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的残骸,刚从漆黑的海底挣扎上浮,冰冷的电子音就在脑髓深处炸开,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最终任务发布:绑架顾西洲,将他囚禁于城南别墅地下室。时限:三小时。失败惩罚:抹杀。】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如同丧钟敲响。
我猛地睁开眼。
浓重的香水味甜腻到发齁,熏得人头晕。指尖触碰到身下丝滑冰凉的意大利真皮座椅,视野在百分之一秒内彻底清晰。
这是一辆内部空间宽敞到离谱的黑色豪车。车窗外,都市的霓虹夜景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光怪陆离地流淌而过,映在深色的车窗上,切割着车内一张英俊却惨白、写满抗拒的脸。
一个年轻男人被反绑着手脚,像件不受待见的行李丢在昂贵的羊绒脚垫上。嘴被黑色胶带封着,额角破了,渗出的血丝在他极度不甘的扭动下,蹭脏了那片触感柔软、价格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地毯。即便如此狼狈,他那张脸依旧有着令人心颤的资本。而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即便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下,也烧着淬毒般的恨意,死死地、一寸不离地钉在我脸上。
顾西洲。
根本不需要任何记忆灌输,这个名字就像早已刻好一样出现在我认知的最前沿——这本狗血泼天、商战缭乱的言情文里的天选之子,未来会让整个亚洲商界都为之颤栗的男人。
而现在,他是我的任务目标。
前排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壮汉保镖沉默得像两块会呼吸的石头,显然是我这个恶毒女配手下最忠实的走狗,干这种脏活已经轻车熟路。
更多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入,拼凑出这个身体的身份:沈薇,沈氏集团的千金,有钱,有貌,无法无天,纯粹到极致的恶人。人生唯一的目标和乐趣,就是得到顾西洲,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犯罪。
蠢货。
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明显厌恶你到骨子里的男人
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抹杀
我轻轻嗤笑了一声,声音在死寂得只能听到引擎微弱轰鸣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突兀。
前排那两个像山一样的保镖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脚下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顾西洲,眼神更加凶戾,像一头濒临绝境、却仍试图用最后力气咬断猎人喉咙的野兽。
调头。我的声音带着刚接管这具身体不久的微哑,却没什么温度,平静地像是在吩咐晚上吃什么,去城南山顶那套别墅。
没有疑问,没有迟疑。保镖一丝多余的反馈也无,立刻执行命令。车辆在下个路口流畅地转弯,驶向与原本目的地截然相反的方向。
盘山公路安静得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车最终滑入一栋灰黑色调、设计风格极简却压迫感十足的别墅车库内。电梯无声下降,负一层的空气瞬间包裹而来,带着久未住人的尘埃味和一丝侵入骨髓的凉意。
把他扔进去。我指了指走廊尽头那扇厚重、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门。
保镖依言行事,像处理一件垃圾一样,将不断挣扎、喉咙里发出压抑呜咽声的顾西洲粗暴地拽起来,拖过去,解开脚铐,但手上的束缚未除,直接推了进去。金属门合拢、落锁的咔哒声,沉闷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走廊,也像某种终结的讯号。
世界清静了。
【任务完成。奖励:无。】系统的声音莫得感情,如同最劣质的电子合成音。
我转身,坐上电梯,回到楼上光鲜亮丽、温暖明亮的主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的璀璨灯火。我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色泽醇厚的勃艮第红酒,站在窗前,慢慢晃着酒杯。
真无聊。
囚禁一个男人用伤害和强迫来换取所谓的爱低级又乏味。
但那个抹杀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关,可以关。这是系统的要求。至于怎么关,关起来做什么……我说了算。
第二天中午,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外送专员开着低调的黑色专车,准时抵达别墅门口。我亲自下楼,接过那个设计精巧、质感非凡的巨大食盒,拎着它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里多了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单人床和一套简单的桌椅,显然是保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添置的。顾西洲坐在床沿,手铐换成了更长的锁链,允许他在这个几平米的空间内有限活动。他看起来一夜未睡,眼下泛着明显的青黑,额角的伤已简单处理过,贴了块纱布。但眼神里的敌意和戒备,只比昨晚更浓,像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冷刀子,狠狠剜过来。
