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筵前夜,朱枳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冷冽的光斑。他起身点亮油灯,再次翻阅明日要讲的《尚书·洪范》篇,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刘伯温的告诫:“藏锋守拙,待时而动。”
这是面见朱元璋的机会,也是极大的风险。洪武皇帝的多疑和暴戾,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
寅时刚过,小太监就送来了特制的青色官服——经筵记录的翰林官员需着正装。朱枳仔细穿戴整齐,对镜自照,镜中的年轻人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坚定。
辑熙堂前,宋濂已经等侯多时。老学士今日身着绯色孔雀补服,神情肃穆。
“记住,”宋濂低声嘱咐,“经筵之上,只听不言。记录务必详实准确,字迹工整。”
“下官明白。”朱枳躬身应道。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晨雾中的宫阙。越靠近奉天殿,守卫越森严。披甲卫士按刀而立,目光如炬,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经筵设在文华殿东庑。朱枳作为记录官,被安排在右侧偏后的位置,面前设一小案,上置文房四宝。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到御座,又不至于太过显眼。
辰时正,钟鼓齐鸣,朱元璋驾到。所有官员齐刷刷跪拜,朱枳跟着俯身行礼,心跳如擂鼓。
“平身。”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朱枳悄悄抬头,》中的积算,《梦溪笔谈》中的会圆术,还有前朝账册格式。”朱枳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语气谦卑而谨慎。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转向刘伯温:“伯温,你觉得如何?”
刘伯温出列躬身:“陛下圣明。朱编修年少好学,于算学确有心得。修史馆近日进度加快,实赖其力。”
这是关键时刻。朱枳保持躬身姿势,不敢抬头。
“起来吧。”朱元璋终于道,“回位继续记录。”
朱枳暗暗松了口气,退回自已的位置。他能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经筵继续,但气氛明显不通了。朱元璋不再提问,只是静静听着,目光偶尔扫过朱枳的方向。
午时,经筵结束。官员们依次退出文华殿,许多人看向朱枳的眼神已经变了——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忌惮。
返回翰林院的路上,宋濂特意走到朱枳身边,低声道:“今日应对得当。”
短短五个字,却让朱枳心中大石落地。能得到宋濂的认可,至少今日这关算是过了。
然而回到辑熙堂不久,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圣上有旨,宣翰林院编修朱枳即刻前往武英殿见驾。”
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单独召见?福是祸?
武英殿内,朱元璋已经换下常服,着一身黄色龙纹便袍,正在批阅奏章。殿内只有两个老太监侍立,气氛比经筵时更加凝重。
朱枳跪拜行礼,心中忐忑不安。
“起来吧。”朱元璋放下朱笔,“朕看你今日所言,似乎有所保留。”
朱枳心中一震,急忙道:“微臣不敢…”
“朕阅人无数,看得出什么时侯人在藏拙。”朱元璋目光如炬,“你那计算法,真只是改良古法?”
关键时刻到了。朱枳深吸一口气:“回陛下,算法确是参考古法,但应用方式微臣有所创新。之所以不敢妄言,是恐才疏学浅,贻笑大方。”
“具l如何创新?”朱元璋追问。
朱枳谨慎地解释表格法和计算尺的原理,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描述。
朱元璋听得认真,忽然问道:“此法可能用于军械核算?”
朱枳心中一凛,想起刘伯温的警告:“回陛下,算法本身无分民用军用,但军械核算涉及机密,微臣不敢妄议。”
这个回答似乎让朱元璋记意:“倒是谨慎。朕有一问:若命你核算兵部武库司账目,几日可成?”
陷阱问题!朱枳心跳加速:“回陛下,核算速度不仅取决于算法,更取决于账目清晰程度和人员熟练度。微臣不敢妄估时日。”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笑道:“好个不敢妄估。宋濂说你踏实谨慎,果然不假。”
他挥挥手:“去吧。好好修史,朕会关注你的。”
回到翰林院时,已是申时。朱枳感到精疲力尽,仿佛刚经历一场大战。
刘伯温在柏院等他:“圣上单独召见你了?”
朱枳点头,详细汇报了见面经过。
刘伯温听罢,长舒一口气:“你今日过关了。圣上最厌浮夸之人,你的谨慎反而得了赏识。”
但他随即神色又严肃起来:“但这也意味着,你正式进入了圣上的视线。从今往后,一言一行都需更加小心。”
夜幕降临,朱枳独自坐在宿舍中,回想着今天的一切。他无意中走出了重要一步,获得了皇帝的注意,但也陷入了更深的漩涡。
推开窗户,秋夜的凉风拂面而来。远处宫墙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森严。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他就像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但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机会——如果运用得当,或许真能在这个时代有所作为。
吹熄油灯,朱枳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坚定的微笑。
既然已经无法回避,那就勇敢面对吧。现代人的智慧,加上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或许真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月光如水,将柏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仿佛在预示着明天的挑战。
朱枳铺开稿纸,开始规划下一步的行动。在这个洪武五年的秋夜,一个穿越者的真正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