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为我投保了巨额意外险后,开始频繁擦拭那把猎枪。
我假装不知情,每天为他准备最爱吃的牛排。
直到他在红酒里下药时,我悄悄调换了酒杯。
看着他昏迷的脸,我拨通了保险调查员的电话:
您好,关于我丈夫上次提出的骗保计划——
我愿意配合调查,但奖金请直接打入我的个人账户。
挂断电话后,我意外发现保险单上的受益人早已不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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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在他指间转动,殷红的酒液挂壁,留下蜿蜒的痕迹,像一道刚刚干涸的血痕。灯光下,克里斯的脸庞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温和,但我知道,那温和底下,正冷却着别样的心思。他的目光,偶尔掠过我的脸,很快,蜻蜓点水,更多的时候,是飘向书房虚掩的门。那里面,靠墙的位置,立着他父亲传下来的那杆老猎枪。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了。擦拭枪械的频率高得反常。厚重的枪油味道,即便隔着一道门,也能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缠绕在晚餐牛排的焦香里,怪异又黏腻。
我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切开盘中的肉。五分熟,肌红蛋白混着黑胡椒汁,漫出漂亮的粉红色。是他最喜欢的熟度。就像我最喜欢的那支波尔多,此刻正在他手边的醒酒器里,呼吸着,散发出醇厚的果香。
今天的肉不错。他说,声音听起来有些远,像隔着水。
嗯,特意让肉铺留的。我抬起眼,对他笑,嘴角弯成他最喜欢的弧度,酒醒得差不多了,要现在喝吗
他像是被惊醒,指尖顿了一下。好。他说,伸手去拿醒酒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替我斟酒时稳定如常,只是轮到他自己那杯时,几不可查地,小指微微弹动了一下。细微的白色粉末,从他指缝间落下,迅速融化在深红的液体里。
他以为我没看见。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嗅不出危险、只懂得以他为宇宙中心旋转的傻瓜。
他将那杯酒推到我面前,笑容无懈可击:尝尝你挑酒总是没错的。
杯中液面轻晃,映出天花板上华丽却冰冷的水晶吊灯,也映出我此刻平静无波的脸。我伸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高脚杯细长的柄时,却转向了旁边那杯本该属于他的。
等等,我轻声说,带着一点娇嗔,你那杯好像更多一点,我渴了,跟我换换嘛。
不等他反应,我已经自然地将两杯酒调换了位置。我的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事实上,在脑海里,确实如此。
他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一丝慌乱的裂纹迅速爬上那副精心维持的面具。别闹,他试图阻止,声音有点发紧,这杯我喝过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嫌弃我的口水了我嗔怪地瞪他一眼,不容分说地将他下过药的那杯酒握在手里,举到他面前,眼睛直直望着他,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俏皮,还是说……这杯酒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能我喝,你不能碰
空气凝滞了。餐桌上方的灯光仿佛都暗了一瞬。他眼底翻涌着惊疑、算计,还有一丝被戳破的惊慌,但最终,全被强行压了下去。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僵硬得像冻住的冰。
胡说八道什么。他接过那杯干净的酒,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你喜欢就给你。
他仰头,几乎是灌酒一般,将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地滚动,像要急于证明什么,又像要拼命冲刷掉某种不安。
我微笑着,小口啜饮着我的酒。波尔多的单宁细腻而柔和,顺滑地滑过喉咙。真好喝。
晚餐在一种诡异而安静的沉默中继续。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他吃得很快,有些心浮气躁,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时不时地看我一眼,眼神复杂,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药效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他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里。他晃了晃头,试图驱散突如其来的晕眩,眼神开始涣散,努力聚焦在我脸上,那里面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骇。
你……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手臂支撑着桌面,想站起来,却浑身脱力地跌回椅子里。
我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得近乎优雅。然后,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挣扎一点点微弱下去,看着他的意识被黑暗彻底吞没。最终,他的脑袋一歪,彻底伏在餐桌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烛光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这张脸,我曾无比迷恋,无数次用手指描摹,坚信能依靠一生。此刻,它却像一张冰冷的假面,底下藏着致命的毒牙。
餐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壁炉里木柴偶尔噼啪作响,以及他沉重规律的呼吸声。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他毫无知觉。我从他裤袋里掏出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然后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夜景璀璨如星河,遥远而冷漠。
我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一个没有保存名字、却早已牢记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那边没有说话,只有平稳的呼吸声,显示对方在等待。
