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晚都能听到邻居敲墙的声音。
规律三下,仿佛某种暗号。
直到我在自家墙内发现一具尸骨,检测结果显示死亡时间已达十年。
而我才刚搬进来半年。
这墙又响了。
咚。咚。咚。
规律的三下,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沉闷,准时在午夜零点传来。
我猛地从并不踏实的睡梦中惊醒,心脏像是被这声音攥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黑暗中,我瞪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耳朵竖得尖尖的,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血液冲上头顶又轰然回落,留下冰冷的恐惧。
但墙那边,再没有第四声。
一如既往。
操。我低骂了一句,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冷汗浸湿了后背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摸索着拧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不散屋角浓重的黑暗,反而让家具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
半年了。自从我贪便宜租下这套老破小的公寓,这敲墙声就跟闹鬼一样,一天不落,准时在午夜响起。雷打不动。
一开始我以为是隔壁邻居的怪癖,或是某种装修的余韵。我甚至试着在白天敲过那面墙,梆梆梆,敲得指节发红,但对面从来没有任何回应。这栋老式单元楼隔音差得离谱,平时能听见隔壁看电视的嗡嗡声,夫妻吵架的只言片语,甚至晚上打呼噜的动静。可唯独关于这敲墙声,我问过左邻右舍,包括理论上就在那面墙另一侧的304住户。
一个胖胖的、总皱着眉头的男人打开门,听我说完,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上下扫视我:敲墙大半夜的没有的事!我睡眠浅,有啥动静早醒了。你听错了吧下水道声音吧
他的表情不像作假,而且隐隐透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其他邻居的反应大同小异。没人听过,没人信。物业过来晃了一圈,拿着个橡胶锤这里敲敲那里听听,最后敷衍地说可能是热胀冷缩,老房子都这样。
去他妈的热胀冷缩。热胀冷缩能精确到秒能每天只响三下
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精神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跑去医院检查,耳朵没问题,心理医生建议我放轻松,别总熬夜。
可这声音真真切切,它就响在那面共用墙上,像直接敲在我的耳膜上,敲进我的脑髓里。
我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那面墙前。墙皮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底色。我伸出手,掌心贴上墙面。一片冰凉,死寂。仿佛刚才那三下敲击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包裹了我。我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我能听见的东西盯上了。它每晚准时来问候我,用那种刻板的、仿佛带着某种冷冰冰的规律性的节奏,提醒我它的存在,然后消失,留我在一片死寂里自己吓自己。
我受够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决定做点什么。既然别人靠不住,那就自己找出声音的来源。
我先是再次排查了自己这间屋子。客厅和卧室的这面墙是共墙,另一侧按理说就是304。我趴在地上,检查墙根有没有缝隙或老鼠洞;我搬来椅子,查看墙顶角落有没有异常的痕迹;我甚至把耳朵贴在墙上不同位置,一贴就是半小时,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响。
一无所获。墙面完整,除了旧点,没什么特别。
下午,我借口送水果,又去敲了304的门。这次没人应门。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是真没人,还是不想给我开门。
难道声音是从别处传来的楼上传来的或者是……我这屋的墙本身
一个荒诞的念头钻进脑子:墙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带着一股冰寒的黏腻感,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我想起看过的那些恐怖故事,关于夹墙里的尸体,关于被砌进墙里的秘密……
我打了个冷颤,强迫自己停止联想。太瘆人了,也太离谱了。
可是,当晚,那咚、咚、咚三声再次准时响起时,那个离谱的念头伴随着剧烈的怦怦心跳,疯狂地滋长起来。
我必须看看。不看一眼,我迟早会疯。
又熬过两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工具准备好了——一把小号的羊角锤,一支强光手电筒。我选了白天,阳光最烈的时候,好像这样就能驱散一些无形的东西。
就是这里。我站在卧室那面共墙前,回忆着每晚声音最清晰的那个点位。大概齐腰的高度,有一块墙漆的颜色似乎比旁边更深一点点,也更粗糙,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就是这儿了。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锤子,又放下。理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破坏墙体,房东知道了肯定要赔钱,甚至让我滚蛋。为了一个可能是幻听的声音,值得吗
咚、咚、咚。那声音仿佛在我脑子里回响。
去他妈的值得不值得。
我不再犹豫,抡起锤子砸向那块颜色不同的墙皮。
砰!一声闷响,碎屑飞溅。老旧的墙皮比想象中更容易剥落。一个小坑出现了,里面是灰黑色的碎砖和粉尘。
我又砸了几下,扩大洞口。心脏跳得飞快,一半是破坏带来的负罪感,一半是某种难以抑制的、接近真相的急切。
洞口扩大到碗口大小时,我停下手,用手电筒往里照。
光线刺破了内部的黑暗。里面不是实心的砖墙,似乎是空心的夹层,布满了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陈年灰尘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霉腐气味飘了出来。
我眯起眼,凑近洞口,用手电光仔细扫描着夹层内部。
光线掠过某种非砖块的东西。
苍白,纤细,微微弯曲。
那是什么
我调整角度,让光线更集中地打过去。
灰尘像雪花一样在光柱中飞舞。那东西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根手指。
人的手指。苍白,扭曲,指甲破损,覆盖着灰垢,保持着一种僵硬的、略微蜷曲的姿势,从更深的黑暗里伸出来,仿佛无声地指向我。
时间好像瞬间凝固了。血液呼啸着冲上我的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的呼吸猛地窒住,握着电筒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光柱在那只恐怖的手指上疯狂跳跃。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对面墙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墙里有东西。
墙里……真的他妈的有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僵立了多久,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只在尘埃中静默指向我的手指,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进我的视网膜。
报警……对,报警!
