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我爸妈租了辆奥迪A6,车头贴着旗开得胜的红纸,专程送我那被捧在手心的双胞胎哥哥林涛去考场。而我,是被他们遗忘在家门口的灰尘。他们没想过,那个被他们寄予厚望、从小上着最贵补习班的天之骄子,会把他们拖入负债的深渊;而那个他们眼中读个专科就行的女儿,才是他们后半生唯一能仰望的救赎。当真相一层层剥开,当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时,他们会在一个暴雨天,跪在我公司的楼下,哭得老泪纵横,求我回家。但那时的我,只会平静地看着他们,就像高考那天早上,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车尾一样,心中再无波澜。
1
六月七日,清晨五点半。
窗外的天刚泛起鱼肚白,我妈王兰的嗓门已经穿透了我的房门。
林涛!快起床!妈给你煮了两个水煮蛋,一根油条,保你考个一百分!还包了状元粽,吃了咱们就是理科状元!
紧接着,是她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敲的是我哥林涛的房间。
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印记。今天,也是我高考的日子。
我和林涛是异卵双胞胎,只相差了十分钟。但这十分钟,却像一道天堑,隔开了我们十八年的人生。
他从小就是爸妈的心头肉,是聪明有出息的代名词。而我,只是他光芒下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客厅的餐桌上,丰盛的早餐只摆了一份。两个圆滚滚的鸡蛋,一根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还有两个冒着热气的肉粽。我爸林建国正把一杯热好的牛奶,小心地放在那份早餐旁边。
琳琳醒了他看见我,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厨房锅里有馒头,你自己热一下吃吧。
好。我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走进厨房,冰冷的锅里,躺着两个昨天吃剩下的硬馒头。我拧开水龙头,接了杯凉水,就着馒头,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胃里像是被石块硌着,有些不舒服,但我已经习惯了。
客厅里,林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妈,这么早干嘛啊,我再睡会儿。他一脸不耐烦。
王兰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像伺候皇帝一样扶着他坐下:我的好儿子,今天可是你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快吃,吃了这状元餐,保你金榜题名!
林涛懒洋洋地剥开一个鸡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个高考嘛,我闭着眼都能上重点。
这份自信,源于他每次模拟考都在班级前十的优异成绩。也正是这份成绩,让他成了全家的希望,成了爸妈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的资本。
他们不知道,那漂亮的成绩单背后,有多少是我熬夜帮他整理的错题集,有多少是我帮他划的重点,甚至有多少,是他从我这里软磨硬泡抄走的作业。
我吃完馒头,回到房间,开始最后一次检查我的考试用品。准考证、身份证、2B铅笔、橡皮……
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林涛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林琳,把你那支派克笔借我用用。他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我转过头,看着他。那支笔,是去年我生日时,唯一还记挂着我的奶奶送给我的。奶奶说,希望我用这支笔,写出自己的锦绣前程。
我有自己的笔。我平静地回答。
你的笔哪有我的好他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翻开我的文具袋,一眼就看到了那支躺在里面的钢笔,就这个,不错,归我了。
你还给我。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小气什么一支破笔而已。他满不在乎地把笔揣进兜里,你一个学渣,用这么好的笔也是浪费。我可是要去考清北的人,用好笔,顺手,懂吗
学渣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地扎了一下我的心。从小到大,我在他们眼中就是这样。因为我从不参加他们的家庭学习讨论会,从不拿我的卷子给他们看。我的沉默,被他们理所当然地解读为成绩差、没出息。
王兰听见动静走了过来,看见我们俩对峙的样子,立刻皱起了眉头,对着我就是一顿训斥:林琳你怎么回事哥哥马上要上战场了,你还跟他闹别扭一支笔而已,给他用用怎么了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妈,今天,我也高考。我一字一句地提醒她。
王兰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语气里满是敷衍:知道知道。你那成绩,就别抱太大希望了,考个大专,学门手艺,以后别给你哥添麻烦就行。你哥不一样,他以后是要光宗耀祖的!
光宗耀祖。
多么沉重的四个字。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反而笑了笑:行,笔你拿去吧。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林涛得意地扬了扬眉,转身走了。
王兰满意地点点头,又警告我:今天在家好好待着,别出门乱跑给你哥添堵,知道吗
我没说话。
他们似乎完全忘了,我也需要去考场。或者说,在他们心里,我的考试,根本不值一提。
我看着林涛的背影,又看了看王兰那张充满期盼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他们从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每一次大考,我都是年级第一。为了不让这份荣耀影响到他们心中天才儿子的心态,我每次都会请求老师不要公布排名,我的成绩单,也永远只会寄到我自己租的那个小小的信箱里。
我藏起了我所有的锋芒,只为了维持这个家可笑的平衡。
我忍了十八年,够了。
从今天起,我不再需要了。
七点半,楼下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林建国兴奋地喊道:车来了!我特意租的奥迪A6,吉利!涛涛,快,咱们出发!
