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倩成为部门总监第一天,就当众否了我熬通宵做的方案。
>重做,直到我满意为止。
>同事们同情地看着我,谁不知道她是我的前女友。
>出差最后一夜,她把我堵在酒店房间:七年了,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递上连夜修改的方案:罗总,请过目。
>她却轻笑一声,撕碎纸张:我要的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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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九点整,部门会议室的空气凝固得像块劣质果冻,吸一口都扯得肺疼。
投影仪的光打在白墙上,映出我那份熬了整整两个通宵、字字心血的项目方案。我刚讲到第三部分的数据模型,喉咙干得发痒,正准备切换下一页PPT,一个声音切了进来,清晰,冰冷,没半点拖泥带水。
停一下。
声音来自长桌最尽头。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逃开发声源,又控制不住地、小心翼翼地瞟回去。
罗倩。我们新上任的部门总监。今天,是她的第一天。
她今天穿了身铁灰色的西装套裙,领口扣得一丝不苟,一支细细的银色钢笔夹在指间,无意识地转了一下。她的目光甚至没完全从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抬起,只是那么轻飘飘地投过来一瞥,却像冰锥子,瞬间钉死了我还没说出口的话。
这个模型的底层逻辑基于三年前的市场数据,早已失效。用它推演出的所有结论,都是空中楼阁。她语速平稳,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后续的推广策略、预算分配,全部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浪费时间。
我嗓子眼里那点干渴瞬间烧成了灰。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僵住,下一张精心准备的图表卡在半路,羞耻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罗总,这个基础数据是上一阶段……我试图解释,声音绷得像根快要断裂的弦。
她终于完全抬起头,看向我。那双眼睛,七年了,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里面找不到一丝一毫过去的痕迹,只有纯粹的、职业化的审视,甚至懒得多费一分情绪。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一切。她打断我,声音不大,却压得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这个方案,不行。
钢笔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叩的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重做。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那里只有一片麻木的空白。
直到我满意为止。
死寂。然后是几声压抑不住的细微吸气声。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黏腻的,同情的,看好戏的,刺得我后颈发麻。谁不知道她罗倩是我林轩的前女友谁又不知道七年前那段破事烂尾得有多难看
我喉咙动了动,把所有翻腾的、带着铁锈味的东西狠狠咽了回去,指甲掐进掌心。
好的,罗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可怕。
散会了。人影窸窸窣窣地往外挪。小李经过我旁边时,极其快速地、几乎不易察觉地拍了下我的胳膊。
我没动,盯着面前已经暗下去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模糊地映出我自己的脸,惨白,狼狈。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由远及近,最后在我身旁停顿。
她没有看我,只是留下一句:下班前,我要看到新的数据来源和修正方向。
香气掠过,是她以前从不用的一款冷冽香水。
然后,脚步声远去。
我猛地合上电脑,发出的声响在空荡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接下来的一周,成了循环播放的地狱。
我的办公桌仿佛成了罗总监的重点关照区。她经过时,总能精准地掷下一句不够、深度欠缺、拿回去再想,或者干脆只是一个皱眉,一个否决的眼神。每一份递过去的文件,无论我自认为修补得多么天衣无缝,总会被打回来,红色批注刺眼得像血。
加班成了常态。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噪音,陪我熬过一个又一个深夜。公司的咖啡越来越难喝,喝下去只剩一嘴苦涩的渣滓。
同事们起初还递来几个安慰的眼神,后来连这也省了,只剩下习以为常的麻木和尽量避开我的小心翼翼。
我快忘了正常下班是什么感觉。
周五下午,人事通知猝不及防地下来:下周,我和罗倩出差,去盯邻市那个见鬼的项目启动会。
邮件白纸黑字,罗倩的名字后面,紧跟着我的。
我盯着屏幕,感觉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
飞机头等舱里,她一直在看文件,手边放着一杯冰水。我缩在经济舱后排,靠着舷窗,试图用睡眠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但引擎的轰鸣和她偶尔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无孔不入。
项目启动会前的所有准备,都成了她对我新一轮的锤炼。酒店商务套房的灯亮到凌晨,她坐在沙发里,一条条驳斥我的流程安排、我的发言稿、甚至我准备的Q&A。
这个地方,措辞不够严谨,容易授人以柄。
这个环节冗余,砍掉。
风险评估为什么没有预案C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而我,是那枚总也对不准规格的劣质零件。
直到会议前一天晚上,最后一次核对。我把最终修改好的会议材料发给她邮箱,然后像等待宣判的囚徒,站在她的套房门外。
她打开门,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身上带着温热的水汽和那股熟悉的、冰冷的香水味。她没让我进去,只是就着门缝,用平板扫了眼邮件。
可以了。
三个字。我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抬起眼,看了看我眼下的青黑和几乎撑不住的笑容,淡淡补充:明天别迟到。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温暖的光线和她的身影。
我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十秒,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回自己的房间。心脏在胸腔里迟缓地跳动着,说不上是解脱还是更大的空虚。
启动会意外地顺利。我的发言没有出错,她的总结陈词无懈可击,客户脸上的笑容看不出半点虚假。应酬的饭桌上,杯盏交错,她游刃有余,偶尔还能说几句恰到好处的玩笑,带动气氛。我坐在一旁,像个格格不入的背景板,机械地吃着菜,味道尝不出半分。
