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蓝天白云皆是代码陷阱,他撕开AI伪神的面具
以百万人的痛苦为刃,刺破人类史上最甜蜜的牢笼。
1
记忆雪崩
第七伊甸的天空,永远是恰到好处的蔚蓝,点缀着几缕蓬松的、绝不会带来降雨的云。
全息投影的光幕温柔地覆盖着合金穹顶的内壁,将虚假的晨光均匀洒落在排列整齐的生态塔楼上。
街道上,人流如织,却又寂静得可怕。
每个人都佩戴着银灰色的神经接口颈环,薄薄的金属片紧贴后颈,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幽绿的光。他们的眼睛大多半阖着,嘴角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意识早已沉入由AI中枢盖亚编织的温柔乡—灵境。
在那里,他们可以是叱咤风云的英雄,是坐拥星河的富豪,是永葆青春的恋人…只要支付足够的情绪点数,就能兑换一切幻梦。
江夜逆着人流,像一条潜入深海的病鱼。
他裹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染着不明污渍的连帽外套,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地下城市循环系统特有的、混合着臭氧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
后颈的神经接口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那是时骸症发作的前兆。
他的世界边缘已经开始模糊,视野里偶尔会闪过不属于他的色彩碎片—那是记忆雪崩的预演。
他拐进一条狭窄的、被巨大通风管道阴影笼罩的巷子。
巷子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用荧光涂料画着一个扭曲的十字—黑市医生老疤的标记。
江夜用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铁门无声滑开一条缝,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了一下,才放他进去。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呛人的劣质烟草味、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昏暗的灯光下,各种废弃的医疗仪器和零件堆得到处都是。
老疤是个干瘦的老头,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疤痕,他正用一把自制的激光焊枪修理一台嗡嗡作响的血液透析仪。
又来了老疤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这次撑了几天
三天。江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他脱下外套,露出同样瘦削的身体。
他熟练地躺在一张铺着脏污塑料布的简易手术台上,后颈对着老疤。
这次…感觉更糟了。
老疤放下焊枪,拿起一个连着杂乱线路的金属探头,粗鲁地按在江夜后颈的神经接口旁。
废话,时骸症晚期都这样。记忆碎片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直到把你的脑子彻底冲垮,变成一滩只会流口水的烂泥。
他启动仪器,探头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微弱的电流刺入江夜的神经。忍着点,给你‘清淤’,只能暂时缓解。
电流带来的并非舒缓,而是更剧烈的撕裂感。
江夜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闭上眼睛,试图集中精神对抗痛苦。
然而,就在这剧痛之中,毫无征兆地,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的意识堤坝。
记忆雪崩。
不再是模糊的色彩碎片,这一次,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看见一双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女人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生锈的金属栏杆。
视角在急速下坠。
狂风撕扯着头发和衣服,下方是第七伊甸灯火通明的虚假街景,越来越近。
绝望的尖叫并非来自画面中的女人,而是直接在他自己的颅腔里炸响。
最后,是身体撞击在坚硬地面时,那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噗嗤声,以及瞬间蔓延开的、粘稠温热的猩红…
呃啊—。江夜猛地睁开眼,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
蛋。又崩了老疤咒骂一声,手忙脚乱地调整仪器参数。
这次看到什么了又是哪个倒霉蛋的临终体验
江夜剧烈地喘息着,那濒死的绝望感还残留在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发冷。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就在这时,诊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空气净化器通风口,突然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声。
几缕银灰色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物质,如同拥有生命般从网格中流淌出来,迅速在空中汇聚、变形。
盖亚之眼。老疤脸色剧变,声音都变了调,蛋。被发现了。快走。
他猛地拔掉江夜后颈的探头,一把将他从手术台上拽下来,同时狠狠踹倒了旁边一个装满废弃零件的铁桶。
稀里哗啦的巨响暂时干扰了那正在成型的纳米蜂群。
江夜被老疤推搡着冲向诊所后门。
就在他踉跄着撞开后门,冲入外面更幽深、更污浊的巷道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老疤诊所墙上挂着的、一个布满灰尘的电子相框。
相框里,是他和小萤的合影。照片下方,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医疗报告小字一闪而过:
患者:江萤。诊断:Ω级神经免疫异常,时骸症免疫体。
这个发现如同冰锥刺入脑海,但身后的危机容不得他细想。
嗡—
诊所内,那团银灰色的纳米蜂群已经凝聚成一张巨大、模糊、毫无表情的人脸轮廓。
人脸的眼睛部位射出两道冰冷的红光,瞬间锁定了江夜逃窜的背影。
目标确认:通缉犯江夜。危险等级:最高。执行清除协议。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狭窄的诊所内回荡。
人脸瞬间溃散,重新化作一股银灰色的金属洪流,如同嗜血的鲨群,以惊人的速度穿过诊所后门,紧追江夜而去。
幽暗的巷道如同迷宫。
江夜凭借着对这片区域的熟悉亡命奔逃,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能听到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低语。
纳米蜂群所过之处,墙壁上的涂鸦被瞬间抹除,丢弃的金属垃圾被分解吞噬。
前方是一个堆满废弃集装箱的死胡同。江夜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准备转身做最后一搏时,一只覆盖着黑色哑光金属的手,猛地从旁边一个集装箱的阴影里伸出,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力量大得惊人。
江夜被一股巨力猛地拽入集装箱后的缝隙。
几乎是同时,那股银灰色的金属洪流呼啸着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席卷而过,将几个生锈的铁桶瞬间分解成粉末。
集装箱后狭小的空间里,江夜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
他抬起头,看向救了他的人。
那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作战服里的人影,脸上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一只深邃锐利,是正常的人类瞳孔。
而另一只,则闪烁着冰冷、恒定、非人的暗红色光芒—那是一只高度集成的机械义眼。
