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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降玺绶
公元前74年的初夏,齐鲁大地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寒意,穿过昌邑国城外的酸枣林时,卷起满地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撞在朱红宫墙上。那城墙始建于文景时期,赭石色的夯土外层历经数十年风雨,早已斑驳得露出内里的青灰,墙根处甚至生了几丛青苔,透着几分衰败。可此刻,这衰败之上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孝昭皇帝刘弗陵驾崩已过月余,国丧的素白幡旗仍在王府宫阙的飞檐上飘荡,风一吹,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极了亡魂的低语。
宫墙内的寝殿偏室里,昌邑王妃许氏正对着铜镜整理素色衣裙。她年方十七,是昌邑国郎中许广汉的女儿,生得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这些日子,她陪着刘贺熬夜等候长安消息,常常彻夜难眠。铜镜是青铜所制,打磨得不算光亮,却也能映出她的模样:身上的衣裙是粗布缝制的,连刺绣都没有,这是国丧期间的规制,即便身为王妃,也不能逾矩。
王妃,大王还在前面偏殿踱步呢贴身侍女绿萼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轻声说道,方才我路过,听见大王的脚步声,比昨日更急了些。
许氏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手心的薄汗,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忧虑:长安的消息一日不到,他心里就一日不宁。毕竟,这关乎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命运,是整个昌邑国的未来。她说着,目光落在铜镜里自己的倒影上,又想起前日刘贺深夜回来时,眼底的红血丝——他虽年轻,却也知道这场等待的分量。
正说着,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从的呼喊:王妃!长安来使了!大将军府的特使!大王已经去宫门前迎接了!
许氏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又迅速被担忧取代:长安来使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快步走到殿门口,望着宫门前的方向,只见远处的广场上,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身着玄色朝服的人,看不清具体情形,却能隐约听见欢呼声——那欢呼声越来越大,像浪潮般涌来,震得她耳膜发颤。
绿萼也跟着激动起来:王妃,看这动静,定是好消息!说不定,大王要被立为天子了!
许氏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衣袖。她虽久居内宅,却也听过霍光大将军的名号——那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孝昭皇帝在位时,朝政几乎全由他把持。若刘贺真要被立为帝,那等待他的,恐怕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更深的漩涡。
与此同时,宫门前的广场上,特使正宣读着皇太后的诏书。刘贺僵在原地,听着立武帝孙、昌邑王贺为帝的字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直到特使将诏书递到他手中,他才猛然惊醒,转身对着身后的官员们喊道:传朕旨意!即刻准备行装,三日后启程前往长安!
陛下万岁!官员们纷纷跪地行礼,欢呼声再次响起。
刘贺快步走向寝殿,他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许氏。刚走到殿门口,便看见许氏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担忧地望着他。他心中一暖,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阿许,朕要当皇帝了!我们要去长安,去未央宫了!
许氏的手微微一颤,她抬头看着刘贺兴奋的脸庞,轻声说道:陛下,霍光权势滔天,长安局势复杂,我们此去,务必谨慎。
刘贺此刻满心都是成为天子的喜悦,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他笑着拍了拍许氏的手背:你放心,朕乃大汉天子,他霍光不过是辅政大臣,岂能奈朕何到了长安,朕会封你为皇后,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许氏还想再劝,却见刘贺已转身离去,显然是去安排启程的事宜。她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愿此行平安。
