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捏着钥匙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大概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小景。”
比起机场那时候,他又瘦了一大圈。
整个人眼眶凹陷,面色青白。
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我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掏出手机像是聊家常。
“你家在哪里,我叫车送你回去。”
他愣住了,眼泪凝在眼睛里要流不流。
半晌,他低低的嗓音响起: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突然就有点好奇,他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得这样落魄。
这样想着,我就直接问了出来。
他眼神难堪地躲开了我的眼睛。
“几年前,晨晨在国外出了事,对方要求了很高的赔偿金。”
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哦,所以你是因为他赔光了钱?”
“也是,你对他这么好,什么都愿意给他。”
我爸的眼神去突然变的怨恨。
“是!可那是个白眼狼!”
“我送他上名校,为了他买房子给他赔钱,可是我出了车祸,他跑的连人影都没了!”
“我没地方去,最后只能去他们家,结果他们嫌我是拖累,恨不得把我饿死。”
我听着听着,心情一阵舒畅,就差笑出来。
我爸大概也发现了,他白着脸闭上了嘴。
最后又期期艾艾地看着我:“小景,过去的事都是爸爸的错。”
“现在这样也是我活该,可说一千道一万,我是你爸爸啊,你能不能看在小时候我对你好过,帮帮爸爸?”
我很冷漠,也很直接。
“不能。”
他怔怔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小景,你以前,以前不是很爱爸爸的吗?”
我嘲讽地笑:“你都说了是以前了。”
“不过我和你可不一样,等你老了,我遵纪守法按时给你打赡养费。”
“至于别的,你就别想了。”
他最后还是跟我说了晨晨的地址。
我把他送了回去。
晨晨一开始还堵着门不让进。
我轻飘飘说一句话:“他以前给你花的钱是可以追回的吧。”
那一瞬间,晨晨看着他的眼神冷的像是看死人一样。
不过,这一切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又过了几个月,警察打电话给我。
他们说我爸在医院,情况不太好,似乎还涉及到一桩故意伤害案件。
我去了医院。
我爸躺在床上,面上罩着氧气罩,进气多出气少。
警察在一旁翻着文件说:
“他是你爸吧?他好像一直在被一对父子虐待,这次是爬下楼喊救命求人报警的。”
我瞥了一眼脸上青紫的我爸,点了点头。
警察走后,我拖着一把椅子坐在病床旁。
恍惚间,我回忆起了小时候我吃多了辣椒肠胃炎住院的晚上。
那时,我爸也是像我现在一样笔直又冷漠地坐在椅子上。
我静静地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一时无言。
就在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道微弱的拉力从我的衣角传来。
“小景。”
我下意识回头去看他。
他伸手取下脸上的氧气罩,久久地看着我。
然后轻声说:“我的小景,都长这么大了啊。”
我汗毛一竖,应激地挥开他扯着我衣袖的手。
他上次这么说,害得我失去半个月生活费。
这次这么说,又想干什么?
可他只是眼睛里含着泪水,看着我轻声说:
“对不起啊,小景。”
“爸爸是个糊涂蛋,恨你妈妈,连带着也恨你。”
我皱着眉没有说话。
他突然又期冀地看着我,问我:“你原谅爸爸,好吗?”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然后走出了病房。
我忘不了我灰暗的童年。
也忘不掉群殴青春期时走的格外艰难的路。
原谅他,等于背弃那时候挣扎着活下去的自己。
连我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可我刚走出病房,几个护士就冲进了我刚刚走出的房间。
隐约的,我听见了里面喊着抢救的声音。
我给他买了一块墓地。
用从张叔叔和晨晨那里追回来的一部分钱。
我平静地烧完了手上最后一张纸,看着碑上那张年轻的脸。
“以后我就不来了,你下辈子就好好过吧。”
我的声音很轻,没有怨恨,只是一种陈述。
“要么就选择自由自在的人生,要么就生了孩子好好养。”
“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
风在这一刻突然而起,毫无预兆,卷动着墓前的纸灰打着旋向上飞腾。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年轻的脸,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向下走去。
没有再回头。
下辈子,好好过。
这辈子,我也要好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