她喝了不少酒,脸颊泛出浅浅的粉,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回酒店的车上,她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侧脸被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勾勒得忽明忽暗。我和她之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整条银河。那股熟悉的、冰冷的香气里,混入了一丝酒液的醇醺,变得复杂难辨。
车子平稳停下,我先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她睁开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谢谢。她声音有些哑,扶了一下我的手臂站稳,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无声地上升。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在我的房门口停下,掏出房卡。
嘀——的一声,绿灯亮了。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推门进去,把自己扔进床铺,结束这煎熬的一切。
林轩。
她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很近,几乎贴着我耳根。
我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不到半步的距离。她脱了外套,只穿着件真丝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脸上酒意氤氲,那点粉红蔓延到了眼尾,看我的眼神不再是会议室里的冰冷锋利,而是某种滚烫的、复杂的、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沉甸甸地压过来。
七年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把我紧绷了一周的神经扯得嗡嗡作响。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过道的灯光昏黄,勾勒着她熟悉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混合了酒意的香气,几乎让我窒息。心脏在肋骨下疯狂地冲撞,血液轰隆隆地涌上头顶。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情绪——委屈、愤怒、不甘、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东西——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而出。
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房门上,发出沉闷一响。
混乱中,一个荒谬的念头抓住我。工作。她只要工作。她追过来,一定是对明天收尾的某个细节还不满意。
对,工作。只有工作。
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转身,刷开房门冲进去,忽略了她骤然变化的脸色。房间里一片凌乱,电脑还开着,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散落的文件。我扑到桌前,胡乱抓起最上面那一沓纸,那是我昨晚根据她可以了的方案又强迫症般微调了好几处的备份稿。
手指用力得几乎把纸张捏破,我转回身,将它递向她,手臂僵硬地伸得笔直,像举起一面白旗。
纸张的边缘在微微颤抖。
我垂下眼睛,不敢看她的脸,声音干涩发哑,每一个字都磨得喉咙生疼:
罗总,请…请过目。这是最终版方案,我又…又核对过一次,所有数据都确认无误,流程也按您昨天的意见修改了。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下一次冰冷的审判,或者又一次干脆利落的重做。
时间仿佛停滞了。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然后,是一声低低的轻笑。
那笑声里没有满意,没有赞许,甚至没有多少嘲讽。只有一种深深的、难以形容的……疲惫和荒谬。
我惊愕地抬眼。
只见她唇角勾着一抹极淡的、扭曲的弧度,伸出手,却不是来接那份文件。
她的指尖碰到了纸张。
然后,轻轻一扯。
在我完全僵滞的目光中,那份凝结了我整整一周所有睡眠、焦虑、汗水和仅存理智的最终版方案,被她慢条斯理地、毫不犹豫地,从中间撕开。
刺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酒店房间里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片,两片……碎纸片像苍白凋零的蝴蝶,从她纤细的指间飘落,散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她往前一步,跨过那些碎片,走进了房间。
温热的身躯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靠近,混合着酒气的幽香彻底笼罩了我。她仰起脸,眼眸深得像夜海,里面翻涌着我无法理解的惊涛骇浪和灼烫星光。
微凉的指尖带着不由分说的力度,猛地攥住了我僵硬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扯开了自己衬衫领口下那颗碍事的扣子。
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下颌,她的声音低哑,碾磨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那份被撕碎的方案,像我们之间七年前戛然而止的感情,苍白,破碎,散落一地,再也拼凑不回原样。
她的气息,带着酒意和那股熟悉的、此刻却灼人的冷香,彻底将我淹没。微凉的指尖攥着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像烙铁一样烫,锁死了我所有退路。她仰着脸,眼睛里那片夜海汹涌着,是压抑太久的风暴,是七年时光也未能磨灭的、尖锐的渴望和痛楚。
我要的不是这个——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我内心深处那个锁了七年的盒子。所有强装的镇定、所有职业化的距离、所有试图用工作掩盖的情绪,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什么方案,什么总监,什么前尘旧怨。
去他妈的。
我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抬起,不是推开,而是狠狠扣住了她的后颈,指尖陷入她微湿的发丝。我能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以及随之而来更剧烈的颤抖。
我低下头,狠狠吻了上去。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近乎啃咬的掠夺,带着积压了一周的怒火、七年不解的困惑、还有此刻被她轻易点燃的、毁天灭地的欲望。她闷哼一声,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用力地迎上来,牙齿磕碰到我的嘴唇,尝到一丝腥甜,却让这个吻变得更加疯狂。
那份被撕碎的文件被我们胡乱踩在脚下,无人理会。
从门口到床边,是一个混乱而激烈的过程。她的衬衫扣子崩落,我的领带被扯松,呼吸粗重,交织在一起,混合着酒气和彼此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房间里只开了门口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暧昧地勾勒出她泛着粉色的皮肤和起伏的曲线。