我连滚爬爬地扑到床头,抓起手机,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好几次才勉强按亮了屏幕,拨通了那个三位数的号码。
喂……110吗我……我要报警……我的声音嘶哑变形,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墙……我家的墙里……有……有死人……
电话那头的女声似乎顿了一下,随即用职业性的冷静语气确认我的地址和情况。我语无伦次,反复复复地说着手指、墙里、死人。
挂了电话,我缩在离那面墙最远的角落,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不敢靠近,也不敢移开视线。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气味似乎更浓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敲门声响起。我几乎是扑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一老一少。年长的那个表情沉稳,眼神锐利,年轻的则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好奇和紧张。
是你报的警年长的警察开口,目光扫过我苍白惊恐的脸。
我猛点头,手指颤抖地指向卧室:墙……墙里面……
他们走进卧室,看到了墙上的洞和那只伸出来的手指。年轻警察的脸色瞬间也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年长警察眉头紧锁,表情变得极其凝重。
退后,不要破坏现场。他沉声说,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支援。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公寓成了风暴的中心。更多的警察赶到,拉起了警戒线。房东也被叫来了,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此刻面无人色,抖得比我还厉害,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房子是我五年前接手……
警方封锁了现场,开始小心翼翼地扩大墙面的破拆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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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锤和撬棍的声音取代了那规律的敲击声,回荡在房间里。灰尘弥漫。
我坐在客厅被允许停留的角落,裹着一条警察给我的毯子,浑身发冷,看着穿着各种制服的人员进进出出。破碎的砖块被小心搬出,灰尘被吸走。
那面墙的秘密,被一点点粗暴又谨慎地揭开。
一具完整的、被塞在夹墙里的骸骨,逐渐暴露在强光灯下。
它蜷缩着,姿态扭曲,身上还裹着早已腐烂发黑的布料碎片。头颅低垂,下颌张开,像一个无声的尖叫。空洞的眼窝对着前方。
我被严格限制靠近,但那惊鸿一瞥的视觉冲击,已经足够让我胃里仅存的东西全部涌上喉咙。我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吐完之后,是更深的冰冷和恐惧。一墙之隔。半年。每晚……我竟然和一具尸体一起睡了半年
技术人员在进行初步勘察拍照后,开始小心地将骸骨取出。现场的法医进行了简单的检查。
那位年长的警官——后来我知道他姓张——走过来,脸色严肃得能拧出水。他看了一眼还在发抖的我,又看向正在被装入尸袋的骸骨,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
初步判断,男性。死亡时间……很长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抛出了一枚足以将我整个人炸碎的炸弹:
根据骸骨状况和衣物腐烂程度,还有里面找到的一点零碎东西,估计……至少十年往上了。
十年
我猛地抬头,眼球因为极度震惊而干涩发痛,几乎凸出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声音尖利得刺耳,警官,我才搬进来半年!半年!那声音……那敲墙声……
我住了嘴,因为张警官看着我的眼神,那不是怀疑,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混合着审视、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毛骨悚然。
如果这具尸体死了十年以上……
那每晚准时敲响我这面墙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警官安排了一个年轻警察给我做更详细的笔录。我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回答着问题:什么时候搬来的,什么时候开始听到声音,声音的具体特征,是否与人结怨,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的思维是滞涩的,每一个问题都需要反应很久。大脑被十年这个数字彻底塞满了,搅成一团冰冷的浆糊。
做完笔录,警方允许我暂时离开,但不准远离市区,随时配合调查。房子是肯定不能住了,成了重要的现场。我拿着手机和钱包,恍惚地走下楼梯,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而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一切如常。但这份正常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割裂和荒谬。我刚刚从一面墙里,挖出了一具死了十年以上的尸骨。
而一个死了十年以上的人,不可能每晚敲我的墙。
那么,是谁
或者……是什么
