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的西安城，夏日热浪滚滚。
“胡了！”东大街老城墙根一处破旧的民房内，一声掺杂着陕西口音的吆喝声从半开的窗户里飘出来。
十三岁的陈北重重的把手中的麻将牌拍在桌上，脸上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赵叔，你这运气可不行呀！”
而被称为赵叔的中年男人额头冒汗，手里攥着的几张票子已经揉得皱巴巴的，眼里还看着刚刚打出的八条。
“小兔崽子，你别得意。”赵叔咬着后槽牙，瞪着通红的眼睛盯着陈北，“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咱们再来一局！”
陈北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抓起桌子上的汽水就灌了一大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他个子已经蹿得老高，但身子骨还是单薄得很，穿着一身明显大一号的衣服，活脱脱一个猴子。
“赵哥，你说你和一个毛孩子较啥子劲。”坐在桌对面的王婶子乐呵呵的打起了圆场，“小北，你可得让着点赵叔，给他留个裤衩回家呗。”
陈北笑嘻嘻地摆摆手，“王姨，您可不知道，赵叔兜里可有钱得很，今儿个怕是得把老本都赔在这桌上。”赵叔一听，气得拍案而起，“好你个小崽子，嘴皮子还挺利索，等我把你赢光了，看你还怎么嚣张！”屋子里的笑声更大了。
陈北倒是一点也不慌，手里摩挲着一张红中，“赵叔，先别说别的，这把的三块五先给结一下。”说完就伸手要从赵叔手里抽走几张票子。
“少废话，打完这一圈一起结。”赵叔一把推开陈北的手，没好气的说道。
陈北也不纠结，依旧老神在在的哼着小曲，随手将摸来的牌插入手中牌阵，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赵叔。
也就没一会儿，“呦呦呦，又胡了！”陈北突然眼睛一亮，猛地把牌推倒在桌面，“清一色，单调九万，赵叔你这手气真是没谁了！”陈北笑得前仰后合，一边还不忘调侃几句。
赵叔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来，“你小子是不是背后藏牌了？”
麻将馆顿时安静下来。另外两桌牌客也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看向这边。
陈北不慌不忙地又喝了口汽水：“赵叔，输不起就别玩。小心我去告诉李姨，你又偷偷来这耍牌。”陈北口中的李姨便是赵叔的媳妇。
听到要告诉媳妇，赵叔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但仍梗着脖子：“那你咋解释连着和四把？十三岁的娃，牌龄不到半年，可能吗？”
“可能啊，”陈北眨眨眼，“因为我聪明呗。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下一刻一个粗犷的嗓门便吼了起来：“陈北！你个小王八蛋，又偷偷来这打麻将！”
麻将馆里一阵窃窃私语，有些知道的人低声笑了出来：“完了，陈北这小子又要挨收拾了，他那当老师的舅舅来了。”
听到这声喊，陈北脸色微微一变，抓起桌上的钞票塞进口袋，猛地起身就想往侧门溜，嘴里也是不闲着，“赵叔，欠我的钱下次记得还。”
可还没跑到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堵在了那里。
陈峤的舅舅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曾经是省篮球队的，后来不知怎的当了中学l育老师。他一把揪住陈北的衣领：“小兔崽子，这星期第几次了？”
“舅，轻点轻点，新衬衫呢！”陈北龇牙咧嘴，“我就出来透透气，马上回学校！”
“透透气？”王昌鼻子哼气，“从家到这儿得走四十分钟，你管这叫透气？”
麻将馆里爆发出哄堂大笑。赵叔趁机想溜，被王昌一眼瞪住：“老赵，你又和未成年人赌博？要不要我顺便报警聊聊这事？”
赵叔连忙摆手：“王老师您误会了，小北就是来看看，没赌没赌。”边说边往外退，一溜烟没影了。
王昌摇摇头，拎着陈北走出麻将馆。此时正是夏天，炎炎烈日照的陈北眯起眼睛，仍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舅，我爸厂里新进了一批汽水，明天我给你捎两箱？”
“少来这套。上周逃学去游戏厅，这周逃学打麻将，陈北，你才十三岁，真不打算要未来了？”
“未来？”陈北撇嘴，“我家有的是钱，我爸说了，以后我继承家业就行。”
王昌突然停下脚步，把陈北按在老城墙根下：“你爸妈当年下乡当知青，吃了多少苦？回城后白手起家，从摆地摊到现在三个批发部，为的是什么？就为让你变成个街头混混？”
陈北低头踢着石子，不吭声了。
“回学校去，现在，立刻。”王昌松开手。
陈北抬头，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得令！这就回去接受教育，为建设祖国贡献力量。”
他转身要走，却被王昌再次叫住：“等等。”
王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塞到陈北手里：“把你赢的钱还回去。赌博得来的钱，花着烫手。”
陈北怔了怔，罕见地没顶嘴，点点头往回走。到了麻将馆门口，他并没进去，而是拐进旁边的小卖部，用那点钱买了两包好烟，又回到王昌面前。
“张叔早走啦，”他塞一包烟到王昌兜里，“这包给您，另一包我给校长送去，免得他又打电话告状。”
王昌看着手里的烟，哭笑不得：“你小子”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呼喊声：“小北！小北！不好啦！”
一个与陈北年纪相仿的男孩跑过来，是陈北的发小王小军。他扶着墙大口喘气：“小北，快、快回去！你家批发部出事了！”
陈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咋回事？”
“有人来砸店！来了好几辆车，十几号人，拿着家伙！”王小军上气不接下气，“你爸妈不让我告诉你，我是偷跑出来的”
王昌脸色一沉：“报警了吗？”
王小军摇头：“那些人说，要是报警，就见一次砸一次。”
陈北已经冲了出去，像支离弦的箭。王昌急忙对王小军说：“你去报警，我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