一家三口,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林涛下了楼。我跟在他们身后,像一个局外人。
楼下,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停在那里。我爸特意换上了一件红色的T恤,上面写着马到成功四个大字。
他拉开车门,让林涛坐进去,又细心地帮他调整好座椅。王兰则递上一瓶功能饮料和一袋零食,千叮咛万嘱咐:别紧张,放轻松,正常发挥就行。中午妈给你送饭,你想吃什么
红烧肉,糖醋排骨。林涛头也不抬地说。
好,好,妈都给你做!
他们三个人,在车边上演着一出温馨感人的送考大戏。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显得那么和谐,那么……刺眼。
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一眼。
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终于,林建国坐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王兰最后冲车里的林涛挥了挥手,满眼都是慈爱和骄傲。
然后,奥迪A6发出一声轰鸣,带着他们全家的希望,绝尘而去。
卷起的灰尘,扑了我一脸。
我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七点四十五分。
我的考场在市七中,林涛的考场在市一中。两个地方,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方向完全相反。
从这里去市七中,坐地铁需要四十分钟。时间,刚刚好。
我转身,平静地走向不远处的地铁站。
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个人,却像一支队伍。
而此时此刻,那辆载着全家希望的奥迪A6里,林建国一边开车,一边意气风发地对林涛说:儿子,别有压力!考完了,爸带你去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王兰也附和道:对!等你拿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咱们全家去欧洲旅游!
林涛戴着耳机,靠在后座上,一脸的志在必得。
他们谁也没有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同样要去参加高考的女儿。
他们更不会知道,一场足以颠覆他们认知的风暴,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们,正亲手将自己唯一的救生筏,推得越来越远。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缓缓转动。
只是方向,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
2
地铁里挤满了和我一样穿着校服、背着透明文具袋的考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与期待混合的味道。我靠在门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心情平静得像一口深井。
我与那辆奥迪A6,就像两条从同一点出发,却奔向完全不同终点的射线。他们追求的是万众瞩目的荣光,而我,只想要一个不被打扰的开始。
市七中的考场很安静,监考老师宣读完规则,拆开密封的试卷袋。当试卷发到我手上时,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油墨香。
第一门,语文。
我快速浏览了一遍试卷。前面的基础题中规中矩,阅读理解的选文有些深度,但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提笔,落字,思路清晰,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整个考场里唯一属于我的交响乐。
最后是作文。当我看清题目的那一刻,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题目是:《被忽略的风景》。
多么讽刺,又多么贴切。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题目。
我的脑海里没有出现名山大川,也没有出现繁花似锦。浮现的,是我房间窗台那盆无人问津的绿萝。它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刚来时只有几片蔫黄的叶子。我每天给它浇水,把它放在最好的位置晒太阳。爸妈从不会注意它,林涛甚至有一次差点把它撞翻,还嫌它碍事。
可现在,它已经枝繁叶茂,绿色的藤蔓垂下来,充满了生命力。
它和我,何其相似。
还有我书架顶层那个积了灰的奖杯,那是我初中参加全国物理竞赛拿到的一等奖。我拿回家那天,正赶上林涛因为模拟考进了年级前五十,爸妈正张罗着要给他开庆祝会。我的奖杯,在他们盛大的喜悦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默默地把它放回房间,从此无人问津。
那些被忽略的努力,被无视的成绩,被遗忘的角落……它们不是不存在,只是不曾被看见。
但它们共同构成了我,一个完整的、坚韧的、不屈的我。
我没有用奶奶送我的那支派克笔。林涛拿走了它,却拿不走我十八年积累的墨水。我用着一支最普通的黑色中性笔,文思泉涌。我没有控诉,没有怨怼,只是用最平实的语言,描绘着那些沉默的、却充满力量的风景。
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正好是收卷铃声响起的前五分钟。我检查了一遍,将试卷工整地放在桌角。
走出考场,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考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作文题。我一个人走到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慢慢地吃着。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平静的一顿午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这个字。
我划开接听键。
林琳!你跑哪儿去了!王兰焦急又带着一丝责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跟你爸给你哥送完饭,才想起来你!你人呢!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你的考场在哪儿啊
才想起来,这三个字说得多么轻巧。
我平静地回答:妈,我在市七中。我已经吃过午饭了。
吃了你吃的什么啊外面买的东西能有营养吗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但语气里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害我们担心。行了行了,你在那儿等着,我让你爸开车过去给你送点汤。
不用了。我干脆地拒绝,马上要进场考下午的数学了,我需要休息一下。你们照顾好哥就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兰的语气变得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关心你还关心错了你哥这边有我呢,你别耍小性子。
我没有耍性子。我看着不远处考场的入口,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妈,祝哥下午考试顺利。
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
我不想再听她那些名为关心、实为控制和敷衍的话语。
没过几分钟,林涛的微信发了过来,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丰盛的午餐,四菜一汤,摆在一家高档餐厅的包厢里。有他最爱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还有一盘清蒸鲈鱼和一份蔬菜沙拉。他爸妈正满脸笑容地给他夹菜。
