有深深的疲惫与释然。他看向云璃,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坦诚。
她说的没错。萧绝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魔渊因我道心破裂而异动,此乃我之罪业。
他目光扫过惊恐众生,最终深深看向云璃:我修行万载无情道,自以为心系苍生,视大道高于一切。故而疏离你,冷待你,甚至在你最需要我时缺席……我以为道成则情灭,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却不知…
他深吸一口气,当众自剖道心,声音染上痛楚:却不知早在万年相处中,我已对你动情而不自知!所谓无情道,不过是我自负的幌子!道心早因你而裂,我却强行压制,直至你离去,方才彻底崩碎!当年错过云家之难,并非私情,乃是我用以镇压魔渊的一具恶念化身失控,令我受反噬陷入沉睡…等我醒来,一切已无可挽回…云璃,万年辜负,错皆在我。
这惊天真相,震得所有人神魂发颤!
原来…不是不爱,是蠢而不自知萧绝,你这万年,活得真是个笑话!
云璃站在原地,身形微颤,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是恨是悲是嘲弄。
而此时,那老妪却猛地看向云璃,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望之光:娲皇道统!造化生机之力!古籍亦载,唯媧皇傳承之生生造化之力,可净化魔渊,重塑封印!姑娘!救世重任,系于你一身啊!
希望瞬间燃起,所有幸存者渴求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云璃身上。
但老妪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然…然欲彻底融合传承,驾驭其力,需神魂与道统完全契合,过程凶险万分…且…且有极大可能,会洗去前尘旧忆…
忘掉一切忘掉万年的痴缠,忘掉彻骨的伤痛,也忘掉…这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忏悔
萧绝猛地看向云璃,眼中首次出现了恐慌,比面对魔渊、面对死亡更甚的恐慌!他急切道:不!不可!云璃,不要!
但他随即死死攥紧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荒芜的平静,他看向那吞噬天地的魔渊,声音嘶哑却坚定:
云璃,不要选。他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是我引发的浩劫,该由我来终结。我会以残存圣躯,永镇魔渊入口,或许能阻它万年。
他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最深处:你走。带着传承离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安稳地…活下去。忘记这一切,忘记…我。
他将选择权,彻底交还给她。是牺牲可能存在的记忆拯救苍生(包括他),还是带着力量与自由离开,留下他与这世间一同沉沦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云璃,选你自己。
云璃看着眼前这个为她放下一切骄傲、甚至愿为她与天下赴死的男人,又看向那哀鸿遍野的大地,看向身边流云宗弟子们恐惧却希冀的眼神。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她缓缓上前一步,目光扫过萧绝,扫过众生,最终望向那狰狞的魔渊裂缝。她的眼神,从挣扎、痛苦,逐渐变得坚定、慈悲,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撼动的自我意志。
我融合传承。她轻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天籁。
萧绝浑身一颤,眼底瞬间涌上巨大的痛苦与绝望。
却听她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我的记忆,谁也无权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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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那枚古朴玉珏悬浮于空,爆发出璀璨无尽的五色神光!庞大的娲皇神影在她身后彻底凝实,庄严慈悲!
吾以娲皇传人之名,掌造化,定乾坤!魔渊,封!
无尽生机之力,混合着她坚韧无比的神魂意志,化作通天彻地的光柱,悍然冲向魔渊裂缝!光芒所过之处,魔气如冰雪消融,狰狞魔影发出凄厉惨叫,纷纷溃散!
天地震动,法则重组!
那场席卷天下的浩劫,在那浩瀚的造化之力下,竟被强行逆转、平息!
光芒持续了许久许久。
当一切终于渐渐平息,魔渊裂缝彻底弥合,天空重现清明。
云璃(或许此刻,应称她为娲皇圣主)静静立于云端,脸色苍白,气息却浩瀚如渊。她成功了她融合了传承,拯救了苍生,并且…她守住了自己的记忆。
萧绝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他想上前,却不敢,唯有眼底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悔恨与无尽的爱意。
她未曾回头,只望着重生的大地,轻声问,声音飘渺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萧绝,大道与苍生之外,你现在可知…什么最重
萧绝凝视着她的背影,泪水终于滑落,他哽咽着,无比清晰地回答:
唯你。
云璃,万物苍生,三千大道…皆重不过一个你。
云璃依旧没有回头,但唇角,却缓缓扬起一个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天光正好,落在他与她身上,仿佛为这场迟到了万年的和解与新生,披上了一层温柔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