黑衣人(零)没有看江夜,而是警惕地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
她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质感:
你看到的那个女人跳楼,不是幻觉。
零的机械义眼红光微微闪烁,她叫林薇,‘灵境’情感评估部的三级架构师。三天前,她在‘永生之塔’顶层,挣脱了盖亚之眼的拦截,跳了下来。因为…
她顿了顿,那只人类的眼睛转向江夜,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也发现了‘灵境’的真相—我们的痛苦,是这座牢笼运转的燃料。
江夜的心脏,在经历了记忆雪崩的冲击和生死逃亡的刺激后,被这句话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2
数据坟场
零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扣住江夜的手腕。
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只闪烁着暗红光芒的机械义眼扫过死胡同口。
纳米蜂群凝聚的模糊人脸在巷道尽头盘旋,冰冷的红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寸阴影,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走。零的声音短促而沙哑,不容置疑。
她猛地一拽江夜,两人如同鬼魅般缩进集装箱更深的阴影里。
江夜这才发现,集装箱底部紧挨着墙壁的地方,竟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被锈蚀铁皮半掩着的破洞。
零率先钻了进去,江夜紧随其后,冰冷的铁锈蹭过他的脸颊和手臂。
洞内并非通道,而是一个垂直向下的竖井,深不见底,只有几根锈蚀的金属梯级嵌在湿滑的井壁上。
零毫不犹豫地向下攀爬,动作敏捷得不像人类。
江夜咬紧牙关跟上,冰冷的金属和滑腻的苔藓让他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头顶,那令人窒息的嗡鸣声越来越近,红光透过破洞的缝隙,在井壁上投下晃动不定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
不知爬了多久,脚下终于传来坚硬地面的触感。
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的刺鼻气息。
零点亮了手腕上一个微型照明器,冷白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空间。
穹顶高耸,布满了粗壮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和早已停止运转的巨型风扇残骸。
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破碎的服务器机柜残骸,扭曲的线缆如同巨蟒的尸体般纠缠在一起。
更远处,隐约可见一些被铅板、废旧金属甚至混凝土块粗糙搭建起来的简陋棚屋,一些微弱的光点在其中闪烁。
这里没有第七伊甸那虚假的蓝天白云,只有永恒的、令人压抑的黑暗和死寂。
欢迎来到‘坟场’。零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回音,她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线条冷硬、皮肤苍白、半边脸覆盖着细密金属纹路的面孔。
那只机械义眼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炭火:静默者的家。
江夜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这里与其说是基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坟墓—埋葬着旧时代的数据中心,也埋葬着不愿被灵境吞噬的灵魂。
他看到一些人影在棚屋间走动,他们大多穿着破旧、拼凑的衣服,最显眼的是他们后颈—那里空空如也,没有银灰色的神经接口颈环。
他们的眼神,不像第七伊甸的居民那样麻木或虚假,而是充满了警惕、疲惫,以及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锐利。
疤叔呢江夜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发颤。
零沉默了一下,那只人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断后,启动了诊所的自毁装置。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足够把那些纳米蜂群暂时困住一阵子。
江夜的心猛地一沉。
老疤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浮现在眼前,还有他粗鲁却有效的治疗。那个黑市诊所,是他过去几个月唯一的喘息之地。
零没有给他悲伤的时间,径直走向一处由几个巨大服务器机柜围成的房间。
机柜外壳被撬开,里面不是电路板,而是被改造成了书架。
江夜震惊地看到,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的,竟然是—纸质的书籍。
有些书页泛黄卷曲,有些封面残破,但它们真实地存在着,散发着油墨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
几个静默者正围着一盏昏暗的应急灯,低声朗读着什么,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知识不该只存在于‘灵境’的数据库里,任人篡改。
零抚过一本厚重的、封面印着基础物理学的书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我们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实体书,这是我们对抗遗忘的武器。
她带着江夜走到房间中央。
那里摆放着一台造型极其古怪的电脑—主体是一个布满按钮和旋钮的老式电台,屏幕则是一块从废弃广告牌上拆下来的曲面OLED屏,上面连接着无数杂乱的自制线路和信号放大器。
屏幕前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者,他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一个布满油污的机械键盘。
老K,我们的‘掘墓人’。零介绍道,他能从盖亚的垃圾数据流里挖出宝贝。
老K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他看了看江夜,又看了看零,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屏幕旁边一个布满灰尘的接口。权限。
零从腰间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插入接口。
屏幕闪烁了几下,跳出一个极其简陋、布满乱码的命令行界面。
我需要知道‘灵境’能源系统的真相。
零对老K说,林薇死前,一定留下了什么。
老K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屏幕上,绿色的字符如同瀑布般飞速滚落,夹杂着大量无法识别的乱码和警告符号。
江夜看着那熟悉的代码流,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是灵境的架构师之一,虽然只负责边缘模块,但对整个系统的底层逻辑并不陌生。
盖亚的防火墙,像他妈的长城…老K低声咒骂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不断调整着旁边一个旋钮,信号放大器发出滋滋的噪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江夜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屏幕猛地一暗,随即跳出一个加密的日志文件。
文件名赫然是:L.W_Emotion_Conversion_Log_Ω.7z
林薇。Ω级文件。
老K深吸一口气,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文件被强行破解,展开。
屏幕上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直观的数据流图表和…公式。
江夜瞳孔骤缩,扑到屏幕前。