图片的下面,配了一行字:老爸说,这叫状元宴。你呢啃馒头了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笑,没有回复。
他以为这是在炫耀,是在刺痛我。可他不知道,我早已不在乎这些了。当一个人的心已经飞向万米高空,又怎么会在意地面上蚂蚁的挑衅
下午,数学。
这是我的强项,也是拉开差距的关键一科。
试卷的难度比模拟考要大得多,尤其是最后一道解析几何的大题,综合了多种变换和参数方程,计算量极大,足以让大部分考生望而却步。
我做到那道题时,考场里已经响起了一片细微的叹气声和笔尖烦躁地划过草稿纸的声音。
我却感到了一丝兴奋。
我喜欢挑战。
我仔细读题,在脑海中快速构建出几何图形。辅助线、坐标系、参数转换……一个个解题的节点在我脑中清晰地串联起来。
这道题的陷阱在于一个非常规的坐标系转换,如果按照常规思路去解,会陷入海量的计算,并且很难得出最终结果。
而我,在高二时做过一道类似的竞赛题,解题的关键,就在于那次思维的跃迁。
我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我的思路像一条奔涌的河流,冲破了所有的堤坝,朝着唯一的终点奔去。
十分钟后,我将完整的解题步骤,清晰地誊写在了答题卡上。
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时,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考生投来的夹杂着惊讶和绝望的目光。
我抬起头,平静地环视了一圈。
我看见有人在抓耳挠腮,有人在咬着笔头,还有人已经放弃,趴在了桌子上。
而我,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二十分钟。
我从头到尾,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我放下了笔,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结束的铃声。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我的人生,正在脱离那个沉重而压抑的轨道,冲向一片崭新的、属于我自己的天空。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我第一个交卷走出了考场。
刚走出校门,我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琳琳,考得怎么样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还行。我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他顿了顿,说:你哥说今天数学太难了,他心情不太好,我们现在带他去吃点好的放松一下。你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林涛抱怨的声音:难死了!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题,谁能做得出来啊!我们班学霸都说没思路!
紧接着,是王兰安慰的声音:没事没事,我儿子,你难别人更难!你做不出来,别人肯定也做不出来。别想了,妈带你去吃海鲜自助!
我握着手机,站在喧闹的街边,听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对话,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知道了。我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上了另一路公交车,去了城西的奶奶家。
奶奶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房子不大,但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看到我来,她苍老的脸上笑开了花。
我的乖孙女,考完了快进来,奶奶给你炖了鸡汤!
我走进那间充满阳光和皂香的小屋,闻着厨房里飘来的浓郁香气,十八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和疲惫,仿佛在这一刻都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出口。
我没有告诉奶奶今天发生的一切,只是陪着她,喝着热腾腾的鸡汤,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奶奶拉着我的手,摩挲着我手背上的薄茧,心疼地说:琳琳啊,你受苦了。奶奶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别怕,飞出去,飞得远远的,去过你自己的好日子。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束光,是专门为你而亮的。
晚上九点,我才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客厅里灯火通明,林建国和王兰正围着林涛,他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今天考场上的英勇事迹,说自己如何克服难题,如何稳定心态。
他们看到我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回来了王兰随口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在奶奶家吃过了。
林涛瞥了我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哟,还知道去找靠山啊怎么,考砸了,去奶奶那儿哭鼻子了
我懒得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站住!林建国突然叫住我,脸色有些严肃,林琳,你下午为什么挂你妈电话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是不是
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一家三口的午餐时间。
一家三口四个字,我说得不重,却像针一样,扎在了他们心上。
王兰的脸瞬间涨红了: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们难道不是为你好吗你哥压力那么大,我们当然要多关心他一点!你体谅一下我们做父母的,有那么难吗
体谅我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可笑,我体谅了你们十八年。今天,我只是想为自己活一天,不可以吗
说完,我不等他们反应,转身关上了房门,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而我,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3
第二天考理综和英语,一切都波澜不惊。
走出最后一个考场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仿佛在洗刷着某种旧日的尘埃。
我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欢呼雀跃,也没有急着回家。我撑开伞,一个人在雨中慢慢地走着,享受着这份独属于我的宁静。
高考结束了。
对我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的终结,更是一个时代的落幕。那个需要我藏起锋芒、压抑自我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回到家时,林建国和王兰正坐在沙发上,一脸凝重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林涛。
怎么了我收起雨伞,随口问了一句。
林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我:你还有脸问!都怪你!