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您好,保险调查员先生。关于我丈夫上次向您提出的那个……高额意外险骗保计划。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餐厅里那个昏迷的身影。
是的,他行动了。就在今晚。
我现在很安全。我愿意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提供所有证据。
夜风吹拂着玻璃,带来一丝寒意。我的指尖冰凉,但握着的手机却滚烫。
只有一个条件,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补充,事后,这笔保险的奖金,请直接打入我的个人账户。对,与我丈夫无关的、我名下的独立账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个冷静、公事公办的声音:明白,女士。感谢您的配合。我们的人会在二十分钟内抵达。请注意安全。
通话结束。
我松开手,任由他的手机滑落到沙发上。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我淹没。结束了。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恐怖演出,终于由我亲手拉上了帷幕。
我扶着冰冷的玻璃窗,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接下来,就是等待。配合调查,拿到证据,然后,拿着那笔钱,彻底离开这个噩梦。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房的门。那杆猎枪,此刻应该还静静地立在那里。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
推开虚掩的门,书桌上还散落着保养枪械的工具和油布。那杆锃亮的猎枪靠在书桌旁,像一头蛰伏的兽。
我的视线掠过它,落在半开的抽屉里。那里放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是我们那份巨额意外险的合同副本。
我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凉的纸张,将它拿了出来。或许是该再确认一下条款,为了接下来的事情万无一失。
厚重的合同被翻开,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签名,有条款细则,还有……受益人的指定。
目光落在那一栏。
呼吸,在这一刹那,彻底停滞。
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撞着四肢百骸,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抽离。
白纸黑字。
受益人那一栏,清晰无比地打印着的,不是他的名字。
克里斯·威尔逊。
不是。
那上面,是一个我从未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一个我绝对信任,甚至在拟定这份保单时,是他搂着我的肩膀,温言软语地劝说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将受益人填上他名字的人。
冰冷的、陌生的字母组合,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不是他。
从来就不是他。
那我刚才打出的那个电话……
我猛地抬头,看向餐厅里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僵在原地,合同纸页在指尖簌簌作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炸开在每一寸皮肤之下。
不是克里斯。
那两个字,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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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肖。
我的理财顾问,也是我认识超过十年、几乎视作兄长的人。是他在克里斯提出购买巨额意外险时,温言劝说我,说这是对家庭未来的负责,是他帮着核对条款,是他……在我犹豫受益人是否只写克里斯一人时,轻声细语地说:亲爱的,你也该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呢加上一个你绝对信任的人,双保险。
我当时怎么会觉得他说得那么有道理甚至为他的周到感到贴心。
心脏疯狂地擂鼓,几乎要撞碎胸骨。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后背上,带来一阵阵冰寒的战栗。
那我刚才打出去的那个电话……
我猛地扭头,视线穿透客厅的昏暗,死死钉在餐厅里那个伏案昏迷的身影上。
克里斯……
他知不知道
他是主谋,还是……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被艾伦·肖玩弄于股掌之间,随时准备弃掉的棋子
那杯酒……如果克里斯下的药,目标是送我上路,那他为何如此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急切地喝下了我换过去的那杯干净的酒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慌,是因为计划出了岔子,还是……因为他意识到酒可能有问题,而问题并非出自他手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劈入脑海:如果那药,根本就不是克里斯下的呢如果在我进入厨房准备配菜的那几分钟里,早有别人动了手脚艾伦有我们家的钥匙,他总能找到借口不时来访,他对这个家熟悉得如同自己家一样!
克里斯擦拭猎枪……他是在恐惧是在为自己准备后路,还是……被人引导着,做出这些引人疑窦的动作
混乱的思绪像无数疯狂的藤蔓,死死缠绕住我的大脑,几乎要令我窒息。
不对。
一切都错了。
我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我所有的将计就计,我所有的冷静反击,可能都正中了那个真正布局者的下怀!
艾伦·肖。
他想一石二鸟。除掉克里斯,再除掉我。或者,让克里斯除掉我,他再以受益人的身份站出来,悲痛万分地接收遗产,甚至可能因为协助揭露骗保阴谋而成为英雄或者,他算准了我会反抗算准了我会对克里斯下手然后……他正好赶来,撞破凶案现场一个发现好友被其妻谋杀的悲痛欲绝的证人
那个电话……我亲手把自己送进了他的圈套!我告诉那个调查员(如果那人真的是调查员的话!)克里斯行动了,我制服了他,我要求奖金打入我的账户——这听起来多么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女人在利用丈夫的阴谋反杀并贪图财产!
脚步声!