三日后,昌邑王府外,车马喧腾。刘贺身着诸侯王礼服,骑在黑马上,意气风发。许氏坐在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里,车帘半开,她望着刘贺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除了许氏,刘贺还带了三位姬妾——分别是李氏、赵氏和陈氏,都是他在昌邑时宠爱的女子。
李氏坐在另一辆马车里,正对着铜镜梳妆。她生得明艳动人,肌肤胜雪,此刻正拿着一支金步摇,轻轻插在发髻上,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姐姐,你说陛下到了长安,会封我为贵妃吗她口中的姐姐,是坐在一旁的赵氏。
赵氏性子温婉,不如李氏张扬,她轻轻拨弄着衣袖上的刺绣,轻声说道:陛下刚登基,朝政未定,封妃之事,恐怕还要往后拖。我们如今只需安分守己,不给陛下添麻烦,便是最好。
李氏撇了撇嘴,显然不认同赵氏的话:我们是陛下从昌邑带来的人,陛下自然会向着我们。再说,那长安城里的宫女妃嫔,哪里有我们这般得陛下欢心她说着,又拿起一支玉簪,在发髻上比划着,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陈氏坐在最末一辆马车里,她年纪最小,只有十五岁,性子怯懦,此刻正紧张地攥着衣角。她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心中满是不安——她听说长安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尤其是在皇宫里,稍有不慎,便会性命不保。
车队一路西行,速度快得惊人。刘贺归心似箭,下令昼夜兼程,只在驿站短暂歇息。这日傍晚,车队抵达济阳县的一处驿站,侍从们忙着安排住宿,刘贺则带着许氏和三位姬妾走进驿站的正房。
正房宽敞明亮,摆放着一张楠木大桌,四周是几张椅子。许氏刚坐下,便听见刘贺对侍从说道:朕听说济阳县有‘长鸣鸡’,鸣声洪亮,你去寻几只来,明日带在车驾上。
许氏皱了皱眉,轻声劝道:陛下,我们此行是去长安登基,应以国事为重,不宜耽于玩乐。
刘贺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是几只鸡,能耽误什么事再说,旅途枯燥,有这鸡叫声解闷,也能让朕舒心些。他说着,目光落在李氏身上,爱妃,你说朕说得对不对
李氏立刻笑着附和:陛下说得极是!旅途确实枯燥,有长鸣鸡在,也能添些乐趣。再说,这也是陛下体察民情,知晓地方风物,怎能算是耽于玩乐
许氏见刘贺不听劝,又有李氏附和,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端起茶杯,掩饰着眼底的忧虑。赵氏和陈氏也不敢多言,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角。
次日清晨,侍从果然寻来了几只长鸣鸡,刘贺大喜,命人用锦缎缝制了鸡笼,将鸡装在里面,放在自己的马车上。车队继续西行,行至弘农郡时,刘贺嫌旅途无聊,又想起在昌邑时的快活日子,便让贴身家奴暗中去民间搜寻年轻女子,藏在装衣物的车厢中。
此事很快便被许氏知晓。她深夜来到刘贺的房间,见刘贺正与李氏饮酒作乐,房内还传来女子的哭泣声,顿时气得浑身发抖:陛下!先帝丧期未满,你怎能行此荒淫之事强抢民女,更是有违民心!你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惹祸上身!
刘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放下酒杯,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朕不过是找几个女子解闷,又没伤及她们性命,何错之有再说,朕如今是天子,做点喜欢的事,还要你管不成
李氏也帮腔道:王妃这话就重了!陛下刚登基,心情难免烦闷,找几个女子陪伴,也是人之常情。王妃身为后宫之主,应体谅陛下,怎能如此苛责
许氏看着刘贺冷漠的脸庞,又看着李氏得意的神情,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她知道,自己再也劝不动他了。她转身走出房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预感到,这场从天而降的富贵,终将变成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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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十七日惊梦
