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灵兰求生记 > 第一章

苏锦娘爬上了金主的床。
她还亲手将阁中出色的绣娘,洗干净,送上那张雕花的床。
每次事后,她都会送去玉指膏,以净化双手。
她说,不能让世俗的污秽玷污了我们吃饭的本钱。
后来,阁中顶尖的绣娘接连出事。
于是,她将目光放到了我身上。
01
今夜,阁楼的主顾,文雅风流的靖王殿下又来了。
苏锦娘亲自领着他,穿过一排排屏息垂首的绣娘,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新晋的一等绣娘彩月身上。
彩月年方十六,刺绣的手法尤其精妙,擅长以金银丝线绣制鸾凤,栩栩如生。
一双眼睛灵动如小鹿,一双玉手白皙修长。
就她吧。靖王语调温和,像是在挑选一匹上好的绸缎。
苏锦娘笑意盈盈地福身:殿下好眼光。
彩月被带走了。
剩余的其余人,被管事嬷嬷领回绣房,继续未完的工活。
子时,阁楼里隐约的声息渐歇。
苏锦娘身边的亲信张嬷嬷,端着一个白玉托盘,走进彩月的房间。
托盘上,是一盅冒着热气的玉指膏。
苏锦娘说,这是她独家秘制的护手膏。
以数十种名贵药材熬制,能保绣娘的双手永远纤细柔软,不受针线磨损。
凡是有幸被贵客选中的绣娘,事后都要涂抹此膏,以净化双手,保持艺术的纯粹。
她说,这叫艺术家的风骨,不能让世俗的污秽玷污了我们吃饭的本钱。
我站在门外,透过未曾关严的门缝,静静地看着。
彩月苍白着脸,在张嬷嬷的逼视下,将自己的双手浸入那盅看似温润的药膏里。
她回来时,脚步虚浮,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我将早已备好的温水和布巾递给她,低声道:快擦掉。
她颤抖着摇头,泪水无声滑落:没用的……灵兰姐,没用的……这是苏大家赏的,是规矩。
我心中一痛,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根本不是什么护手膏。
那里面,混入了腐蚀性极强的草药汁液。
短期使用,只会让指尖感到轻微的麻木和刺痛。
可一旦长期浸泡,便会破坏指尖的神经和触感,还会使手部皮肤变得粗糙。
一个绣娘,失去指尖最敏感的触觉和光滑的皮肤,她的刺绣生涯,也就到头了。
我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苏锦娘:大家,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有些药材虽能活血,但若配制不当,反会损伤经络,尤其是对手指……
她当时正品着新茶,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是我无比熟悉的、属于现代人的审视和不屑。
灵兰,你很有天赋,但心思不要用在歪门邪道上。
她放下茶盏,语气温和却带着警告。
我们是艺术家,不是后宅争风吃醋的妇人。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锦绣阁的品牌形象。
被贵人看中,是她们的福气,也是对我们艺术的肯定。
但绝不能让她们恃宠而骄,忘了自己的本分。
这玉指膏,就是一道‘防火墙’,确保她们永远是纯粹的匠人,而不是妄图攀龙附凤之人。
说了你也不懂!这叫风险管控。
02
锦绣阁并非寻常绣坊,而是专为皇室贵胄提供顶级绣品的所在。
它的掌柜,苏锦娘,是当朝公认的天下第一针。
一手苏绣出神入化,被誉为织云圣手。
但无人知晓,这位被世人敬仰的苏大家,与我一样,来自千年之后。
更不为人知的是,这风光无限的锦绣阁,于我们这些绣娘而言,是一座怎样残忍的金色囚笼。
苏锦娘原是后世某奢侈品公司的品牌总监,原名苏瑾。
而我林岚,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主修纺织化学和文物修复。
在面试过程中,一场突发意外,让我和她一同穿越至此。
她所穿之人,原是一名绣娘,绣技精湛。
她穿来后,凭借远超这个时代的审美和营销手段,获得了靖王殿下的青睐。
之后短短数年,便打造出了锦绣阁这个顶级品牌。
而我则成了楼里一名调色师,负责复原古老针法,调配独特色线。
靖王是锦绣阁的金主。
他欣赏苏锦娘的风骨,更沉迷于她手下这些年轻貌美、技艺高超的绣娘。
苏锦娘则利用靖王的权势,让锦绣阁的地位无人能及。
他睡绣娘,她毁绣娘,配合得天衣无缝。
原先,锦绣阁也有几个极有天赋的绣娘。
因靖王对其格外另眼相看,或是在技艺上隐有超越苏锦娘的势头,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处理了。
有的被指责偷盗,打断手指赶出去。
有的被许配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粗鄙商人,从此埋没于后宅。
靖王知晓后,只淡淡说了一句:还是锦娘通透,匠人就该有匠人的本分。
此话一出,苏锦娘爱才惜才又治下严明的名声远扬。