极轻微,但在这死寂的、只有克里斯沉重呼吸声的房子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从后院的方向传来!有人正试图从通往花园的那扇侧门进来!那扇门的锁……艾伦上次来喝酒时,好像摆弄过,说有点涩,要帮我们上点油……
他来了。
他不是二十分钟后到。他就在附近!他一直都在附近等着!等着听这里的动静,等着接收成功的信号!
巨大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将保险合同塞回抽屉,关上。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克里斯身上。
不能让他被发现昏迷在这里。绝不能。
我冲回餐厅,使出全身力气,拖拽起克里斯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他软得像一袋沙子,每一次拖动都耗费着我急剧流失的力气。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落,呼吸急促得快要炸开。
书房!那杆猎枪!
我连拖带拽,几乎是把他摔进了书房的地毯上。然后转身,冲回餐厅,以最快的速度收走他那份几乎没动的牛排餐盘和我自己的,冲进厨房,打开垃圾处理器,将食物残渣全部搅碎冲走。酒杯!那两个该死的酒杯!
脚步声明明还很远,却像催命鼓一样敲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冲洗干净酒杯,擦干,放回酒柜原本的位置。醒酒器里剩余的酒……我毫不犹豫地全部倒入水槽。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擦干净餐桌。摆回正常的烛台。熄灭多余的蜡烛。
让一切看起来……就像一顿普通的、刚刚结束的晚餐。就像男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餐厅。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和衣襟,走到客厅沙发边,拿起克里斯那部滚烫的手机,删掉了刚才那通拨打记录。
侧门传来了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来了。
我迅速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掩上门,只留下一道缝隙。从这道缝隙里,刚好能看到克里斯倒在地毯上的身影,以及……书房窗外,远处车道可能出现的车灯——如果调查员真的从正门来的话。
而我自己,则侧身躲进了书房门后那片狭窄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紧紧咬住牙关,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吱呀——
侧门被推开了。脚步声放得很轻,但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依旧清晰可辨。
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闪了进来,熟悉的身形轮廓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艾伦·肖。
他穿着深色的衣服,动作轻捷得像只猫。他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客厅和餐厅,目光掠过整洁的餐桌,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于这里的正常。
然后,他的视线精准地投向虚掩的书房门。
他朝着书房走来。
一步,两步。
他的手伸向腰间,那里似乎别着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冷硬的光泽。
不是调查员会带的东西。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倾听里面的动静。只有克里斯沉重规律的呼吸声。
他轻轻推开了门。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倒在地毯上的克里斯。他的身体姿态瞬间放松了一丝,一种计划得逞的满意几乎要流露出来,但很快被一种伪装的关切覆盖。
克里斯他压低声音呼唤,同时快速扫视书房内部,确认只有克里斯一人。
他蹲下身,探了探克里斯的颈动脉,确认他还活着。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视房间,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那杆靠在书桌旁的猎枪上。
一丝冰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掠过他的嘴角。
他从腰间掏出了那样东西——不是枪,而是一个透明的、装着少量无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和一个同样材质的小滴管。
他想要干什么制造克里斯自杀的假象还是某种无法检测的毒药
他小心翼翼地用滴管吸取了瓶中的液体,然后朝着克里斯毫无知觉的嘴唇凑去。
就是现在!
在他全神贯注于他邪恶勾当的这一刻,我猛地从门后阴影里冲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早已紧握着的、从书房桌上摸来的沉重黄铜镇纸,狠狠砸向了他拿着滴管的那只手!
哐当!
镇纸砸中他的手腕,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玻璃瓶和滴管脱手飞出,撞在书桌腿上,碎裂开来,无色液体溅落在深色地毯上,立刻洇开一小片湿痕。
艾伦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惊呼,猛地回头,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见了鬼。
林晚!你——!
他的反应极快,另一只手立刻再次摸向腰间,这次掏出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但我的动作更快。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猛地向后退去,同时用脚尖狠狠勾上书房的门!
砰!门重重关上。
该死的!门内传来艾伦愤怒的低吼和匕首砍在门板上的声音。
我转身就跑,冲向客厅电话!不是用手机,而是座机!直接按下报警号码!
嘟——嘟——
快接!快接!
书房门传来被猛烈撞击的声音。那把老旧的锁撑不了多久!
这里是紧急求助中心……
救命!我对着话筒嘶声大喊,声音因恐惧和奔跑而尖利变形,地址是西区枫叶大道177号!有人闯入!他要杀我和我丈夫!他有武器!
几乎是同时。
哐啷!一声巨响,书房的门锁被整个撞开,木屑飞溅。
艾伦·肖冲了出来,脸色狰狞,手腕红肿,眼中是杀红了眼的凶光,匕首直直向我刺来!
