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瓷戮心
庆功宴上,凌风当众泼了我满盏烈酒。
勾结敌国林婉儿,你父通敌叛国的血,竟没洗清你的骨头!
碎瓷溅入我颈间,他冷笑:既喜欢捡叛军的脏东西,便去军营好好捡。
我被剥去簪环押入营帐。
夜半腹痛如绞,老军医颤声说:将军赐的避子汤…剂量太猛,恐难再…
我摸着枕下藏起的碎瓷片笑了。
选在他对阵匈奴那日,我割开手腕浸透他通敌罪证。
直到他踹开敌营破门,看见血泊里我攥着的染血婚书。
她剜出碎瓷止血,右手经脉已断。副将递上染血布条。
他疯般撕开我袖口——里面缝着他父通敌的密信。
第一章:庆功宴上的碎瓷
灼灼灯火映着满堂华彩,丝竹管弦之声在定远将军府的宴厅里盘旋缭绕,却压不住那股浓烈的、属于胜利的喧嚣。酒香、脂粉香、汗味混杂着炙烤羊肉的油脂气息,在暖融的空气里发酵。觥筹交错,恭维声浪此起彼伏,所有目光的核心,都聚焦在那高踞主位、一身玄色云纹锦袍的年轻将军——凌风身上。
他刚刚以雷霆之势扫平了北境蠢蠢欲动的叛军,圣眷正隆,意气风发。刀削斧凿般的侧脸在烛火下更显冷峻,唇角噙着一丝疏离而倨傲的笑意,接受着如潮的赞誉。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如同静水深流。
我坐在最下首,几乎隐没在灯影的角落里。身上的衣裙是旧的,浆洗得发白,与这满堂锦绣格格不入。我是罪臣林尚书的孤女,林婉儿。父亲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处决,家产抄没,我本该没入教坊司,是凌风念着幼时那点模糊的情分,向圣上求了情,将我收留在将军府为婢。说是婢女,却又不曾让我做粗重活计,只是在这府里,我像一个突兀又碍眼的影子,沉默地存在着。
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果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光芒中心的凌风身上。心头是乱的,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絮,沉甸甸,湿漉漉。袖袋里,那枚小小的、冰冷的物件硌着手臂内侧的肌肤——一枚不起眼的铜制兵符残片。几日前,在后院废弃的柴房角落捡到的,上面沾着泥污,却依稀可辨叛军黑狼营的独特纹路。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将军府。我本打算寻个无人时机,悄悄递给他。
将军海量!
此役大捷,全仗将军神威!末将再敬您一杯!
又是一阵喧哗的劝酒声。凌风似乎有些醉了,冷峻的线条柔和了些许,仰头将金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滑落,没入衣领。他的目光,带着几分酒意的迷离,随意地扫过全场。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绯红纱裙、体态风流的身影端着酒杯,袅袅娜娜地靠近主位。是吏部侍郎的千金柳如烟,她的目光黏在凌风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
凌将军,柳如烟的声音娇媚如莺啼,家父常说,将军乃国之柱石,此次平叛,更是功在社稷。如烟不胜钦慕,敬将军一杯。她说着,身体微微前倾,有意无意地将饱满的胸脯靠近凌风的手臂,纤纤玉指捏着酒杯递了过去。
凌风似乎并未在意她的靠近,只随意地抬手欲接。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的视线,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定格在我身上!更确切地说,是定格在我因紧张而微微抬起、露出袖口一角的右手上——那枚沾着泥污、纹路诡异的铜制兵符残片,正被我无意识地攥在掌心,在烛火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凌风眼底那丝酒意迷离瞬间被一种更为狂暴的情绪撕裂、蒸发!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赤红,如同被点燃的荒原,席卷着震惊、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狠狠剜过来,瞬间将我钉死在原地,连血液都冻结了。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讥诮,瞬间压过了满堂的喧嚣。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和主位上爆发出的恐怖寒意,纷纷惊愕地停下动作,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凌风和我之间来回逡巡。
好一个…林家女。凌风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字字清晰,带着淬骨的寒意穿透了整个宴厅,本将倒是小瞧了你。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威压。那杯柳如烟递过来的酒,被他随手拂开,金杯哐当一声滚落在地,酒液泼洒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径直朝我走来,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空气里,发出沉重的回响,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满堂宾客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停在我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了我。那目光,如同看着阴沟里最肮脏的蛆虫。
勾结敌国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下来,林婉儿,你父通敌叛国、血溅法场的下场,竟还没洗清你这身贱骨头里的反骨!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我面前案几上那盏我几乎没动过的、斟得满满的烈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漾着危险的光泽。
下一秒,那满满一盏辛辣刺鼻的液体,被他狠狠泼在了我的脸上!