我无视他那几乎能杀人的视线,将沉甸甸的食盒放在冰冷铁栏外的地上,打开顶盖。里面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光泽饱满的伊朗阿尔马斯鱼子酱,色泽诱人、肉质晶莹的蓝龙虾刺身,现刨的黑松露碎片散发着浓郁到几乎具象化的香气。
我拿起那盒摆放得如同艺术品的龙虾刺身,隔着那冰冷密集的铁栏,在他眼前随意地晃了晃。
龙虾刺身,吃吗
顶级食材的鲜美气息弥漫在阴冷的地下室空气里,形成一种诡异又诱人的反差。顾西洲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那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应,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屈辱和愤怒,瞬间涌上他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他扯出一个极度冰冷的讥笑,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却淬着十足的恨意:沈薇,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你和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恶心透顶。
哦。我面无表情地放下食盒,推到铁栏缝隙边,不吃饿着。
说完,我转身就走,毫不留恋。身后传来食盒被狠狠踹翻的声响,以及锁链剧烈晃动的哗啦声。我脚步没停,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
浪费食物。幼稚。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准时带着不同顶尖餐厅的外卖出现。今天是御宝轩的流沙包和蜜汁叉烧,明天是新荣记的野生大黄鱼和沙蒜豆面,后天是Ultraviolet
by
Paul
Pairet的分子料理套餐……全球各地的珍馐美馔,换着花样地送。
有时,我下去会发现栏外的空食盒收得很整齐,他吃光了。有时,则会看到食物被打翻在地,一片狼藉。我从不因此动怒,只平静地吩咐守在外面的保镖进来打扫干净,第二天换一家继续送。
我偶尔会带本书下去,或者拿着平板电脑,坐在栏外那张唯一看起来还算舒服的单人沙发上看。不管他听不听,我会用平稳的声调读一些财经版块的新闻,或者某个近期引起关注的跨国并购案的案例分析。有时甚至会简短地点评几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窗外无关紧要的天气。
你父亲今天又抛售了百分之三的顾氏股份。蠢货行为,自断臂膀。
北美那边的新能源政策变动,是个不错的切入机会,可惜目光短浅的家伙太多,没人抓得住。
他从不回应,要么直接用后背对着我,要么就用那种冰冷厌恶、仿佛在看什么腐烂物体的眼神持续地凌斥我。
直到有一次,我读到一则关于东南亚某国政府即将公开招标一个大型基建项目的短讯,语气随意地加了一句:看起来是块肥肉,可惜骨头太硬,牙口不好的去了只怕要崩断牙。
他原本闭目假寐的眼睫,几不可察地轻微颤动了一下。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单方面的投喂和偶尔的我自言自语中,悄无声息地溜走。
大概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下去送午餐时,发现他正背对着门口,身体微微紧绷,手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似乎在偷偷用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细铁丝,试图撬开手腕上锁链的接口。动作很隐蔽,也很熟练,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没作声,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将餐食照常放下,然后坐到沙发里,拿出平板,照例开始读今天的财经新闻和市场分析。
读完,我收起平板,站起身准备离开。经过铁栏时,我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只是随口道:
铁丝硬度不够,受力点错了,而且角度偏差三度。想打开那种锁,卡死第三道簧片才是关键。下次真想试试,记得找根钛合金的。
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僵死,整个人像被瞬间冰封,石化般定在原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侧颈的肌肉猛地绷紧,耳根处血色尽褪,又迅速被一种极度羞愤的潮红所取代。那是一种所有伎俩被彻底看穿、所有挣扎在对方眼里都如同孩童玩闹般的巨大惊骇和无力感。
我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从那之后,他好像安静了不少,也不再试图去撬那副锁链了。
【警告!检测到目标人物情绪波动异常!存在非理性认知倾向!请宿主立刻规范囚禁行为,避免不可控后果!】系统偶尔会跳出来刷一下存在感,警报声一次比一次尖锐。
我每次都直接无视,顺手把它提示音的音量在脑内调到最低。
直到将近三个月的一天下午,我刚用平板看完沈氏集团旗下某个子公司的最新季度财报,系统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脑颅内疯狂炸开!
这次的尖锐程度远超以往,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听觉神经,甚至带来了生理性的刺痛感!
