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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筐咕噜噜滚到我的脚边,我抬脚撵住。
宋怀瑾自小养在蜜罐里,不懂粟米酱菜腌鱼制法,自然不会懂为何我一走,家人全都变了样。
顾尘若有似无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宋怀瑾说:
“不许你诋毁我阿兄,我阿兄这般能干,岂能和你相比。”
宋怀瑾怔愣片刻,怒吼道:“我才是你亲阿兄!”
顾尘讽刺道:“你不是丞相府少爷吗?”
我咬着筷子,匝明白了味。
宋怀瑾三年前不想融进去的家,现在更融不进去了。
这其中,要说最着急的,莫过于我的阿妈阿爸了。
阿爸气短,两年前去世了。
阿妈里外不是人,年纪大了却子女不和,她干着急的跺脚,眼神祈求的望向我。
“阿时,你回家好不好,你看看,你不在,咱们家都乱成什么样了”
她在求我回去。
毕竟只要我回去,就能有人替他们一家承受生活的巨浪。
我掩下眼,踢回竹筐,表明我的态度。
顾尘拾起竹筐,眼睛通红的看向我,
“阿兄,以前是我不懂事,不知道赚几两钱这么难,我真的错了,我想继续读书,我不想补竹篓了,你回来好不好”
我冷冷笑了声,慢慢站起,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你们养我多年,我不怨你们。”
“但该还的早在那现年已经还完了,往后我和你们再无瓜葛。”
说完,我拉起顾莲离去。
宋相即将启程回汴京,临行前,他托人给我捎了话,让我随时想好去找他。
我捏着信想了几天,又坐在码头,吹了几天海风。
我问燕慕雨,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汴京。
燕慕雨没做犹豫,捏起我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告诉我她的选择。
我轻轻一笑,回到客栈,拿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裹往外走。
汴京是个好地方,无论如何,我都得去瞧瞧,有钱赚的地方就有我顾时在。
客栈外,阿妈拿着一只油酥饼,和我撞了个满怀。
见到我,她眼睛亮了亮,
“阿时,你终于出来了,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阿妈特地买来,一直捂怀里,还热乎着呢。”
我捏着油纸,顿觉怅惘。
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有这样一个油酥饼。
我作为家里老大,分给顾尘,分给顾莲,再掰开给阿爸阿妈,剩到自己的手里,只有一些饼渣子。
我叹了声,“算了,我已经不爱吃了,以后更别再来这里找我。”
她注意到我的包裹,急忙问道:“阿时,你要去哪?你不是刚回来吗?”
我如实道:“我要去汴京了,那里生意更好做。”
她张阖着嘴,像根枯木般缓缓垂下手,
“那,等你回来,你能不能原谅阿妈,多回家看看”
我没说话。
燕慕雨在不远处朝我挥手,我赶忙跟上。
阿妈忽然拉住我,将一只木镯塞到我手里。
“阿妈这些年,没剩下其他的东西了,就这一只镯子,送给咱家老大,祝你和燕慕雨白头到老啊。”
我怔了怔。
而后自嘲般的笑了声,将镯子放回她手里,
“不用了,这种好东西还是留给宋怀瑾吧。”
马车在泥泞中吱呀响起,我急促的赶着马,让它快些走,好将烦恼丢在后方。
到了汴京,燕慕雨经友人举荐,入皇城脚下的最大的医馆就职。
经丞相帮忙,我在旁边开了皇城最大的商铺,专门卖南洋珍珠、东瀛美妆秘籍等等稀缺玩意。
多年后的某天,燕慕雨和我说:
“听人说你阿妈快不行了,昏迷前还在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沉默了一会。
不得不说,我体内流着的,是宋家的血,和宋相一样当断则断,不留余地。
有风自南洋的方向吹来,又咸又涩。
我抬手撵住飘来的落叶,故作轻松道:
“算了,不回去,她有亲儿在侧,我这个外人去岂不膈应的慌。”
燕慕雨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好,那就不回去,汴京很好。”
我闷在她的颈侧无声抽泣了一会。
风过,吹干泪痕,再无哀恸。
抬起头,汴京的灯笼红艳艳,正如我的一切,红红火火,朝阳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