啊——!
冰凉的酒液混合着火辣的刺痛感瞬间淹没了我。眼睛被刺得生疼,睁不开,辛辣的气味冲入鼻腔,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酒水顺着发丝、脸颊、脖颈狼狈地往下淌,浸透了单薄的衣襟,带来一片黏腻冰冷的触感,更衬得脸颊被掌掴过般火辣辣地疼。
羞辱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口。
但这还没完。
哐啷!一声刺耳的脆响!
凌风手中那只空了的白瓷酒盏,被他狠狠掼砸在我脚边的青石地砖上!瓷片瞬间炸裂开来,如同无数锋利的白色花瓣,带着凌厉的劲道四散飞溅!
一片尖锐的碎瓷,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猛地划过我因疼痛和惊惧微微扬起的脖颈!
嘶——!
尖锐的刺痛传来,皮肤被瞬间割裂,温热的液体顺着颈侧蜿蜒而下。我下意识地捂住脖子,指尖触到一片湿滑黏腻,是血!混合着冰凉的酒液,黏腻又刺痛。
巨大的恐惧和剧痛让我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眼前是模糊的酒水和泪光,耳中是宾客们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凌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捂住脖子、满身狼狈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彻骨、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只有残忍的讥讽和刻骨的厌恶。
既如此喜欢捡叛军的脏东西,他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宴厅里,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那便如你所愿。剥了她的簪环,送去北营!让她在军营里,好好捡!捡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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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军!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应声上前,动作粗暴地一把将我架起。
头上的素银簪子被粗鲁地扯下,几缕散乱的发丝垂落下来,更添狼狈。冰凉的空气瞬间裹挟住湿透的、沾满酒水和血污的身体,冷得刺骨。我像一块破布般被拖着往外走,经过凌风身边时,他那冰冷的、毫无波动的眼神扫过我颈间那道渗血的伤口,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宴厅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那片虚假的繁华和灼人的目光。深秋的夜风,裹挟着塞外的寒意,刀子般刮在脸上、颈间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第二章:避子汤与枕下刀
北营的夜,是另一种炼狱。
没有将军府的精致与虚伪,只有粗粝的风沙、汗臭、劣质酒气和牲口粪便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巨大的营盘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一座座灰扑扑的营帐如同它身上粗糙的鳞片。
我被粗暴地推进一个角落、散发着霉味的狭小营帐里。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巡逻士兵粗鲁的调笑和吆喝声,却隔绝不了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尘土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膻气。地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沾满污迹的干草,便是所谓的床铺。
颈间的伤口被冷风一激,火辣辣地疼。我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被泼酒的冰冷黏腻感,被碎瓷划破皮肤的锐痛,还有凌风那双冰冷厌恶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脑海里切割。胃里一阵阵翻搅,不知是残留的酒气,还是灭顶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更刺骨的寒风和一个高大的人影。
是凌风身边那个面容阴鸷的亲兵队长,赵魁。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盛着黑乎乎、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汤药。
将军有令,赵魁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军营里特有的粗粝和漠然,赏你的。
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被强硬地塞到我面前,碗沿几乎要碰到我的嘴唇。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草药混合着某种腥甜的气息直冲鼻腔,熏得我胃里一阵剧烈翻腾。
避子汤。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百倍。原来…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叛贼之女,更是个连为他孕育子嗣都不配、甚至需要被提前清理的污秽存在!他怕我脏了他的血脉!
