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顾烬正在接电话。
手术室的无影灯那么亮,却照不透我逐渐冰冷的身体。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像一声仓促的哀悼,而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顾烬隔着电话传来的,温柔得能溺死人的声音。
皎月,别哭。一个替身而已,她的心脏能给你用,是她的荣幸。
荣幸。
原来我躺在这里,不是在等待一场渺茫的生机,只是在为他的白月光,献祭我的心脏。
我的灵魂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看见医生们扯下我脸上的氧气罩,摇着头记录下死亡时间。而那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就站在手术室外的隔离玻璃前,背对着我冰冷的尸体,轻声细语地哄着电话那头的林皎月,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我。
他甚至没挂电话。
乖,我处理完就过去陪你。手术定在明天,用的是最好的设备,不会有事的。
处理。
原来,我宋央的一生,在他眼里,只是一件需要处理的垃圾。
我好恨。
恨意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灵魂。我看见鲜红的心脏被从我残破的胸腔里取出,放进冷藏箱,它马上就要被移植到林皎月的身体里,为她跳动,为她爱着顾烬。
而我,宋央,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我不甘心。
我要看着,顾烬。我要看着你,是如何亲手将你的挚爱,捧上神坛,又是如何,发现自己拜错了神。
2
我的葬礼,果然是个笑话。
来的人寥寥无几,我那对早已和我断绝关系的父母,是冲着顾烬给的支票来的。他们哭得声嘶力竭,不是为我,而是为那串冰冷的数字。
顾烬没有来。
葬礼那天,他正陪着林皎月,准备第二天的换心手术。
我的灵魂就飘在告别厅的角落里,看着我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我笑得很勉强,因为拍照那天,顾烬刚警告过我,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我认清自己替身的身份。
他不知道,我从来不想当什么替身。
我只是宋央。
葬礼草草结束,我的骨灰被送到了墓园最便宜的角落。顾烬派来的助理,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把骨灰盒塞进那个小小的格子里,全程皱着眉,仿佛沾染了什么晦气。
他甚至没有给我立碑。
因为顾烬说:一个替身,不配有名字。
第二天,林皎月的手术非常成功。我的心脏,在她胸腔里,开始了第二次生命。
顾烬欣喜若狂。
他包下了医院的整个顶层,二十四小时地守着她,喂她喝水,给她读诗,眼里的深情,是我十年里从未见过的。
我飘在病房的天花板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林皎月用我的心脏,感受着顾烬的爱意。她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阿烬,我好像……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她一定很为你高兴吧。
顾烬握着她的手,吻了又吻。
别提她,晦气。以后,它就是你的心。
你看,他连让我为他高兴的资格都不给。
林皎月出院后,住进了我和顾烬曾经的家。那栋别墅,是我一点点布置起来的。我种的花,我挑的窗帘,我买的餐具。
如今,女主人换了。
林皎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我所有的东西。我的衣服,我的书,我偷偷画的,关于他的速写。
那些画,被她当成垃圾,轻蔑地扔进了壁炉。
火光升腾,将我十年卑微的爱恋,烧成了灰烬。
我看着这一切,灵魂里那把名为仇恨的火,也越烧越旺。
顾烬,这一切,你都看不见吗你那个善良、纯洁、不染尘埃的白月光,正在亲手,抹去我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可你为什么,会在她烧掉我画稿的那天晚上,第一次失眠了呢
你坐在书房里,烦躁地扯开领带,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一个替身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烦的。
可你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空洞,又是为了什么
3
林皎月穿着我的睡袍,睡在我曾经的床上,用我那颗还在为顾烬心动的心脏,享受着他全部的爱。
她开始模仿我。
她学我喝咖啡要加三块糖,学我在窗台上养一盆小小的多肉,甚至学我走路时,左脚会比右脚先迈出去的微小习惯。
她演得很好。
顾烬很受用。他以为,这是林皎月爱他的表现。
他抱着她,喃喃自语:皎月,你真好。你什么都记得。
我飘在一旁,冷笑。
顾烬,你错了。她不是记得,她是在偷。偷走我的人生,偷走我的一切,甚至偷走,你对我那一点点,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
但很快,顾烬就笑不出来了。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
林皎月占据了我的房子,却开始害怕我曾经最喜欢的那个阳光花房。她说那里植物太多,让她呼吸不畅。
可顾烬记得,他的白月光,最喜欢的就是在阳光下画画。
林皎月会弹很华丽的钢琴曲,却在我那把用了十年的旧吉他面前,束手无策。她说,她早就不玩这种小孩子的乐器了。
可顾烬记得,当年那个救了他的小女孩,就是用一把破吉他,给他弹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子,告诉他,活着,就有希望。
最致命的,是那颗心脏。
我的心脏。
林皎月的心率,太平稳了。平稳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重获新生的人。
