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是沪上商会的会长,我是他养在深宅的妻子。
他最小的妹妹,留洋回来的新派小姐,不知怎么染上了赌瘾,竟偷走了金库里的一箱金条。
那是准备用来疏通军阀关系的救命钱。
丈夫暴怒,派人全城搜捕。
管家匆匆来报:先生,小姐她……把金条全都捐给学生运动了!
我默默收起桌上的《新青年》,和小姑子昨夜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嫂嫂,保重。
你说什么
裴亦尘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冻住了。
管家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先生,千真万确。小姐把金条……都送去了沪江大学,给了那些闹事的学生。
砰!
我面前的一只粉彩花瓶被裴亦尘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瓷片溅开,有一片擦过我的脚踝,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我没有动。
裴亦尘猩红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他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人呢裴书樱那个孽障人呢
搜……搜不到,像是人间蒸发了。
裴亦尘一把将管家甩开,目光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沈若臻,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抬起眼,平静地回视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书樱胡闹,你该去抓她回来,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
胡闹他冷笑一声,一步步向我逼近,一箱金条,那是给张大帅的买路钱!没了这笔钱,我们裴家在北方的生意,还有这条命,都要完蛋!你管这叫胡闹
你最好别让我查出来你跟这件事有关系。否则,我让你跟裴书樱一起,给裴家陪葬。
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雪茄味,令人作呕。
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厌恶地松开手,转身对管家下令。
封锁公馆,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把太太给我看好了,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的命!
还有,对外放出消息,就说小姐赌钱输红了眼,精神失常,已经被我送到乡下静养了。
他连珠炮似的下达命令,每一条都透着狠绝。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怀疑。
你今天,很不对劲。
他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像在嗅闻什么。
你身上有股味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油墨的味道。
昨夜,我帮书樱赶印那些传单,熬了一整夜。
我垂下眼帘,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是吗可能是下午临摹碑帖,沾上的墨香吧。
裴亦尘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破绽。
良久,他直起身子,冷哼一声。
最好是这样。
他摔门而出,整个公馆瞬间被一种肃杀的气氛笼罩。
裴亦尘的手段雷厉风行。
不到半天,全上海的报纸都刊登了裴家小姐因赌疯癫的消息。
昔日风光无限的留洋才女,转眼成了沪上笑柄。
这是裴亦尘的警告。
警告书樱,也警告我。
我被软禁在卧室里,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
一日三餐,由裴亦尘的心腹张妈送进来。
她嫌弃又恶毒地盯着我。
太太,先生吩咐了,您好好在房里待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放下餐盘,里面只有一碗寡淡的白粥。
我看着那碗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裴亦尘这是要饿着我,磨我的意志。
我没有动,只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书樱,你一定要安全。
到了第三天,我滴水未进。
张妈再次端着白粥进来时,脸上已经有了不耐。
太太,您这是何苦跟先生作对,没有好下场的。
我抬起头,嘴唇干裂,声音沙哑。
我要见裴亦尘。
张妈愣了一下,随即冷笑。
先生忙着呢,哪有空见您。
你告诉他,我知道金条的下落。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张妈脸色煞白。
她不敢耽搁,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不出一分钟,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裴亦尘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他瘦了些,眼下的乌青更重了,显然这几天并不好过。
他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然后关上门。
说。
他只吐出一个字,眼神却像鹰隼,恨不得将我撕碎。
我扶着桌子,勉强站稳。
放我出去。让我回家一趟。
你耍我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我的陪嫁里,有一箱珠宝,是我母亲留下的。价值,不输给那一箱金条。
裴亦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盯着我,像是在评估我话里的真伪。
我的嫁妆丰厚,整个上海滩人尽皆知。
但我嫁给他之后,深居简出,从不动用那些东西。
他大概已经忘了,我沈家,也曾是这上海滩响当当的望族。
你想做什么他问。
帮你。帮你渡过难关。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你的妻子,裴家倒了,我也活不成。这个道理,我懂。
我的语气很诚恳,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认命。
这是他最熟悉的,属于沈若臻的眼神。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的伪装要被看穿。
终于,他缓缓开口。
好。我让你回去。
但沈若臻,你记住,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
我回到了沈家老宅。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院子里落满了枯叶。
裴亦尘的人守在外面,只允许我一个人进去。
我走进布满灰尘的卧房,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红木箱子。
里面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
只有一台小巧的电报机。
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当年父亲出事后,他手下的老人把这东西交给我,告诉我,危急关头,它能救命。
我深吸一口气,熟练地架设好天线,戴上耳机。
指尖在电报机上飞速敲击。
滴。滴滴。滴滴滴。
这是我和书樱约定好的暗号。
如果她安全,就会在约定的时间,用约定的频率回应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耳机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电流声。
我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难道,出事了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阵微弱而清晰的信号传了过来。
滴滴。滴。
是她!