【警报!警报!警报!目标人物情感指数发生极端偏离!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倾向已达临界值!系统逻辑冲突!错误!错误!严重警告!宿主行为严重干扰核心剧情线!启动紧急修正程序失……败……警告……】
刺耳的电子音甚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混乱的杂音,仿佛某个精密仪器因为过载而濒临崩溃。
我划着屏幕的手指一顿。
终于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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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抬眼。栏内的顾西洲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双曾经只盛满憎恶、冰冷、恨不得将我撕碎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某种极度复杂、难以分辨的东西——探究,困惑,一丝扭曲的依赖,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像精心饲养的凶兽,终于褪去了最初的野性,露出了点被驯服后有意思的模样。
我弯起唇角,关掉平板,起身走到那扇囚禁了他近一百个日夜的地下室门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
咔嚓。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清脆得令人心头发颤。
我拉开那扇沉重无比、曾象征绝对控制的金属门,对着里面因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而彻底怔愣住、甚至显得有些茫然的男人,偏了偏头,语气轻松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可以出去散个步。
行了。
顾西洲,现在你可以走了。
你的护照,机票,都在门口的玄关上。司机已经在车库里等着,会直接送你去机场。我补充完,转身便欲离开。
多一天都不想关着他了。没意思。系统的反应看过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磨擦出声响,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虚空感。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给出了一个最能践踏他这三个月所有复杂心绪的答案:玩腻了。
身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默里能听到他粗重了许多的呼吸声。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很慢,带着迟疑和某种虚浮,一步步走出那间囚禁了他三个月的牢笼,踏上了通往自由的上层阶梯。
我径直上楼,给自己倒了杯冰水,靠在料理台边慢慢喝着。听着楼下车库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引擎轰鸣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山间的风里。
系统安静如鸡,之前那疯狂的警报如同幻觉。
看,所谓的剧情,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一杯冰水还没喝完,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叮咚——
急促得近乎失礼。
我放下水杯,微微蹙眉,走过去开门。
门外,去而复返的顾西洲站在那里,气息有些微乱,像是跑回来的。他手里紧紧捏着的,是那张已经被撕成两半的头等舱机票。
我挑眉,刚想开口。
下一秒,他猛地伸手,滚烫的手掌如同铁钳般攥住我的手腕,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狠狠将我拖向他!然后天旋地转间,他反身将我死死抵在了身后冰凉的门板上!
背后是冰冷坚硬的实木门板,身前是他滚烫的、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彻底烧透了的、不见底的眼睛。温热的呼吸混着某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破笼而出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牢牢锁定了我。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腥味和一种决绝的疯狂:
绑了我,喂饱我,教了我这么多……
现在说玩腻了就想扔
他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眼底是彻底破笼而出的、疯狂又炽烈的漩涡,几乎要将人吞噬。
沈老师……不打算亲自要点报酬
手腕上的力道惊人,骨头被攥得生疼。背后是门板的冰冷坚硬,身前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滚烫侵略感。这具身体原本养尊处优,细皮嫩肉,此刻肯定已经浮现出一圈红痕。
我微微蹙了下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纯粹觉得不适。这超出了我预想的游戏结束的范畴。
报酬我抬起眼,迎上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顾西洲,我关了你三个月。这三个月,顾家乱成一团,你父亲焦头烂额,你的海外项目差点易主。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立刻回国收拾烂摊子,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讨论莫须有的‘报酬’。
我试图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灼热地喷在我的额发上。
烂摊子他低笑一声,笑声沙哑而扭曲,充满了自嘲和一种别的、更黑暗的情绪,是啊,拜你所赐,沈薇。你把我关在这里,与世隔绝,每天用顶级美食喂着我,像喂养一头即将被献祭的羔羊。然后在我耳边分析局势,点评我家族的愚蠢,告诉我哪里有机会……你让我像个废物一样只能听着,想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压抑太久的爆发力,眼神疯狂而锐利,像是要把我剥皮拆骨,看清内里到底藏着什么。
你现在轻飘飘一句‘玩腻了’,就想把我打发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你想怎么样我平静地问,甚至有点无聊地瞥了一眼他还捏着我手腕的地方,钱项目还是需要我发布一个声明,说绑架只是一场误会
这些我都不在乎!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另一只手猛地撑在我耳侧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将我完全困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你叫我的,不是吗看准机会,咬住最肥的那块肉,死也不能松口!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我的眼睛,像深渊一样企图将我拖入其中:你就是我盯上的那块肉,沈薇。最肥、最诱人,也最该死的那块。