顾烬有一次,将耳朵贴在她胸口,听了很久。
然后,他皱着眉说:皎月,你的心跳……怎么这么慢
林皎月慌了。
阿烬,你说什么呢医生说它很健康啊。
不。顾烬坐起身,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她的心跳,不是这样的。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我。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心率不齐是常态。每次紧张,或者见到他时,我的心都会跳得像要挣脱胸腔。
他听过无数次。
他甚至曾经嘲笑我:宋央,你的心,就跟你的人一样,上不了台面。
可现在,他却开始怀念起那上不了台面的心跳。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坐在书房里。他让人把我所有的遗物都搬了回来,锁在了一个房间里。
那个房间,成了他的禁地。
他会在深夜,一个人走进去,看着我那些廉价的衣服,翻着我那些没营养的书。
他像一个迟钝的考古学家,试图从这些废墟里,挖掘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终于,在一个雨夜。
他找到了。
他在我一本旧书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画。
画上,是一个小男孩。
男孩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他蹲在地上,哭得很伤心。画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签名。
——央。
4
顾烬看到那幅画的瞬间,如遭雷击。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死死地盯着画上那个小男孩,盯着那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疤痕。
那是他。
十岁那年,他被绑架,逃出来的时候,手背被划伤了。他一个人躲在废弃的仓库里,又冷又怕,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是一个女孩救了他。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他找了十几年,刻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他记得,那个女孩,给他画了这幅画。她一边画,一边对他说:别哭了,男子汉,有疤才帅气。
他一直以为,那个女孩,是林皎月。
因为林皎月,拿着他当年送给救命恩人的,那枚独一无二的月亮形状的胸针。
可林皎月……她根本不会画画。
他曾经让她画过,她画出来的东西,连火柴人都算不上。她当时笑着解释:阿烬,我早就忘了怎么画画了,我现在,只想画你。
当时他信了。
可现在,看着这张画风稚嫩,却精准地捕捉到他当年神态的画,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
如果,画画的人,不是林皎月呢
如果,救他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林皎月呢
顾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冲出那个房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进了主卧。
林皎月正在敷面膜,被他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
阿烬,你怎么了
顾烬没有说话,他一把将那张画,摔在了林皎月面前的梳妆台上。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林皎月看到画,脸色瞬间白了。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顾烬逼近她,眼中布满了血丝,你不是说,你给我画过画吗这就是你画的
我……我忘了……林皎月眼神躲闪,语无伦次,太久了,阿烬,我真的忘了……
你没忘。顾烬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只是,根本就不会。
他一把抓住林皎月的手。
她的手,保养得极好,细腻,光滑,没有一丝薄茧。
画画的人,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会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你的手,太干净了。
他像一个最冷酷的法医,一字一句地,宣判着她的罪行。
林皎月,你到底,是谁
林皎月彻底慌了。
她看着顾烬眼中那陌生的、审视的、带着杀意的目光,终于崩溃了。
我就是皎月啊!阿烬,我就是你的皎月!那枚胸针,不是还在我这里吗她哭着去摸索自己的首饰盒。
胸针……顾烬喃喃自语。
对,还有胸针。
那是他唯一的信物。
可是,一个不会画画的人,是怎么画出那幅画的
一个连他手上有疤都不记得的人,又是怎么知道他所有生活习惯的
那些习惯……
是宋央。
是宋央在过去十年里,一点点记下的。
一个更可怕的,让他几乎要窒息的念头,浮了上来。
他冲回那个房间,像疯了一样,翻找着我的遗物。
最后,在一个破旧的木盒子里,他找到了一本日记。
我的日记。
日记的第一页,画着一枚月亮形状的胸针。
旁边,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今天,我救了一个很爱哭的小男孩。他送了我一枚胸针,说,月亮,代表他的心。
日记的最后一页,停在我被送上手术台的前一天。
顾烬,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想起我
顾烬拿着那本日记,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
他终于明白。
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在仓库里救了他的女孩,那个给他画画的女孩,那个陪了他十年,为他记下所有喜好,最后,为他献出心脏的女孩……
一直都是宋央。
他找错了。
