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安心去吧。林晚晴的声音,平日里总是裹着蜜糖般的温婉,此刻却像淬了冰的毒蛇,贴着我的耳廓,一字一句地钻进来,你妈的位置,你爸的财产,以后都是我和晓薇的了。
她的脸,那张精心保养、此刻因恶意而扭曲的脸,在剧烈晃动的视野中放大又缩小。涂着昂贵口红的嘴唇,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姐姐,下辈子投胎,眼睛可要擦亮点哦。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假惺惺的甜腻和刻骨的嘲弄。白晓薇,那个我傻乎乎同情、真心实意当作妹妹去照顾的贫困生,正站在林晚晴身侧。她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伸出那双我曾无数次帮她包扎过伤口、送过昂贵礼物的手,狠狠地、带着一股发泄般的快意,推在我的肩膀上!
世界瞬间倾覆。
失重感如同深渊巨口,猛地将我吞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混合着林晚晴和白晓薇得意又尖锐的笑声,像地狱传来的丧钟。最后坠地的剧痛只存在了万分之一秒,随即是无边的、永恒的黑暗。
……
嗡——
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冰冷的海面。剧烈的耳鸣尖锐地切割着神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没有粉身碎骨的剧痛,没有水泥地的冰冷坚硬。
身下是……一片柔软的触感天鹅绒昂贵又熟悉的柔软包裹着我。
我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水晶吊灯光芒霸道地涌入视野,带着一种久违的、甚至有些陌生的暖意和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正把花园里精心修剪过的玫瑰染成一片浓烈的金红。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松香氛,混合着晚餐桌上隐约传来的、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香气。
不是天台。
不是地狱。
是家。
是我那间位于顶层、可以俯瞰整个玫瑰园的卧室。梳妆台上,放着母亲留下的那个珐琅首饰盒,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我十七岁生日时,父亲送的抽象派油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和难以置信的眩晕。我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死死钉在床头柜上那个电子日历。
清晰的荧光数字,冰冷又灼热地烙进我的视网膜:2023年9月15日。
九月十五!
这个日期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闪电,劈开混沌的记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冻得我牙齿都开始打颤。
就是这一天!
那个改变了我,也最终毁灭了我的命运的转折点!
楼下客厅隐约传来父亲沈振国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刻意放柔、带着讨好意味的女声——林晚晴!
……老沈,那孩子是真的可怜,品学兼优,就是命不好,摊上那么个赌鬼爹,妈又早早病死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她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刀子,前世就是这把温柔的刀,一点点割开了我们家的血肉。
爸!晚姨!我换好衣服啦!一个刻意拔高、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做作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轻快得如同银铃。
白晓薇!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恨意,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在胸腔里轰然喷发,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每一寸理智,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嘶吼出来。手指死死攥紧了身下柔软昂贵的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了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冲动。
林晚晴!白晓薇!