不……我下意识地往后缩,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嗯赵魁眉头一拧,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不耐烦的凶光。他猛地伸出手,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剧痛让我闷哼一声,被迫张开了嘴。
将军的赏,容不得你推辞!赵魁狞笑一声,另一只手端起那碗气味刺鼻的药汤,毫不留情地、带着一种粗暴的残忍,朝着我被强行撬开的嘴里猛灌下去!
唔…咳咳…呕……
滚烫、苦涩、腥臭的药汁如同滚烫的岩浆,强行灌入喉咙,粗暴地冲刷过食道。我拼命挣扎,却被赵魁死死按住,喉咙被呛得火烧火燎,剧烈的咳嗽让药汁喷溅出来,糊了满脸满身,狼狈不堪。更多的药液被强行灌入胃里,带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灼烧感。
给老子喝干净!赵魁恶狠狠地低吼,手上力道更重,直到碗底见空,才猛地松开手,像丢弃垃圾一样将我狠狠掼回冰冷的草堆里。
砰!陶碗被随意地砸在帐角的泥地上,碎裂开来。
赵魁啐了一口,看也不看蜷缩在草堆里剧烈呛咳、浑身沾满药渍和污秽的我,转身掀帘而去。帐内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胃里如同有无数把刀子在翻搅,灼痛感越来越强烈,渐渐蔓延到小腹深处,变成一种沉闷的、坠胀的绞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我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捂住小腹,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里,却丝毫无法缓解那越来越剧烈的痛楚。
痛…好痛……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肚子里疯狂地撕扯、搅动,要将五脏六腑都揉碎。冷汗如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漩涡里浮沉。
不知煎熬了多久,帐帘再次被掀开。一个须发皆白、背着破旧药箱的老军医被一个士兵推搡着进来。老军医看到蜷缩在草堆里、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湿透的我,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和惊惧。他颤巍巍地蹲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
脉象紊乱,沉涩如砂砾。
老军医的手指抖得厉害,他又仔细看了看我惨白的脸色和痛苦扭曲的神情,目光扫过地上那只碎裂的、残留着黑色药渍的陶碗,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一声极低、充满了恐惧和悲悯的叹息:
姑…姑娘…将军赐的这碗‘补药’…太猛了…这剂量…怕是…怕是伤了根本…
他浑浊的眼睛不敢看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以后…以后怕是…难…难再……
后面的话,他终究没敢说出口。
但那未尽之言,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支撑,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
难再…有孕
身体里那阵撕裂般的绞痛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猛地炸开,化作无边无际的冰冷,瞬间将四肢百骸都冻僵。连痛感都麻木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浸透灵魂的寒意。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好好捡。不仅将我踩入泥泞,还要彻底碾碎我作为女子最后一点微末的念想和尊严!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告我的低贱与不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口鼻,淹没了头顶。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去,眼前是沉沉的、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不知何时,老军医和士兵都退了出去。帐内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剧痛过后的小腹,只余下一种沉重的、空茫的钝痛,如同被生生剜走了一块。冰冷的汗水黏在皮肤上,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捂着肚子的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伸向枕下那片冰冷坚硬的所在——那是昨夜,在冰冷的草堆里,我摸到的,一片没有被清理干净的、属于那只破碎陶碗的锋利碎瓷。
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锋利的边缘,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那痛感如此清晰,竟奇异地压过了小腹深处的空茫和心口那片巨大的、冰冷的虚无。
盯着这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光泽的碎瓷,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疯狂地、不可抑制地缠绕上来。
嘴角,竟然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中,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近乎诡异的弧度。
