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陈凡不禁苦笑。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最近这段时间,地质活动变得异常频繁。
小规模的地震几乎成了家常便饭,电视里的紧急速报音效,也从最初的令人心惊胆战,变成了如今麻木的背景音。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脚下大地的时刻颤抖。
但习惯,不代表不绝望。
陈凡曾经在学校的导师,就在前天,于自己的研究室内平静地自缢身亡。
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只是将自己所有的藏书和研究资料整理得井井有条。
网络上,类似的新闻层出不穷。自杀率,这个常年困扰樱花社会的幽灵,如今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悄然攀升。
很多人,宁愿选择以一种最符合社会规训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从未想过去质问,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们,是否真的在乎过他们的性命。
更别说是去反抗了。
当然,服从是有限度的。
当生存的底线被一次次洞穿,当所有的希望都化为泡影,再温顺的绵羊,也会露出獠牙。
以年轻一代为首的群体中,不满的情绪正在疯狂滋生。非实名论坛上,充斥着各种隐晦的、愤怒的、绝望的言论。
“我们缴纳着高昂的税金,换来的却是停滞的薪水和遥不可及的未来。”
“天灾预警发布后,上面除了让我们冷静,还做了什么?那些大人物的避难所恐怕早就修好了吧?”
“够了!我不想再为什么荣耀而牺牲自己的人生了!凭什么我们要为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的错误决策买单?”
这些过去被视为非国民的大逆不道之言,如今正获得越来越多的共鸣。
年轻一代,在互联网的浪潮中成长起来的他们,虽然依旧无法撼动固化的阶级,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阶级敬畏,却已然出现了裂痕。
他们开始意识到,或许问题……并非出在自己不够努力。
线下的零星抗议和暴力事件也开始冒头,虽然很快就被强力压制,但那火苗,并未熄灭,只是转入了更深的地下。
整个社会,就像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部却已是熔岩滚滚。
陈凡走出便利店,冷冽的夜风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加快了脚步。
从这里回到他租住的廉价公寓,需要穿过两条主干道,再拐进一片被称为“巢”的旧式街区。
那里是现代都市规划中被遗忘的角落,狭窄的街道如同蜘蛛网般纵横交错,低矮的木质建筑挤作一团,电线像杂乱的藤蔓一样缠绕在老旧的电线杆上,散发着一股衰败与混乱的气息。
陈凡敏锐地察觉到,最近盘踞在各个街区的帮派组织,活动变得异常猖獗起来。
过去,这些人虽然也存在,但更多地是隐藏在各种合法的外衣之下——经营着风俗店、弹子房,或者从事着高利贷和不动产的灰色生意。
他们遵循着一套森严而古老的规矩,大多数时候不至于与普通民众发生直接冲突,以免招来官方的强力打压。
但现在,规矩正在失效。所谓“有序的恶”基本滑向“彻底的混乱”。
抢劫、勒索、斗殴……这些在过去被严格控制在“红灯区”内的暴力事件,开始向普通居民区蔓延。
他们不再满足于传统的保护费,而是像真正的匪帮一样,开始囤积物资,抢占地盘,用最原始的暴力,建立属于自己的地下王国。
甚至有传言说,一些最近新兴的组织,已经开始公然袭击警署,抢夺武器。
而政府对此,除了在电视上反复鞠躬,表示遗憾并呼吁民众冷静之外,毫无作为。
陈凡心中想着这些,脚下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他不想惹上任何麻烦。作为一个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华夏人,在这种混乱的时期,低调和谨慎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穿过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他拐进了一条熟悉的道路。
这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巷子,两边是高耸的建筑外墙,头顶的天空被切割成一条狭长的灰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垃圾发酵的酸臭味与潮湿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息。
巷子的尽头,连接着他所居住的“巢”区。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段,即将看到尽头那片熟悉的、昏黄的灯光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巷子出口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巷口的灯光,形成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他身材不算高大,但站姿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仿佛一头盘踞在自己领地里的野兽。
陈凡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他的大脑在01秒内就高速运转起来,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深夜,僻静的小巷,一个堵住出口的神秘人。
这几乎是所有都市传说和犯罪电影中最经典的危险场景。
陈凡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飞快地扫过对方。
那人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皮夹克,领口敞开着,能隐约看到脖颈处延伸上来的,大片青黑色的纹身。
他的头发是那种很复古的、用发蜡梳得油光锃亮的大背头,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明灭的火光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是那种人。
陈凡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词。
在樱花诸岛生活了五年,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分辨这些专业人士。这身打扮,这种气质,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街头混混了,高低得是个精英混混。
对方在注意到陈凡的视线以后,眼神便精准地锁定在了陈凡的身上。
那不是一种看待猎物的眼神,而是一种更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归属。
深夜,小巷,一个精英混混。
陈凡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现在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口袋里那个用了三年的国产手机,以及钱包里不到一万円的现金。
为了这点东西,不至于吧?
但转念一想,在现金物资紧缺的情况下,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或许对方只是单纯地看上了他刚买的那份便当呢?
不,不对。
陈凡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诞的念头,觉得事情应该还不至于这么离谱。这毕竟不是普通混混啊,人家高低也是要点面子的。
事实上,当他顶着对方针刺般的视线,试图走离小巷时,对方也确实没有出声阻拦。
可能这个精英混混只是刚好在这里等人吧,如此想到的陈凡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突兀地响起。
那声音说的不是樱花语。
而是一句发音极其别扭,却勉强还是能听出来的……华夏语。
“你好。”
嗡——!
仿佛有一道电流从陈凡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是一种刻印在血脉深处的本能反应。
在异国他乡,听到再熟悉不过的问候时,哪怕理智告诉他情况不对,他的身体,却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的脚步,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他的头,不受控制地,微微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偏转了那么一点。
就是这一点。
当他的视线与男人那双在阴影中闪着光的眸子对上的瞬间,陈凡的心,猛地沉入了谷底。
坏了!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曾经在留学生论坛上看到过一篇广为流传的帖子——《樱花诸岛黑帮区域生存指南》。其中有一条,被发帖人用鲜红的字体加粗标注了出来。
“切记!在任何非正常情况下,如果有人用你的母语中最大众化的词汇向你搭话,绝对不要回应!绝对不要回头!”
“因为,这是一种甄别身份的黑话!”
“你的本能反应,就是你递给他们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