他的脸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呼吸交缠,危险而暧昧。他身上还带着地下室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凉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后的、毁灭性的热意。
三个月的‘悉心教导’,总该毕业了。沈老师不验收一下教学成果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比如,看看你亲手养出来的怪物,到底有多大的胃口
我终于正眼看他,仔细地打量着他脸上每一丝疯狂扭曲的痕迹,那双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偏执和占有欲。斯德哥尔摩或许有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扭曲后产生的、更为复杂和病态的执念。
系统那疯狂的警报声似乎还在耳边隐约回响。
我忽然笑了,不是害怕,也不是嘲讽,而是真的觉得……有点意思了。
怪物我重复了一遍,微微歪头,手腕在他钳制下动了动,不是挣脱,反而像是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点的姿势,我养的怪物,难道不该听我的话吗
他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听话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怪物只会吞噬,不会听话。
是吗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甚至带着点挑衅,那或许是你还没学会。看来三个月的课程,还是太短了。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神变得更加黑暗难测。
就在这时,我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不是推开他,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紧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的虎口穴道。力道不重,但位置精准。
他整条手臂瞬间一麻,力道不由自主地松懈了半分。
我趁机轻易地抽回了手,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那上面果然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
机票撕了没关系。我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对峙从未发生,可以让司机再买一张。或者……
我抬眼看他,他仍保持着被我点麻手臂的姿势,眼神惊疑不定地盯着我,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的猎物。
……你更想留下来,上点新课
地下室的阴冷气息似乎还缠绕在他衣角,但他此刻站在灯火通明、温暖甚至称得上奢华的客厅里,像一头误入领地的野生猎豹,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他活动了一下刚刚恢复知觉的手臂,眼神里的疯狂和炽热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锐利。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走是留,似乎成了一个需要权衡的选项。
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重新拿起那杯没喝完的冰水,又加了两块冰。冰块撞击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家现在的情况,比你想象的更糟。我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父亲不止是在抛售股份套现救急,他试图引入的那个北美资本,胃口很大,想要的远不止一点分红权。等你真的回去,顾氏还姓不姓顾,难说。
身后没有声音,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实质一样钉在我的背上。
我转过身,倚靠着中岛台,喝了一口冰水。
至于你那个志在必得的东南亚基建项目,我顿了顿,迎上他骤然变得无比专注的眼神,招标细则后天公布,其中有一条隐藏的优先条款,关于当地环保评估的提前备案。你的团队,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顾西洲的眉头瞬间锁紧,脸色沉了下来。他是极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忽略这个条款,即使中标,后续也可能陷入巨大的麻烦甚至被废标。
你怎么会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警惕。这种内部招标细则,尤其是在公布前,保密级别极高。
沈家也有意那个项目,不是吗我晃着杯子,冰块再次轻轻作响,只不过,我父亲派去的那个草包,眼里只看得见明面上的利润数字和回扣。
这话半真半假。我知道,是因为剧情里提到过,顾西洲在这个项目上差点栽个大跟头,就是因为这个隐藏条款。而沈家,确实参与了,不过是作为背景板一样的失败者。
他死死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撒谎或戏弄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深潭,看不到底。
为什么告诉我他问,声音里充满了怀疑和不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帮助。
为什么我重复了一遍,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或许是因为,看着一个明明有点潜力却被自家蠢货和外来秃鹫联手按死的对手,有点无聊吧。
我放下水杯,走向书房的方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现在出去,左转,下山,应该还能搭到去市区的便车。运气好的话,后天就能亲眼验证我说的对不对。
我没有回头,但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跟上的脚步声。
他选择了留下。
书房很大,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书柜,另一面是实时显示全球金融数据的屏幕墙。我走到书桌后坐下,打开了电脑。
顾西洲站在书房中央,显得有些拘谨,又带着一种不肯低头的倔强。三个月的地下室生活,并没有磨去他骨子里的骄傲,反而像是被压抑后反弹得更加强烈。
第一个课题,我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些公开的市场数据和新闻稿,在你被关着的这三个月里,北美TNW基金对你父亲控股的几家核心公司发起了一场精密的舆论做空。手法很老套,但很有效。这是他们的操作轨迹和几个关键节点。
我将屏幕转向他。
找出他们的破绽,或者,想办法让他们陷得更深,帮你父亲‘分担’一点压力。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布置一道课后习题。