我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王兰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你哥今天理综没考好。他说物理最后两道大题,他都没做完。考完英语出来跟同学一对答案,发现选择题也错了不少。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怎么跟你没关系!林涛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昨天数学考完,我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晚上想找你问几道题,稳一稳心态,可你呢跑到奶奶家躲清闲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我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笑了。
林涛,你讲点道理。第一,我没有义务帮你复习。第二,你哪次考试前找我问过题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学渣,不配跟你讨论问题吗
那不一样!他梗着脖子狡辩,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关键时刻!你明明有能力,却藏着掖着,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反问,那你呢拿走我奶奶送我的笔,咒我考不好,你又安的什么心
你!林涛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脸涨成了猪肝色。
好了,都少说两句!林建国终于开口了,但他不是在主持公道,而是在给我施压,林琳,你哥现在心情不好,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吗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冷冰冰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王兰也跟着帮腔:就是啊,琳琳。你哥可是咱们全家的希望,他要是考不好,咱们家以后还有什么指望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家,多体谅体谅他吧。
我看着他们三人同仇敌忾的样子,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这个家,从来都不是我的家。它只是一个以林涛为中心,不断向我索取和压榨的牢笼。
你们的希望,不是我的责任。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房间。
身后传来林涛气急败坏的咒骂和王兰唉声叹气的抱怨。
我不在乎了。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一直被一股低气压笼罩着。林涛估完分,脸色就没好看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饭也吃得很少,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林建国和王兰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不敢大声说话,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但他根本不领情,还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
而我,成了他们情绪的宣泄口。
林琳,去给你哥倒杯水!
林琳,地怎么这么脏,赶紧拖了!
林琳,你整天待在房间里干什么不知道出来帮你哥分担一下压力吗
我一概不理。
我开始着手准备我自己的事情。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给一个初三的女孩补习物理和数学。我还开始在网上自学编程,为大学的专业选择做准备。
我的生活,第一次完全由我自己掌控。充实而忙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出成绩那天,是个晴天。
一大早,家里的气氛就紧张到了极点。林建国和王兰守在电脑前,手心都在冒汗。林涛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没有人问我准备什么时候查分。
上午十点,查分通道正式开启。
王兰颤抖着手,输入了林涛的准考证号和密码。页面跳转,一个鲜红的数字跳了出来。
585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建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凑到屏幕前又看了一遍。
没错,585。
这个分数,比林涛平时最好的模拟考成绩,低了将近五十分。上一年的重点本科线是590分,今年就算有所浮动,这个分数也悬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王兰的声音都在发抖,她猛地回头,看向林涛,涛涛,你是不是哪里记错了是不是估分估错了
林涛的脸色惨白如纸,他冲到电脑前,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他喃喃自语,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完了……清北没戏了……连重点都上不了……
不可能的!王兰尖叫起来,一把抓住林涛的胳膊,我儿子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才考这点分!是不是搞错了一定是系统出错了!
林建国还算冷静,他颓然地靠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才哑着嗓子说:别吵了……这就是他的成绩。
他知道,高考成绩,不可能出错。
王兰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口不择言地咒骂:都怪那个出题的!出的什么破题!还有那个阅卷的,是不是眼瞎了!我儿子作文写那么好,怎么可能分那么低!
客厅里一片混乱,哭喊声、咒骂声、叹息声,交织成一曲荒诞的悲歌。
我站在我的房门口,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们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天才梦里太久了,久到无法接受梦醒时分的残酷现实。
这时,王兰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你!林琳!你考了多少分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一把刀,仿佛我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林建国和林涛也齐刷刷地看向我,眼神复杂。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害怕,害怕我这个一直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学渣,会考得比他们寄予厚望的天才要好。
那将是对他们十八年来所有付出的无情嘲讽。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平静地拿出手机,打开查分页面。
还没查。我说的是实话。
那你现在就查!当着我们的面查!林涛从地上爬起来,嘶吼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整天不声不响的,能考出个什么名堂!