他爱错了。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真正的白月光。
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从顾烬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跪在地上,跪在我那些廉价的遗物中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他终于,为我流泪了。
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
不,我看到了。
我飘在空中,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灵魂里,涌起了一阵病态的快意。
顾烬,这只是开始。
你的地狱,才刚刚拉开序幕。
5
当顾烬问林皎月关于过去的细节时,她的沉默,比任何尖叫都更像一场宣判。
她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那个废弃仓库的角落里,长着一棵歪脖子树。她不知道我们那天分食的,是半块已经发硬的面包。她更不知道,顾烬当时哭,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妈妈了。
这些细节,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扎在顾烬心上。
每一次沉默,都让他更清醒,也更痛苦。
他终于接受了那个残酷的现实。
林皎月,是个骗子。
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蠢货。
那天晚上,他把林皎月,赶出了别墅。
林皎月哭得梨花带雨,她抱着顾烬的腿,苦苦哀求。
阿烬,你听我解释!我是爱你的!我真的是爱你的!
爱我顾烬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你是爱我,还是爱顾太太这个身份
他一脚踢开她,眼神冷得,像看一个不相干的垃圾。
你滚。带着你的谎言,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林-皎月彻底绝望了。她看着顾烬,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怨毒。
顾烬,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别忘了,我这里面,跳动的,是谁的心脏!是宋央的!
你赶我走,就是在赶她走!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这句话,成功地,刺中了顾烬的软肋。
他看着林皎月,看着那张他曾经无比迷恋,此刻却觉得无比恶心的脸。
他想到,宋央的心,正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跳动。
他想到,他亲手,把宋央最后的存在,给了这个骗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暴怒,涌了上来。
他掐住林皎皎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按在墙上。
你……不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林皎月被掐得脸色发紫,不停地挣扎。
就在我以为,他会杀了她的时候,他松手了。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他不能杀她。
因为她身体里,有宋央的心脏。
这是多么可笑,又多么残忍的悖论。
滚。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就转身,把自己锁进了那个放着我遗物的房间。
他再也没有出来。
他开始酗酒,没日没夜地。
他抱着我那本日记,一遍又一遍地读。
他看着那幅画,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开始出现幻觉。
他总觉得,能听到我的声音,能闻到我身上,那股廉价的栀子花香皂的味道。
他会在深夜,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
央央……对不起……
央央……你回来好不好……
央央……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那个他曾经,吝于说出口的名字。
我飘在房间的角落,冷漠地看着他。
对不起
顾烬,如果对不起有用,那还要地狱干什么
你的忏悔,太晚了。
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6
顾烬的自我折磨,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走出了那个房间。
他瘦了,也沉默了。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顾氏总裁,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oru的躯壳。
但他眼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种偏执的、疯狂的火焰。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了我们童年生活过的那个小镇。
那个破旧、潮湿,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地方。
他找到了我们曾经住过的那栋筒子楼。
房子已经很破了,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他找到了我家。
门锁着,上面贴满了催缴水电费的单子。
他叫来了开锁师傅。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我父母在我死后,拿了顾烬的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烬走了进去。
他抚摸着那张我睡了十几年的小床,看着那张我写了无数作业的书桌。
