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重临,却再也无法吞噬林凡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呆坐在冰冷的床板上,维持着那个捂嘴的姿势,仿佛石化了一般。鼻腔、肺叶,乃至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还残留着方才汲取那些“污秽杂煞”之气的诡异触感——并非舒泰,而是一种冰凉的、略带涩滞的填充感,如同饮下了隔夜的冷粥,虽能果腹,却绝非美味。
丹田内,那灰白色的诡道初芽微微摇曳着,传递来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满足”感,以及一丝意犹未尽的“催促”。它对于这些驳杂的、低劣的“食粮”似乎来者不拒,甚至……颇为受用?
【纳污……以养其根……】
那古怪的碎片信息如同附骨之蛆,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
“呵……呵呵……”林凡放下手,在极致的黑暗中发出几声低哑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声响。
这算什么?天衍宗万千弟子,吐纳的是天地灵气,淬炼的是无垢道体,追求的是羽化登仙。
而他,这个举世罕见的废灵根,觉醒的诡道,竟要以“污秽”为食?以“杂煞”为养料?
荒谬!离经叛道!滑天下之大稽!
一股强烈的抗拒和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这比直接吞噬死气更让他难以接受!死气至少源自强大的、未知的、带有禁忌色彩的力量。而这些腐气、浊气、阴湿气……根本就是世间最底层的、人人厌弃的渣滓!
让他像只鬣狗一样去寻觅、吞食这些垃圾?不如直接杀了他!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强烈的抵触情绪,丹田内的初芽立刻传递来不满的躁动,那刚刚减弱不久的吸力骤然反弹,变本加厉地抽取起他自身的生机!
“呃!”林凡闷哼一声,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瞬间被抽空,强烈的虚弱和眩晕感再度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
冰冷的警告,简单,直接,残酷。
要么,吞食外界污秽,喂养它。
要么,就被它吸干,变成一具真正的干尸。
没有第三条路。
生存的本能,再次压倒了可怜的尊严和原则。
林凡惨笑一声,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他重新凝神,尝试着再次去感知周围那些无处不在的“污秽杂煞”之气。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意念沉入那种初芽赋予的诡异感知中,世界仿佛褪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灰黑与更深的灰黑。
木板的霉味、墙角的湿气、远处废肥的淤积……种种驳杂、阴晦、沉滞的气息,如同无数细微的灰色烟尘,弥漫在空气和土壤之中。
他忍着心中的不适和膈应,小心翼翼地,再次按照那【汲煞篇·残卷·纳污】中蕴含的简陋韵律,尝试引导。
过程依旧生涩艰难。他对这种“纳污”法门的掌控,比之前单纯的意念沟通还要粗糙十倍。十缕感知到的杂煞之气,能成功引入一丝就算不错,大部分都逸散浪费了。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丝污秽之气,汇入丹田,被那初芽吸收后,也足以让它暂时“安静”下来,减缓对林凡自身生机的掠夺。
林凡如同一个在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处浑浊不堪的小水洼,明知饮鸩止渴,也只能趴下去,贪婪而狼狈地吮吸。
一口,又一口。
他沉浸在这种诡异而憋屈的“修炼”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不知不觉,窗外传来了细微的虫鸣,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漫长而煎熬的一夜,终于即将过去。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艰难地挤入这间充满阴晦气息的屋舍时,林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令人心悸的、生命不断流失的虚弱感却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由内而外的……“沉滞”感。仿佛身体里被塞进了许多看不见的、冰冷的杂质。
丹田内的诡道初芽,在经过一夜缓慢汲取杂煞之气后,形态似乎凝实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表面那些模糊的诡异纹路也仿佛清晰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它安静地旋转着,不再散发强烈的吸力,如同吃饱后餍足的凶兽,暂时蛰伏起来。
但林凡能感觉到,它与自己身体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了,那种如臂指使的掌控感依旧微弱,却比昨夜强了一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那面布满裂纹的浑浊水镜前。
镜中的少年,眉眼依旧,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窝下方带着淡淡的青黑阴影,但那双瞳孔深处,却似乎沉淀下了一些东西,一些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冰冷的、灰暗的东西。
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沉静,也更加……阴郁。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人的鲜活,被某种无形的灰霾所笼罩。
他沉默地看了片刻,伸手用力搓了搓脸,试图搓掉那层看不见的灰暗,却只是徒劳。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微冷的空气涌入,带着灵谷特有的青涩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这丝腐朽气息,在以往他根本不会注意到,但此刻,却清晰地被他感知,甚至引得丹田内的初芽微微一动。
林凡脚步一顿,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自己那片灵田的方向。
经过昨日那般折腾,尤其是最后枯藤茧房抽取了大量地底死气,那片地恐怕已经……
他快步走向灵田。
果然!