他大概是想从我更差的成绩里,找到一丝可怜的慰藉。
我点点头,依言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
在点击查询按钮的那一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客厅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页面加载,成绩单弹了出来。
我没有去看那个总分,而是先看向了各科的成绩。
语文:138
数学:150
英语:145
理科综合:292
每一科的成绩,都精准地落在了我预估的范围内。
最后,我才将目光移向了最上方那个加粗的、鲜红的数字。
总分:725。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没有说话。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建国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烫坏了地毯,他却毫无察觉。
王兰的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的表情从刻薄、到震惊、再到匪夷所思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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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涛,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我手机上的那个数字,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可能……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假的!这一定是伪造的图!你怎么可能考这么高!
他猛地扑过来,想要抢我的手机。
我后退一步,轻易地躲开了他。
你可以自己上官网查。我把我的准考证号和密码告诉了他。
林涛跌跌撞撞地回到电脑前,颤抖着手输入我的信息。
当那个刺眼的725再次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他彻底崩溃了。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手疯狂地捶打着桌面,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这个骗子!你一直在骗我们!
王兰也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颤声问道,你这些年……都是在装的
我看着他们扭曲的面孔,心中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彻骨的悲凉。
我没有装。我平静地陈述事实,我只是没有告诉你们而已。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林建国终于爆发了,他通红着眼睛冲我咆哮,你考得这么好,为什么不早说你是想看我们笑话吗你这个白眼狼!
白眼狼
我笑了。
告诉你们告诉你们,然后呢让你们像对待林涛一样,把所有的压力和期望都压在我身上还是让你们拿着我的成绩单,去亲戚朋友面前炫耀,满足你们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我一步步地走向他们,目光冷冽如冰。
爸,妈,你们扪心自问,这十八年来,你们真的关心过我的学习吗你们问过我一次,在学校过得好不好,功课跟不跟得上吗你们只知道林涛的模拟考排名,却不知道我拿了多少次年级第一。你们只记得给他开庆祝会,却忘了我也拿过全国竞赛的奖杯。
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林涛的一个附属品,一个不给他添麻烦就谢天谢地的影子。现在,这个影子突然发出了比你们的太阳还要亮的光,你们就受不了了,觉得被欺骗了,被背叛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心上。
他们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是啊,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林涛。
而现在,他们引以为傲的世界,崩塌了。
4
725分,这个分数在当年,足以成为全省的理科状元。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彻底炸毁了这个家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学校。
我的班主任,那个平日里对我只是点头之交的陈老师,第一个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一连用了好几个难以置信和太惊喜了。
林琳同学!你是我们学校的骄傲!全校的骄傲!
紧接着,校长的电话也打了进来,言辞恳切地邀请我和我的家长明天去学校一趟,说是有媒体要来采访,还要商量给我发奖学金的事宜。
家长这两个字,从校长口中说出,显得格外讽刺。
我挂了电话,客厅里依旧是一片死寂。林建国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王兰则目光呆滞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算计。
林涛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再没出来过。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清华大学招生办的老师。紧接着,北大招生办的电话也追了过来。两位顶尖学府的老师在电话里热情地介绍着各自的优势专业和优渥条件,言语间充满了对我的欣赏和争抢。
这一切,都发生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
而这一切,本该属于林涛。
我能感觉到,每一次电话铃响,每一次我说出你好,我是林琳时,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林建国和王兰的脸上。
他们梦寐以求的荣光,他们为之付出了十八年心血的目标,如今以一种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在了他们最忽略的人身上。
这比单纯的失败,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终于,在北大老师挂断电话后,王兰忍不住了。
她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探着朝我走过来。
琳琳啊……她的声音干涩而讨好,妈……妈以前,是有点偏心。妈给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她试图来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地避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你看你这孩子,还记仇呢。她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琳琳,你真是给咱们家争了光!省状元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你爸和我,为你感到骄傲!
林建国也掐灭了烟,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琳琳,明天……媒体采访,我和你妈陪你去。这种场合,不能没有家长。
我看着他们瞬间转变的态度,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不必了。我淡淡地拒绝,我自己可以。
那怎么行!王兰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你是我们林家的女儿,这么大的荣誉,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不出面外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外人会怎么想,我不在乎。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只知道,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不在。现在,我也不需要你们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他们最后的伪装。
林建国的脸色沉了下来:林琳!你怎么说话的我们生你养你十八年,现在你出息了,就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了你的书是白读了吗
生我养我我笑了,笑得有些冷,你们只是给了我一口饭吃,让我不至于饿死。可精神上的饥饿,你们给过我一丝一毫的关心吗我的书没有白读,书教会我明辨是非,也教会我,不是所有的血缘,都值得维系。
你……你这个不孝女!王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骂道。
我懒得再跟他们争辩,转身准备回房。
就在这时,林涛的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冲到林建国面前。
爸!我要复读!他嘶吼道,我才不信我比她差!给我钱,我要去最好的复读学校!明年,我一定能考上清华!