像是终于找到了解脱的路。
第三章:血染的婚书与密信
塞外的寒风,裹挟着砂砾,在荒原上呜咽嘶吼,如同无数怨魂在哭嚎。定远将军凌风亲率的大军,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在苍茫的天地间列开森严的阵势,与远处匈奴单于王庭飘扬的狼头大纛遥遥对峙。肃杀之气冲霄而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决战,就在今日。
北营深处,那座最偏僻、最破败的营帐里,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静,隔绝了外面震天的战鼓与号角。我靠坐在冰冷的帐壁旁,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袖口处被磨得起了毛边。营帐里弥漫着尘土和劣质草料的味道。
右手,一直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手心紧握着的,是那片被我磨砺得更加锋利的碎瓷片。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麻木。
帐帘的缝隙透进一线惨白的天光,恰好落在我左手腕上。那里的皮肤苍白而脆弱,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微微搏动着,像一条条沉默的、通往生命尽头的河流。
就是这里了。
我慢慢抬起左手,右手握着那片锋利的碎瓷,冰凉的刃口,轻轻抵在了左手腕内侧最脆弱的那道青色脉络之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的抚摸,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锋利的瓷片,毫不留情地、决绝地,切了下去!
嗤——
细微的、皮肉被割裂的声音在死寂的营帐里显得格外清晰。先是皮肤被划开一道细长的白线,紧接着,温热的、黏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泉眼,猛地从那条细线中喷涌而出!
滚烫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手腕,顺着苍白的小臂蜿蜒流淌,滴滴答答,砸落在身下冰冷的、沾满污迹的干草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之花。
痛吗
似乎有一点。但比起这几个月来噬心蚀骨的屈辱和绝望,这点皮肉的痛楚,简直轻如鸿毛。反而有一种巨大的、解脱般的快意,伴随着血液的流失,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迅速席卷了四肢百骸。视野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身体里的力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带来一种轻飘飘的失重感。
还不够。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挪动着身体,从贴身的里衣最深处,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纸笺。展开,上面是早已干涸的墨迹,笔力遒劲,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婚书。
凌风亲手所写的婚书。在父亲还未获罪、林家还鼎盛时,那个尚且温润的少年,曾满怀憧憬地写下它,悄悄塞给躲在假山后偷看他的小姑娘。
多么讽刺。曾经承载着最美好期许的信物,如今成了我生命终结时唯一的陪葬。
我将那张染上我指尖鲜血的婚书,轻轻地、珍重地放在了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血泊之中。暗红的血迅速浸透了纸背,晕染开那些曾经滚烫的字句,将它们吞噬、覆盖,如同吞噬掉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和虚妄的幻想。
白头之约…
我低低地、无声地念出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个破碎而惨淡的弧度。
视野越来越模糊,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冰冷刺骨的寒风中飘摇、下坠。身体里的温度正随着汩汩流淌的鲜血飞快地消逝。世界的声音在远去,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和血液滴落在枯草上的,嗒…嗒…嗒…的轻响,如同生命最后的倒计时。
就这样吧…在这片肮脏的泥泞里,用我的血,洗净这污名,也洗净这荒唐的一生……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营帐的死寂!
营帐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腐朽的木屑混合着尘土漫天飞扬!一道裹挟着浓重血腥气和凛冽塞外寒风的玄色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冲了进来!
是凌风!
他身上的玄铁重甲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溅满了暗红发黑的血污和泥泞,头盔不知丢在了何处,凌乱的黑发被汗水与血水黏在额角,几缕发丝下,那张英俊却布满血污和风霜的脸上,一双眼睛赤红如血!那赤红里翻涌着狂涛骇浪——是未散的冲天杀意,是撕裂一切的狂怒,是跋涉血海而来的暴戾,更深处,却是一种被巨大恐惧攫住、濒临疯狂的惊悸!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烙铁,瞬间扫过整个狭小、昏暗、散发着霉味的营帐,最后,死死地钉在了角落里!