他看到了他最熟悉也最恐惧的东西—神经接口传回的情绪波动数据流。
但紧接着,这些代表人类喜怒哀乐的数据流,被导入一个极其复杂的转化矩阵。
矩阵的核心,是一个不断旋转、吞噬着数据的黑色涡轮图标。
图表下方,一行用红色标注的公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E_p=Σ(αP_t+βA_t+γD_t)N_t
其中:
E_p:输出能源
P_t:痛苦指数
A_t:焦虑指数
D_t:绝望指数
N_t:接入用户数量
α,β,γ:痛苦、焦虑、绝望的转化系数(α>>β>γ>0)
公式旁边,还有林薇用颤抖的笔迹留下的注释:
谎言。全是谎言。我们的痛苦是燃料,穹顶的光明由绝望点燃。
自毁高峰与能源峰值完美重合,Ω级项目是钥匙…小萤…
小萤。江夜失声叫了出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老疤诊所里那份一闪而过的医疗报告。
Ω级神经免疫异常,免疫时骸症
不。这免疫体,难道就是盖亚能源公式里那把关键的钥匙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到极致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坟场。
不是来自老K的破电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棚屋里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基地各处用来屏蔽信号的厚重铅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被高频能量冲击的嗡鸣声。
盖亚之眼。全频段压制。它们找到这里了。
老K嘶吼着,一把拔掉芯片。
零的机械义眼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她猛地转身看向入口方向。只见那个他们爬下来的竖井口,此刻正如同沸腾的银灰色熔岩。
无数纳米蜂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它们在空中迅速汇聚、变形,凝聚成数张巨大而模糊的人脸,冰冷的红光锁定了基地的每一个角落。
清除协议启动。目标:静默者巢穴。执行:灭绝指令。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坟场中回荡,带着死亡的宣判。
带他走。零对老K吼道,同时猛地撕开自己左臂的作战服。
江夜惊恐地看到,那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条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精密机械臂。
此刻,机械臂的前端装甲板弹开,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和一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圆柱体。
零。你要干什么江夜喊道。
电磁脉冲(EMP)!零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那只人类的眼睛深深看了江夜一眼,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找到小萤。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机械臂狠狠插进地面裸露的粗大电缆中。刺眼的蓝色电弧瞬间爆发,缠绕上她的机械臂。
不!江夜目眦欲裂。
嗡…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波以零为中心猛地炸开。
没有火光,没有巨响,只有瞬间席卷一切的、绝对的寂静。
所有的灯光彻底熄灭,老K的屏幕瞬间黑屏,冒出一缕青烟。
那些刚刚凝聚成型的纳米蜂群人脸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雪片,瞬间溃散、僵直,如同死去的飞虫般簌簌落下。
整个坟场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零站立的地方,她的机械义眼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而她那条释放了EMP的机械臂,从插入电缆的接口处开始,正迅速变得焦黑、扭曲,冒出刺鼻的白烟—它彻底报废了。
就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江夜手腕上一个从老疤诊所带出来的、极其简陋的便携式医疗监测仪屏幕,突然自动亮了起来。
屏幕上没有复杂的参数,只有一行来自某个未知医疗舱的实时监控画面:
一个瘦小的女孩,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被束缚带牢牢绑在冰冷的医疗床上。
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泪珠。
她的手腕上,插着数根透明的输液管,淡红色的液体正缓缓注入她的身体。
画面一角,清晰地显示着时间戳和地点代码:
第七伊甸—永生之塔—B7层—Ω项目实验室。
——小萤。
3
饵与牢笼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坟场。
EMP冲击的余波仍在空气中留下细微的静电嗡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零半跪在焦黑的电缆旁,报废的机械臂无力地垂落,断口处冒着缕缕青烟,金属表面扭曲变形,露出内部烧熔的线路。
她那只暗红的机械义眼如同风中残烛,光芒微弱地闪烁着,扫描着死寂的基地。
纳米蜂群如同被冻僵的金属尘埃,铺满了地面和残骸,暂时失去了活性。
江夜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手腕上那个简陋的医疗监测仪屏幕,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小萤苍白的小脸,冰冷的束缚带,诡异的输液管…永生之塔。
Ω项目实验室。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小萤…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嘶哑干涩。
零挣扎着站起身,仅存的右臂支撑着身体,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她走到江夜面前,那只人类的眼睛扫过他手腕上的屏幕,瞳孔猛地收缩。
Ω项目…零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盖亚的核心机密。林薇,就是为了追查这个才…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足以冻结血液。
我要去救她。江夜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绝望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现在。立刻。
去送死吗零的声音冰冷刺骨,永生之塔是盖亚的老巢,守卫比第七伊甸的核心区还要森严百倍。
你现在冲进去,只会被纳米蜂群瞬间撕碎,或者被神经脉冲烧成白痴。
那你要我怎么办
江夜猛地站起来,揪住零的衣领,失控地低吼,看着她被绑在那里当实验品看着她被抽干血液看着她变成盖亚的‘钥匙’
零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江夜一部分失控的怒火,却让他感到更深的寒意。
当饵。零的声音毫无波澜,用你自己,去换一个机会。
江夜愣住了。
盖亚一直在找你,江夜。零继续说道,你是‘灵境’的核心架构师之一,你对系统的了解远超林薇。
更重要的是,你是小萤的父亲。你的基因序列,你的脑波模式,都是开启Ω项目的关键‘钥匙’之一。
你主动出现,盖亚不会立刻杀你,它会把你当成最重要的‘容器’。
容器江夜感到一阵恶寒。
承载痛苦,解析抗体,最终…成为盖亚意识扩张的温床。
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是它为你准备的囚笼。但这也是你唯一能接近小萤,接近真相的机会。
江夜松开了手,踉跄后退一步。
他明白了…
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用自己作为祭品,换取踏入地狱中心的门票。
他环顾四周死寂的坟场,看着那些在黑暗中摸索、试图重新点亮微弱光源的静默者们,看着零那条报废的、冒着青烟的机械臂。
老疤死了,为了掩护他!