585分的分数,让他连普通的一本院校都很难选择,心高气傲的他根本无法接受。复读,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林建国看着他,脸上满是挣扎和心疼。
好……好!我儿子有志气!王兰立刻表示支持,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明年,我儿子一定能超过你!
林建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从钱包里拿出自己的工资卡,递给林涛:爸支持你。家里的钱,你先拿去用。
我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我知道,家里的积蓄,为了给林涛营造最好的学习环境,早就花得差不多了。我爸那张工资卡里,又能有多少钱呢
果然,第二天一早,我就听见王兰在客厅里打电话,语气焦急。
姐,是我……对,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周转一下……涛涛要复读,你知道的,那个金石复读学校,学费贵得很……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王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什么琳琳考了省状元你们都知道了她拔高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窘迫,那……那不一样……涛涛才是儿子……以后要传宗接代的……
挂了电话,她气得把手机摔在沙发上。
亲戚们都知道了。他们嘴上恭喜着我,背地里却都在看他们家的笑话。一个被捧在手心的儿子考得一塌糊涂,一个被视若无睹的女儿成了省状元。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讽刺剧。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以前那些围着他们、吹捧林涛的亲戚,现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借钱。
接下来的几天,林建国和王兰为了给林涛凑复读的学费,愁白了头。他们求爷爷告奶奶,拉下老脸四处借钱,但收效甚微。
而我,则成了各大媒体和高校争相报道的宠儿。
采访、奖学金、各种荣誉接踵而至。我平静地应对着这一切,按照自己的节奏,填报了清华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也就是俗称的图灵班。
这是全国最顶尖的专业,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在一次市电视台的专访中,主持人问我:林琳同学,你取得了这么优异的成绩,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摄像机对准了我,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说感谢我的父母。
我对着镜头,微笑着,清晰地说道: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奶奶。在我最迷茫、最孤独的时候,是她一直鼓励我,相信我。她告诉我,女孩子也要有自己的梦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我还要感谢我自己,感谢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没有放弃的自己。
我只字未提我的父母。
这期节目播出后,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城市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知道了,省状元的家庭,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和睦。
林建国和王兰彻底成了街坊邻里的笑柄。他们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
你看,就是他们家,重男轻女,结果儿子考砸了,女儿成状元了。
真是没眼光,放着一块璞玉不雕琢,非要去捧一块石头。
活该!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些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割在他们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上。
他们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那天晚上,林建国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一脚踹开我的房门。
林琳!你现在满意了!他指着我的鼻子,满嘴酒气地吼道,让我们在外面都抬不起头来!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不起啊省状元我告诉你,没有我,你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我冷冷地看着他:所以呢我需要对你感恩戴德,然后把我所有的荣誉都分给你们一半吗
你……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扬起手就要打我。
我没有躲。
我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只有冰冷的失望。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孺慕之情的眼睛,如今只剩下陌生的寒意。
他终究是没打下来。
他颓然地放下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这个家,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我,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
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我收拾好了我所有的东西。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我拿着那封印着清华大学校徽的红色信封,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王兰冲了出来,拉住我的行李箱,哭了。
琳琳,你不能走!你走了,这个家怎么办你弟弟怎么办
她的眼泪,再也无法让我动容。
这个家,没有我,不也过得好好的吗至于林涛,他是你们的儿子,他的未来,应该由你们负责。
我轻轻地,却坚定地,掰开了她的手。
妈,保重。
说完,我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扇门。
外面阳光正好,天空湛蓝如洗。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而他们,还将在自己亲手制造的泥潭里,继续挣扎。
5
大学的生活像一幅崭新的画卷,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清华园里,汇聚了全国最顶尖的头脑。在这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图灵班的课程繁重而艰深,但我却如鱼得水。我疯狂地吸收着知识,参加各种学术竞赛,跟着导师做项目,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用学校发的奖学金和自己做项目赚的钱,支付了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还给奶奶在老家附近换了一个带电梯的新房子。
我几乎没有再跟家里联系过。
偶尔,王兰会打来电话,嘘寒问暖,言语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家里经济紧张,林涛复读压力很大,想让我支援一下。
