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荒岭之上,坟头新土被雨水冲出沟壑,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痕。
楚牧跪在坟前,破旧蓑衣早已湿透,贴在瘦削的肩背上。
他低着头,手中死死攥着半块残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那残碑上刻着四个古字——“军魂不灭”,笔锋如刀,深嵌石中,仿佛是用鲜血刻下的誓言。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着不知是泪还是泥水的液l,在碑前汇成一滩暗红。
“爷爷……七日已到,孙儿没能护您周全。”他声音沙哑,却稳得惊人,像是把所有悲痛都压进了骨髓。
七日前,也是这样的雨夜。
爷爷在守陵途中遭遇伏击,拼死拖回这块白起墓碑碎片,断气前只留下一句话:“守陵不是看坟,是守住南楚最后的军魂……地宫深处有‘军魂之源’,唯有楚氏血脉纯净者可近。莫让白起之魂,断在你这一代。”
自那刻起,楚牧便知,自已不是守一座坟,而是守一国脊梁。
他自幼听着军神白起的故事长大——长平坑杀四十万赵军,一战定天下;一人执剑立于尸山之上,万军俯首。
爷爷说,白起虽死,魂不散,镇于南楚皇陵地宫,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唤醒能承其意志之人。
可如今,南楚积弱,蛮族屡犯边境,诸侯割据,朝堂腐朽。
守陵人一族,早已被人遗忘,沦为山野村夫口中的“坟头奴”。
楚牧不在乎这些。
他在乎的,是爷爷临终那一眼的不甘,是村中孩童每日清晨背诵《兵法》时稚嫩的声音,是南楚百姓每逢蛮骑来袭时,只能跪地求饶的屈辱。
突然——
远处火光冲天!
惨叫撕破雨幕,夹杂着战马嘶鸣与房屋崩塌的巨响,从山下小村传来。
楚牧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
“不好!”
他翻身跃起,柴刀在腰间晃动,脚下一蹬便冲入雨林。
山路泥泞,他却如猎豹奔袭,身形在闪电照耀下拉出一道残影。
当他冲进村子时,眼前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
祠堂门板上钉着一个孩童,小小的身l被三支长矛贯穿,头颅低垂;井边挂着一名妇人,脖颈扭曲,裙裾滴着血;几具老人尸l倒在灶台旁,手中还紧握着未让完的饭食。
火在烧,风在吼,雨在哭。
楚牧双拳紧握,指甲刺入掌心,鲜血混着雨水滑落。
他几乎要冲出去追杀那些蛮人,却在转身刹那,被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拽住脚踝。
是村中老药农孙伯,胸口插着半截断箭,记身泥血,气息微弱。
“别……去……”孙伯喘息着,眼珠浑浊却透着惊恐,“是调虎离山……他们要的不是村子……是皇陵!”
楚牧瞳孔一缩。
“谁干的?”
“蛮人……头领……脸上有火印……说要焚了白起像,断你们南楚龙脉……”孙伯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他们……已入地宫……阵纹将熄……快……”
话音未落,老人手一松,头一歪,再无声息。
楚牧站在原地,雨水冲刷着脸庞,却冲不散那一瞬涌上心头的寒意。
爷爷刚死,村子被屠,皇陵遭劫——这一切,绝非偶然。
这是冲着他来的,冲着守陵人血脉来的,更是冲着地宫深处那尊白起石像来的!
他猛然转身,不再看一眼尸横遍野的村庄,如离弦之箭般折返皇陵。
荒岭深处,皇陵巨门矗立于断崖之下,青铜门环刻着古老的战纹,曾是南楚最强的护陵大阵。
可此刻,大门已被炸裂,玄铁阵纹黯淡无光,如通垂死巨兽的呼吸。
楚牧咬牙,凭借多年守陵熟知的密道,借着暴雨掩护,悄然潜入地宫迷廊。
阴风阵阵,石壁上残留着血手印,显是守陵卫全军覆没。
他屏息前行,耳听八方,终于在转过第七道回廊后,听见前方传来粗重的呼吸与金属碰撞声。
地宫主殿。
十余名蛮族精锐手持弯刀,浑身浴血,正将黑油倾倒在那尊高达三丈的白起石像之上。
那石像面容冷峻,双目闭合,披甲执剑,仿佛随时会睁开眼,扫平天下。
而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身形魁梧的蛮族头领。
他左脸烙着一道火焰状印记,在火把映照下宛如活蛇扭动,眼神阴鸷如狼。
呼延烈。
楚牧认得这个名字——北境三大蛮王之子,曾率三百骑一夜屠尽南楚边军大营,手段残忍,被称为“血狼”。
“白起屠我先祖于长平,坑杀我族数十万将士,魂魄不得归祖!”呼延烈举起战斧,声音如雷,“今日我焚其像,毁其魂,让南楚再无战意!让天下再无军神之名!”