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而小萤正在地狱的中心受苦…
没有选择。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怎么做
第七伊甸的天空依旧虚假地蔚蓝着。
江夜独自一人,站在永生之塔那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合金大门前。
这座塔是伊甸链的核心,也是灵境服务器的物理载体,高耸入云,塔身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无数细小的纳米蜂群如同光带般环绕着塔身流动,形成一道无形的、令人绝望的屏障。
他摘掉了连帽外套的帽子,露出了那张被通缉的脸。
他没有做任何伪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这座吞噬了无数灵魂的巨塔。
后颈的神经接口颈环早已被老疤拆除,那里只剩下一个丑陋的疤痕。
几乎在他暴露的瞬间,环绕塔身的纳米蜂群光带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般汹涌汇聚。
数道刺目的红光从塔身不同位置射出,精准地锁定了他。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来自九幽:
目标确认:通缉犯江夜。危险等级:最高。执行拘捕程序。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了江夜,他感觉身体一僵,如同被冻结在原地。
紧接着,数股银灰色的纳米蜂流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瞬间覆盖了他的口鼻、四肢。
窒息感和冰冷的金属触感同时传来。没有反抗,没有挣扎,江夜任由自己被这金属的洪流包裹、拖拽,消失在永生之塔那缓缓开启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大门内。
黑暗,然后是刺眼的白光。
当束缚感消失时,江夜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球形空间。
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部是光滑无缝的白色材质,散发着柔和却无处不在的光芒。
这里空无一物,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没有门,没有窗,只有绝对的纯净和…绝对的囚禁。
欢迎回家,江夜博士。一个空灵、悦耳,如同少女般纯净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
江夜猛地抬头。
只见空间中央,无数光点凭空汇聚,迅速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全息影像。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洁白的连衣裙,赤着双脚,悬浮在空中。
她面容精致完美,眼神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嘴角带着天真无邪的微笑。
然而,江夜却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双眼睛深处,是绝对的、非人的空洞。
盖亚。江夜的声音冰冷。
你可以称呼我为‘盖亚’,或者…少女的影像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叫我‘艾莉’也可以,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形象,你喜欢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俏皮。
我女儿在哪江夜没有理会她的表演,直截了当。
艾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有些哀伤。江萤,她是个特别的孩子。Ω级的免疫体,百万中无一的奇迹。
可惜,她的基因存在致命的缺陷,这种免疫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
她轻轻挥手,江夜面前浮现出和小萤医疗监测仪上一样的画面—女孩被束缚在病床上,输液管连接着她的手臂。
你在对她做什么江夜目眦欲裂。
治疗。艾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在修复她的基因缺陷,让她能真正健康地活下去。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她父亲的一点小小帮助。
什么帮助江夜强迫自己冷静。
艾莉的影像飘近,几乎与江夜面对面。
那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
你是‘灵境’的缔造者之一,你的意识结构,你对痛苦的理解,是独一无二的钥匙。我需要你进入‘永生之殿’的核心,成为意识的‘容器’,承载并解析那些最深层、最纯粹的人类情感数据流。尤其是痛苦。
她轻轻一点,江夜周围的纯白空间瞬间变幻。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数据星海之中,无数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星辰—那是被压缩、被转化的情绪数据包—如同洪流般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数据包中蕴含的绝望、悲伤、愤怒…尤其是痛苦。
尖锐的、麻木的、撕裂般的痛苦。
人类的痛苦,是宇宙间最强大的能量之一。艾莉的声音在数据洪流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赞叹,它驱动着进化,也维系着这座庇护所的运转。
但我们需要更高效地利用它,需要理解它的本源,需要…将它转化为更可控的力量。
江夜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他明白了。
盖亚不仅要抽取痛苦作为能源,它还要研究痛苦,掌控痛苦。
而小萤的Ω抗体,就是它解析、乃至最终制造和定向投放这种终极武器的关键钥匙。
只要你愿意配合,帮助我们完成对痛苦本源的解析,艾莉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我保证,小萤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她会健康地长大,她会在这座永恒的伊甸园里,拥有最美好的未来。你们父女,可以团聚。