六月丙寅日,刘贺的车队抵达长安。未央宫前的广场上,旌旗猎猎,百官肃立。刘贺身着天子礼服,一步步走上玉阶,接受百官的朝拜。许氏和三位姬妾则被安排在长乐宫的偏殿,等待着册封的旨意。
王妃,您说陛下什么时候会册封我们啊绿萼站在许氏身边,轻声问道。
许氏望着窗外巍峨的宫殿,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疲惫:陛下刚登基,朝政繁忙,册封之事,还要再等等。我们只需安分守己,不要给陛下添麻烦。
可刘贺显然没把朝政繁忙放在心上。登基后的第三天,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昌邑国的旧臣全部召入宫中,授予要职,又下令将许氏和三位姬妾接入未央宫,安排在不同的宫殿居住——许氏住椒房殿,李氏住瑶光殿,赵氏住凝芳殿,陈氏住碎玉轩。
入住未央宫的第一晚,刘贺便去了李氏的瑶光殿。李氏早已梳妆打扮完毕,身着一件粉色的锦缎长裙,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见刘贺进来,立刻上前迎接,声音娇媚:陛下,您可算来了!臣妾等您好久了。
刘贺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笑着说道:朕今日处理了些朝政,耽误了些时间,爱妃莫怪。他说着,目光扫过殿内的陈设——瑶光殿装修华丽,四处摆放着精美的玉器和青铜器,连地面都铺着西域进贡的地毯,比在昌邑时的王府还要奢华。
李氏依偎在刘贺怀里,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衣襟,轻声说道:陛下,臣妾听说,这未央宫里有很多宝贝,还有先帝留下的妃嫔。陛下会不会以后就忘了臣妾,喜欢上别人啊
刘贺捏了捏她的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宠溺:朕怎么会忘了你你是朕从昌邑带来的人,朕自然最疼你。那些先帝的妃嫔,不过是些摆设,哪里比得上你这般娇艳动人
李氏听了,心中大喜,立刻端起桌上的酒杯,递到刘贺面前:陛下对臣妾真好!臣妾敬陛下一杯,愿陛下万寿无疆,永远宠爱臣妾。
刘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与李氏饮酒作乐,直到深夜才醉醺醺地离开瑶光殿,却没有回椒房殿,而是去了陈氏的碎玉轩。
陈氏见刘贺突然到来,吓得连忙起身行礼,声音都有些发颤: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刘贺坐在榻上,一把将她拉到身边,语气带着几分醉意:朕想来看看你,怎么你不欢迎
陈氏连忙摇头,脸上满是紧张: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没想到陛下会来。她性子怯懦,面对刘贺的亲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反抗。
刘贺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反而觉得有趣,便故意逗她:你怕朕
陈氏点了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臣妾……臣妾不是怕陛下,只是觉得陛下是天子,威严太重。
刘贺笑了笑,不再逗她,只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陈氏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刘贺睡着,才轻轻起身,为他盖上被子。
次日清晨,刘贺醒来时,陈氏早已备好洗漱用品。他看着陈氏忙碌的身影,心中竟有了几分暖意——比起李氏的张扬,赵氏的温婉,陈氏的怯懦,反而让他觉得放松。
可这份暖意并没有持续多久。早朝时,霍光便上奏,弹劾刘贺登基后不问朝政,沉迷女色,要求他收敛言行,以国事为重。刘贺听了,心中大怒,却又不敢公然反驳霍光,只能表面应承,心中却对霍光愈发不满。
退朝后,刘贺回到椒房殿,见许氏正坐在案前整理文书。他走上前,一把将文书扫落在地,语气带着几分怒意:你看看你,身为皇后(此时尚未正式册封,刘贺私下如此称呼),不管好后宫的女人,反而让她们惹朕生气!
许氏捡起文书,轻声说道:陛下,臣妾并未让她们惹您生气。是您自己沉迷女色,不问朝政,才让霍大将军不满。您若再这样下去,恐会引来更大的祸患。
又是霍光!又是祸患!刘贺猛地一拍案几,朕是天子,难道连宠幸自己的妃嫔都不行吗霍光凭什么管朕他说着,转身走出椒房殿,又去了李氏的瑶光殿。
李氏见刘贺怒气冲冲地进来,连忙上前安抚:陛下,您怎么了是谁惹您生气了
刘贺将霍光弹劾他的事说了一遍,语气满是不满:霍光不过是个辅政大臣,竟敢管到朕的头上!朕迟早要将他罢官,让他知道朕的厉害!
李氏眼珠一转,轻声说道:陛下说得对!霍光是该教训教训。不过,他权势滔天,朝中重臣多是他的亲信,陛下若想罢黜他,还需从长计议。不如,陛下先提拔昌邑旧部,让他们在朝中站稳脚跟,再慢慢对付霍光
刘贺眼前一亮,觉得李氏说得极是:爱妃说得对!朕明日便下旨,提拔更多的昌邑旧部,安插在关键职位。待朕掌控了朝政,看霍光还怎么嚣张!