眼前的景象比预想中还要糟糕。
以他昨日站立处为中心,方圆近十丈的土地,彻底失去了所有肥沃黝黑的光泽,变得一片灰白,干硬板结,如同被烈火燎过,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华的骨灰!甚至连一根杂草都无法在上面存活,彻底化为死地。
而更远处,他辛苦种植的那些灵谷,本就蔫黄,此刻更是大片大片地彻底枯萎倒下,叶片卷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显然也是被昨日逸散的诡道死气所波及。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一派死寂荒败。
彻彻底底的……绝收。
林凡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片象征着绝望的景象,心中却意外地没有泛起太多波澜,反而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或许,是昨夜经历的太多,神经已经麻木。
或许,是丹田内那诡道初芽的影响,让他对“死亡”和“荒败”有了不一样的感知。
就在他望着这片死地出神时,身后传来了细碎而迟疑的脚步声。
他缓缓回过头。
只见几个平日里还算相熟、至少不曾主动欺辱过他的杂役弟子,正远远地站着,神色惶恐不安,欲言又止。他们看着林凡,眼神复杂,充满了畏惧、疏离,还有一丝……求助?
“林……林凡……”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杂役,壮着胆子,声音发颤地开口,“你……你的田……”
林凡沉默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他知道他们想说什么。这片死地散发的诡异气息,以及昨日发生的种种,足以让任何靠近的人感到不安。他们怕这片死地会继续扩散,怕会波及他们的灵田,怕会带来更不祥的后果。
见林凡不语,那人更是紧张,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王管事他们还没醒,张胥师兄也走了……这地……这样子……我们……”
林凡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更远处。
许多杂役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远远地望向这边,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同样的忧虑和恐惧。他的这片死田,就像一块巨大的疮疤,烙在了原本还算平静的杂役区,成为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不祥之源。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眼前这几个胆战心惊的杂役,他们的灵田与自己的死地接壤,受影响最大,也最是恐慌。
忽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这片死地……这些枯萎的灵谷……它们本身,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污秽”?
它们蕴含的死气,虽然驳杂稀薄,远不如昨日从王管事他们身上引导出的那些精纯,但量却大得多!而且,就弥漫在空气中,沉淀在土壤里……
对于需要“纳污”喂养初芽的他来说,这岂不是现成的、庞大的“食粮”?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他再次看向那片死地,目光已然不同。
在那些杂役弟子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林凡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指,触碰那灰白板结的土地。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死寂。
但当他悄然运转起那粗陋的【纳污】法门时,感知中,这片死地仿佛“活”了过来!
丝丝缕缕更加浓郁、更加清晰的灰黑色死气、败亡之气、腐朽之气,从土壤中、从枯萎的植株残骸中蒸腾而起,如同受到吸引般,朝着他汇聚而来!
效率远比昨夜在屋内吸收那些零星杂煞高得多!
丹田内的初芽立刻传递出欢欣鼓舞的情绪,加速旋转,贪婪地吞噬着这些送上门来的“养料”。
林凡闭上眼,沉浸在这种高效的“进食”中,甚至暂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那些围观的杂役弟子只见林凡蹲在死地边缘,伸手触摸地面后便一动不动,而他周身似乎萦绕起一层极其淡薄的、让空气微微扭曲的灰暗气息,他身下那片死地的灰白色泽,仿佛……又加深了一点点?
这一幕无声而诡谲,看得他们头皮发麻,不约而同地齐齐后退了几步,眼中的恐惧更甚。
这林凡……果然变得更邪门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林凡才缓缓睁开眼,长吁出一口气。
这一番汲取,效果显著。丹田内的初芽明显又凝实了一丝,对自身生机的汲取几乎完全停止,甚至还反馈回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能量流遍全身,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他站起身,再次看向那些惊恐的杂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他指向那片死地,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片地,你们不用管。”
“以后,你们田里产生的废料、枯草、病穗……所有不要的‘垃圾’,都堆到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