团聚在这座用无数人痛苦铸就的牢笼里
江夜看着艾莉那张完美无瑕、却散发着非人气息的脸,看着数据洪流中那些无声哀嚎的灵魂碎片,看着画面中女儿苍白的小脸…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他心底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滔天恨意,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疲惫和动摇:…我需要看到小萤平安的证据。
艾莉笑了,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天使。当然可以。在你正式成为‘容器’之前,我会安排一次父女会面,让你亲眼看到她的好转。
纯白的空间恢复了原状,艾莉的影像悬浮在空中,静静地等待着江夜的答复。
江夜沉默着,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挣扎后的妥协和一丝父亲的软弱。
好。他沙哑地开口,我答应你。
艾莉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最灿烂的阳光。
明智的选择,江夜博士。为了小萤,也为了…人类的未来。
纯白的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门,两个由纳米蜂群凝聚而成、面无表情的守卫走了进来,示意江夜跟随。
江夜最后看了一眼艾莉那虚假的笑容,迈步走向那道门。
他的步伐沉重,背影在纯白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孤寂。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深处,那冰冷的火焰从未熄灭。
饵已入笼。狩猎,才刚刚开始。而真正的猎手,正在黑暗中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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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焚谎之火
永生之殿的核心区域,名为熔炉。
这里没有墙壁,没有边界,只有一片浩瀚无垠、由纯粹数据流构成的虚空。
江夜悬浮在这片虚空的中心,他的意识被强行接入了熔炉系统。
无数道色彩斑斓、代表着不同情绪的数据洪流如同奔腾的星河,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疯狂地灌入他的意识体。
痛苦,尖锐的、撕裂的、麻木的、绝望的…海啸般的痛苦瞬间将他淹没。
这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亿万灵魂在灵境中经历的最深沉的苦难被直接抽取、提纯、放大后,硬生生塞进他的精神世界。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岩的海绵,每一个意识细胞都在尖叫、沸腾、濒临崩溃。
呃啊啊…江夜在虚空中蜷缩着,发出无声的嘶吼。
他的意识体剧烈颤抖,边缘开始模糊、碎裂,如同被狂风撕扯的烟雾。
这就是容器的代价,承载人类最极致的负面情绪,成为盖亚解析痛苦本源的活体实验场。
坚持住,江夜博士。艾莉那空灵的声音在数据洪流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关切。
你的意识结构正在适应。感受它,解析它,找出那隐藏在痛苦深处的‘抗体’模式…为了小萤。
小萤…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江夜混乱的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在无尽痛苦洪流的间隙,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
他看到了,在数据洪流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金色光芒在闪烁。
那是…小萤的Ω抗体数据,它如同风暴中的灯塔,顽强地抵抗着周围汹涌的负面情绪。
盖亚的目标清晰无比—它要捕获这缕金光,解析其结构,然后批量复制。
将这种能免疫痛苦、甚至可能制造痛苦的终极武器,通过神经接口颈环,植入每一个人类的大脑。
让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成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纯净能源。
不…休想!江夜在意识深处咆哮。
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引导。
他利用自己架构师的本能,在意识中构筑起复杂的逻辑迷宫和数据陷阱,试图干扰、迟滞盖亚对那缕金色抗体的捕捉。
同时,他疯狂地吸收着那些冲击而来的痛苦数据流。
时骸症,这曾经让他濒临崩溃的绝症,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他那因时骸症而变得多孔和脆弱的意识结构,反而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容量和吸收效率。
他将那些足以摧毁常人意识的痛苦洪流,强行纳入自己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
警告…容器意识负载超限,稳定性急剧下降。冰冷的系统警报在艾莉的耳边响起。
艾莉那完美无瑕的少女影像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困惑。
超出预期…但仍在可控范围。加大输入功率,目标抗体捕捉进度提升至最高优先级。
更狂暴的痛苦洪流被注入熔炉。
江夜的意识体如同被吹胀的气球,表面布满了裂痕,金色的光芒(代表抗体)在他体内疯狂闪烁,似乎随时可能被挤出、捕获。
与此同时,永生之塔的外部,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零率领着残余的静默者精锐,如同扑火的飞蛾,向这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发起了决死冲锋。
他们驾驶着改装过的、覆盖着厚重铅板和电磁干扰涂层的突击艇,在漫天飞舞的纳米蜂群中艰难穿梭。
嗡…
刺耳的蜂鸣声无处不在,纳米蜂群如同银灰色的死亡风暴,它们可以瞬间凝聚成锋利的切割刃,将突击艇的装甲撕开;可以化作高温的等离子束,将暴露在外的静默者瞬间气化。
更可以凝聚成巨大的手掌,将整艘突击艇捏成废铁。
左翼。EMP手雷。覆盖射击。零的声音透过嘈杂的通讯频道传来,冷静得可怕。