她安全了!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立刻又提了起来。
她发来的信息很短。
北上。车站。危。
北上!她没有出海,而是选择了更危险的陆路。
车站有重兵把守,她被困住了。
我必须立刻想办法。
我拆掉电报机,恢复原样,然后走出老宅。
门口,裴亦尘的车就停在那里。
他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冷冷地看着我。
东西呢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把一个沉甸甸的首饰盒递给他。
都在这里了。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我平日里戴的一些首饰,虽然也算贵重,但和一箱金条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沈若臻,你敢耍我!
我没有耍你。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抖,剩下的,都在瑞士银行的保险柜里。这是凭证。
我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递了过去。
那是我父亲当年留下的。
裴亦尘一把抢过去,看到上面的签名和钢印,眼神变了。
他贪婪地看着那张凭证,就像看到了金山。
密码。
放弃封城搜索。等书樱安全离开上海,我告诉你密码。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他怒吼,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你有资格吗我反问他,张大帅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没有钱,他会把你连皮带骨吞下去。这些珠宝,够你先稳住他。至于剩下的,就看你的诚意了。
车厢里的空气凝滞了。
裴亦尘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我,眼神里是震惊,是愤怒。
他可能从未想过,这只被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有一天会伸出利爪。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答应你。
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我要亲眼看着她上船,去美国。我会派人‘护送’她,确保她这辈子,都回不了中国。
他以为拿捏住了我的软肋。
他不知道,这正是我想要的。
去美国,只是他看到的假象。
真正的生路,在北上的火车里。
裴亦尘的动作很快。
他需要那笔钱,比我更急。
第二天,他就安排好了一艘开往旧金山的邮轮。
同时,他撤掉了火车站的大部分人手,把重心放到了码头。
他甚至亲自带我去了码头,要我亲眼见证他的诚意。
码头上人声鼎沸,汽笛长鸣。
裴亦尘站在我身边,语气里带着得意。
看到了吗你那个好小姑子,马上就要去花旗国享福了。你应该感谢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人群中搜索着。
很快,我看到了她。
书樱穿着一身洋装,戴着宽檐帽,被两个保镖簇拥着,正走向登船的舷梯。
她的脚步很慢,似乎很不情愿。
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与我交汇。
那一眼,很复杂。
有担忧,有不舍,还有决绝。
我冲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看懂了。
她转过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舷梯。
裴亦尘很满意我的合作。
现在,可以告诉我密码了吧
我看着邮轮缓缓驶离港口,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
密码是……我顿了顿,报出了一串数字。
那是我父亲的生辰。
裴亦尘立刻拿出纸笔记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他以为他赢了。
他得到了钱,也送走了心腹大患。
他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我们的陷阱。
就在邮轮离港的同时,真正的裴书樱,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混在难民中,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而码头上那个,是我早就安排好的,一个身形和书樱相似的同志。
至于瑞士银行的保险柜。
里面确实有东西。
但不是珠宝。
而是裴亦尘和他父亲这些年,勾结军阀,走私鸦片,出卖国家利益的所有证据。
那份凭证,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
我就是要让他,亲手去打开那个埋葬他自己的坟墓。
回到公馆,裴亦尘的心情显然很好。
他甚至破天荒地让厨房做了一桌我爱吃的菜。
饭桌上,他替我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若臻,之前是我太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审视,仿佛在重新认识我这个妻子。
我低下头,做出顺从的样子。
我知道了。
他很满意我的反应,又说:等过几天,我派人去瑞士把东西取回来,我们就去欧洲旅行,你想去哪里都行。
我心中冷笑。
旅行怕是想把我彻底控制在身边,直到他确认所有事情都万无一失。
我配合地点点头,小口吃着饭。
气氛看似缓和,但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殊不知,他正一步步走向我为他设下的绝路。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裴亦尘忙于处理生意上的烂摊子,早出晚归。
他用我给他的那些首饰,暂时安抚住了张大帅。
上海滩的局势,因为学生运动的暂时平息,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我依旧被软禁在公馆里,但行动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后花园。
门口的保镖撤了,但张妈的眼睛,却无时无刻不跟随着我。
我利用在花园散步的时间,悄悄观察着公馆的地形和守卫换班的规律。
我在等一个消息,一个信号。
第五天,机会来了。
裴亦尘要去参加一个法国领事馆举办的酒会。
这种场合,他必须带上我,来彰显他家庭和睦,地位稳固。
他为我准备了一条宝蓝色的天鹅绒长裙,和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
当我换好衣服从楼上走下来时,他的眼里闪过惊艳。
真美。他走上前,亲自为我戴上项链。
冰冷的钻石贴着我的皮肤,像一道华丽的枷锁。
他抚摸着那条项链,在我耳边低语。
若臻,记住你的身份。今晚,做个合格的裴太太。
他的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警告。
酒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裴亦尘挽着我,游走在各色人物之间,谈笑风生。
他把我当成一件精美的战利品,向所有人展示。
我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在暗中搜寻。
很快,我找到了我的目标。
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亨利·安德森。
他是一个正直且同情中国革命的年轻人。
书樱留洋时,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我需要借他的手,把消息传递出去。
我借口去洗手间,暂时摆脱了裴亦尘。
在走廊的拐角,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Sorry.