那个荒诞的、可怕的念头再次浮现,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狰狞。
我在路边花坛的水泥边上坐下,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拉扯,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却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邻居。304。
那个胖胖的、皱着眉头的男人。他说他没听到过任何声音。
如果尸体真的在那里十年了,那他住了多久他知不知道他说他睡眠浅……是真的没听到,还是……
抑或,那敲墙声,根本就不是从304传来的或者,不完全是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三楼的窗户。那扇属于304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我必须和他谈谈。现在。
我起身,重新走进单元门,上楼。三楼的气氛明显不同,我家门口拉着警戒线,有警察守着。304的门紧闭着。
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304的房门。
没有回应。
我又敲,一次比一次用力。
里面终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那个胖男人露出半张脸,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不安,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惊慌。他显然知道隔壁出了什么事。
又……又怎么了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墙里的尸体,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警察说,死了起码十年以上。
他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又强逼着自己看着我:……我听说了。太吓人了……这,这怎么回事……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我打断他。
我大概……大概七八年吧。他回答得有些迟疑。
七八年。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发干,这期间,你就从来没发现过任何不对劲没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敲墙的声音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我捕捉到了。
没有!他立刻否认,声音陡然拔高,显得有些过于急切,我说过了,我什么都没听到!我睡眠很好!
他在撒谎。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真的我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每天晚上零点,规律的三下,就在那面共墙上!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你真的从来没听到过
没有!没有!你神经病啊!他激动起来,脸色涨红,隔壁刚挖出死人,你就来说这些鬼话!吓唬谁呢我说没听到就是没听到!你再骚扰我,我报警了!
说着,他猛地摔上了门。砰的一声巨响,在楼道里回荡。
我站在紧闭的门外,全身冰冷。
他肯定知道什么。他在害怕。他极力否认的反应,比他直接承认更让我感到恐怖。
他在怕什么怕那具尸体还是怕……别的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我暂时租住在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警察那边没有更新的消息传来,只是让我等待。度日如年。
我疯狂地在网上搜索这栋楼的历史,搜索十年前附近的失踪人口,搜索任何可能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但信息寥寥,老社区的过往,似乎早已被时间尘埃淹没。
我又去了几次居委会和物业,打听十年前这栋楼的情况,特别是关于我那套房子和304的。几个老工作人员眼神躲闪,语焉不详,要么说时间太久记不清,要么就干脆表示那是上一任经理的事了,他们不了解。
一种无形的阻力似乎笼罩着这件事。每个人都像隔着一层雾在说话。
304的男人,我几次试图再找他,他要么不开门,要么一见到我就立刻躲开,眼神里的恐惧和回避一次比一次明显。
直到第三天下午,我下楼买吃的,正好撞见他拎着一袋垃圾下来。他看见我,想扭头就走。
等等!我拦住他,我们谈谈,就五分钟。
他想绕开我。
警察已经介入了,你瞒不住的!我压低声音,语气急促,那声音你也听过,对不对你知道那是什么,对不对死了十年的人不会敲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处瞟,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到。他把我拉到楼侧一个僻静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
你……你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住了七八年,就在那墙另一边,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抓住他的胳膊。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情绪几乎崩溃,眼圈泛红:我……我一开始也听过!刚搬来那阵……也是晚上,轻轻的……咚、咚、咚……我以为是你们那边……或者别的啥……我没在意!后来……后来就再没听过了!
