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的大脑，宕机了。
她看着李明，这个刚刚还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被四千三百块钱就压弯了腰的中年男人。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是一个愤怒、屈辱、不知所措的困兽。
而现在，他站在那里，表情冰冷，语气平静，像一个宣布了最终判决的法官。
“我来定规则。”
“听我的。”
这几个字，不响，却像惊雷一样在苏小小的耳边炸开。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那股混杂着廉价香水和外卖馊味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气场转变而凝固了。
李明删掉了龙哥。
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粗暴的方式，切断了那条通往五十万的、淬着剧毒的捷径。
苏小小的心在滴血。
那是五十万！
她直播大半年，累死累活，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榜单上每一个大哥，看过无数恶心的私信，跳过无数次自己都觉得羞耻的舞蹈，加起来的纯收入，都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
现在，被他动动手指，就删了。
愤怒、不甘、肉痛……种种情绪在她心里翻江倒海。
她想尖叫，想扑上去把手机抢回来，想骂他凭什么管自己。
可是，她动不了。
李明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里面没有欲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彻骨的寒意。
那是看穿了一切的寒意。
她第一次，在这个落魄的中年男人身上，感到了名为“危险”的气息。
“你……”苏小小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你凭什么……”
“就凭我不想因为你的愚蠢，跟着你一起死。”李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在这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那双穿了多年的旧运动鞋，踩在廉价的复合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苏小小的心上。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直播？赚钱？”
李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冷笑。
“不，你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你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你手里的平衡杆，就是那些大哥们的打赏。”
“他们今天高兴，多给你一点，让你走得稳一点。明天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抽走，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龙哥这种人，就是想看看你为了钱，能摔成什么样。”
苏小小咬着嘴唇，不说话。
她无法反驳。
因为李明说的，就是事实。她每天开播，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今天能遇到哪个出手阔绰的大哥。
“这条路，走不通。”李明下了结论，“至少，用现在这种方式，走不通。今天删了一个龙哥，明天还会有虎哥，豹哥。你防得了一个，防不了一群。”
“那你说怎么办？”苏小小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吼了出来，“不这么播，谁看啊？谁给我刷钱？房租你给我交吗？饭你管我吃吗？”
“我想看点正常的，积极向上的，谁给我打赏？那些人只想看我出丑！只想看我被骂！被你打！”
她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绝望。
李明静静地听着，等她吼完了，才缓缓开口。
“谁说要做积极向上的东西了？”
苏小小一愣。
“我们做的，不是积极向上的内容。”李明摇了摇头，“我们做的，是‘人设’。”
“人设？”这个词，苏小小懂。
“对。”李明走到了那个简陋的直播设备前，手指轻轻敲了敲摄像头。
“我们的核心卖点，不是软色情，不是暴力擦边球。”
“而是‘反差感’。”
“一个叛逆、不服管教、浑身是刺的年轻女孩，和一个传统的、固执的、充满控制欲的中年大叔。”
“这个组合，才是我们能吸引到龙哥那种人的根本原因。”
苏小小呆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她只知道怎么穿更暴露，怎么说话更暧昧，怎么能激起那些男人的保护欲和施虐欲。
“所以，我们不需要真的去搞那些危险的东西。”李明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苏小的脑子里。
“我们只需要把这个人设，这条故事线，继续演下去。但是，换一种表演方式。”
“换……换什么方式？”苏小小下意识地问。
李明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脑中构建着一个全新的剧本。
“比如……”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房间里堆积如山的外卖盒子，最后落在了那台满是油污的电磁炉上。
“比如，下次直播，我们不玩什么教鞭了。”
“我教你做饭。”
“哈？”苏小小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做饭？”
“对，就做一道最家常的，红烧肉。”
“你疯了吧！”苏小小终于从刚才的震慑中反应过来，她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夸张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做饭？直播做红烧肉？李明，你是不是失业把脑子搞坏了？谁要看这个啊！我那些榜一大哥，是来看红烧肉的吗？他们是来看我被你‘红烧’的！”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们直播间那些粉丝，你问问他们，有几个是想学做菜的？你这套东西，发到那些美食频道，都没人看！又土又无聊！”
李明没有被她的嘲笑激怒。
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等她笑够了。
“你笑完了？”
苏小小止住笑，喘着气，脸上还带着讥讽的红晕。
“李明，我承认你刚才把我吓住了。但你别以为你真懂直播。这一行，你不懂。你那套老古董思想，行不通。”
“是吗？”李明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又变了。
不再是愤怒的困兽，也不是冰冷的法官。
他变成了一个……苏小小从未见过的样子。
一个冷静、专注、眼里闪烁着精明光芒的，专业人士。
“苏小小，我问你，我们这个直播间的用户画像是什么？”李明开口了。
“用户……画像？”苏小小又被这个陌生的词搞懵了。
“就是来看我们直播的，都是些什么人。”李明解释道，“年龄，职业，收入水平，心理需求。你想过吗？”
“不就是……一群闲着没事的臭男人吗？”
“错。”李明断然否定，“是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有一定经济基础，生活或工作压力大，婚姻可能不太幸福，渴望掌控感和新鲜刺激的中年男人。”
“龙哥，就是最典型的样本。”
“你怎么知道？”苏小小惊了。
“我以前的工作，就是做市场分析的。”李明淡淡地说，“把产品卖给谁，怎么卖，这些是我干了十年的事。”
“我们现在，就是一个产品。而你，之前一直在用最笨、最危险的方式在做‘推广’。”
苏小小彻底说不出话了。
市场分析？产品？推广？
这些词汇，从李明这个穿着发白T恤的失业男人嘴里说出来，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冲击力。
“你所谓的软色情，是红海市场，全平台有几万个女孩在做，你凭什么脱颖而出？凭你更年轻还是更漂亮？”
“但‘叛逆少女与控制狂大叔’，这是蓝海，是差异化竞争！这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放弃这个人设，而是‘内容升级’。”
“从低级的、危险的肢体冲突，升级到高级的、安全的、但戏剧冲突更强的‘生活对抗’。”
“你想想看，”李明的眼睛亮得吓人，“我，一个连酱油都分得清生抽老抽的传统大叔，要教你这个连厨房都没进过的丫头做一道复杂的红烧肉。你会不会把糖当成盐？会不会把油烧着了？我们会不会为了一块肉怎么切而吵起来？”
“这个过程，有没有冲突？有没有戏剧性？那个‘控制’和‘反抗’的内核，还在不在？”
“龙哥他们想看的，是这个！是这个过程里，我想管你，你又不服气，最后又不得不听我的那种‘征服感’！而不是看你身上多几条红印子！”
李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完全呆滞的苏小小。
“这，才叫专业。”
苏小小的大脑，被这一套套她听都没听过的名词和逻辑，冲击得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在听一个大学教授讲课。
她引以为傲的那些直播经验，那些讨好男人的小伎俩，在李明这套成体系的“理论”面前，被砸得粉碎。
可是……
“就算……就算你说的对。”她还是挣扎着，提出了最后的疑问，“可这样……真的能赚钱吗？万一他们不吃这一套，我的榜单掉光了怎么办？”
“赌一把。”李明说。
“赌？”
“对，我们立个对赌协议。”李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就播一次。按我说的，直播做红烧肉。”
“如果当晚的收益，比今天低。以后，我就是你的狗。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绝无二话。”
苏小小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那要是……”
“要是收益比今天高，甚至只是持平。”李明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以后，这个直播间，我说了算。内容，我定。你怎么播，我来导。”
“所有的收益，我们重新分。”
“七三分。”
“我七，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