这两个名字,连同她们那张在坠楼瞬间扭曲狂笑的脸,反复在我脑中切割。她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假惺惺的关怀,都在此刻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带着血淋淋的嘲讽。
鸠占鹊巢谋财害命
好,很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百合花香和雪松气息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像淬火的利刃。身体深处那股因死亡和背叛而沸腾的恨意,在这冰冷的呼吸中,被强行压缩、锻造,沉入最黑暗的渊薮,凝固成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
再抬眼时,镜子里映出的少女,脸上因剧烈情绪波动而泛起的红潮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曾经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却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浓稠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雾。
我对着镜子,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向上牵起。一个弧度精准到分毫的微笑,在苍白的脸上绽开。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如同精心雕刻的面具。
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母亲挑选的、柔软舒适的家居裙,裙摆拂过小腿,带着某种仪式般的沉重感。我拉开门,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旋转楼梯,一步步向下走去。水晶吊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身上,脚下踩着的每一级台阶都无比熟悉,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前世,我是怎样跑下楼的带着点好奇,还有点对陌生妹妹的同情和新鲜感吧像个无知的小丑。
客厅的景象随着我的下行逐渐清晰。
父亲沈振国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主位上,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有动作。林晚晴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姿态优雅地坐在他旁边稍矮一些的单人沙发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又带着点愁绪的神情。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客厅里价值不菲的陈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而那个焦点人物——白晓薇,此刻正站在客厅中央,微微垂着头,双手有些局促地绞着身上那件明显是刚换上的、崭新却带着点廉价感的小洋裙裙角。她身形纤细单薄,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侧脸线条精致,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抖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脆弱、无助、需要被小心呵护的气息。
好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前世,就是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轻易就骗过了我,也麻痹了父亲那颗因丧妻而变得柔软疲惫的心。
爸,晚姨。我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一潭无风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瞬间打破了客厅里那带着点刻意营造的凝重氛围。
沙发上的三个人同时抬头看向我。
沈振国的眼神里带着询问,似乎在等我这个女儿的反应。林晚晴脸上立刻堆起更深的、慈爱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念念醒啦睡得好吗她的目光飞快地在我脸上扫过,似乎在评估我的情绪。
白晓薇也怯怯地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般望向我,里面盛满了不安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甚至下意识地往林晚晴的方向微微缩了缩,仿佛我是会伤害她的洪水猛兽。
嗯,睡得很好。我径直走过去,在父亲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目光平静地落在白晓薇身上,唇角甚至还维持着那抹进门时的、冰冷的弧度,这位就是晚姨提到的,需要帮助的妹妹吧
我的视线在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与这奢华客厅格格不入的裙子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听不出情绪的陈述:看起来,确实挺可怜的。
可怜两个字,被我咬得清晰而平缓,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沈振国似乎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女儿会抵触这个突然要进入家庭的陌生人。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大家长气度:念念,这是白晓薇。她家里出了些变故,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你要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知道吗
当成亲妹妹照顾
前世的我,就是这样被这看似理所当然的责任感绑上了祭坛。
我微微侧头,迎上父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得到回应的疲惫。林晚晴也紧张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
白晓薇则更用力地绞着手指,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瑟缩着,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整个客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只剩下水晶吊灯的光静静流淌。
然后,我轻轻地、清晰地拍起了手。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爸说得对。我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缝隙,底下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渊。我的目光再次转向白晓薇,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像穿透了她的皮囊,看到了她灵魂深处蠕动的蛆虫,妹妹这么可怜,我们当然要好好‘照顾’。