我每次都用学业繁忙的借口,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我知道,一旦我开了这个口子,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索取。那个家,对我而言,已经成了一个只想从我身上吸血的无底洞。
大二那年,我听奶奶说,林涛第一次复读又失败了。
他的分数比前一年高了一些,但依旧没能达到顶尖大学的门槛。他不甘心,决定再复读一年。
为了支持他,林建国卖掉了家里唯一的那套房子,租住在一个狭小的老旧小区里。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林涛身上。
而我,在大二的暑假,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组队,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大学生人工智能创新大赛。我们团队的项目——一个基于深度学习的智能医疗诊断系统,凭借其前瞻性的理念和扎实的技术实现,一举拿下了金奖。
这个奖项,为我们带来了五十万的奖金,更重要的是,吸引了好几家顶级风投机构的注意。
毕业时,当我的同学们都在为拿到BAT的offer而欢呼时,我已经拿到了天使轮融资,和我的团队一起,注册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我们专注于将AI技术应用于普惠医疗领域,致力于用科技的力量,解决医疗资源不均的难题。
创业的道路远比想象中艰难。我几乎是住在公司,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拉投资、组建团队、研发产品、开拓市场……每一项工作都充满了挑战。
但每当看到我们的产品能够帮助到偏远地区的医生,提高诊断效率,挽救更多生命时,我就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这期间,林建国和王兰也曾来北京找过我。
那是我公司刚刚步入正轨的时候。他们找到我租住的公寓,看到我住在一个只有四十平米的小开间里,每天吃着外卖,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和鄙夷。
琳琳,你可是清华毕业的省状元啊!王兰皱着眉头,打量着我狭小的房间,怎么混成这个样子我听说你那些同学,一毕业就进了大公司,年薪几十万呢你这是在干什么搞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能挣钱吗
林建国也板着脸教训我:我早就说过,女孩子家家的,安安稳稳找个工作嫁人就行了,非要折腾什么创业!你看看你现在,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们根本不理解我在做什么,也不关心我的梦想。他们只关心我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实际的利益——钱。
你们的儿子呢我没有跟他们争辩,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提到林涛,他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弟弟他……他第三次高考,还是没考好。王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疲惫,现在在一个三本学校念书,整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花钱如流水。我们……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
她终于说出了这次来的目的。
琳琳,你现在也是开公司的老板了。你弟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你不能不管他啊!你每个月,给他打点生活费吧
多少我问。
不多,王兰伸出五根手指,一个月五千就行。
五千。对于一个普通大学生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看着他们理所当然的嘴脸,心中最后一丝血缘的温情也消散殆尽。
我不会给的。我平静地拒绝,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们也是。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林建国勃然大怒,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你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一次,我们不欢而散。
他们走后,我换了手机号码,也搬了家。我不想再被他们打扰。
时间一晃又是几年。
我的公司在行业内声名鹊起。我们的核心产品AI智能诊断助手已经覆盖了全国上千家基层医院,用户量突破百万。我们成功完成了B轮融资,公司估值超过十亿。
我从那个四十平米的小开间,搬进了市中心的高档公寓,也给自己买了一辆车。我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的创业者,而是被媒体称为AI医疗领域的美女CEO。
而关于家里的消息,我都是从奶奶那里零星听说的。
林涛大学毕业后,眼高手低,一直找不到满意的工作。他嫌弃小公司平台低,大公司又看不上他。后来,他迷上了网络赌博,把林建国和王兰最后那点养老钱都输光了,还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
为了躲债,他们一家三口东躲西藏,日子过得朝不保夕。
奶奶说起这些时,不住地叹气。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以为,我和他们的人生,已经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那天。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开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助理敲门进来,脸色有些为难。
林总,楼下……有两位老人,说是您的父母,非要见您。
我心里咯噔一下。
让他们上来吧。我中断了会议,平静地说道。
几分钟后,林建国和王兰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他们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林建国的头发已经花白,背也有些佝偻。王兰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浑浊,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他们站在我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显得局促不安,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看到我,他们愣住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那个被他们嫌弃的女儿,如今会坐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一种姿态,俯视着他们。
琳琳……王兰的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琳琳!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你弟弟吧!
林建国也跟着跪了下来,这个在我记忆中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老泪纵横,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琳琳,是爸错了……爸以前对不起你……爸给你磕头了!你弟弟他……他被追债的人打断了腿,再不还钱,他们就要……就要他的命啊!