人人都赞她心性高洁,有真正的大家风骨。
平日里与其他绣坊大家聚会,她常与人传授自己的管理经验。
只要你的作品足够好,客人的心就在你这里。
至于那些绣娘,不过是实现你艺术构想的工具罢了。
工具,就要有工具的样子,绝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当听闻某绣坊的绣娘与客人私通时,她又会惋惜地劝道:妹妹就是心太软。
她们是流水的兵,你是铁打的营盘。
为了几个不听话的兵,毁了营盘的声誉,何其不智。
这样的发言,总能引来一片喝彩。
大家纷纷称赞她清醒通透,有大智慧。
我不明白,
明明她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呼吸过同样自由的空气。
却对这个时代的等级尊卑,适应得如此之快,甚至比土生土长的人更加热衷于维护和利用这套吃人的规则。
幸好我从一开始就隐藏了自己。
03
我去看望彩月。
她正坐在窗前,试图穿针引线。
可那根最细的绣花针,在她指尖却重如千斤。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灵兰姐……她一见我,眼泪就下来了,我的手……不听使唤了。
这是初期神经损伤的症状。
在现代,这种损伤可以通过药物和物理治疗进行干预。
但在这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唯有从外面寻来一些舒筋活血的草药,熬成汤汁让她泡手。
效果聊胜于无。
彩月喝着我带来的甜汤,脸上强撑起一丝笑容:谢谢你,灵兰姐,整个锦绣阁,只有你对我好。
我沉默。
她不过十六岁,眉眼间还是少女的青涩稚嫩。
因常年低头刺绣,颈椎已经有些变形。
我问她,后悔来到锦绣阁吗
她说:我爹娘去得早,是苏大家将我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教我刺绣,给我饭吃。
我原以为,只要我绣得够好,就能报答她的恩情,还能攒钱为自己赎身,过上好日子。
你想过离开吗
她摇摇头,眼神黯淡下去:我的手废了,还能去哪儿呢
苏大家说了,只要我安分守己,阁里会养我一辈子。
小姑娘咧咧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问过张嬷嬷,除了被贵客选中,绣娘们可还有其他出路
她嗤笑:进了这锦绣阁的门,生是阁里的人,死是阁里的鬼。
能被贵人看上,那是天大的福分,总好过一辈子做个睁眼瞎的老绣娘,最后被一卷草席扔出去。
我再度沉默。
陷入深深无力的挣扎。
就像彩月的命运,从她踏入锦绣阁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
我知道玉指膏有毒,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04
彩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不是病死的。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她用一把剪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染红了她还未完成的那幅《鸾凤和鸣图》。
苏锦娘得知消息时,正在描眉,闻言只是不悦地说了一句:晦气。把那幅绣品烧了,别污了客人的眼。
张嬷嬷提醒:按阁里的规矩,总要通知她家人来领尸骨。
苏锦娘摆摆手:她无父无母,哪来的家人。
找个地方埋了就是,别声张,免得影响阁里的生意。
我偷偷拿了些银子,托相熟的杂役,将彩月的尸身送去城外的义庄,又为她立了一块无字碑。
我不知道她的本名,不知道她的故乡。
她就像一缕美丽的丝线,被人织进了一幅华美的图,图还未完成,线就断了。
不是苏锦娘口中前途无量的彩月。
也不是靖王殿下一夜风流的玩意儿。
她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能留下的,可怜人。
05
彩月去了没几日。
另一个名叫巧丝的绣娘也出事了。
她偷偷求见了三皇子,靖王的死对头。
她想用自己的绣技,为自己换一个前程。
三皇子素来与靖王不睦,便答应了。
本来,绣娘易主,在京中也是常有的事。
可苏锦娘说,这是背叛。
违反了竞业协议,盗窃了商业机密。
庭院里,巧丝被绑在长凳上。
张嬷嬷拿着粗长的木棍,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她的双手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一个下贱胚子还妄图攀龙附凤,吃里爬外的东西!
苏锦娘站在廊下,居高临下,语气冰冷。
巧丝痛得惨叫:苏大家饶命,奴婢只是想活着,不想和彩月一样!
听到彩月名字,苏锦娘越发不耐:胡言乱语什么,那丫头是她自己心性脆弱,阁里何曾亏待过她
既然你这么喜欢攀高枝,那我就让你这辈子都攀不成!
