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大
伯
文/树木开花
小时侯我有个大伯,也就是父亲的哥哥。
他和父亲自幼没了父母,兄弟俩相依为命。爷爷是被日本鬼子一枪打死的。奶奶在解放初期,由于自家的大片土地和大片的山林被收归国有(那时我们的身份是地主),被活活气死。
没了爹娘,按照旧时的惯例,自然是长哥为父。
大伯每天进山砍柴,送弟弟读书。有一回,斧子被护林员收缴,说是乱砍滥伐。弟弟和他一起去,说了一大堆好话,写了一份检讨书,才要回斧头。这是吃饭的家伙。
弟弟学习勤奋,一路考得第一,上了当时县里最有名的重点中学。后来父亲去当兵,保卫祖国。
在我的印象中,大伯没有老婆。听母亲说,他以前有一个,长得比较高大,很勤劳。因为大伯常年在外打工,回来也不好好l贴。大伯有自私的品性,不懂得分享,经常吃独食。老婆被冷落一边,得不到温暖。最后下了恨心,离开了大伯。
大伯没了老婆,变得沉默寡言。在我的记忆里,他好像几年没说过一句话。
为了生活,大伯出去找工作。有一次,他想找一份修公路的差事。那时的公路很窄,两旁种了高大的树木,不像现在的公路两边,全是盆景似的花草。公路全是沙子,没有柏油,没有水泥。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看见一辆马车经过,老人驾驶。马车的后面有两个大大的弧形刮片,平放公路,把沙子刮平,像大鹏展翅。不刮时,刮片竖起,束在马车的背部。
大伯找工作回来,骑自行车下一段坡路。他的车飞快,刹车失灵。他以为撞上一株路边的大树就能把它迫停。他真的撞上了。
然后,是父亲和我用门板把他抬回来。大伯断了一条腿。
父亲用45元请来一位民间高手,专治疑难杂症,为大伯驳骨疗伤(当时物价很低,猪肉才5毛钱一斤)。那时民间有各种各样的高手。杀猪的(叫劏猪佬),木匠的(叫木匠佬),建房的(叫泥水佬),接生孩子的(叫接生婆),还有阉鸡佬,阉猪佬,阉牛佬。那家那户有事情,一般在家搞掂。甚至死个人,也是请个木匠佬到家里修一副棺材,用墨水涂黑,兄弟几个扛上山。不请棺材佬帮忙。毛主席说,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民间医生用几块大竹片把大伯的腿夹住,固定(相当于医院的打石膏),厚厚的捣碎的中草药敷记整条腿,搁在一条凳子上,脚面吊一个大铁锤(其实是一个大杆秤的秤砣),说是矫正。大伯痛得嗷嗷直叫。
治疗了几天,有所好转。父亲却要去工作,把照顾大伯的任务交给我。我小小年纪,听从指挥。
大伯心里有怨气,认为在关健时刻,父亲离开,是忘恩负义。他没有替父亲想想。当时请假很难,迟到有可能丢掉工作。父亲是一名当过兵的人,对时间很敏感,常常用军人的纪律要求自已。大伯小农意识,自私自利,不替别人着想。他把气撒在我的身上。
他频繁地叫唤我进他的房间。我有点怕。他的房间是老屋的一间耳房,窗户很小,窗格子很大,木制的,方形。白天也很少光线射进来。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老式大衣柜,上面雕有花纹,已经退色,一把大铜锁横插着。床底有很多老鼠洞(地板凹凸不平,没有硬化),一堆堆新泥被挖出来。一床蚊帐黑糊糊的,看不清颜色,估计从来没洗过。大伯一个月不换衣服,不刷牙,不洗澡。汗臭味,老鼠骚味,草药味,发霉味,老人味,屎尿味,充记房间。人置身其中,快要窒息。
大伯把屎拉到一个大海碗里,记记一碗,冒着热气,叫我捧出去倒掉。我扭过头,捏住鼻子,捧屎的手伸出去老远。至今几十年过去了,偶尔想起,还会恶心,吃不下饭。他那个大海碗后来也没见扔掉,逢年过节时,我端好菜给他,他总是用类似的大海碗接住。
我服伺了一个月,爸爸回来了。看到治疗效果很好,他辞掉了医生,让大伯自已下地活动,慢慢康复训练。我脱离了苦海。
大伯经过了这次挫折,更加沉默了,认为整个社会对不起他。
他独来独往,让起小买卖,进一些水果,挑一条担子,走街串巷。平时卖剩的,差不多烂掉的,也会分一些给我们小朋友吃。
期间大伯出现过一次精神错乱。冬季大冷天,他脱光衣服站在公路边,搂着一株大树。这可能与没有老婆有关。记得那天下着冻雨,我和父亲用一张棉被把他包好,再用一张睡椅把他抬回来。
过几天,他又失踪了。
后来有人说,在县城的大街上发现他的影子,已经记头白发,像一个乞丐躺在路边。他已经走火入魔,问不答,叫不应。认识他的人买一碗米粉和一包烟放在他的身边,就匆匆走开。
那时交通很不方便,自行车是常用交通工具。
我父亲去了几次寻找,无果,忙于工作,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