再没听过我死死盯着他,什么意思
就是没了!停了!他急促地喘息着,大概……大概就是三四年前对,好像就是楼上那对老夫妻搬走之后没多久……就再没响过了!直到……直到你半年前搬来!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三四年前停了。半年前,我又搬来,它又响了。
这声音……是冲着我的
为什么
为什么停了老夫妻搬走和这有什么关系我追问,感觉抓住了什么关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抱着头,几乎要蹲下去,你别再问了!我求你了!那房子……那房子一直就不对劲!不然为啥租金那么便宜!我早就想搬了……我怕……我怕惹上麻烦……
他不再看我,像是后面有鬼追着一样,踉踉跄跄地跑掉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租金便宜……是的,我当初就是因为租金远低于市场价才毫不犹豫地租下的。房东当时说是因为房子旧,设施老。
不对劲的房子。三四年前消失的敲墙声。半年前我的入住,它又回来了。
还有那具死了十年以上的尸骨。
这些碎片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只带来更深的迷雾和寒意。
我必须知道那对老夫妻的事。
我再次返回居委会,这次换了一种问法,不再直接问敲墙声和命案,而是打听三四年前搬走的那对楼上老夫妻。
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织毛衣的大妈听我反复问,终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毛线活。
你说老赵两口子啊人挺好的,就是命不好……哎,你打听他们干嘛
我谎称是老赵家的远房亲戚,过来看看,听说他们搬走了,想知道搬哪儿去了。
大妈摇摇头,压低了些声音:搬走算是吧……唉,老赵老婆走了以后,老赵一个人住着,整天恍恍惚惚的,后来就病了,挺重的,他儿子从外地回来把他接走了,说是去治病养老了……那之后就没见过了。那房子好像就一直空着了。
他老婆……走了我心跳开始加速。
是啊,大概三四年前吧,哎,就是在他家里,晚上睡过去的,也没啥痛苦,算是喜丧吧……就是之后老赵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大妈絮絮叨叨地说着。
三四年前。老赵老婆去世。敲墙声消失。
一个诡异的巧合。
阿姨,那您知道……老赵家,或者我们这栋楼,大概十年前,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或者……有没有谁家突然不见了的人我试探着问。
大妈的眼神瞬间变了,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继续织毛衣,语气也变得含糊起来:十来年前那可记不清了……老社区嘛,人来人往的……哎,小王啊,我这个线怎么又打结了……
她明显不愿意再多说。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老赵家的嫌疑却陡然升高。
我回到旅馆,打开电脑,试图搜索本地三四年前的新闻,关键词设定为这附近的地址、自然死亡、老人等。
翻了无数页,大多是无关紧要的社区新闻。就在我快要放弃时,一条非常简短的、不起眼的讣告弹了出来。
时间,刚好对得上!地点,就是我这栋楼,单元房号是我楼上那家!死者是一位老年女性,姓赵。
讣告极其简短,只说了因病去世,遗体告别仪式从简。
一切似乎都对上了。敲墙声在老赵妻子去世后消失。
可是,为什么这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那敲墙声,是她弄出来的一个老人,每晚敲墙意义何在
而为什么,她去世后,声音就停了直到我搬来,声音再次出现
这说不通。
除非……那声音,根本就不是敲出来的。
一个冰冷至极的想法,毫无征兆地窜入我的脑海,让我瞬间汗毛倒竖。
除非……那声音,是某种东西……在墙内部……发出的
比如,尸体在某种环境下,热胀冷缩或者……被什么东西移动、碰触
但这个想法太过惊悚,甚至超越了常识。一具死亡十年以上的尸骨,怎么可能……
我的头快要炸开了。
就在我陷入更深的混乱和恐惧时,手机响了。是张警官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李先生,请你立刻来一趟局里。尸骨的初步检测有了一些新发现,另外,关于你楼上之前住户的一些情况,我们也需要和你核实。
新发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几乎是冲进刑警队的。张警官在一个小会议室里等我,他脸色凝重,面前放着一些资料。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尸骨的DNA比对和详细的病理检测结果还没完全出来,张警官开门见山,但是,法医在骸骨的衣物残片和附近,发现了一些非常细微的、不属于死者的纤维和物质。同时,根据颅骨和盆骨的某些特征,以及牙齿磨损程度,我们初步判断,死者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男性。
年轻男性。我的心抽了一下。
还有,张警官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根据骸骨被嵌入墙内的方式,以及周围砖石的砌痕的新旧对比,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面夹墙,是在大概十年前,房屋的一次装修或者改造中被刻意封砌起来的。也就是说,这不是建筑原结构,是后来人为制造的密室。
人为封砌……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关于你之前提供的,楼上住户老赵的情况,张警官翻了一下面前的资料,我们也初步了解了一下。老赵全名赵建国,他的妻子确实于三年前去世。但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
他抬起眼,眼神变得格外深沉:赵建国年轻时,干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装修工,尤其擅长泥瓦砌墙。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爆开!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强行挤压、拼凑在一起!