她命人打断了巧丝的双手,然后,将她卖去最低等的窑子里。
然后又对着众人道:看到了吗这就是背叛的下场!
你们的技艺是我给的,你们的荣华也是我给的。我能给你们,就能收回来。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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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绣娘都俯首称是,瑟瑟发抖。
06
这日,调色房的小丫鬟腹痛,绣房那边又急用绣线。
小丫鬟痛的脸色惨白,送绣线是不可能了。
我放下手头的活计,亲自端着染好的丝线,送到绣房。
灵兰姐,这批丝线颜色也太漂亮了。
绣娘们纷纷惊叹的看着新丝线。
听着众人的夸赞,我不自觉地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好了,都去忙吧!
我揉了揉一个小绣娘的脑袋,笑着说。
说着说着,小绣娘的笑忽然僵在脸上,拽了拽我的袖子后,迅速低下了头。
苏大家好!
我忙跟着众绣娘一起低头行礼。
这个是新来的
一道温和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我眼皮跳了一下。
这位是咱们调色房的调色师。
苏锦娘殷勤地介绍道。
哦!不错。
话落,那人便转身离去。
翌日,苏锦娘将我叫到她的房间。
灵兰,你可愿意……代替彩月的位置
她开门见山。
我心中一紧,一股绝望之情自心间窜起。
还是逃不过吗
未等我开口,她又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
你是我亲自发掘的,你的才华,无人能及。
当然,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
但你毕竟到了年纪,若因绣阁蹉跎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前日,城西的赵员外托我为他保媒,我瞧着,赵家的家底倒也殷实……
她口中那位赵员外,年方三十,已经虐死了三任妻子。
此刻她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
仿佛在说:你看我对你多仁慈啊!还给了你选择
我握紧双拳,压下心中的怒意,沉声说道:全凭大家做主。
几日后,靖王又来了。
我被苏锦娘安排到靖王的专属书房伺候。
我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恨不得将自己与那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
过来。
我垂眸,没有动。
片刻沉寂后,书桌前的人起身向我走来。
一根手指抬起了我的下巴。
一道令人不适的视线在我脸上凝视、打量。
那眼神就像在欣赏一件没有生命的文物。
慢慢地,他的视线从脸向下移,落在我交叠的领口处。
而后,缓缓伸出了手。
我心中一阵恶寒。
却无力反抗。
眼看手就要落到衣服上时,随从来报,说三皇子府上派人送来战帖,邀他去城外马场比试骑射。
他这才放开我,匆匆离去。
我浑浑噩噩地走回房间,刚推开房门,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跪下,掌嘴。
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脚踹跪到地上。
同时,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扇上脸颊。
忍着疼,我抬头看向坐在桌前的人,正对上苏锦娘冰冷的眼神。
看来方才书房里发生的事,她已知晓。
知错了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想,我是知道的。
她热衷于给靖王送女人,享受着他对她们的轻贱,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和高高在上。
却又不愿意在她还没提起时,靖王自己就把目光落在旁的女子身上。
今日靖王对我的垂涎,令她不悦。
她不敢跟靖王叫板,只能把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
灵兰,你是个聪明的,知道我会如何对付那些攀龙附凤之人。
希望这些手段不会用到你身上。
语气中满是不屑和警告。
07
昏暗的灯火下,我对着铜镜,涂着消肿化瘀的药膏。
心知今日只是个开始。
往后我的磋磨定然少不了。
毕竟在这吃人的世道,我们这些连人都算不上的物件,命不由己。
楼里前辈们的悲惨命运,早已证明,顺应这吃人的世道,并不能让自己如鱼得水。
与其行尸走肉般苟且偷生,不如……
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08
这天夜里,我去了阁楼的调色房。
这是我的地盘。
锦绣阁所用的丝线,颜色都由我亲自调配。
我从一个隐秘的角落,取出了几味特殊的植物。
鬼针草、龙葵、还有一种前不久才得到的西域奇花。
这些植物单独使用,都是无毒无害的染料。
可一旦按照特定的比例和顺序混合,再经过特殊的处理,就会制成一种染料。
我给它起名——幽灵染料。
用这种染料染出的丝线,初看时色泽鲜艳,与寻常丝线无异。
可一旦暴露在日光下超过一个时辰,或是遇到特定的温度变化,颜色就会迅速褪去。
甚至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丑陋的颜色。
这是前世在修复古代纺织品时,研究过的一种古代染色技术。
没想到,今日竟成了我手中的武器。
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足够大,让苏锦娘和靖王都无法翻身的机会。
很快,机会来了。
三个月后,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岁大寿。
宫中传来旨意,命锦绣阁绣一幅《百鸟朝凤图》作为寿礼。
这不仅是荣耀,更是锦绣阁巩固地位的绝佳机会。
苏锦娘对此极为重视,亲自设计图样,并指定由我来主绣凤凰。
她说:灵兰,这是你的机会。绣好了,我便向殿下开口,给你一个侧妃的名头。
她笑得志得意满,仿佛那是对我天大的恩赐。
我低头领命,心中冷笑。
她自己都还没名没分呢!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几乎不眠不休地待在房里。