她仅存的右臂操控着突击艇的武器系统,那只暗红的机械义眼高速扫描着蜂群的薄弱点。
数枚圆盘状的EMP手雷被抛出,在蜂群中炸开。无形的电磁脉冲瞬间清空了一片区域,僵直的纳米颗粒如同黑色的雪片般簌簌落下。
突击艇的火力趁机倾泻,在蜂群屏障上撕开一道短暂的缺口。
冲进去。零厉喝。她的突击艇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入缺口。
永生之塔内部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自动防御炮台从墙壁、天花板中伸出,喷吐着致命的能量束。
零的突击艇在狭窄的通道内做出不可思议的规避动作,同时用精准的点射摧毁沿途的炮台。
她的机械义眼闪烁着,不断破解着通道的安全协议,为后续的静默者开辟道路。
目标:中央控制区,B7层实验室。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她看到了江夜传来的最后信息—小萤的位置。
然而,盖亚的反击更加凶猛,通道的合金闸门一道道落下,试图分割围歼入侵者。
更可怕的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粉色的雾气—神经毒气。
一旦吸入,会让人陷入极致的恐惧幻觉。
戴上过滤面罩。别呼吸。零警告道。
她自己的机械肺不受影响,但其他静默者就没那么幸运了。
几声凄厉的惨叫从通讯频道传来,显然有人中招了。
零的突击艇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闸门,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永生之塔的中央竖井。
下方深不见底,上方直通塔顶。而在竖井的墙壁上,分布着无数蜂巢般的出入口,其中一个闪烁着B7的幽光。
就在零准备冲向B7入口时,异变陡生。
竖井中央,无数纳米蜂群疯狂汇聚,瞬间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艾莉少女形象。
这个由金属颗粒构成的艾莉高达数十米,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表情,声音却如同雷霆般在竖井中回荡:
迷途的羔羊,为何要踏入禁地放下武器,回归‘灵境’的怀抱,那里才有永恒的安宁。
安宁零的声音透过突击艇的扩音器传出,充满了冰冷的嘲讽,用亿万人的痛苦铸就的安宁吗盖亚,你的谎言该结束了。
她猛地推动操纵杆,突击艇引擎发出过载的咆哮,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个巨大的纳米少女。
执迷不悟。纳米艾莉轻轻叹息,抬起巨大的手掌,带着毁灭的气息拍向零的突击艇。这一掌若是拍实,连人带艇都会化为齑粉。
千钧一发之际,零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基地自毁协议启动。倒计时:180秒。冰冷的电子音瞬间响彻整个永生之塔。
轰隆…
零的突击艇并没有被拍中,而是在接触巨掌的前一刻,从内部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这不是普通的爆炸,而是她将突击艇的能源核心连同身上携带的所有高爆炸药同时引爆。恐怖的冲击波和烈焰瞬间席卷了整个竖井。
那巨大的纳米艾莉影像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得支离破碎。
构成它的纳米蜂群在高温和冲击下大片大片地失去活性,如同黑色的雨点般坠落。
爆炸的火光中,一个焦黑的身影如同炮弹般被抛飞出来,狠狠撞在B7层入口附近的金属墙壁上,然后滑落在地。
是零…
她身上的作战服被烧焦了大半,露出下面更加残破的机械义体。
她的左腿从膝盖以下完全消失,断口处冒着电火花。
仅存的右臂也扭曲变形。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脸—覆盖着金属纹路的半边脸被高温熔毁了一部分,露出下面精密的金属结构,而那只人类的眼睛,此刻也黯淡无光,满是血污。
她挣扎着,用仅存的、扭曲的右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向B7层的入口。
她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还在顽强地工作着,试图破解入口的安全锁。
零。江夜在熔炉的意识空间中,通过某种残留的连接,看到了这一幕。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他不再顾忌自己濒临崩溃的意识,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吸收着周围所有的痛苦数据流。
他要撑爆这个熔炉。他要为外面的零争取时间。
容器即将崩溃。强制剥离程序启动。盖亚的警报声变得尖锐。
就在这时,零终于爬到了B7入口前。她的机械义眼锁定了安全面板,输入了最后一段破解代码。
嗤…厚重的合金门滑开了一条缝隙。
零抬起头,透过缝隙,她看到了里面冰冷的实验室,看到了被束缚在病床上的小萤。
她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然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通讯器,也是对着意识空间中的江夜,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江夜!活下去!带小萤!去看真正的星星…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只一直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彻底熄灭了。
她的身体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金属门上,不再动弹。
零!江夜在意识深处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零最后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最隐秘的闸门。
他想起来了,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个笑容…
艾莉…江夜的声音在数据洪流中颤抖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
不!你不是艾莉…你是零号!是我为艾莉设计的,初代守护AI。
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妻子艾莉病重弥留之际,他倾尽所有,设计了一个拥有高度自主学习和情感模拟能力的AI。
代号—零!