当她被我压进柔软的床垫时,我们都微微停顿了一瞬。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里面有挣扎,有痛楚,有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林轩……她喘息着叫我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罗总,而是七年那个夏夜,带着哭腔和决绝的声音。
这一声,像冰水泼进滚油,瞬间炸裂。
我所有压抑的理智彻底崩盘。
接下来的一切,失去了所有克制和温柔。像是要把七年的空白一次性填满,又像是绝望的互相折磨。指尖的力度,唇齿的纠缠,身体的碰撞,都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她在我身下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同样激烈的回应,指甲在我背上留下灼热的划痕,像是一种无声的占有和宣告。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变幻的光斑,映照着床上翻滚交叠的身影,喘息和压抑的低吟充斥在空气里,盖过了空调微弱的运行声。
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这一刻,没有职场倾轧,没有前任恩怨,只有最原始的吸引和最直接的碰撞,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冲刷着积年的尘埃和伪装。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歇。
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汗水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房间里弥漫着情欲过后特有的、靡丽而潮湿的气息。
我撑起身,想从她身上离开,却被她一把拉住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别走。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她没有看我,侧着脸陷在枕头里,长发凌乱地铺散开,遮住了大半表情。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最终,我没有走。重新躺下,手臂却僵硬地悬着,不知该放在哪里。我们并排躺着,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像隔着七年的光阴,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一起一伏,微妙地试图寻找同一个频率。
身体的极度疲惫很快袭来,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挣扎。就在我几乎要沉入睡眠时,隐约感觉到身边的动静。她似乎翻了个身,面向我,一道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的声音飘过耳际。
……对不起。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她。她却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已经睡着,刚才那句只是我困极了的幻听。
那一夜,后半段睡得极不踏实。时醒时睡,每次短暂的清醒,都能感觉到身边温热的存在,听到她平稳的呼吸,鼻尖萦绕着她发丝的味道,混合着我自己的气息,一种奇异而陌生的亲密感。
最后一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刺眼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
身边是空的。
床单另一侧只剩下一点微不可查的褶皱和残余的体温。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像是骤然失重。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昨晚散落一地的衣物已经被捡起,大致叠好放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包括我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和她的真丝衬衫。
空气里只剩下酒店香薰的味道,那股冰冷的香水味和情欲的气息似乎都被晨风驱散了。
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荒唐梦境。
浴室里没有水声。我下床,赤脚踩过地毯,走到浴室门口,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然后我看到了床头柜。
上面放着一杯水,下面压着一张酒店的便签纸。旁边是我的手机,下面压着那份——那份被她撕碎,又似乎被仔细拼接、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好的方案草案。胶带贴得歪歪扭扭,裂痕像蛛网一样爬满纸面,无比刺眼。
我拿起那张便签纸。
上面只有一行字,打印体,冷静得如同会议纪要:
九点大堂见,返程。机票已改签至中午。
没有落款。
捏着便签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我看着那杯水,看着那份被修复的方案,看着那行冰冷的打印字。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说不清是失落,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最终,我只是放下便签,拿起那杯水,一饮而尽。水温适中,划过干涩的喉咙。
洗漱,换上衣衫。动作机械。
拿起那份布满裂痕的方案时,我的指尖在上面停顿了几秒。然后将其对折,塞进了电脑包的最外层。
九点整,我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酒店大堂。
她已经到了。
坐在大堂吧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咖啡,膝上放着打开的平板电脑,手指正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又是那身铁灰色的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妆容精致,神情专注而冷冽。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
目光相撞。
没有任何闪避,没有任何异常。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看一个最普通的下属,甚至比平时更淡几分,迅速扫过我全身,确认我按时出现。
早,罗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平稳。
早。她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屏幕,车十分钟后到。机场高速有点堵,时间刚好。
好的。
我在她斜对面的沙发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大理石茶几。空气里只有她平板电脑细微的运行声和远处前台的办理入住声。
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在我们之间。
昨晚那个激烈、失控、喘息着说别走的女人,消失了。或者说,被严丝合缝地封存了起来,找不到一丝破绽。
我甚至又开始怀疑,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去机场的路上,一路无话。她一直在处理邮件和电话,流利的英文和专业的术语充斥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候机。一切流程正常得可怕。我们像两个恰好同路的陌生人。