我将那些幽灵染料,悄悄地用在凤凰的尾羽和几只关键的祥鸟身上。
寿图完成的那日,整个锦绣阁都轰动了。
那幅《百鸟朝凤图》,精美绝伦,流光溢彩。
尤其是居中的凤凰,通体由金线制成,尾羽则用了我特调的五彩丝线,在烛光下更是美轮美奂,仿佛随時都会破屏而出。
苏锦娘和靖王都极为满意。
靖王甚至握着我的手,赞叹道:灵兰,你的手,真是天底下最巧的手。
我垂下眼,掩去眸中的讥讽。
09
太后寿宴那日,万众瞩目之下,靖王亲手将《百鸟朝凤图》献上。
寿图展开的瞬间,满堂喝彩。
太后凤心大悦,连连称赞。
苏锦娘站在靖王身侧,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仿佛此刻她来到了人生的顶峰。
然而,随着一声惊呼,变故横生。
寿宴设在御花园的暖阁中。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绣屏之上。
起初,只是有人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咦。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不对劲。
只见那绣屏之上,原本华美绚烂的凤凰尾羽,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斑驳。
几只原本色彩鲜艳的仙鹤和孔雀,也像是被泼了墨一般,变成了灰扑扑的、说不出的诡异颜色。
一幅代表喜庆祥瑞的《百鸟朝凤图》,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幅……百鸟吊丧图。
大胆!皇帝龙颜大怒,竟敢以如此不祥之物,诅咒太后!
靖王和苏锦娘脸色煞白,当场跪倒在地。
父皇息怒!儿臣……儿臣绝无此意!
陛下明鉴!民女……民女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绣品被当场封存,交由大理寺和内务府共同彻查。
苏锦娘和我,以及所有参与刺绣的绣娘,全部被打入天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苏锦娘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
她抓住我的衣领,状若疯癫。
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
林岚,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如此害我
我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待你不薄
这恐怕是我听过得,最好笑的笑话了。
那盅加了料的玉指膏,这叫不薄
你在胡说什么她眼神闪躲。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一把扯开她拽着我衣领的手。
苏瑾,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没教会你尊重生命吗
你戴着艺术家的假面,行的却是恶鬼的勾当。
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我都觉得耻辱。
话落,她瞠目结舌:你……你竟知道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
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供词,从怀中取出。
上面,详细记录了玉指膏的配方,以及以彩月和巧丝为代表的,一众绣娘的遭遇。
最关键的是,我还藏起了一小罐玉指膏的样品。
你以为,我这两个月,真的只是在刺绣吗我冷笑。
大理寺的审讯很快有了结果。
幽灵染料的秘密,我并未供出,只说是无意中调配错误。
但玉指膏的样品和供词,却成了铁证。
大理寺卿从京中请来数位名医,共同验证了那药膏的歹毒。
残害绣娘,以不祥之物欺君罔上。
数罪并罚,苏锦娘被判了斩立决。
靖王也因监管不力,献上不祥之物,被皇帝斥责,圈禁于府中,彻底与皇位无缘。
锦绣阁被查封。
绣娘们也被遣散。
10
我因揭发有功,被免了死罪,改判流放三千里。
临行前,阁中姐妹们来送我。
锦绣阁倒了,姐妹们都拿到了官府发的文书,恢复了自由身。
她们将所有的积蓄都塞给了我。
灵兰,保重。
众人红着眼圈,多谢你,还了姐妹们自由。
自由,这个词,是用彩月和巧丝等绣娘的命换来的。
你们也要保重。
说完,我转身跟上流放队伍。
流放的路上,黄沙漫天。
行至一荒僻的驿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车上下来之人,一身素色长衫,气质儒雅,正是三皇子身边的谋士,秦先生。
他向押送的官差出示了一块令牌,官差们立刻恭敬地退到一旁。
灵兰姑娘。
他对我拱手,脸上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
殿下说,姑娘才智过人,且胆识非凡,埋没于此,实在可惜。
若姑娘愿意,殿下愿护姑娘周全,撤销这流放之刑。日后,必有重用。
这是另一根可以攀附的高枝。
只要我点头,就能从一个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为新贵心腹。
可我看着他……
想起了彩月绝望的眼神,巧丝的惨叫,还有苏锦娘那张被权欲和嫉妒扭曲的脸。
这些画面,竟都与眼前这张温和的笑脸重叠在一起。
我笑了。
不必了。我仰起头,迎上远方的风沙。
这桩前程,我很满意。
秦先生似乎料到了我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眼中的欣赏更浓了些。他没有急着离开,反而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姑娘是否以为,扳倒锦绣阁与靖王,全凭你一人之力
我心中一凛,没有作声。
他继续道:姑娘的确聪慧,但若无人暗中为您扫清障碍,事情岂会如此顺利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还记得巧丝吗
秦先生的语气像是在闲聊。
她会去找三皇子,并非偶然,是有人给她指了路。
当然,我们也早就料到,以苏锦娘的性子,她的下场绝不会好。
还有那幅《百鸟朝凤图》,他笑了笑。
为何此次太后寿宴,竟选中锦绣阁往常此等重要之物,都由宫中亲自负责。
是啊!