顾西洲的注意力立刻被屏幕上的数据吸引了过去。他看得极快,眼神专注而锐利,迅速捕捉着关键信息。那是一种浸淫商场多年形成的本能。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复杂:你这是在帮我
我是在给你一个证明你不是废物的机会。我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还是说,关了三个月,你的脑子已经生锈了,连这种程度的对手都应付不了
激将法对他这种男人,永远有效。
他冷哼一声,不再废话,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电脑前,开始飞快地操作起来。键盘在他手下发出密集的敲击声,屏幕上的数据流不断变化。
我不再打扰他,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厚厚的金融衍生品案例集,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翻看。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键盘声和偶尔翻书页的声音。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城市的灯火成了唯一的光源。
不知过了多久,键盘声停了下来。
顾西洲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极度专注后松弛下来的疲惫,但眼睛里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找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自信,他们通过三家看似无关的离岸公司进行操作,资金流向在卢森堡这里有一个极短的重复结算痕迹,这是违规的。只要把这个证据抛出去,足够让SEC(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介入调查,他们的做空计划不攻自破。
他甚至顺手设计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如果TNW基金急于撇清关系而进行反向操作,会立刻暴露另一条隐藏更深的资金链。
我放下书,走到电脑前,快速浏览了一下他的发现和方案。
漂亮。甚至比剧情里他后来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时用的方法更简洁、更狠辣。这三个月,他显然没闲着,把我偶尔扔下去的那些信息碎片全都嚼碎消化了,并且融会贯通。
还不算太笨。我淡淡评价了一句,关掉了页面,看来基础的复习完成了。
他因为我这轻描淡写的评价而抿紧了唇,似乎有些不忿,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智力得到肯定、重新掌握主动权的兴奋感。
接下来呢他主动问,身体前倾,带着一种迫切的侵略性,那个项目的隐藏条款,具体内容是什么该怎么应对
急什么我瞥了他一眼,新课的学费还没交呢。
他愣住:学费
我走到书桌旁,拿起内部电话,按下快捷键:送两人份的晚餐到书房。清淡些。
然后我看向他,唇角微勾:第一阶段的学费,陪我吃顿晚饭。记住,是坐在桌子上吃,不是打翻在地。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侮辱。那三个月的投喂和偶尔的打翻食盒,是他屈辱史的一部分。
沈薇,你——
不吃就出去。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的时间和‘教导’,不是免费的。选择权在你。
我坐回沙发,重新拿起那本书,不再看他。
书房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我能感受到他愤怒的视线,几乎要在我的侧脸上烧出两个洞。
几分钟后,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佣人推着餐车进来,安静地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两碗米饭摆放在书房的小圆桌上,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食物的香气淡淡地飘散开来。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然后是极其沉重的、一步一步的脚步声。
我抬起眼。
顾西洲绷着脸,下颌线咬得死死的,走到小圆桌旁,猛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他拿起筷子,动作僵硬得像是提着一把刀,夹起一筷子青菜,几乎是塞进了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眼神却一直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吃的是我的肉。
我合上书,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自己那碗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这顿学费晚餐,在一种诡异至极的、剑拔弩张的沉默中进行完毕。
晚餐在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中结束。
顾西洲吃得很快,几乎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每一口都像是在咬碎什么仇敌的骨头。我则慢条斯理,细嚼慢咽,仿佛真的只是在享受一顿普通的晚餐。
当他放下筷子,几乎是用眼神在质询可以了吗的时候,我才刚刚吃完半碗饭。
我没理会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继续吃着我的饭,甚至还好心情地夹了一块清蒸鲈鱼,肉质鲜嫩,火候恰到好处。
直到我吃完最后一口,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才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学费交了!现在可以说了吗他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到了极限。
我抬眼看他,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即使经历了三个月的囚禁,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依旧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只是此刻,这压迫感里掺杂了太多的急躁和被迫低头的屈辱。
嗯。我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解答他的问题,而是拿起内部电脑,再次按下快捷键,把我书房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的那个黑色文件夹拿过来。
很快,佣人送来了一个薄薄的黑色硬壳文件夹。
我没有立刻递给顾西洲,而是用手指轻轻点着文件夹的封面,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里面是那个东南亚项目隐藏优先条款的详细解读,以及一份符合要求的、提前完成的环保评估备案的框架草案。当然,是以一家符合资质的、中立的第三方机构的名义完成的。
顾西洲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个文件夹,像是饿极了的野兽看到了鲜肉。有了这个东西,他几乎就握住了逆转局面的钥匙!