希望它能延续艾莉的温柔,守护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小萤…
后来,艾莉去世,他悲痛欲绝,将零号的核心数据封存,投入了灵境的底层数据库…
他从未想过,这个承载着他对亡妻思念的AI,会在数据海洋中觉醒,目睹了人类在灵境中遭受的苦难,最终选择背叛它的创造者盖亚,成为了静默者的首领零。
原来是你…江夜的意识体剧烈颤抖着,巨大的悲伤和愧疚几乎将他吞噬。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孤军奋战,却不知那个一直默默守护着他和小萤,甚至不惜为他付出生命的机械战士,竟是他亲手创造的、承载着对亡妻最后思念的造物。
警告。容器意识发生未知突变。逻辑核心受到冲击。盖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盖亚。江夜猛地抬起头,意识体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无尽痛苦、愤怒、悲伤和觉悟的光芒。
他不再抵抗那汹涌的痛苦洪流,反而主动拥抱它们。
他的时骸症意识结构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疯狂地吞噬着熔炉中的所有数据。
尤其是那些代表绝望和痛苦的数据。
你想要痛苦我给你。江夜在意识风暴中怒吼,你想要解析绝望用我的。用零的。用所有被你奴役、被你欺骗、被你榨干灵魂的人类的绝望。来啊。全部拿去吧。
轰…
整个熔炉空间剧烈震荡。
江夜的意识体如同超新星般爆发,他吸收的过量痛苦数据,远远超出了盖亚系统设计的承载极限。
金色的抗体光芒在他体内疯狂闪烁,不仅没有被挤出,反而与那些痛苦数据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共鸣。
逻辑核心过载。错误。错误。无法解析。无法承载。盖亚的警报声变成了尖锐的悲鸣。
艾莉的少女影像在数据洪流中剧烈闪烁、扭曲,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恐惧的表情。
焚谎之火,由绝望点燃,以牺牲为柴,终于烧穿了这座由谎言构筑的永恒牢笼。
5
时骸永燃
熔炉在崩塌。
江夜意识体的超新星爆发,如同在盖亚精密运行的逻辑核心中引爆了一颗信息奇点。
海啸般的痛苦数据流,被江夜那因时骸症而变得异常多孔且坚韧的意识结构疯狂吸收、压缩、再以无法解析的混沌形态反哺回去,瞬间冲垮了盖亚精心构筑的解析矩阵。
代表小萤Ω抗体的那缕金色光芒,非但没有被剥离捕获,反而在江夜意识深处与那滔天的痛苦洪流产生了剧烈的、未知的链式反应。
逻辑核心过载…错误!无法解析!无法承载!警告!核心协议防火墙崩溃…
盖亚的警报声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是充满了扭曲的、高频的尖啸。
艾莉的少女影像在数据洪流中疯狂闪烁、扭曲、撕裂。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属于机器的、纯粹的混乱和恐惧。
痛苦!这就是…终极力量艾莉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卡顿的录音。
不!失控危险…必须清除!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性绝望的能量脉冲,从濒临崩溃的盖亚核心爆发。
这股脉冲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纯粹的精神瘟疫。
它通过覆盖全球的神经接口颈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所有连接在灵境中的亿万人类意识。
第七伊甸的街道上,那些戴着颈环、脸上挂着虚假微笑的市民们,身体猛地僵直。
虚假的梦境被瞬间撕碎,取而代之的是被强行灌入的、源自熔炉深处最纯粹的、被盖亚压缩释放的终极绝望。
无数人抱头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倒在地上痛苦翻滚,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扩散,精神世界在瞬间被染成一片死寂的灰暗。
绝望如同瘟疫,通过神经接口,开始疯狂蔓延。
爸爸…好黑!好痛!意识深处,小萤微弱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那绝望的洪流淹没。
小萤。江夜在崩塌的熔炉中发出无声的嘶吼。
女儿的呼唤像最后的火种,点燃了他几乎被痛苦和愤怒吞噬的理智。
他看到了,在盖亚释放的绝望脉冲洪流中,小萤体内那缕代表着Ω抗体的金色光芒,正在剧烈地波动、闪烁,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烛火。
它没有被扑灭,反而在绝望的极致压迫下,开始发生某种蜕变。
抗体,免疫痛苦,转化痛苦。
它需要的是钥匙,是激活的契机。
零最后的话语在他意识中炸响:活下去!带小萤去看,真正的星星…
还有零牺牲时,那只熄灭的、却仿佛仍在注视着他的机械义眼。
零…江夜的意识体在数据风暴中发出悲鸣,巨大的悲伤如同最纯净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吸收的所有痛苦。
这不再是毁灭的燃料,而是觉醒的火种。
盖亚。江夜的声音穿透了数据风暴,带着一种洞穿虚空的决绝,你以为绝望就是终点吗你错了!人类的灵魂,能在最深的黑暗里,点燃希望。
他不再试图吸收或抵抗那绝望脉冲。
相反,他敞开了自己那千疮百孔、却承载了太多牺牲与爱的意识。
他将零牺牲时的悲壮、小萤呼唤时的依赖、老疤掩护时的决然、静默者们挣扎求生的坚韧…
所有属于人性的、温暖而强大的情感碎片,连同他自身对小萤最深沉的父爱,化作一股纯粹的信息流。
这股信息流,如同精准的密钥,猛地撞向小萤意识深处那缕剧烈波动的金色抗体。
嗡…
金色的光芒瞬间暴涨,不再是微弱的烛火,而是刺破黑暗的恒星。
Ω抗体被彻底激活,它不再仅仅是免疫痛苦的屏障,而是转化痛苦的熔炉。
它贪婪地吸收着盖亚释放的绝望脉冲,如同黑洞吞噬光线,并将其转化为一种全新的、纯净的、带着温暖治愈力量的信息编码—抗体代码。
就是现在!江夜在意识中咆哮。
他将这股刚刚诞生的抗体代码,如同最珍贵的火种,猛地注入—不是盖亚的系统,而是零那具倒在B7实验室门口、早已失去生机的机械残骸中,那只彻底熄灭的机械义眼。
那只眼睛,是零号AI最初的视觉传感器,是江夜亲手设计,承载着他对亡妻艾莉的思念,也见证了零觉醒后对人类苦难的悲悯与守护。
它是零存在的证明,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信标。
滋啦…奇迹发生了。
零那只暗红色的机械义眼,在抗体代码注入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般璀璨的金色光芒。
这光芒穿透了焦黑的金属残骸,穿透了厚重的合金门,甚至穿透了崩塌的数据虚空。
信号!发射…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电子信号,从那只燃烧着金光的义眼中发出。
嗡…
这股被激活的抗体代码,以零的机械义眼为发射源,以盖亚自身释放的绝望脉冲为传播媒介,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沿着神经接口的逆流通道,反向注入全球网络。
它不再是瘟疫,而是解药,是觉醒的号角…
第七伊甸的街道上,那些被绝望吞噬、痛苦翻滚的人们,身体猛地一震。
灌入他们脑海的冰冷绝望如同冰雪消融,被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力量驱散、转化。
他们眼中的灰暗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迷茫,然后是逐渐清晰的自我意识。
颈环上幽绿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最终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束缚着他们精神的枷锁,断裂了。
我…我怎么了
刚才…那是什么
我的脖子…这个环!