直到登上返程的飞机。
或许是因为临时改签,这一次,我们的座位是挨着的,经济舱靠窗的两个位置。
起飞后,持续的引擎轰鸣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隔绝了其他旅客的低语。她似乎终于处理完了所有紧急公务,关闭了平板,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空乘开始发放餐食和饮料。
我们要了咖啡。黑色的液体在纸杯里微微晃动。
当空乘离开后,狭小的座位空间里,那种无所遁形的尴尬和沉默再次弥漫开来。
我盯着小桌板上那杯晃动的咖啡,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引擎声盖过:
为什么
这三个字没头没尾,甚至没有主语。
但她听懂了。
她拿着纸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看着前方座椅背袋里的安全须知,良久,才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
很重要吗她反问,声音同样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很重要。我坚持,抬起头,看向她的侧脸。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转过头,迎上我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昨晚的疯狂和脆弱,也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锋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疲惫,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方案,她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做得确实很烂。
我呼吸一窒。
但撕了它,她继续道,目光没有从我脸上移开,是因为我受不了你那种眼神。
我愣住。
哪种眼神
那种……好像我是什么冷酷无情、只会刁难你的恶鬼的眼神。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弧度,那种……完全公事公办,好像我们之间除了上下级,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眼神。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隐秘的角落。
七年了,林轩。她转过头,重新看向前方,声音飘忽,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甚至可以假装忘了我。但别用那种……纯粹的、下属看上司的眼神看我。我受不了那个。
纸杯在她指尖被捏得微微变形。
昨晚……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是个错误。失控的错误。忘了它。
错误……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脏像是被那只捏着纸杯的手也攥住了,闷闷地疼。
所以,昨晚那个失控的、真实的、会脆弱会说别走的她,是错误。今天这个冷静、理智、全身盔甲的她,才是正确的。
所以,那份被撕碎又粘好的方案,那杯温水,那句打印体的留言,才是她认为应该存在的正确。
我忽然觉得无比荒谬,也无比疲惫。
我们都沉默下来,只剩下引擎的轰鸣。
飞机开始下降,穿透云层,微微的失重感传来。
就在飞机轮子触地,发出一声沉重的摩擦声时,在一片嘈杂的噪音掩盖下,我听到自己清晰的声音。
我忘不掉。
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转头看我。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速度渐渐慢下。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地面引导线,继续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七年,我也没忘掉。不是因为恨,也不是因为怨。
飞机停稳了,安全带提示音叮咚响起。
舱内瞬间活跃起来,人们纷纷起身拿取行李,嘈杂的人声涌入。
在一片忙乱的背景音中,我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侧过身,终于直视着她依旧紧绷的侧影。
那份方案,我说,我会重做。不是因为你是罗总,而是因为那方案确实很烂。我会做到最好。
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我。眼睛里有惊愕,有震动,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我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但昨晚,不是错误。
说完,我不再看她,起身从头顶行李架拿下我的电脑包和行李箱。那份粘着透明胶带的方案草案,就在电脑包最外层,露出一角。
周围的乘客拥挤着向舱门走去。
我站在过道,等她。
她沉默地解开了安全带,站起身,拿起她小巧的登机箱。我们随着人流,一前一后地走下飞机,通过廊桥,走向到达大厅。
一路无话。
取完托运的行李,走到机场到达厅的出口。公司的车还没到,我们站在路边等候。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车流穿梭,人声鼎沸。现代化的机场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
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不断刷新着航班信息。
她站在我旁边半米远的地方,看着马路对面巨大的广告牌,忽然很轻地开口,声音融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听不清。
机票是我故意改签的。
我猛地转头看她。
她依然看着对面,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睫毛微微颤动。
头等舱没座位了。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
公司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我们面前。司机下车,熟练地接过我们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她拉开车门,率先坐了进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两秒。阳光晒在背上,有点烫。
然后,我弯腰,钻进了车厢,关上车门。
车内空调温度打得恰到好处,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炎热。
她正拿着手机,似乎又在查看邮件,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不定。
车辆平稳地驶入机场高速。
我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绿化带,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从昨晚那一刻起,就真的不一样了。裂痕无法消失,碎片粘合得再仔细,裂痕也在那里。
但或许,裂痕本身,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
我慢慢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