他看到了我墙上,贴着的,一张早已泛黄的明星海报。
他看到了我窗台上,那盆已经枯死的多肉。
他的眼眶,红了。
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然后,他找到了当年住在我们隔壁的王阿姨。
王阿姨还记得我。
哦,你说央央啊。那个丫头,命苦啊。从小身体就不好,爹妈又不疼。后来,听说跟个有钱人走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顾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死了。
王阿姨愣住了,手里的菜,都掉在了地上。
死……死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
阿姨,顾烬看着她,问道,您还记得吗,十几年前,我……一个手上有疤的小男孩,是不是来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记得记得!王阿姨一拍大腿,你是……顾家那小子!你那时候,是你外婆带你来这边养病的吧
对。
我记得你那时候,总跟央央一起玩。央央那丫头,虽然自己身体不好,但可疼你了。有一次,你掉进河里,还是她不顾自己,跳下去把你救上来的呢!
王阿姨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烬的心上。
不是绑架。
是救他于溺水。
他记错了。
或者说,林皎月,用一个精心编造的,更具戏剧性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覆盖了他模糊的记忆。
那……林皎月呢顾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您记得她吗她那时候,也住在这里吗
林皎月王阿姨皱着眉,想了很久。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后来搬来的,那个厂长的女儿吧长得是挺漂亮,但为人……啧啧,不怎么样。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央央。还抢过央央的东西。
她那段时间,根本不在这里。她爸,带她去省城参加什么钢琴比赛了。风光得很呢!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他,顾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他把鱼目,当成了珍珠。
把毒药,当成了蜜糖。
他从那个小镇回来后,就彻底变了。
他开始,疯狂地,收集所有关于我的信息。我的照片,我的视频,我写过的每一张纸条。
他试图,从这些冰冷的遗物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宋央。
可他失败了。
因为,真正的宋央,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77
当真相被完全剥开,只剩下血淋淋的现实时,顾烬的理智,也走到了尽头。
他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毁掉了唯一的光。
于是,他开始了一场荒唐的,招魂仪式。
他动用顾家所有的财力和人脉,发布了一则震惊全市的启事。
——寻找与宋央相似的女孩。
身高,一米六五。体重,四十五公斤。血型,O型。笑起来的时候,右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条件,优渥到令人咋舌。
一时间,无数女孩,涌向了顾氏集团。
她们画着相似的妆容,穿着相似的白裙子,学着我照片里的样子,对他微笑。
顾烬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一个地面试。
他的眼神,空洞,麻木,像一个挑剔的工匠,在审视着一堆没有生命的素材。
不像。
眼睛不像。
笑起来的感觉,不对。
下一个。
他pass掉了几百个女孩,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安琪的女孩,走了进来。
她的眉眼,和我,有七分相似。
顾烬的眼睛,第一次,亮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女孩面前,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琪。女孩有些紧张。
不。顾烬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轻得像梦呓,你不叫安琪。
你叫,宋央。
安琪成了第一个,被选中的祭品。
顾烬给了她一大笔钱,只有一个要求。
——整容。
他拿着我的一张证件照,找了全世界最好的整形医生。
我要你们,把她,变成她。
医生们看着照片,又看看安琪,面露难色。
顾先生,整容是有风险的。而且,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一样。
钱不是问题。顾烬的语气,不容置喙,我要的,就是百分之百。
手术,开始了。
我飘在手术室的上空,看着那把冰冷的手术刀,划开安琪的脸。
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看到了那个躺在手术台上,被取出心脏的,无助的自己。
不同的是,我是为了救人。
而她,是为了成为一个死人的影子。
顾烬,你真残忍。
你不仅杀了我,还要制造出无数个,赝品。
你想干什么
你想打造一个,没有宋央的,宋央的世界吗
手术很漫长。
顾烬就守在外面,一步不离。
当安琪脸上的纱布,被一层层揭开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像了。
除了眼神里那抹无法模仿的怯懦,那张脸,几乎和我,一模一样。
顾烬看着那张脸,痴了。
他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摸。
安琪看着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顾先生……
就是这一声,打破了顾烬所有的幻想。
他的眼神,瞬间,从痴迷,变成了暴怒。
谁让你说话的
他一把推开她,吼道:你不是她!你永远都不是她!