我刻意加重了照顾两个字,尾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的玩味。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些,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如同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千万别客气。
林晚晴紧绷的神经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笑容重新变得真切,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得意。她甚至伸手轻轻拍了拍白晓薇有些发抖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无声的宣告:看,第一步,成了。
白晓薇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谢谢……谢谢念念姐。
那副柔弱无助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我微笑着,轻轻颔首,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眼睫,掠过林晚晴眼底那掩饰不住的窃喜,最后落在父亲那带着一丝宽慰神色的脸上。
家
鸠占鹊巢的游戏,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次,猎人,是我。
***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胡桃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白晓薇站在客厅中央,穿着一身崭新的、明显价格不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新奇、贪婪和极力克制的激动。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去触碰博古架上那个母亲留下的、价值连城的宋代官窑瓷瓶,指尖离那温润如玉的釉面只有毫厘之遥时,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
念念姐,她转过身,脸上扬起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糯,这瓶子好漂亮啊,一定很贵吧她的大眼睛扑闪着,充满了天真的好奇。
我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手里翻着一本财经杂志,头也没抬,语气平淡无波:嗯,我妈留下的。喜欢
我翻过一页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目光落在杂志上一则关于境外艺术品洗钱的报道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个标题。
啊不不不!白晓薇像是受惊的兔子,连连摆手,脸上适时地泛起一层羞涩的红晕,我就是觉得好看,看看就好。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我哪里配碰呀。她垂下头,绞着裙角,一副自卑又懂事的模样。
配当然不配。我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假面:家里东西多,不用太拘束。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她刚才想碰瓷瓶的手,那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完全不像一个贫困生该有的样子。
晚姨,我抬眼,看向正端着果盘从厨房走出来的林晚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和一丝少女的娇憨,晓薇妹妹刚来,让她住我隔壁那间带小阳台的客房吧阳光好,风景也好,离我也近,方便照顾。
我特意强调了照顾二字。
林晚晴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温婉的笑容不变:哎呀,念念真是懂事。那间房采光通风确实是最好的,就是……她放下果盘,拿起一块切好的奇异果,动作优雅地递向白晓薇,就是离主卧有点远,我怕晓薇晚上一个人害怕。
她看向白晓薇,眼神里满是慈母的担忧。
晚姨,白晓薇立刻心领神会,接过奇异果,小口地咬了一下,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依赖,我……我其实胆子挺小的,晚上一个人睡陌生的地方,可能真的会害怕……
这样啊。我放下杂志,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为难,目光转向一直坐在沙发另一端看报纸的父亲沈振国,爸,那……要不让晓薇妹妹住西边那套小一点的套房就是之前给外公外婆留的,安静是安静,就是离我们这边有点远,晚上真有什么事,怕照顾不到……
沈振国从报纸上抬起头,目光在我、林晚晴和白晓薇之间逡巡了一圈。他眉宇间的疲惫挥之不去,显然对这种小事有些烦扰,但看到白晓薇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主卧旁边不是还有个套间空着他放下报纸,一锤定音,就那里吧,地方也够大,离得近,晚晴照顾起来也方便。
他显然是把林晚晴刚才那句怕晓薇害怕理解成了需要她这个母亲就近照顾。
林晚晴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还是老沈想得周到。晓薇,还不快谢谢爸爸和念念姐
白晓薇立刻绽开一个无比灿烂感激的笑容,对着沈振国和我深深鞠躬:谢谢爸爸!谢谢念念姐!我一定会乖乖的,不给家里添麻烦!
爸爸这就叫上了速度真快。我心底的冷意更甚,面上却笑得毫无破绽: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尘埃落定。那间紧邻主卧、原本是留给重要客人或家庭成员的豪华套房,就这样成了白晓薇的闺房。鸠占鹊巢的第一步,她们成功地将爪子伸进了最核心的区域。
***
深夜,整栋别墅陷入沉睡般的寂静。只有走廊尽头壁灯散发着幽微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昂贵地毯繁复的花纹。我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贴着冰冷的墙壁移动,最终停在主卧旁边那扇紧闭的房门前——白晓薇的新家。
门缝底下,透出极其微弱的光线,还有刻意压低的、兴奋到有些变调的说话声。
……妈!你看到没!那房间!那衣帽间!比我们以前租的整个房子都大!
是白晓薇的声音,完全褪去了白日里的怯懦和娇软,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狂喜,还有那些首饰!沈念那个蠢货,今天还问我喜不喜欢那个破瓶子!哈!她懂什么!她妈留下的好东西,迟早都是我们的!
紧接着是林晚晴刻意压低却难掩得意的声音:小点声!隔墙有耳!急什么这才刚开始!沉住气,宝贝儿。沈振国那个老东西,现在看你这可怜样儿,心软着呢。沈念那个没脑子的,更好糊弄。慢慢来,这个家,还有那些钱,迟早都是我们娘俩的。
我知道我知道!白晓薇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但更多的是兴奋,我就是高兴!妈,你太厉害了!那个蠢老头,还有那个傻乎乎的沈念,被我们耍得团团转!对了妈,你什么时候能正式嫁进来啊我可不想一直顶着个‘资助对象’的名头!