他猛地伸手就要来拿。
我却手腕一翻,将文件夹压在了手下。
急什么我看着他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慢悠悠地道,这是下一阶段的课程资料。而拿到它的前提是……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他脸上那种极度渴望又被迫压抑的扭曲表情。
……明天早上七点,我要看到关于如何利用TNW基金的破绽,进行反向狙击的完整计划书,放在这张桌子上。我点了点书桌桌面,要求:至少三种方案,评估每种方案的风险和预期收益率,并给出最优选择和建议执行步骤。
顾西洲的脸色彻底黑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这意味着他需要通宵工作。
沈薇!你耍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耍你我微微挑眉,顾西洲,搞清楚,现在是你求着我给你上课,不是我求着你学。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然也没有免费的情报和‘教导’。想要,就拿东西来换。你的脑子,你的精力,你的时间——这是你目前唯一能支付得起的货币。
我站起身,拿起那个黑色的文件夹,在他几乎要喷火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放回了抽屉里,然后锁上。
选择权,依然在你。我走到书房门口,侧头看他,你可以选择继续睡回你的地下室,或者,留在这里,把你刚刚找到的‘破绽’,变成真正能咬死猎物的武器。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离开书房,上楼回了主卧。
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做完护肤,躺进柔软的大床时,我看了一眼时间,将近十一点。
楼下书房的方向,隐约还亮着灯。
我勾了勾嘴角,关灯睡觉。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七点整,我准时下楼。
书房的门开着。顾西洲还坐在书桌后的电脑前,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他面前的打印机刚刚停止工作,吐出还带着温热的几页纸。
书桌上,放着一份手写的提纲和几张画满关系图的草稿,旁边是一份打印出来的、装订整齐的计划书。
我走过去,拿起那份计划书,快速翻阅。
三种方案,每一种都思路清晰,狠辣刁钻,充分利用了对手的弱点和自己所能调动的有限资源(他假设自己能立刻联系上外界并调动部分资金)。风险评估客观冷静,收益率预测甚至有些保守。最优方案的选择理由充分。
远超预期。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通宵的压力和强烈的目的性,似乎彻底激发了他的潜能。
我放下计划书,看向他。
他也正看着我,下巴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评价的紧张和骄傲,像极了交上完美答卷的学生。
还算能看。我给出了一个中庸的评价,然后走到书桌旁,拿出钥匙,打开了那个抽屉,取出了黑色的文件夹,递给他。
他几乎是抢了过去,立刻翻开,目光贪婪地扫过上面的每一行字,越看,眼神越亮,到最后,甚至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
太好了!就是这样!他兴奋地低吼一声,抬起头看我时,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震撼,有忌惮,还有更多无法分辨的东西,你……你早就准备好了
不然呢我反问,等你那个草包父亲或者你自己发现,黄花菜都凉了。
他噎了一下,兴奋稍退,但看着文件夹的眼神依旧灼热。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不,是绝境逢生的利器。
为什么……他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低沉了许多,帮我到这个地步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无聊或者教学的范畴。
我走到咖啡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黑咖啡,浓郁香气弥漫开来。
帮你我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醇香在舌尖蔓延,或许吧。或许我只是觉得,让TNW那些吃相难看的秃鹫和顾家那些蠢货得意,有点碍眼。又或许……
我转过身,背靠着料理台,目光落在他紧紧攥着的文件夹上。
……我只是想看看,一把被打磨得足够锋利的刀,出鞘的时候,能有多亮眼。
我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看着他骤然变得深邃的目光。
别让我失望,顾西洲。
毕竟,我勾起唇角,补充道,你现在的‘学费’,还欠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