死亡的年轻男性。十年前人为砌成的夹墙。擅长砌墙的、楼上刚刚去世妻子不久的老赵。三四年前消失的敲墙声。半年前入住后再次响起的、指向我的声音……
一个模糊却令人胆寒的轮廓,缓缓地从迷雾中浮现出来。
那每晚准时响起的、规律的三下……
那不是骚扰。
那不是意外。
那是一个被活活砌进墙里的死人,绝望的呼救用指甲抠挖砖石的声音还是……头颅或者其他部位,在极度狭窄的空间内,无意识地碰触墙壁的声响在特定的温度、湿度变化下,持续地、规律地……重复着
而老赵妻子去世后,声音消失了是因为……唯一知情、或许内心常年受煎熬的她死后,某种束缚消失了或者只是巧合
那我搬来之后呢
为什么又响了
是冲着我来的还是……那面墙,那具尸骨,它……一直在那里只是之前无人察觉,而我,恰好成了那个被选中的、再次听到它声音的人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腾得厉害。
张警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正在申请搜查令,对你楼上的单元进行彻底搜查,并对赵建国进行深入调查。李先生,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的脑海里,只剩下那规律的三声敲击。
咚、咚、咚。
它不再是恐惧的源头。
它是从十年深的黑暗地狱里,传来的、永无止境的绝望回响。
而我,或许是唯一一个,接收到了这微弱信号的人。
警察的行动很快。搜查令第二天就批了下来。
当我被通知到场时,楼上老赵家的房门已经被打开,技术人员正在里面忙碌。房东站在门外,面如死灰。
我被允许在门口观望。房间里的陈设很旧,保持着老人居住时的样子,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重点搜查区域是卫生间和厨房的管道区域,以及所有靠近我家那面共墙的地方。警方甚至带来了更精密的仪器探测墙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压抑。
突然,在卫生间靠近下水管道的一块松动的地砖下,一名技术人员有了发现。他小心翼翼地撬开地砖,从里面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
所有精神一振。
张警官戴着手套,接过那个盒子,放在铺了白布的桌子上,小心地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不起眼的小东西:一张模糊的、似乎被水泡过的旧照片,上面是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男人,笑容灿烂,背景似乎是个建筑工地;一枚锈蚀的铜质工牌,字迹模糊,但还能辨认出XX装修公司的字样和一个名字的轮廓;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写着字的纸。
张警官拿起那几张纸,仔细展开。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铅笔写的,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但断断续续还能辨认出一些内容:
……失手了……没想到……
……必须处理掉……不然全完了……
……封进去……最隐蔽……谁也不会发现……
……老婆好像有点察觉了……老是做噩梦……说听到声音……我得稳住她……
……十年了……为什么还是不安宁……有时候……我好像也能听到……
最后一行字,写得尤其凌乱颤抖:
……又响了……她走了之后……明明停了……为什么又……是报应吗……
看到这些,张警官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越忙碌的现场,落在我惨白的脸上。
答案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照片上的另一个年轻人是谁工牌属于死者吗那些字迹,无疑是老赵留下的忏悔录,记录了他的恐惧和不安。
失手杀人。秘密砌墙。妻子的怀疑与恐惧。持续多年的声音。妻子的离世与声音的短暂消失。以及,最终,声音的再次响起,彻底击垮了这个老迈的凶手残存的理智。
那敲墙声,或许从来都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敲击。它可能源于尸体被封入时的最后姿态,在年复一年的微生物分解、建材收缩、管道震动甚至温度变化中,某块骨骼或残留物以某种方式极其轻微地、规律地碰触着内部的砖石,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被特定位置接收到的信号。
老赵的妻子或许因此产生了幻听,或者真的捕捉到了那微弱的动静,在恐惧和疑虑中煎熬。而老赵,这个凶手,更是日夜活在这可怕的回声折磨下。
她的死,或许让老赵暂时得到了解脱,以为一切终于结束。
直到半年后,我的入住。或许是我家不同的家具摆放、不同的生活习惯,引发了新的、细微的震动频率;或许是十年的周期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又或者,仅仅是这栋房子积攒了十年的怨气,选择了我这个新来的、敏感的住户,作为它最后倾诉的对象。
咚、咚、咚。
那不是骚扰。
那是来自墙内,跨越了十年时光的。
无声的尖叫。
案件正式移交。老赵被他儿子从外地接走,实际上一直在一家疗养院里,身体和精神状况都极差。面对铁证和警方审讯,他几乎没有反抗,只是反复喃喃着报应、响了、又响了。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我重新找了房子,搬离了那栋噩梦般的公寓楼。新家安静,墙壁厚实,我再也没有在午夜听到过任何不该有的声音。
但有些东西,一旦听见,就永远无法从生命里抹去。
偶尔,在极深的夜里,我会突然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万籁俱寂。
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可是,在那一片绝对的寂静深处,我的耳边,却总仿佛回荡着那规律、执拗、穿越了十年黑暗与死亡的三声轻响。
咚。
咚。
咚。
它在问什么呢
是救救我
是我在这里
还是……别的什么,我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关于孤独、恐惧与时间终极含义的……
永恒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