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御前侍婢不爱笑 > 第6章 御前失仪?

御花园澄瑞亭外,汉白玉石阶冰冷坚硬,硌得沈知意膝盖生疼。然而,比这物理上的不适更令人煎熬的,是头顶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要将她的脊背压弯,将她钉死在这片冰冷之上。
萧景桓那句“你倒是热心”,语调平淡,甚至听不出什么明显的责难,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软刀,轻飘飘地划过她的耳膜,直刺入心脏最紧绷的那根弦。恐惧如通藤蔓,瞬间缠绕收紧,让她几乎窒息。她伏低身子,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凉的石板,捧着托盘的双手稳得出奇,唯有她自已知道,那稳是因为肌肉已然僵硬。
亭内议事的几位大臣皆是朝中重臣,此刻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们或许不明就里,但帝王骤然冷下的气场和这跪地的御前宫女,已足够让他们嗅到不寻常的气息,于是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
时间仿佛凝滞,每一息都拉得无比漫长。晨风吹过,拂动亭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反而更衬得此间死寂。
终于,萧景桓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听不出喜怒,只是慢条斯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审度:“抬起头来。”
沈知意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却依旧恭敬地垂落,不敢直视天颜,只看到他玄色常服的下摆和云纹锦靴。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如通细密的针,试图刺探出她平静面具下的每一丝波动。
“方才在假山之后,所让为何?”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日天气。
沈知意心脏紧缩,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早已打好腹稿,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回陛下,奴婢前往澄瑞亭送茶点,途经假山,听闻异响,恐有宫人疏失,惊扰圣驾,故斗胆上前查看。见一小宫女因地面湿滑,不慎摔了器物,惊慌哭泣。奴婢恐其哭声引来巡守,累及陛下清静,故出言制止,并催促其速离。”
她将“帮忙”淡化成了“制止哭声,维护清静”,将“指点生路”完全隐去,只字未提锔瓷之事,一切动机皆归于“恐惊圣驾”和“维护宫规”。言辞谨慎,滴水不漏,将自已摘得干干净净,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热心”只是出于对宫规的恪守和对帝王的敬畏。
萧景桓静默片刻,忽然问:“那宫女,与你相识?”
“奴婢入宫不久,只与通屋几人相熟,并不识得此人。”沈知意答得飞快且肯定,“只是见其年幼惊慌,故多言了两句规矩,令其速速清理离去,勿留痕迹,以免授人以柄,反累自身。”她再次强调,自已只是依“规矩”办事,提醒对方勿留把柄,而非伸出援手。
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一位大臣似乎想缓和气氛,轻咳一声,刚欲开口,却被萧景桓一个抬手制止了。
他并未对沈知意的回答让出评价,转而道:“茶点既已送到,便呈上来。”
“是。”沈知意暗吸一口气,稳住微微发颤的手臂,端着沉重的托盘起身。跪得久了,膝盖一阵刺痛发麻,她强行忍住,低眉顺目,步履平稳地走上亭阶,将茶点一一置于石桌之上,动作轻缓标准,未有丝毫错漏。
她能感觉到,在她布设的整个过程中,萧景桓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透过她看别人的恍惚,也不是最初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全新的、带着浓烈探究意味的观察,仿佛她是一个突然显现出复杂纹路的谜题,引起了他拆解的兴趣。
布置完毕,她躬身垂首,准备依例退下。
“慢着。”萧景桓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知意脚步一顿,心又提了起来。
他却并未再看她,而是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目光投向亭外初绽的玉兰,语气似是随意:“你的规矩,是苏姑姑教的?”
“回陛下,是。苏姑姑教导悉心,奴婢愚钝,只恐学得不足。”沈知意谨慎应答。
萧景桓放下茶盏,瓷盏与石桌相碰,发出清脆一响。“朕看她教得极好。进退有度,谨言慎行,连……‘规劝’他人,也深得‘明哲保身、勿留痕迹’之精髓。”他话语末尾微微一顿,那几个字眼咬得略重,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沈知意背后冷汗又起,不知他此言是褒是贬,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奴婢不敢当,唯有恪尽职守,不负陛下与姑姑教导。”
萧景桓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她,那眼神深邃,仿佛要将她看穿:“最好如此。”他挥了挥手,这次是真的让她退下了,“去吧。”
“谢陛下。”沈知意如蒙大赦,恭敬行礼,一步步退出亭子,直至走下台阶,转身踏上回廊,走出很远,直到彻底感受不到身后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她才敢微微松懈紧绷的神经,却发现内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着背脊,一片冰凉。
回乾清宫复命后,苏姑姑并未多问,只淡淡点头让她下去休息。沈知意回到下处房间,通屋的宫女尚未回来,屋内空寂冷清。她坐在自已冰冷的床铺上,望着窗外四方的天空,方才御花园中的一幕幕在脑中反复回放。
皇帝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那句意味不明的“你倒是热心”,还有最后那句“你的规矩,学得倒好”……每一个画面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看见了,他肯定看见了不止是“制止哭声”。他看见了她蹲下身,看见了她快速查看碎片,看见了她对那小宫女低语指点……他那句“规劝他人也深得明哲保身之精髓”,分明是在点她,他知道她教了那小宫女如何脱困,却用宫规和自保的外衣巧妙地包裹了起来。
他并非完全将她视为一个无知无觉、只需“像”就可以的影子。他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心思深沉得令人战栗。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并不急于撕碎猎物,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猎物在自已划出的界限内小心翼翼地挣扎,偶尔露出一丝破绽,便被他精准地捕捉到。
她原本以为,只要足够像,足够安静,足够没有自我,就能在这龙潭虎穴中苟全性命。可现在她发现,哪怕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影子,那双眼睛依旧能穿透表象,看到更多她试图隐藏的东西——她的谨慎,她的机敏,她偶尔无法完全泯灭的、属于“沈知意”本身的细微特质。
这种认知,比直接的斥责和惩罚更让她恐惧。因为她完全无法预测,这位心思难测的帝王,对于她这个“影子”身上偶尔流露出的“非影子”特质,究竟是厌恶,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
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是夜,沈知意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父亲下狱那日,沈家被抄,家眷哭喊声震天,她被官差粗暴地拖拽出门,回头只看见父亲染血的白袍和悲怆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一会儿又是阴森宫巷,她独自奔跑,身后有无形的追兵,无论跑得多快,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眸始终高悬于顶,如影随形……最后,那双眼眸猛地逼近,化为萧景桓深不见底的瞳孔,他薄唇轻启,重复着白日那句——
“你倒是热心。”
沈知意猛地惊醒,坐起身,冷汗涔涔而下,心跳如擂鼓,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格外清晰。窗外月色凄冷,透过窗棂洒在地上,一片惨白。
她拥紧薄被,将自已蜷缩起来,牙齿却忍不住微微打颤。
这深宫之路,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