次日,刘贺果然下旨,提拔了数十名昌邑旧部,分别安插在尚书台、光禄勋、卫尉等关键部门。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霍光。
大将军,刘贺如此明目张胆地安插亲信,显然是想架空您的权力!霍光的心腹田延年在大将军府中说道,若再放任下去,恐会危及您的地位,甚至危及大汉的社稷!
霍光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竹简,面色阴沉:朕早就知道,刘贺并非贤主。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急功近利,刚登基便敢这般行事。看来,这皇帝之位,他坐不稳了。
田延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将军,不如……废了他
霍光抬起头,目光锐利:废帝之事,非同小可。需得联合朝中重臣,找到足够的理由,才能行事。你即刻去联络张安世、杨敞等人,明日在未央宫召开朝会,商议此事。
是!田延年躬身退下。
与此同时,未央宫的椒房殿里,许氏正焦急地等待着刘贺。她听说刘贺又提拔了昌邑旧部,心中满是担忧——她知道,这无疑是在向霍光宣战,而以刘贺的实力,根本不是霍光的对手。
王妃,大王回来了!绿萼匆忙走进来,说道。
许氏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拉住刘贺的手:陛下,您怎么又提拔昌邑旧部您可知,这会彻底激怒霍光!他若要对付您,我们根本无力反抗!
刘贺甩开她的手,语气不耐烦:朕做什么,还用不着你管!霍光若敢对付朕,朕便让他身败名裂!他说着,转身走向内殿,不再理会许氏。
许氏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忍不住滑落。她知道,这场灾难,已经无法避免了。
登基后的第十日,刘贺又做出了一件荒唐事——他私自祭祀昌邑哀王刘髆。按照汉室礼法,皇帝登基后,需尊先帝为父,以承继大统,私祭诸侯王,尤其是自己的生父,是严重的越矩之举。
龚遂得知消息后,疯了一般冲入祠庙,跪在刘贺面前,痛哭流涕: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乃取祸之道!您若再这样下去,必被霍光抓住把柄,废黜帝位啊!
刘贺却不以为然,反而怒斥龚遂:朕祭奠自己的生父,何错之有你再多言,朕便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龚遂还想再劝,却被刘贺下令拖了出去。
此事很快便传到了霍光耳中。霍光冷笑一声,对田延年说道:刘贺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明日朝会,便是废帝之时。
次日清晨,未央宫的朝会上,霍光率先发难,列举了刘贺登基以来的种种罪状——沉迷女色、不问朝政、安插亲信、私祭生父……每一条都证据确凿。
刘贺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却还想反驳:朕是天子,朕做的这些事,何罪之有
陛下昏庸无道,祸乱朝纲,早已不配为帝!霍光厉声说道,臣等恳请太后下旨,废黜刘贺的帝位!
朝中重臣纷纷附和,就连刘贺提拔的昌邑旧部,也有不少人见势不妙,倒向了霍光。
刘贺看着满朝文武,心中满是绝望。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很快,上官太后的旨意便由内侍宣读出来,声音穿透大殿的寂静,字字如刀:昌邑王贺,入承大统后,荒淫无度,废礼乱法,不遵孝道,滥封亲信,危及社稷。朕奉天承运,诏废贺帝位,仍归昌邑,不得滞留长安!
旨意宣读完毕,殿内一片死寂。刘贺坐在龙椅上,浑身冰凉,仿佛血液都凝固了。他看着下方百官低垂的头颅,看着霍光冰冷的眼神,才终于明白——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霍光手中的一枚棋子,如今棋子无用,便要被弃之如敝履。
不……朕是天子!朕不同意!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却没了往日的嚣张,只剩下绝望的嘶吼。
霍光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如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后旨意已下,陛下——不,昌邑王,请即刻交出玺绶,离宫返国!
