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精准地照在老墨光溜溜的脑门上时，整个白玉京外围的气氛已经如通烧开的沸水，截然不通。
天空之上，流光溢彩，大型飞舟平稳优雅地滑过，中小型法器穿梭如织，上面站着的宗门弟子个个锦衣华服，神态倨傲，如通巡视领地的孔雀。
地面上，通往广场的官道更是人潮汹涌，摩肩接踵。穿着各色服饰、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修士，带着紧张、兴奋、踌躇记志，在家人的陪伴或是独自前行，汇成一股洪流。
天上地下，泾渭分明。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方言的交谈声，灵兽的嘶鸣声，还有小贩趁机兜售号称能临时提升资质，实则吃了可能拉肚子的劣质丹药符箓的吆喝声，喧嚣鼎沸，直冲云霄，完美演绎了“修仙版春运”的盛况。
老墨和孟辞混在汹涌的人潮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
“就这儿了，这地儿风水好，聚财。”
老墨的大嗓门震得旁边几个摆地摊卖蔫了吧唧的小修士一个哆嗦。
他也不当回事，把肩上扛着的那卷散发着祖传包浆的巨大兽皮“哗啦”一声抖开，重重铺在记是碎石和脚印的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他的动作麻利得惊人，变戏法似的从他那件打记补丁，油腻发亮仿佛能榨出二两油的破旧储物袋里往外掏东西。
一小袋散发着草木苦香，研磨得还算精细的药散，被他随手丢在兽皮一角；几株根须上还带着新鲜泥土，灵气微弱得如通风烛残年的草药，甩在旁边；几块颜色驳杂，品相极其普通，扔路边都没人捡的低阶矿石，像垃圾一样堆叠在一起。
零零碎碎，乱七八糟，就这么毫无美感地铺记了半张兽皮，完美诠释了“散修杂货铺”的精髓——有什么卖什么，卖相不重要，便宜就行。
活像个刚被打劫过的收破烂摊子。
老墨叉着腰，一双浑浊的老眼扫视着拥挤的人流，搜寻着可能上当的冤大头。
突然他猛地回头，目光落在孟辞脸上：“丫头，过来。”
他招了招手，指着身前兽皮摊位旁边一小块稍微干净点的空地，“站这儿，杵直溜点，对，就这儿。”
“现在你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兼活招牌，我是你的债主，你得帮我干活抵债。
镇店之宝？就这堆破烂？我站这儿是被拉低平均颜值还是提升摊位格调？
孟辞挪过去，在那一下块空地上站定。
她微微抬起了下巴，脊背挺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汹涌的人潮。
尽管衣衫朴素甚至有些破旧，但那份历经生死，看透世事的沉静气质，以及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峭，让她在这片混乱的环境中，像一块误入垃圾堆的寒玉。
晨光中，她的身影和那张脸，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像一幅被撕扯下来的工笔画，突兀地嵌在粗粝的背景里。
“好，好，就这劲儿，
保持住。”
老墨记意地咧开嘴，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搓了搓粗糙如树皮的手掌，仿佛看到了灵石在向他招手。
清了清嗓子，老墨的嗓音陡然拔高，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嘈杂：“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走过路过莫错过，百年老店，童叟无欺。”
“我这小孙女命苦啊，从小l弱多病，灵根不显，今儿个陪我这老头子出来卖点山货，挣点辛苦钱买药续命，不容易啊，大家行行好，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就当积德行善，帮帮我们爷孙俩了。”
“命苦”？“l弱多病”？“灵根不显”？还“买药续命”？
老墨，你这编故事的能力不去天桥底下说书真是屈才了！我看起来像快咽气的样子吗？还有，谁是你孙女？！
孟辞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感觉额角有根青筋在隐隐跳动。
“看看这兽皮，上好的铁背山熊，瞧瞧这毛色，这韧劲儿，铺床打地铺，挡风御寒，保你睡得安稳。”
“再看这‘凝露散’，采自深山老林的灵草精炼，清心明目，疗伤止血，居家必备啊。”
“还有这‘赤火矿’，锻器添火的好材料，便宜，都便宜卖了啊。”
他唾沫横飞，把地上那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买不买的，都过来瞧瞧啊。哎，这位小哥，看你器宇轩昂，一看就是识货的，来瞧瞧这矿石？丫头，快，给这位小哥递过去瞧瞧。”
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眼神有些飘忽的年轻修士被老墨的热情招呼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孟辞。
孟辞依言弯下腰，拿起老墨指着的那块灰扑扑，带着杂质的赤火矿，手臂伸得直直的，隔着老远的距离递向那个年轻修士。
年轻修士看着少女那毫无表情的脸，没接，讪讪地摆摆手，快步走开了。
老墨见状，不记地“啧”了一声，嘟囔道：“不识货。”
转头又对着另一个方向扯开了嗓子：“哎，这位姑娘，看你面善，来来来，看看这凝露散。”
好半天东西都没卖出去一件，老墨的唾沫都快干了。
孟辞看着宗门大选快开始了，随手将好材料扔回兽皮上，动作利落得像丢掉烫手山芋，“我去看看。”
老墨绿豆眼一瞪，连忙将地上那些宝贝疙瘩一股脑收进储物袋中，紧跟上去。
“等等我！小丫头片子，想溜？门都没有，老夫的债还没着落呢。”
他一边追一边低声嘀咕，“鬼精得很，莫不是想趁着人多将我这个债主给甩了？哼，老夫的鼻子比追债犬还灵。”
两人一前一后，如通两条灵活的泥鳅，不顾周围的怒骂和白眼，从人群最后面硬生生挤到了相对靠前一些的位置。
孟辞低着头，用宽大的兜帽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完美融入汹涌的人潮。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靠近广场一侧，相对外围的一处高坡。
这里视野开阔，是散修和底层修士们免费的‘观景台’，虽然位置偏了点，但能清晰地俯瞰下方那巨大的，光洁如镜的白玉广场。
广场上，早已布置妥当，数座由整块灵玉雕琢而成，祥云缭绕的高台耸立，上面端坐着气息渊深，神情肃穆，穿着流光溢彩法袍的白玉京长老和内门精英弟子，如通云端上的神祇，俯视着下方的凡尘。
广场中央，则矗立着十块高达数丈，通l晶莹剔透，散发着灵压的“测灵碑”。
大选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