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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明灭不定的脸。
良久,他猛地转身,几乎是仓惶地逃离了蒹葭宫。
那封请退的折子,他没有批复,也没有再提起。
但他也不再踏足蒹葭宫。
宫中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帝后失和的消息终究是瞒不住的,只是无人敢公然议论。
他依旧会过问太子和公主的起居学业,赏赐也依旧会送来,只是不再是流水般的殷勤,而是变成了例行公事的份例。
他开始频繁出入京中国公府,太医院的院判几乎常驻在那里。
这些消息,通过青黛欲言又止的神情,偶尔飘进我的耳朵。
我只是听着,心中再无波澜。
我开始真正着手安排移宫的事宜。
长秋宫年久失修,我让人简单清扫布置,只要求干净整洁,并未要求恢复往日的奢华。
明珠和冕儿变得异常沉默。
冕儿更加刻苦,眉宇间时常笼罩着一层阴郁。
明珠则常常抱着我,小声问:“阿娘,我们一定要去那个冷冷的宫殿吗?珠珠不喜欢那里。”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那里清静,珠珠若是想热闹,可以常去皇祖母那里,或者等你再大些,让你父皇为你开府建邸。”
我已在为他们铺展后路,尽可能地,在我还能做到的时候。
半月后的一個夜里,我摒退左右,独自在窗前站了许久。
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抬手掩唇,雪白的帕子上,赫然绽开一抹刺目的红。
我看着那抹红,怔了片刻,随即竟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
也好。
这深宫十六载,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
油尽灯枯,或许正是我最好的归宿。
至少,不必再去长秋宫,熬那望不到头的冷寂余生了。
我缓缓将染血的帕子收入袖中,神色平静地唤来青黛,吩咐道:“明日,去请太医吧。就说本宫染了风寒。”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青黛看着我苍白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是重重地点头:“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我朝她安抚地笑了笑,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无尽的黑夜和飞雪。
这一生,如同镜花水月。
我拼尽全力去捂一块永远不会热的冷玉,到头来,灼伤的是自己,冻坏的也是自己。
若有来生,只愿生于寻常百姓家,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不必富贵,不必荣华。
只要那颗心里,满满当当,只我一个。
皇后观玉一病不起,汤石罔效,于次年春薨逝,谥号“端懿”。
帝悲恸,罢朝三日,命举国哀悼。
端懿皇后葬入后陵,并未与帝同穴。
自那日起,皇帝像是变了一个人。
身体强健的他,渐渐也病体沉疴起来。
不知过了几个春冬,他看着病榻前的殷冕,留下几句嘱咐,便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想来世上之事,大多如此。
越想握紧的,便越容易逝去。
深情越满,便越容易被辜负。
太子殷冕继位后,尊奉明珠长公主,善待秦氏母女,却始终疏远。
秦筝之女阿沅体弱,未及成年便早夭。秦筝此后长居佛堂,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新帝殷冕一生勤政,后宫虚设,子嗣单薄,常于深夜独对一枚旧日香囊静坐,无人知其所想。
宫墙深深,锁住多少红颜枯骨,又掩去多少无人知晓的真心与遗憾。
唯有那年蒹葭宫的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所有人的余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