我尖叫着向旁扑倒,狼狈地滚到沙发后面。匕首擦着我的肩膀划过,撕裂了衣料,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电话听筒掉在地上,里面还传来接线员焦急的喂喂女士请回答!的声音。
他绕过沙发,再次逼近,像一头嗜血的野兽。
就在这时——
窗外,由远及近,响起了清晰而急促的警笛声!
红蓝闪烁的光芒穿透夜幕,划过窗户玻璃,瞬间照亮了艾伦那张因为计划彻底败露而极度扭曲的脸。
他的动作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窗外。
警车!不止一辆!已经停在了别墅门外!
时间……不对!比他安排的调查员早了太多!
我瘫在沙发后面,捂着火辣辣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艾伦站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脸上的表情从疯狂的杀意,逐渐变成了一种彻底的、灰败的绝望。他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毒得像蛇。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严厉的呼喝:警察!开门!
艾伦最终颓然地松开了手。
当啷。
匕首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响声。
警笛声尖锐地撕裂夜的宁静,红蓝光芒透过落地窗,在艾伦·肖扭曲的脸上疯狂闪烁,像为他戴上了一张诡异的面具。他僵立在客厅中央,方才的凶戾之气被突如其来的警笛彻底击碎,只剩下全盘皆输的灰败。那把掉落的匕首在地板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我蜷缩在沙发后,肩膀火辣辣地疼,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眼睛死死盯着艾伦,也分神留意着书房的方向——克里斯还昏迷在那里。
警察!开门!门外传来更加严厉的呼喝,伴随着沉重的敲门声。
艾伦像是被这声音烫到,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怨恨,有震惊,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几乎像是懊悔的东西,但转瞬就被彻底的绝望淹没。他缓缓举起了双手。
门被从外面强行撞开,荷枪实弹的警察鱼贯而入,瞬间控制了场面。
不许动!
手举高!
强光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客厅,定格在举手投降的艾伦和倒在地板上的匕首上。两名警察迅速上前,将他反剪双手铐上。
地上有武器!小心!
女士!你没事吧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快步来到我身边,蹲下身,声音沉稳而带着安抚的力量。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点点头,手指紧紧捂着被划伤的肩膀,指缝间有温热的黏腻感。
她受伤了!需要救护车!女警回头喊道,同时小心地检查我的伤口,别怕,安全了。
更多的警察进入屋内。有人去查看书房,很快发现了昏迷的克里斯。
这里还有一个!男性,昏迷状态!
发现破碎玻璃容器和不明液体!通知鉴证科!小心处理!
现场瞬间变得忙碌而有序。我被女警搀扶着坐到沙发上,一条薄毯轻轻披在我肩上。另一队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迅速检查了克里斯的情况,将他固定好抬了出去。艾伦被警察押着,经过我面前时,他低着头,没有再看我。
屋外似乎聚集了一些被惊醒的邻居,嘈杂的人声和警灯的光芒混在一起。
一位看起来是负责人的警官走到我面前,语气尽可能温和:女士,我是安德森警长。我们需要为您录一份初步口供。如果您需要,可以先处理伤口。
我摇摇头,声音沙哑:我……我可以先说。巨大的危机感过去后,一种虚脱般的疲惫席卷而来,但我知道,必须尽快把我知道的说出来。
我尽可能简洁地叙述了今晚发生的事:从察觉克里斯的异常,到晚餐换酒,再到他昏迷后我发现的保险单受益人问题,以及艾伦的突然出现和袭击。我省略了我主动拨打那个调查员电话的细节,只说是发现异常后正准备报警,艾伦就闯了进来。
安德森警长听得非常仔细,偶尔提问一两个关键点。当听到保险受益人是艾伦·肖时,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艾伦·肖是您的
理财顾问,也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我说出朋友这两个字时,感到一阵反胃。
初步口供录完,救护人员也简单处理了我肩膀上的浅表划伤。警方需要我稍后去警局做更详细的笔录。
警长,我抬起头,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那个……保险单,在书房抽屉里。还有,我丈夫……克里斯,他昏迷前喝的红酒,酒杯虽然洗了,但垃圾处理器里或许还有残留物,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非常感谢,这些我们都會重點取证。安德森警长点头,示意手下跟进,您丈夫我们会送到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和毒物检测。至于艾伦·肖……他看了一眼被押上警车的方向,我们会弄清楚的。
我被允许在一位女警的陪伴下,前往医院进行检查,并等待克里斯的消息。
医院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我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裹着警方提供的毯子,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几个小时后,一位医生走了过来。
威尔逊太太
我猛地站起身。
您丈夫醒了。医生说,他体内的麻醉剂成分正在代谢,生命体征平稳。但……
但是什么
他似乎对今晚发生的事情记忆非常混乱,甚至有些片段缺失。他只记得晚餐时喝了酒,然后感到极度困倦,之后的事就完全不知道了。我们给他做了初步检查,生理指标正常,这种选择性失忆可能是药物和强烈精神刺激的共同作用。需要进一步观察和心理评估。