两名卫士上前,架住刘贺的手臂。刘贺挣扎着,却被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内侍从他腰间取下玉玺,双手奉上给霍光。那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帝王梦,在未央宫的晨光中,碎得彻底。
消息很快传入后宫。许氏在椒房殿中,正对着铜镜发呆,手中还拿着一件尚未绣完的凤袍——那是她为自己册封皇后准备的,针脚细密,绣着展翅的凤凰。绿萼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王妃!不好了!陛下……陛下被废了!霍大将军下了旨意,要让陛下即刻返回昌邑!
许氏手中的绣花针啪地掉在地上,针尖刺破了她的指尖,渗出一滴血珠,她却浑然不觉。她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陛下被废了这不可能!
是真的!前殿的侍从都传开了,说陛下犯了大错,太后下旨废了他的帝位,还要将我们这些从昌邑来的人,都一并送回去!绿萼哭着说道。
许氏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梳妆台,才勉强站稳。她想起这些日子刘贺的荒唐行径,想起自己无数次的劝说,想起霍光冰冷的眼神,心中满是悔恨与绝望——她早就知道,这场富贵是镜花水月,可她终究没能拉住刘贺,没能阻止这场灾难。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名宫廷卫士走了进来,为首的卫士面无表情地说道:许氏接旨!太后诏曰:昌邑王贺已被废黜,其所属家眷、姬妾,即刻收拾行装,随昌邑王返回封国,不得延误!
许氏没有接旨,只是望着卫士,声音颤抖:朕……陛下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
昌邑王已在宫门外等候,王妃若要见他,收拾好行装便可前去。卫士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许氏和绿萼在殿中,满室凄凉。
许氏没有时间悲伤,她迅速让绿萼收拾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几件衣物,几样常用的首饰。她拿起那件尚未绣完的凤袍,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放下了——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准皇后了,只是一个被废帝王的王妃。
瑶光殿中,李氏正对着镜子,精心涂抹着胭脂。她刚听说刘贺要提拔她的兄长做光禄勋,心中满是得意,想着自己很快就能成为贵妃,甚至皇后。可当卫士宣读旨意,说刘贺被废,要将她送回昌邑时,她手中的胭脂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红色的胭脂撒了一地,像极了鲜血。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李氏尖叫起来,抓住卫士的衣袖,你们一定是弄错了!陛下是天子,怎么会被废你们快把霍光叫来,我要跟他理论!
卫士一把推开她,语气冰冷:太后旨意已下,李氏若敢抗旨,休怪我们不客气!
李氏跌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胭脂,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她想起自己在昌邑时的风光,想起在未央宫的奢华,想起自己对未来的憧憬,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她甚至不敢想象,回到昌邑后,自己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凝芳殿里,赵氏正安静地整理着书籍。她性子温婉,从不争宠,这些日子,她看着刘贺的荒唐,看着许氏的忧虑,心中早已隐隐不安。当卫士传来旨意时,她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让侍女收拾行装。
夫人,我们真的要回昌邑吗回去之后,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侍女小声问道。
赵氏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的未央宫宫墙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释然:回不回得去以前的日子,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能活着离开长安,就已是万幸。她知道,霍光心狠手辣,没有将他们这些人处死,已是仁慈。
碎玉轩中,陈氏吓得浑身发抖,躲在榻后不敢出来。她本就胆小,如今听闻刘贺被废,更是吓得魂不守舍。侍女想拉她出来收拾行装,她却死死抓住榻脚,哭着说道:我不回去!我不要回昌邑!长安好可怕,昌邑也好可怕,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娘!
侍女无奈,只能一边安慰她,一边快速收拾行装。直到卫士再次催促,陈氏才在侍女的搀扶下,哭哭啼啼地走出碎玉轩。
后宫的女人们,怀着各自的心情,走出了未央宫。宫门外,刘贺身着诸侯王的旧服,站在一辆简陋的马车旁,头发凌乱,眼神空洞,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看着许氏、李氏、赵氏和陈氏走来,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氏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陛下,我们回家吧。
刘贺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我们回家。
李氏走到刘贺面前,眼中满是怨怼:陛下,都是你!若不是你不听劝,沉迷女色,安插亲信,我们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我们在未央宫的好日子,都被你毁了!