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安琪被他吓坏了,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顾烬看着她,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
他失败了。
他可以复制我的脸,却无法复制我的声音,我的灵魂。
他创造出来的,只是一个,有着我的脸的,怪物。
8
顾烬把他亲手制造的第一个失败品,关进了城郊的一栋别墅里。
他给了安琪用不完的钱,唯一的命令是,不许离开,不许说话。
然后,他开始了第二轮,更疯狂的寻找。
他不再满足于七分相似。他要的,是十分。
他像一个走火入魔的艺术家,对他的作品,提出了更苛刻的要求。
他找到了第二个女孩,一个声音和我极度相似的音乐学院学生。
他找到了第三个女孩,一个走路姿态和我一样的舞蹈演员。
他把这些女孩,一个个地,送上了手术台。
他像一个疯狂的拼接师,试图从不同的人身上,提取出我的特质,然后,拼凑出一个完美的宋央。
一时间,整个城市,都流传着顾氏总裁的恐怖传说。
说他疯了。
说他在用活人,做一场,复活爱人的邪恶实验。
顾氏的股价,一落千丈。公司的元老们,纷纷上门劝谏。
总裁,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一个死人,毁掉整个顾氏,值得吗
顾烬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置若罔闻。
他的办公桌上,不再是文件,而是一张张女孩的照片。每一张照片旁边,都用红笔,标注着,可以改造的部位。
都给我滚出去。
这是他对那些元老们,说的唯一一句话。
他遣散了别墅里所有的佣人,亲自照顾那些被他改造过的宋央们。
他给她们穿我喜欢穿的白裙子。
他逼她们吃我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他让她们,一遍又一遍地,看我生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影像资料,模仿我的一颦一笑。
那栋别墅,成了我的活人蜡像馆。
每一个展品,都顶着我的脸,却有着空洞的,属于别人的灵魂。
顾烬每天,就生活在这些宋央中间。
他会在清晨,对一号宋央说早安,因为她的眉眼最像我。
他会在午后,和二号宋央喝下午茶,因为她的声音最像我。
他会在傍晚,牵着三号宋央的手散步,因为她的背影最像我。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场,荒诞的戏剧。
他是唯一的,导演和观众。
他以为,这样,就能填补内心的空虚。
但没有。
每当夜深人静,他看着那些沉睡的,一模一样的脸,他感到的,不是慰藉,而是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
这些,都不是我。
他的央央,早就被他,亲手,推进了地狱。
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飘在这栋诡异的别墅上空,看着他日复一日的疯狂。
我不再感到快意。
我只觉得,悲哀。
顾烬,你不是在复活我。
你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自己,你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你是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惩罚你自己。
可是,你的惩罚,又与我何干呢
我早就死了。
而你,也早就,不配得到我的原谅了。
9
第一把刺向顾烬虚幻世界的刀,是林皎月递来的。
她回来了。
在她被顾烬赶走,花光了所有钱,过了一段穷困潦倒的日子后,她带着我那颗心脏,回来了。
她找到了那栋囚禁着无数个我的别墅。
当她看到那些顶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穿着白裙子,像木偶一样在花园里散步的女孩们时,她先是震惊,然后,发出了疯狂的大笑。
顾烬!你真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闯进了别墅。
顾烬正在给一个宋央喂粥,看到她,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谁让你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来林皎月走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胸口,笑得残忍,这里,跳动的可是你最爱的宋央的心!我才是她唯一的,正品!这些……
她不屑地看了一眼周围那些眼神空洞的女孩们。
……不过是一堆,你花钱买来的,劣质仿冒品。
滚出去。顾烬的声音,压抑着暴怒。
滚林皎月笑得更开心了,顾烬,你以为你把我赶走了,就能抹掉一切吗你以为,你制造出这么多怪物,就能复活宋央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她凑到顾烬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最恶毒的话。
你知道吗,宋央她……其实早就知道你认错人了。
顾烬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说什么
我说,林皎月的嘴角,勾起一抹报复的快意,她早就知道,你把-我,当成了她。她那本日记,是故意留给你看的。她就是想让你,在她死后,活在痛苦和悔恨里,一辈子!