记忆混乱缺失
我怔住了。克里斯……他到底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演技高超到了这种地步甚至骗过了自己或者,艾伦对他用了别的药
我能去看看他吗
可以,但时间不要太长,他需要休息。另外,医生顿了顿,警方有警员在等他清醒后问话。
我点点头,跟着护士走向病房。
克里斯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神涣散而迷茫,看到我进来,他努力聚焦,嘴唇动了动,发出虚弱的声音:林晚……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了警察说……艾伦被捕了为什么
他的困惑看起来那么真实,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不解。
我站在床尾,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我曾深爱过、信任过的脸。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是他精心策划却败露后伪装失忆还是他也只是艾伦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甚至是一个被提前准备好的替罪羊那杯酒,如果他不知情,他为何那么爽快地喝下如果他知情,他又为何……
所有的疑问在舌尖滚动,最终又咽了回去。
你好好休息。我最终只是干涩地说,警方会查清楚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也没有答案。
转身离开病房时,我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背后,充满了无助的疑问。但我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无数次请去警局配合调查,做更详细的笔录。鉴证科的结果陆续出来。
克里斯红酒杯残留物(来自垃圾处理器管道细微残留)和醒酒器碎片上,检测出了高浓度的强效麻醉剂。而书房地上破碎的小瓶里的无色液体,经检测是一种极为罕见、几乎无法被追踪的合成毒素,微量足以致命。
艾伦·肖的手机通讯记录和电脑被恢复的数据显示,他不仅精心策划了整个阴谋,甚至提前伪造了克里斯情绪不稳、有自杀倾向的证据。他利用职务之便,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极其隐秘的技术手段,将保险受益人改成了他自己。他计划在克里斯意外身亡后,再慢慢处理掉我,或者制造我因悲痛而自杀的假象。
那个我当晚拨出的电话号码,经查证,根本不属于任何保险调查公司,而是一个无法追踪的预付费号码,警方推测是艾伦安排的、用来接收成功信号的联系人,或许是准备伪装成调查员前来确认现场的人。
克里斯那边的调查则陷入了僵局。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知情或参与了投毒。他坚称对受益人变更一无所知,对艾伦的计划毫不知情。他承认擦拭了猎枪,理由是心情烦躁,找点事情做,并坚持认为红酒里的药不是他下的。他的部分记忆缺失无法用医学解释彻底排除,心理评估也显示他可能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冲击。警方倾向于认为他可能被艾伦利用、暗示甚至部分操控,但缺乏关键证据。他暂时未被起诉,但仍是调查对象。
而我换酒的行为,以及发现真相后的自救反应,被警方认定为在极端危险下的正当防卫和自救,不予追究。
真相大白的那天,我独自一人坐在律师办公室里,听着警方最终的通报和保险公司的后续处理意见。艾伦·肖被以多项重罪起诉,包括谋杀未遂、投毒、伪造文件、非法入侵等,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刑期。
那份巨额保险,因为原始申请涉嫌欺诈且受益人变更非法,最终被宣告无效。
窗外阳光炽烈,车水马龙,世界依旧忙碌运转。
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和疲惫。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和喜悦,也没有对克里斯明确的恨意。只有一种深深的、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对人性之恶的冰冷战栗。
我失去了婚姻,失去了以为的朋友,差点失去生命,最后,也没有得到那笔曾经以为能带来新生的钱。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又一切都不同了。
律师将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是离婚协议。
克里斯先生已经签字了。他放弃所有共同财产,只要求带走他的个人物品。律师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看着那份协议,良久,拿起笔。
签下名字的瞬间,手腕沉稳,没有一丝颤抖。
走出律师事务所,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街边,深吸了一口城市浑浊的空气。
包里,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威尔逊太太,请注意安全。艾伦的事可能还有余波。——A.
Anderson】
是安德森警长。
我删掉了信息,没有回复。
抬头望向天空,很高,很蓝。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
我顿了顿。
机场。
车子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向着未知的前方驶去。
后视镜里,那座曾经承载着我所有爱与幻灭、恐惧与挣扎的房子,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城市的钢铁丛林之中。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