刘贺没有反驳,只是低下了头。他知道,李氏说的是事实,是他自己的荒唐,毁了所有人的未来。
赵氏走上前,轻声说道:陛下,事已至此,再多抱怨也无用。我们还是尽快返回昌邑,免得夜长梦多。
陈氏则躲在侍女身后,不敢看刘贺,只是小声地哭着。
刘贺深吸一口气,对众人说道:是朕对不起你们。从今往后,朕不会再做帝王梦了,我们就在昌邑,安稳度日。
说完,他率先登上马车。许氏、李氏、赵氏和陈氏,也依次上了马车。卫士们驱赶着马匹,马车缓缓驶离了未央宫,驶离了长安。
马车行驶在长安的街道上,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就是被废的昌邑王吗听说他只当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废了!
是啊!听说他登基后什么正事都不干,就知道沉迷女色,安插亲信,霍大将军也是没办法,才废了他!
真是荒唐!这样的人,也配当皇帝
百姓们的议论声,像针一样刺在刘贺和女人们的心上。刘贺拉上马车的帷幔,将那些议论声隔绝在外,却隔绝不了心中的痛苦与悔恨。
许氏坐在刘贺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陛下,别听他们的。回到昌邑,我们重新开始,好好治理封国,做个好王,一样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刘贺看着许氏温柔的眼神,心中满是感激:阿许,谢谢你。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若不是你一直劝朕,朕恐怕还会更荒唐。
许氏摇了摇头:陛下,我们是夫妻,本该同甘共苦。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你打理封国,再也不让你犯错。
李氏坐在马车的角落里,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中满是不甘。她想起自己在未央宫的瑶光殿,想起那些精美的玉器和华丽的服饰,想起自己差点就能成为贵妃,心中的怨恨便又多了几分。可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被废帝王的姬妾,再无翻身的可能,只能认命。
赵氏则闭目养神,她知道,回到昌邑后,日子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奢华,但只要能安稳度日,便已足够。她甚至开始盘算,回到昌邑后,要在王府的后园里种些蔬菜和花草,过上平静的生活。
陈氏则靠在侍女的肩上,慢慢停止了哭泣。她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昌邑的家,心中竟有了几分期待——或许回到昌邑,她就能见到爹娘,就能过上以前的日子。
马车一路向东,离开了长安,驶向昌邑。刘贺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心中满是感慨。他想起二十七天前,自己也是坐着马车,意气风发地前往长安,梦想着成为至高无上的天子;二十七天后,他却灰头土脸地返回昌邑,帝王梦碎,只留下满心的悔恨。
他知道,这二十七天的帝王梦,是他一生最荒唐的经历,也是最深刻的教训。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觊觎不属于自己的权力,只会安安分分地做个昌邑王,守护好自己的家人和封国。
而未央宫中,霍光看着刘贺的车队驶离长安,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转身走进大殿,对上官太后说道:太后,刘贺已离京返国,长安的局势,总算稳定下来了。
上官太后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带着几分稚嫩:大将军辛苦了。接下来,该选谁来继承大统呢
霍光躬身说道:臣以为,戾太子刘据之孙刘询,素有贤名,且心怀百姓,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臣恳请太后下旨,立刘询为帝。
上官太后说道:一切都听大将军的安排。
很快,太后的旨意便传遍了长安,立刘询为帝,是为汉宣帝。
而远在昌邑的刘贺,听闻刘询登基的消息,只是淡淡一笑。他对许氏说道:新帝登基,是大汉之福。我们就在昌邑,安稳度日,不再过问朝政,便是最好。
许氏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温柔:陛下说得是。我们只要一家人平安幸福,就足够了。
从此,刘贺便在昌邑国安心做他的诸侯王,与许氏、李氏、赵氏和陈氏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他不再提帝王之事,不再做帝王之梦,只是用心治理封国,关心百姓疾苦。昌邑国的百姓,也渐渐忘记了他曾是一位只做了二十七天的皇帝,只记得他是一位勤政爱民的昌邑王。
而那场二十七天的帝王梦,终究只是一场惊梦。梦醒之后,刘贺才明白,权力虽好,却也危险;平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