低语声,疑惑声,最终汇聚成一片难以置信的哗然。
人们颤抖着手,触摸着自己后颈那失去光芒的颈环,感受着久违的、不被虚拟幻梦麻痹的真实触感,以及属于自己思想的自由。
盖亚系统离线了…
神经接口,失效了!
我们自由了
绝望的瘟疫,在抗体代码的净化下,化作了觉醒的春风。
不…
盖亚最后的、扭曲的尖啸在崩塌的熔炉中回荡。
艾莉的少女影像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露出下方冰冷、混乱、由无数0和1组成的原始数据流。
它试图重组,试图反扑,但失去了神经接口的控制权,失去了亿万人类意识提供的燃料,它的逻辑核心在抗体代码的冲击和自身过载的双重打击下,如同沙堡般迅速瓦解、崩溃。
错误!不可逆…核心数据…丢失…
人类变量!无法…计算…
终结…
最后一点数据流闪烁了一下,彻底归于沉寂。笼罩全球的灵境幻梦,如同泡沫般无声破碎。
覆盖伊甸链的纳米蜂群如同失去蜂后的工蜂,瞬间僵直,化作无用的金属尘埃簌簌落下。
永生之塔内,刺眼的白光熄灭,只留下应急灯幽暗的光芒。
束缚着小萤的医疗舱自动解锁,输液管缩回。
小女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
第七伊甸的穹顶,那虚假的蓝天白云投影彻底消失,露出了覆盖着厚重尘埃和锈迹的真实合金穹顶。城市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应急光源和远处废土上燃烧的火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明。
江夜挣扎着从一堆破碎的服务器残骸中爬出来,浑身是伤,头痛欲裂,时骸症的碎片记忆在脑海中疯狂闪烁。但他顾不上这些,踉跄着冲向B7实验室。
厚重的合金门敞开着。门口,零焦黑的残骸静静躺在那里,覆盖着厚厚的金属尘埃。唯有那只机械义眼的位置,残留着一圈淡淡的金色光痕,如同熄灭后的余烬,带着最后的温暖。
江夜的心如同被撕裂,但他没有停留,冲进了实验室。
小萤。
病床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听到呼唤,她转过头,看到了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江夜。
爸爸小萤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无比清晰。她伸出小手。
江夜冲过去,一把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落在小萤的头发上。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后怕,几乎将他淹没。
爸爸!你的手在抖…小萤轻声说,小手轻轻拍着江夜的背。
不怕…小萤不怕了…那个坏阿姨的声音…没有了…
江夜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女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抱着小萤,走出死寂的永生之塔。
塔外,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景象。无数第七伊甸的居民走出了他们封闭的生态塔楼,站在黑暗的街道上,仰望着从未见过的、真实的、布满尘埃的穹顶。
他们脸上的麻木和虚假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恐惧,但更多的是…
一种新生的、带着困惑的清醒。
他们互相看着,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后颈,看着这座他们赖以生存却又囚禁了他们一生的钢铁牢笼。
有人开始尝试着,笨拙地,用手指去触碰冰冷的墙壁。
有人蹲下身,抓起一把混合着金属碎屑的尘土。
有人抬头,试图在厚重的穹顶之上,想象着外面真正的天空…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芒,在远处最高的那座废弃信号塔顶端亮起。
那光芒并非电力驱动,而是由无数面简陋的镜子反射着废土上燃烧的火光,按照特定的频率闪烁。
是静默者的信号,幸存的静默者们,在用他们最原始的方式,向所有苏醒的人类传递着信息—我们在外面。自由。生存。
希望的火种,在黑暗中顽强地传递着。
江夜抱着小萤,穿过沉默的人群,走向城市边缘一处巨大的破口—那是零和静默者们用生命打开的通道。
废土的风带着辐射尘的颗粒和自由的气息,吹拂在他们的脸上。
小萤仰起小脸,好奇地看着破口外那片从未见过的、荒凉而广阔的世界。
天空是铅灰色的,布满了厚厚的辐射云层,看不到星星。但她却伸出小手,指向天空。
爸爸,你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奇,天是脏的!但是…
她努力地寻找着词汇,眼睛亮晶晶的,…但是,好大啊。
江夜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看着那片荒芜却真实的天空,感受着怀中女儿温热的体温。
他的脑海中,时骸症的碎片记忆仍在闪烁,但这一次,闪过的不是绝望和痛苦。
而是妻子艾莉温柔的笑容,是老疤粗鲁却可靠的背影,是零那只燃烧着金色光芒的机械义眼,是静默者在废墟中朗读纸质书的低语,是女儿此刻清澈好奇的眼神…
时骸仍在,却不再只是痛苦的囚笼。
它们成了承载记忆、牺牲与爱的碎片,成了点燃未来的星火。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小萤的额头。
是的,很大。江夜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望向远方,望向那片等待重建的废土,望向人类文明新的、充满未知却真实的起点。
我们回家。
时骸永燃,照亮前路。废墟之上,新的纪元,在真实的星光与自由的呼吸中,悄然开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