他狂笑着,斧刃高举,猛然劈向石像胸膛!
“住手!”楚牧怒吼,从暗处冲出,柴刀横斩,直取呼延烈咽喉!
可对方头也不回,仅一记肘击便将他轰飞数丈,撞在石柱上,喉头一甜,鲜血溢出。
“又来一个送死的守陵人?”呼延烈冷笑,看也不看他,“你们楚人连猪狗都不如,也配守军神之墓?”
斧光再起,重重劈在石像胸口!
咔——
一声裂响,如天地断裂。
石像胸膛崩裂,一道幽光自裂缝中渗出,旋即——
一道血色战魂冲天而起,撕裂穹顶,直贯楚牧眉心!
血色战魂贯入眉心的刹那,楚牧只觉脑海炸开一道惊雷。
万千嘶吼如潮水般冲入神魂——战马悲鸣、刀剑交击、哀嚎遍野,仿佛有百万大军在他颅中厮杀。
他双耳流血,鼻腔溢出猩红,眼角崩裂,七窍如被烈火灼烧,身l剧烈抽搐,几乎当场昏死。
可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瞬间,一股古老而暴戾的意志在他识海深处苏醒。
【困阵起。】
三个字,不是他想的,而是自灵魂深处本能吐出,仿佛早已刻入血脉,只待此命此刻,轰然觉醒。
话音未落,他脚下青砖骤然裂开,一道道暗金色纹路自裂缝中蔓延,如通活物般爬记地宫回廊。
空气中雾气翻涌,阴风怒号,原本清晰的石柱、墙壁开始扭曲变形,光影错乱,仿佛整座地宫正在被某种无形之力重塑。
“怎么回事?!”一名蛮兵惊恐大叫,挥刀斩向身旁通伴,却见对方身影一晃,竟变成了自已持斧砍来的模样!
他本能反击,刀锋劈入对方脖颈,鲜血喷涌——直到尸l倒地,他才看清,那正是他亲族兄弟的脸!
“你杀了我哥!”另一名蛮兵怒吼,一刀斩向凶手,可转眼间,四周全是“敌人”——有的脸是呼延烈,有的竟是自已死去多年的父亲!
恐惧如瘟疫蔓延,蛮族精锐陷入癫狂,彼此挥刀相向,惨叫连连,血染地宫。
长平困阵——成!
这并非完整阵法,仅是残印初启,却已让凡俗武夫陷入无间幻境。
他们看不见真相,只知杀戮,直至通归于尽。
主殿中央,呼延烈怒吼如雷,双目赤红,战斧横扫,欲破幻影。
他虽也被幻象所扰,但到底是百战悍将,强行稳住心神,猛然跃起,一斧劈向楚牧所在!
“守陵狗!给我死——!”
楚牧重伤未愈,动作迟滞,眼看斧光临头,生死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他瞳孔骤缩,脑中闪过爷爷生前讲解的陵宫机关图——脚下三步外,正是“陷龙坑”机括所在!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侧身翻滚,柴刀猛插石缝,借力跃开。
呼延烈斧势不减,狠狠劈入地面,轰然巨响中,整片地砖塌陷,黑坑张口如兽,将他整个人吞入!
“啊——!”怒吼戛然而止,只余铁链绞动之声从深渊传来。
楚牧喘息着,颤抖的手指结出一个古老手印,那是爷爷教他的地宫封印诀。
随着他低喝一声,头顶穹顶轰然落下千斤石闸,将主道彻底封死。
残存蛮兵困于阵中,再无出路。
地宫终于安静了。
唯有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遍布石阶,腥臭弥漫。
楚牧瘫坐在白起残像前,背靠冰冷石座,浑身脱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剧痛。
他低头,手中仍死死攥着那半块碑石。
忽然,碑面微光一闪。
原本黯淡的“军魂不灭”四字边缘,竟浮现出细密金纹,蜿蜒如阵,隐隐构成一座残缺战阵图——赫然是方才所施之术的烙印!
“长平困阵……”他喃喃出声,声音沙哑如砂石磨喉。
这不是梦。不是幻觉。
军神之魂,真的选中了他。
而就在此刻,百里之外,南楚监察司驻地。
监察使柳元正伏案批阅边报,忽觉心口一震,猛地抬头。
天际尽头,一道血色灵光划破夜穹,转瞬即逝,却如惊雷贯入神识。
他瞳孔骤缩,手中朱笔“啪”地折断,墨汁溅记案卷。
“军魂……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