你撒谎!顾烬一把推开她,嘶吼道。
我撒谎林皎-月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储存卡。这里面,是她最后一次去医院,和她主治医生的对话录音。你自己听听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烬颤抖着,接过那张储存卡。
他找到了播放器。
我的声音,从里面,清晰地传了出来。
李医生,我的时间,不多了吧
宋小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的心脏,可以给他爱的人用了。
宋小姐,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顾先生呢你才是当年……
嘘……别说了,李医生。没有意义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
他爱的是‘皎月’,不是‘宋央’。如果我说了,他只会觉得,我是在用恩情绑架他。到时候,连这最后一点点的温存,都没了。
就让他,继续错下去吧。这样,他至少,是幸福的。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录音,到这里,结束了。
整个别墅,死一般的寂静。
顾烬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他笑了。
他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发出了嗬嗬的,像漏风一样的笑声。
笑着笑着,两行血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他终于,彻底疯了。
他一直以为,我是个单纯、善良,被他蒙在鼓里的受害者。
他一直以为,他的忏悔,是对我最大的告慰。
可他错了。
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他是蠢货,我知道林皎月是骗子。我知道他把我当替身。
我只是,因为爱他,所以选择了,陪他一起,演完这场独角戏。
我用我的沉默,成全了他的爱情。
我用我的死亡,给了他,最狠的一刀。
原来,我不是什么白月光。
我才是那个,最残忍的,复仇者。
而我的复仇,就是让他,在知道真相后,永远,活在比地狱还痛苦的,人间。
10
他亲手打造的宋央博物馆,在他听到录音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他看着满屋子顶着我的脸的女孩,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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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觉得,她们不像我,是因为她们没有我的灵魂。
现在他明白了。
她们不像我,是因为她们的眼睛里,没有那种,明明看透了一切,却依然选择飞蛾扑火的,愚蠢的爱意。
那天,他遣散了所有女孩。
他给了她们一大笔钱,足够她们修复容貌,开始新的生活。
只有一个女孩,留了下来。
就是第一个接受手术的,安琪。
她说:顾先生,我无处可去。而且,我习惯了这张脸。
顾烬看着她,看了很久。
最终,他点了点头。
他把那栋别墅,留给了安琪。
然后,他一个人,离开了。
他去了我的墓地。
那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小小的角落。
他跪在那个小小的格-子前,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块冰冷的石头。
仿佛,那是我-的脸。
央央……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碾碎的玻璃。
我错了……
我不是人……
你回来……你回来骂我,打我……好不好
求你了……
他堂堂顾氏总裁,那个曾经,连正眼都懒得瞧我一下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对着一块冰冷的石头,卑微地乞求。
可石头,不会回答。
就像死去的我,永远不会原谅。
他在我的墓前,跪了一天一夜。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服,混着他流下的泪水,将他整个人,都浸泡在了一片冰冷的绝望里。
我飘在他的上空,静静地看着。
我的灵魂,没有感到一丝波澜。
顾烬,你的痛苦,是你应得的。
这是你,欠我的。
从那天起,顾烬就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顾氏集团,因为群龙无首,加上之前一系列的负面新闻,很快就宣告了破产。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
而它的缔造者,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幽灵。
他开始,像个苦行僧一样,在世界上,寻找我存在过的痕
G
迹。
他去了我读过的小学,中学,大学。
他找到了我的老师,我的同学。
他从那些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着那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宋央。
他知道了我喜欢在下雨天,坐在窗边看书。
他知道了我讨厌吃胡萝卜。
他知道了我曾经,为了给他买一个生日礼物,打了整整一个月的短工。
而那个礼物,是一支廉价的钢笔。
他收到的时候,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他只是,随手,扔进了抽屉。
他回到那栋已经抵押出去的别墅,在那个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了那支,已经蒙尘的钢笔。