快了,快了。林晚晴的声音带着笃定的算计,沈振国现在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候,丧妻之痛还没过去,又觉得亏欠了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只要我们再加把火,让他更依赖我,更心疼你……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沈太太!到时候,你也是名正言顺的沈家小姐!
太好了!白晓薇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恶毒的阴冷,那沈念呢那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蠢货我看着她就烦!整天装得跟个圣母似的,假惺惺!
她林晚晴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她挡不了我们的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没什么脑子,又心软。到时候,随便找个机会,让她‘意外’消失就行了。遗产自然都是你的。现在,先哄好她,让她对你放松警惕。
意外消失……白晓薇咀嚼着这几个字,声音里透出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酷和期待,妈,你真棒!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
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模糊不清,只剩下母女俩阴谋得逞般的、令人作呕的低低窃笑声,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我站在门外,阴影完全吞噬了我的身形。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一片冰封的荒原。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再刺穿心脏。
蠢货傻乎乎心软意外消失
前世被推下天台的失重感和剧痛,混合着此刻门内那恶毒的低语,如同汹涌的岩浆在我血管里奔流冲撞。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立刻破门而入、将里面两个毒妇撕碎的暴戾冲动。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后退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融入走廊的阴影里。幽暗的光线下,我的唇角无声地向上勾起,拉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刻骨恨意的弧度。
意外消失
很好。
这个剧本,我会亲自改写。只不过,结局,由我来定。
***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沈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昂贵咖啡混合的气息,沉滞而厚重。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沈振国靠在高背真皮座椅里,眉头紧锁,手指烦躁地按压着太阳穴。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七八个烟蒂。
爸,您脸色不太好。我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温度适宜的红茶,轻轻放在他手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是不是最近并购案压力太大了
沈振国重重地叹了口气,接过茶杯,却没喝,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东南亚那边突然变卦,坐地起价,条件苛刻得离谱。几个董事意见又不统一,吵得我头疼。
他眼底布满血丝,整个人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颓然。
前世,就是在这个焦头烂额的时刻,林晚晴和白晓薇这对毒蛇,一边假惺惺地嘘寒问暖,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她们的人安插进了财务部门的关键岗位,为日后掏空沈氏埋下了致命的引信。
爸,身体要紧。我绕到他身后,动作自然地帮他捏着僵硬的肩膀,力道适中,生意上的事,再难也总有解决的办法。您要是累倒了,这个家怎么办
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女儿对父亲独有的依赖和担忧。
沈振国紧绷的肩膀似乎在我的按摩下放松了一点点,他闭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浓重的烟味:你说得对……念念,你长大了,懂事了。
他拍了拍我放在他肩上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欣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沈振国睁开眼,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
门开了,林晚晴端着一个精致的保温盅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裙,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和担忧。
老沈,还在忙啊她声音轻柔,目光扫过烟灰缸,眉头微蹙,带着不赞同的嗔怪,抽这么多烟,身体怎么受得了我给你炖了点川贝雪梨汤,润润肺,快趁热喝了。
她说着,将保温盅放在桌上,动作自然地走到沈振国另一侧,取代了我的位置,手法熟稔地帮他按摩起太阳穴。
沈振国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舒缓,他端起那盅汤,语气温和:辛苦你了,晚晴。
这有什么辛苦的。林晚晴温婉地笑着,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隐隐的驱逐意味,念念也在啊真是孝顺。不过这些事有晚姨操心就好,你快去忙你自己的吧,别耽误了功课。
她的话听起来体贴,潜台词却很清楚:这里没你事了,可以走了。
换做前世那个傻乎乎的我,大概真的会愧疚地离开,把照顾父亲的重任完全交到这个温柔体贴的后妈手里。
我没有动。
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关切。我迎上林晚晴的目光,眼神清澈无辜:晚姨说得对,功课确实重要。不过,我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父亲脸上,带着一点俏皮和好奇,爸,刚才听您说东南亚那边的事,我倒是想起前两天在商学院听教授分析的一个案例,跟您遇到的情况有点像呢。
哦沈振国放下汤匙,有些意外地看向我。他印象中的女儿,对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一向不感兴趣。
林晚晴按摩的动作也微微一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警惕。
教授说,这种突然变卦、坐地起价,很多时候是对方在试探底线,或者背后有了更强的竞争者撑腰,故意制造紧张气氛逼我们就范。我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分析,与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节奏。比如……可以暂时冷处理,把资源重心先倾斜到我们更有把握的北美市场或者放出风去,接触他们的老对手有时候,适当的‘放弃’姿态,反而能掌握主动权。
沈振国原本疲惫浑浊的眼睛,随着我的话语,一点点亮了起来。他坐直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思考。
念念,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重新审视的光芒,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还说得头头是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带着点少女的腼腆:就是随便听听课,瞎琢磨的。爸您别笑话我。
我巧妙地避开了为什么感兴趣的问题,只强调是听课所得。
瞎琢磨沈振国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带着赞许,我看琢磨得很有道理!这思路……有点意思!