锦绣阁往年只能接到五品以下嫔妃衣物的订单!
是殿下在陛下面前‘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锦绣阁的绣品天下第一,此等盛事,非他们莫属。
姑娘的染料的确是神来之笔,但若没我们在朝中推波助澜,将此事定性为‘妖物作祟,诅咒太后’,靖王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是我们,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我以为的绝地反击,原不过是顺应了另一股更强大的水流。
11
我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靖王视我们为玩物。
苏锦娘视我们为工具。
那这位运筹帷幄的三皇子,又何尝不是将我们视为棋子
借刀杀人的棋子。
我所谓的抗争,最终只是成全了他的权谋。
所以,在殿下眼中,我与苏锦娘,并无不同。
我冷冷地看着他。
只不过,我是一枚比她更好用、更听话的棋子,对吗
秦先生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姑娘多虑了。殿下爱才,与靖王不同。
只要姑娘肯为殿下效力,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荣华富贵我嗤笑一声。
是用另一个彩月,另一群巧丝的血泪换来的吗
抱歉,这盘棋,我不下。
我不再看他,转身欲登上囚车。
灵兰姑娘!
他再一次叫住我。
你当真要放弃这个机会
在这吃人的世道,若无庇护,将寸步难行!
我脚步一顿,回过头,迎着漫天风沙,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我不需要谁的庇护。
因为我从不觉得,这世道,天生就该吃人。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踏上囚车。
12
我没有去流放之地。
在半路上,我用阁里姐妹给的银子,买通押送的官差,假死脱身。
三皇子的人没再来找我,或许在他看来,一枚不愿被执的棋子,已经失去了价值。
我去了江南。
那里,是苏绣的发源地,也是远离京城权力漩涡的所在。
我改回了我的本名,林岚。
我用我所学的知识,改良了当地的染织技术。
教那些因家贫而无法进入大绣坊的女子刺绣。
我开的绣坊,不叫阁,也不叫楼,就叫林氏绣坊。
我的绣坊里,没有玉指膏,只有最纯粹的、保护双手的茶油。
我的绣娘,也不是任人采撷的玩意儿,她们是我的同伴,是我的姐妹。
我们按劳取酬,所得的利润,大家均分。
在这里,没有主子和奴才,只有师傅和学徒。
几年后,林氏绣坊的名声,渐渐传遍了江南。
我们的绣品,没有极致的华美,却充满人间的烟火气,深受百姓喜爱。
后来,听闻京中皇权更迭,三皇子斗倒了所有兄弟,登上皇位。
而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靖王,在圈禁中郁郁而终。
至于苏锦娘,她最终也没能逃过一死。
据说她在刑场上,还在高喊着一些无人能懂的话。
比如品牌价值、核心竞争力之类。
她至死都以为,自己只是输在了一次产品事故上。
那一日,江南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
我在新开的绣坊里,点燃一炷清香,祭奠那些消逝的亡魂。
窗外,雨打芭蕉,绿意盎然。
我拿起绣花针,阳光透过雨幕,照在我的指尖,温暖而自由。
我曾渴望救赎,也曾被当作棋子。
但最终我明白,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抓住一根浮木,也不是成为执棋人的手,而是自己跳出棋盘,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我是林岚。
一个长在红旗下,生来就该拥有羽翼,腾云万里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