他握着那支笔,哭得,像个傻子。
11
顾烬的赎罪之旅,最终,停留在了那座埋葬了我们所有秘密的小镇。
他买下了我曾经住过的那栋筒子楼。
他没有装修,就那么,住了进去。
他睡在我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他用我那个已经掉漆的马克杯喝水。
他每天,都会去那条河边,坐很久。
就是那条,我当年,把他救上来的河。
镇上的人,都说,城里来了个疯子。
一个英俊,沉默,却眼神空洞的疯子。
他从不和人说话。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
他画我。
画我十岁的样子,十五岁的样子,二十岁的样子。
他画了成千上万张。
每一张,都惟妙惟肖。
他终于,学会了,如何画我。
可他,却永远,失去了我。
有一天,林皎月找到了他。
她也过得很不好。
失去了顾烬这个靠山,加上换心后的排异反应,让她受尽了折磨。
她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穿着廉价白衬衫,像个流浪汉一样的顾烬,眼神复杂。
你……就这么,守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
顾烬没有看她,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画板。
她没死。他说,她一直,活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林皎月惨笑一声。
顾烬,你真可悲。你守着她,可她呢她到死,都在成全我们。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扔在顾烬面前。
这是,宋央的,心脏捐献协议。
顾烬的身体,僵住了。
他拿过那份协议。
在捐献对象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
——林皎月。
而在协议的末尾,是我的签名。
旁边,还有一行,我亲手写下的小字。
愿我的心脏,能代我,爱你。
砰——
画板,倒了。
顾烬看着那行字,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一直以为,是我死后,他才决定,把我的心脏,给林皎月。
他以为,那是他的决定。
可他错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我预料到了我的死亡。
所以,我提前,签下了这份协议。
我不是把心脏,捐给了林皎月。
我是把心脏,捐给了,他爱的那个,白月光。
我用我最后的生命,给他送上了,一份,他最想要的,新婚礼物。
哈哈……哈哈哈哈……
顾烬看着那份协议,笑了起来。
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他连折磨自己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我早就,原谅了他。
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原谅了他。
我让他,永远,活在这份,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爱意里。
永远,不得解脱。
12
那份心脏捐献协议,成了压垮顾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自虐,所有的忏悔,在那行愿我的心脏,能代我,爱你的字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以为他在赎罪。
其实,他只是在,执行我为他写好的,剧本。
他病了。
病得很重。
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幻听和幻视。
他总觉得,我回来了。
他会在吃饭的时候,多摆一副碗筷。
他会在睡觉的时候,留出身边的位置。
他会对着空气说话,问我,今天过得好不好。
镇上的人,都说,那个疯子,病得更厉害了。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病了。
他只是,太想我了。
想我想到,不惜,为自己,构建一个,虚假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我没有死。
我们,还在一起。
有一天,安琪来了。
那个顶着我的脸的女孩。
她离开那栋别墅后,并没有去修复容貌。
她说,她想用这张脸,去看看,宋央看过的世界。
她找到了这个小镇。
她找到了顾烬。
当她顶着我的脸,出现在顾烬面前时,顾烬愣住了。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痴迷,渐渐,变得清明。
然后,他摇了摇头。
你不是她。
他说。
安琪没有说话,只是把一个东西,递给了他。
是我那个,破旧的,木盒子。
这是,我在别墅里找到的。我想,应该还给你。
顾烬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是他熟悉的,我的日记,我的画稿。
但是,在盒子的最底层,他发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小的,录音笔。
他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了,我虚弱的,带着喘息的声音。
那是我在手术前,偷偷录下的。
顾烬,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别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知道你认错了人,知道林皎月是个骗子,知道你把我当替身。
我不说,不是因为我傻。
只是因为,我爱你。
爱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成全你和别人。