窗外的暴雨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办公室里却安静得可怕。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两个人,他们的哭声,他们的忏悔,却没有在我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高考的清晨,我看着他们开车远去的背影一样。
我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悔悟了。
他们只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了我这个被他们遗忘的女儿,想起了我如今的价值。
如果我今天依旧一事无成,他们还会跪在这里吗
答案不言而喻。
他欠了多少钱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一……一百万……林建国颤抖着说出了那个数字。
一百万。
对我现在的身家来说,这笔钱,我拿得出来。
王兰看到了一丝希望,她膝行着向前,想要抓住我的裤脚:琳琳!妈知道你有钱!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我看着他们充满期盼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给你们钱的。
6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们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为什么!王兰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我,脸上最后一丝哀求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怨毒和愤怒,林琳!那可是你亲弟弟!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你现在这么有钱,一百万对你来说算什么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林建国也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不解:琳琳,我知道我们以前对你不好。可血浓于水,我们是你爸妈,林涛是你弟弟啊!你就真的这么狠心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第一次,我能如此平静地审视着这对给了我生命的男女。
狠心我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爸,妈,你们是不是忘了在我高考那天早上,你们开着租来的奥迪,带着你们全部的希望绝尘而去,把我一个人丢在身后的时候,你们狠不狠心
在我拿着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的奖杯回家,你们却只顾着为林涛模拟考的成绩开庆祝会,对我视而不见的时候,你们狠不狠心
在我告诉你们,我也要高考,你们却敷衍地说‘考个大专就行,别给你哥添麻烦’的时候,你们又狠不狠心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一刀一刀,剖开他们刻意遗忘的过去。
他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你们总说血浓于水。我继续说道,可这十八年来,你们给我的,是稀薄得近乎透明的血。而你们却要求我,在你们需要的时候,为你们献出浓稠的骨髓。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至于林涛,我把目光转向窗外,瓢泼的大雨模糊了整个世界,他今天的结局,不是我造成的,是你们一手造成的。是你们毫无原则的溺爱,是他自己不知节制的贪婪,共同把他推向了深渊。他欠下的债,是他该付出的代价。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去为你们的教育失败买单。
你……王兰气得浑身发抖,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开始撒泼,好啊!林琳!你现在出息了,有钱了,就不认我们了是吧!我今天就在你公司门口闹,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省状元、大老板,是个多么不孝不义的白眼狼!
说着,她就转身要往外冲。
站住。我冷冷地开口。
她停下脚步,回头得意地看着我,以为我怕了。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了内线:保安部吗我的办公室里有两位与工作无关的人士,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请上来处理一下。
王兰和林建国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我会做得这么绝。
你……你敢!王兰色厉内荏地喊道。
你看我敢不敢。我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几分钟后,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进来。
林总。
请这两位出去。我指了指他们。
林琳!你这个畜生!王兰见状,彻底疯了,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打我。
保安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
林建国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把他们‘请’出公司,以后,不要再让他们进来。我最后下达了指令,然后转过身,不再看他们。
身后传来王兰歇斯底里的咒骂和林建国衰老的哭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被厚重的办公室门彻底隔绝。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暴雨冲刷得焕然一新的城市。
我没有一丝快感,也没有一丝不忍。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与那个所谓的家,已经彻底割裂了。
后来,我还是从奶奶的电话里,断断续续地听说了他们的结局。
我虽然没有给钱,但也没有完全坐视不理。我匿名报了警,提供了高利贷团伙的线索。警方很快采取行动,打掉了那个犯罪团伙。
林涛因为参与赌博,被拘留了十五天。那一百万的债务,因为属于非法高利贷,法律并不完全支持,但本金部分还是需要偿还的。
林建国和王兰为了给儿子还债,卖掉了最后能卖的一切,又去做了最辛苦的清洁工。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全部用来还债。
林涛出来后,断了腿,又没了经济来源,彻底成了一个废人。他没有去找工作,而是心安理得地在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靠着父母微薄的收入苟活。他脾气变得愈发暴躁,时常对父母非打即骂,抱怨他们没本事,不能给他更好的生活。
那个曾经被他们寄予厚望、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最终成了拖垮他们人生的、最沉重的枷锁。
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几年后,我的公司成功上市,敲钟那天,我把奶奶接到了现场。
看着那个满头银发、笑容慈祥的老人,在热烈的掌声中,和我一起敲响那面象征着成功与未来的铜锣时,我的眼眶湿润了。
这,才是我的家人。
是她,在我被全世界忽略的时候,给了我一盏灯;是她,在我展翅高飞的时候,给了我最坚实的后盾。
敲钟仪式结束后,有记者采访我,问了一个和多年前一样的问题:林总,您今天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我握着奶奶温暖的手,对着镜头,笑容灿烂而坚定。
我想感谢很多人。感谢我的团队,我的投资人,也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但就像我高考结束时说的那样,我最想感谢的,永远是我的奶奶,和那个从未放弃过自己的我。
我的目光穿过闪光灯,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高考结束的雨天,那个撑着伞,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小女孩。
她的背影单薄,却无比倔强。
我知道,从她决定不再等待那辆不会回头的奥迪车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为自己的人生,踩下了最坚实的油门。
前方的路,或许依旧会有风雨,但再也不会有迷茫和等待。
因为,她自己,就是那束最耀眼的光。
而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风景,终将汇聚成一片最壮丽的星海,照亮她前行的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