钉在了蜷缩在血泊之中的我身上!
当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凌风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所有的狂暴杀意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惊恐和剧痛!
血…到处都是暗红的血!身下干草被浸透,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而我的左手腕,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往外汩汩地冒着温热的血!血泊里,静静躺着一张被鲜血彻底浸透、字迹模糊的纸——那是他曾经亲手写下的婚书!染着她的血!
不——!!!
一声野兽濒死般的、撕心裂肺的狂吼猛地从凌风喉间炸裂开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被彻底碾碎的绝望!他像是疯了一般,踉跄着扑跪下来,沉重的铠甲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膝盖陷入粘稠的血泊之中也浑然不觉。
将军!林姑娘她…一个同样满身浴血的副将紧跟着冲进来,看到帐内的景象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急声道,我们破开敌营找到她时…她…她用碎瓷剜出了腕上嵌入的碎片止血…但那碎瓷太深…右手…右手的经脉…怕是…彻底断了……副将的声音带着颤抖,递上一团染血的布条,上面依稀可见一些剜出的、带着血肉的锋利碎瓷。
经脉…断了
凌风像是根本没听见副将的话,或者说,那断了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他瞬间陷入了更深的疯狂!他猛地伸出手,那双在战场上握刀如磐石、杀人如割草的手,此刻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徒劳地、死死地按向我左手腕那道狰狞的伤口!
婉儿!林婉儿!睁开眼!看着我!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试图用自己沾满敌人和泥泞的手掌去堵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温热的、黏腻的血液瞬间浸透了他的指缝,顺着手臂往下淌,和他铠甲上的血污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可那血,怎么捂得住生命的气息正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就在这绝望的癫狂之中,凌风赤红的目光死死锁在我被鲜血染透的衣袖上!那宽大的、洗得发白的衣袖!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亲手撕开一个更恐怖的真相!他猛地松开捂着我伤口的手,任由鲜血喷涌,双手如同疯魔般抓住我左臂的衣袖!
嘶啦——!!!
一声布帛被彻底撕裂的刺耳声响!
廉价的布料在他狂暴的力量下如同纸片般被撕开、扯碎!露出了里面贴身穿着的、同样被血染红的里衣。而在那件里衣的袖筒内侧,赫然缝着一块巴掌大小、同样被暗红血液浸透的、质地精良的帛布!
凌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块帛布,呼吸骤然停止!他伸出沾满鲜血、剧烈颤抖的手指,近乎粗暴地将那块缝着的帛布扯了下来!
帛布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字迹是凌风无比熟悉的、属于他那位位高权重、道貌岸然的父亲——定远老侯爷的亲笔!字字句句,赫然是与匈奴单于往来的密信!信中所言,正是如何构陷当时的兵部尚书林正清(林婉儿之父)通敌叛国,借刀杀人,以掩盖老侯爷自己暗中与匈奴交易军马、牟取暴利的滔天罪行!信中甚至提及,必要时可牺牲凌风此役的部分战果以取信单于!
真正的通敌者!真正的叛徒!不是林婉儿!不是林正清!而是…他凌风的亲生父亲!而他凌风,竟成了父亲掩盖罪行的刀!成了亲手将真正无辜者推入地狱的刽子手!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凌风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血雾喷溅在染血的帛布上,喷溅在身下林婉儿苍白如雪的脸上!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赤红的双眼里,那滔天的狂怒、惊骇、剧痛和绝望彻底炸开,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虚无深渊。他死死攥着那块染满林婉儿和他自己鲜血的帛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它连同这残酷的真相一起捏得粉碎!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旋转、陷入一片死寂的血红。副将的惊呼,帐外的风声,远处隐约的厮杀声…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怀中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
只剩下这片被至亲之血和爱人之血彻底浸透的、肮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