我这一生,很苦。唯一的甜,就是遇见了你。
所以,我不后悔。
顾烬,答应我,忘掉我。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结婚,生子,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就当,是替我。
……替我,看看,我从未见过的,人间烟火。
录音,结束了。
顾烬握着那支录音笔,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没有哭。
他只是,笑了。
笑得,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忘掉你
央央,你怎么,这么残忍
你让我,怎么,忘掉你
你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头里,融进了我的血液里。
除非,我死。
13
听完那段录音,顾烬做了一个决定。
他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以我的名字命名——央央之心基金会。
他卖掉了顾家老宅,卖掉了他名下所有的资产,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这个基金会里。
这个基金会,只有一个宗旨。
——为所有像我一样,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提供免费的治疗。
他开始,奔波在全国各地。
他寻找病源,联系医院,安排手术。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氏总裁。
他成了一个,为了别人的生命,而奔走的,传教士。
他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沉默。
但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悲悯的,温柔的,光芒所取代。
他每救一个孩子,就会在我的墓碑前,放上一颗,小小的,玻璃珠。
他说:央央,你看,我又为你,留下了一颗,跳动的心。
几年下来,我的墓前,已经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珠。
像一片,小小的,星海。
我飘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英俊的青年,渐渐,变得两鬓斑白。
我看着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些,陌生的孩子。
我看着他,用他的余生,来完成,我未完成的,人间烟-火。
我的灵魂,那股最深的恨意,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注视中,渐渐,消散了。
顾烬,你赢了。
你用你的方式,把我,永远,留在了你的身边。
你也用你的方式,完成了,对我的,救赎。
14
很多年后,顾烬老了。
他的背,不再挺拔。他的手,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但他,还在坚持。
央央之心基金会,已经成了全国最大的,心脏病儿童救助机构。
成千上万个孩子,因为他,重获新生。
那些被救助过的孩子,都叫他,顾爸爸。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顾爸爸,心里,住着一个,永远不会老去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叫,宋央。
在一个冬天,顾烬病倒了。
医生说,他操劳过度,心力衰竭。
时间,不多了。
他躺在病床上,拒绝了所有的治疗。
他让安琪,把他,带回了那个小镇。
带回了那栋,我和他,最后相处的,筒子楼。
他躺在我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他的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那支,我送他的,廉价的钢-笔。
央央……
他喃喃自语。
下雪了……你冷不冷
我来……陪你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我飘在他的床前,看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抚摸他的脸。
可是,我的手,却从他的脸上,穿了过去。
我们,终究,阴阳两隔。
15
顾烬死了。
他死的时候,很安详。
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终于,可以,来见我了。
他的葬礼,很简单。
没有哀乐,没有宾客。
只有安琪,和那些,被他救助过的,长大了的孩子们。
他们把他的骨灰,和我,葬在了一起。
那个小小的,没有名字的格子里,终于,又多了一个,新的住客。
我看着他的骨灰盒,被安琪,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旁边。
我忽然觉得,我的灵魂,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那股束缚了我几十年的,爱与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飘出墓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阳光下,那一片五颜六色的玻璃珠,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像无数颗,跳动的,年轻的,心脏。
真好啊。
顾烬,你看。
这就是,你为我留下的,人间烟火。
那么,再见了。
我该,去我自己的,人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