他显然被这个角度吸引了,刚才的烦躁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林晚晴站在一旁,脸上的温婉笑容依旧挂着,但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她看着沈振国眼中对女儿流露出的那种久违的、带着欣赏和信任的光芒,又看看我那张写满乖巧懂事的脸,搭在沈振国肩膀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西装布料里。
那是一种领地受到侵犯、计划被打乱的恼怒和警惕。
我恍若未觉,依旧带着温顺的笑容:爸您觉得有用就好。那……我就不打扰您和晚姨了,您记得趁热喝汤,也少抽点烟。
说完,我乖巧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里面的空间。门关上的瞬间,我脸上那温顺无害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透过门缝最后一丝缝隙,我清晰地捕捉到林晚晴眼中那抹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阴鸷。她精心营造的、作为唯一解语花的地位,被我这看似无心的一番话,撕开了一道裂缝。
很好。
这只是第一步。拔掉你们的爪牙,就从这里开始。
***
夜幕低垂,沈家别墅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香水、高级雪茄和美食混合的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这是为庆祝沈氏集团一个重要合作项目顺利签约而举办的晚宴,也是林晚晴精心策划、要将白晓薇正式推入本市顶级社交圈的处子秀。
白晓薇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焦点之一。她穿着一身香槟色抹胸曳地长裙,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晶钻,行走间流光溢彩,如同一条刚上岸的美人鱼。长发精心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天鹅颈,脸上妆容精致无瑕,完全掩盖了那点天生的怯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训练出的、带着点骄矜的优雅。她端着香槟杯,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在几位富家公子和名媛的簇拥下,言笑晏晏,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俨然已是沈家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林晚晴则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导演,穿着一身深紫色丝绒礼服,更显雍容。她穿梭在宾客间,谈笑风生,八面玲珑。每当有人夸赞白晓薇漂亮、有气质、不愧是沈家的女儿时,她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她不时看向被众人环绕的白晓薇,眼神里充满了母亲的自豪和对未来无限风光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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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总,您这位千金,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不凡啊!一位大腹便便的王董举着酒杯,对着沈振国恭维道,目光却黏在白晓薇身上。
沈振国今晚心情显然不错,红光满面。他看了眼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的白晓薇,又看看身边一直温婉持重的林晚晴,脸上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晓薇这孩子,是挺懂事的。也多亏了晚晴教导有方。
林晚晴适时地露出一个谦虚又带着满足的笑容:振国过奖了,是孩子自己争气。
她轻轻挽住沈振国的胳膊,姿态亲昵。
我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罗马柱,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有动过的香槟。冰冷的液体在剔透的杯壁上凝结出细密的水珠。我的目光,如同隐匿在暗处的鹰隼,精准地锁定着人群中那抹香槟色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白晓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声音也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兴奋。她不停地和人碰杯,香槟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动作开始变得有些夸张,眼神也失去了之前的刻意矜持,变得有些飘忽和涣散。
就是现在。
我微微侧头,对着侍立在不远处阴影里的、一个穿着黑色马甲、面容普通的侍应生,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侍应生眼神锐利,不着痕迹地接收到信号。他端起托盘,上面放着几杯新倒的、颜色更深的红酒,脚步平稳地走向白晓薇所在的那个小圈子。
小姐,需要为您换一杯吗侍应生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白晓薇听到。
白晓薇正说到兴头上,被稍稍打断,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随手将自己手里的空杯放在侍应生的托盘上,看也没看,就从托盘里拿起了一杯颜色深红如血的新酒。她甚至没等侍应生离开,就仰头大大地喝了一口,动作带着一种焦渴般的急切。
那深红色的液体滑入她的喉咙。
我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香槟杯,杯中的气泡细密地上升、破裂。冰冷的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的凉意,目光如同精准的计时器,无声地倒数。
五。
四。
三。
白晓薇脸上的亢奋笑容突然僵住了。她拿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深红的酒液溅了几滴在她昂贵的香槟色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污渍。
二。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眼神里的涣散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惊恐和渴望所取代!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神经的焦灼!她开始用力地抓挠自己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上瞬间出现了几道刺目的红痕。
一!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宴会厅里优雅和谐的氛围!
所有交谈声、笑声戛然而止。
数百道惊愕、疑惑、探寻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到那个香槟色的身影上!
只见白晓薇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昂贵的红酒杯瞬间碎裂,深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溅开来!
好痒!好难受!给我!快给我——!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嘶哑扭曲,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那双精心做过美甲、镶着水钻的指甲,此刻成了最恐怖的凶器!
嗤啦!
嗤啦!
细小的、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响起。她精致的妆容瞬间被自己抓花,昂贵的粉底液混合着血丝,在脸颊上划出几道狰狞的痕迹!更恐怖的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指甲狠狠地抠向自己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苹果肌——那些人工雕琢过的、最引以为傲的部位!
我的脸!我的脸好痛!有虫子!有虫子在咬我!滚开!滚开啊!她尖叫着,涕泪横流,整张脸在疯狂的抓挠下迅速变得血肉模糊,昂贵的假睫毛掉了一半,歪斜地挂在红肿的眼皮上,精心描绘的唇妆被咬破,嘴角渗出血丝,混合着唾液,糊满了下巴。那身漂亮的香槟色长裙,也在她歇斯底里的扭动和抓挠中被撕扯开,露出大片肌肤,上面布满了她自己抓出的血痕!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恐怖一幕惊呆了!空气凝固,只剩下白晓薇那非人的嘶吼和指甲刮过皮肉的可怕声响。
晓薇!林晚晴的尖叫声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猛地刺破了这诡异的死寂!她脸上的雍容华贵、温婉从容在瞬间崩塌殆尽,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一种母兽护崽般的疯狂!她完全不顾形象,踩着高跟鞋踉跄着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白晓薇疯狂扭动的身体,试图阻止她自残。
别抓了!别抓了!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女儿啊!妈妈在这儿!别怕!别伤着自己!
林晚晴的声音嘶哑凄厉,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一种……失口暴露的惊惶!
女儿!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宴会厅里轰然炸响!
嗡——!
巨大的哗然声瞬间爆发!
女儿她刚才说什么
林晚晴叫白晓薇……女儿!
不是资助的贫困生吗怎么成了女儿
我的天!这……这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上心!原来是亲生的!
沈总他……他知道吗
……
无数道震惊、鄙夷、幸灾乐祸、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从疯狂撕打在一起的林晚晴母女身上,转向了站在人群中央、脸色由惊愕迅速转为铁青的沈振国!
沈振国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他脸上的红光早已褪尽,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林晚晴抱在怀里、还在疯狂嘶吼抓挠、脸上血肉模糊、如同疯妇般的女孩,又猛地看向抱着女儿、哭喊失声的林晚晴,眼神里的震惊、被欺骗的狂怒、还有一丝崩塌般的痛苦,如同风暴般剧烈翻涌!
林!晚!晴!
沈振国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耻辱,你刚才……叫她什么!
林晚晴浑身剧震!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和白晓薇挣扎时蹭上的血污,眼底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喊出了什么!
不……不是!振国!你听我解释!我是说……她语无伦次,想要辩解,想要挽回,但一切都太迟了!
就在这全场哗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振国和林晚晴身上,看着这惊天丑闻爆发的混乱顶点——
我从阴影里,从容地走了出来。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冷静的哒、哒声,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异常清晰。
我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印着权威机构标志的文件。纸张的边缘,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反射着冰冷而锐利的光。
我走到暴怒的沈振国面前,无视了林晚晴那怨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也忽略了地上那对如同疯魔般的母女。
爸,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的喧哗,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您一直问我,为什么对晚姨和晓薇妹妹,始终保留着一份戒心。
我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放在沈振国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答案,在这里。
沈振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又猛地看向胸口那份文件。他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抓过!
白纸黑字,权威机构的钢印清晰无比。标题是冰冷的几个宋体字:
《DNA亲缘关系鉴定报告书》
鉴定人一栏:林晚晴。
鉴定人二栏:白晓薇。
鉴定结果:支持林晚晴是白晓薇的生物学母亲。
啪嗒。
一滴冷汗,从沈振国惨白的鬓角滑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一种骇人的死灰!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痛楚和世界崩塌的绝望!
药……爸的心脏药!
我立刻高声喊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目光锐利地扫向林晚晴随身的手包——她为了彰显女主人的地位,习惯把沈振国的急救药放在自己包里。
林晚晴还死死抱着意识混乱、仍在抽搐嘶叫的白晓薇,听到我的喊声,她猛地反应过来,脸上血色尽褪!她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手包,昂贵的链条包被她扯得变了形,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口红、粉饼、钥匙……唯独没有那个小小的、至关重要的棕色药瓶!
药呢!药呢!她彻底慌了神,声音尖利得破了音,疯狂地在地上摸索着,如同濒死的困兽,药在哪里!振国的药!
沈振国已经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巨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旁边反应过来的几位男士慌忙冲上去扶住他。
快!叫救护车!有人大喊。
场面彻底失控。尖叫声,惊呼声,打电话声,还有白晓薇那如同厉鬼般时断时续的嘶嚎,交织成一曲荒诞恐怖的交响乐。
一片极致的混乱中,我静静地站着,冷眼旁观。
看着沈振国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放平,脸色灰败,气若游丝。
看着林晚晴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像个疯子一样在满地的狼藉中徒劳地翻找那瓶根本不存在的救命药,绝望地哭喊。
看着白晓薇蜷缩在肮脏的地板上,脸上血肉模糊,身体因毒瘾发作和药力未退而剧烈抽搐,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昂贵的香槟礼服沾满了酒渍、血污和灰尘,如同一条被踩进泥泞的破布娃娃。
璀璨的水晶灯依旧光芒万丈,将这地狱般的一幕照得纤毫毕现。
我微微抬手,旁边阴影里侍立的那位普通侍应生立刻上前一步,无声地将一杯斟满的、颜色深红如血的红酒,恭敬地递到我的手中。
冰冷的杯壁贴着指尖。
我缓缓举起酒杯,对着地上那对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沉沦的母女,对着这金碧辉煌、此刻却如同炼狱的宴会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如同淬毒罂粟般的笑容。
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喧嚣的、冰冷的宣告,清晰地送入每一个或惊恐或呆滞的宾客耳中:
这杯酒,敬你们……
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