安德森扶住我,用生硬的中文说:您没事吧,夫人
我摇摇头,在他扶我起来的瞬间,飞快地将一张纸条塞进了他的西装口袋。
那上面,只有一串数字。
是瑞士银行保险柜的号码。
以及一个地址。
是上海地下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他会明白的。
我对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裴亦尘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去哪了
我去补个妆。我平静地回答。
他的目光扫过我,又看向不远处的安德森,眼里充满了怀疑。
你跟他,认识
不认识。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他拉着我,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酒会结束了,我们回家。
他的力气很大,我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
我心下一沉,他起疑了。
车子在黑夜中疾驰。
车厢里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回到公馆,裴亦尘将我推进客厅,反手锁上了门。
说!你刚才给了那个洋人什么东西
他终于撕下了伪装,面目狰狞。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还敢嘴硬!
他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尝到了血腥味。
我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越是这样,他越是愤怒。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开始在屋里砸东西。
沈若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动作吗你真以为我那么好骗
他喘着粗气,指着我。
从你帮裴书樱偷金条开始,我就在怀疑你!
你每天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跟那个孽障眉来眼去,你当我瞎了吗
我留着你,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或者说,他一直在怀疑。
他只是在等,等我露出破绽。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的平静彻底激怒了他。
他冲过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
你这个贱人!我裴亦尘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窒息感传来,我的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手。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露出残忍的笑。
我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死的。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那些同志,你的好妹妹,是怎么一个一个死在我手里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电报,摔在我脸上。
看看吧!这是我的人刚从北方发回来的!
我捡起电报,上面的的内容令我大吃一惊。
目标已锁定。明日午时,于济南车站收网。
书樱暴露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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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亦尘的人,比我想象的更快。
怎么样绝望吗裴亦尘欣赏着我煞白的脸色,笑得愈发得意。
现在,你跪下来求我。或许,我能发发善心,给她留个全尸。
我死死地攥着那封电报,指甲掐进了肉里。
不能慌。
沈若臻,你不能慌。
一定还有办法。
济南。
我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张大帅。
他的地盘,就在山东。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迅速成型。
我抬起头,看着裴亦尘,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笑容。
裴亦尘,你输了。
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他以为我疯了。
你马上就会收到一份大礼。我说,一份,足以让你万劫不复的大礼。
来自瑞士银行。
他脸色大变,该死,你做了什么
裴亦尘派去瑞士的人,今天早上就该到了。
算算时差,他打开保险柜,看到里面那些惊喜的时间,也差不多就是现在。
果然,我的话音刚落,客厅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那铃声,在死寂的夜里,像是催命的符咒。
裴亦尘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我,又看看电话,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不敢接。
我走过去,拿起听筒,按下了免提键。
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电话那头,是他心腹带着哭腔的尖叫。
保险柜里……保险柜里没有珠宝!
全是……全是我们和日本人做生意的账本,还有……还有给各路军阀送钱的记录!底单全在里面!
裴亦尘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怎么会……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像是丢了魂。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
先生,银行的人已经报警了!瑞士警方正在通缉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挂断了电话。
看着裴亦尘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没有快意,只有平静。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像要吃人。
是你!都是你干的!
是。我坦然承认,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在等这一天。
为什么他嘶吼着。
因为你姓裴。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十年前,苏州沈家,一百一十七口,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罪名是,通敌叛国。
而真正的叛国者,是你父亲,裴宏志。
裴亦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了那件被他家掩盖了十年的旧案。
你……你是沈家的……
我是沈家的女儿,沈若臻。
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让你们裴家,血债血偿。
他瘫倒在地,脸上是彻底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他自以为掌控一切,却不知道,自己娶回家的,是来索命的冤魂。
不……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收集这些证据,只是为了报警抓你吗
我笑了。
我把这些证据,复制了很多份。
一份,给了英国记者安德森先生。明天一早,全世界都会知道裴会长是怎样一个卖国求荣的‘英雄’。
一份,送去了南京政府。我想,总统先生会对你和日本人之间的交易很感兴趣。
还有最后一份……我顿了顿,欣赏着他越来越惊恐的表情。
我派人,送去了张大帅的府上。
你猜,当他知道,你不仅拿假珠宝糊弄他,还把他当枪使,背地里跟他的死对头勾结……他会怎么对你
哦,对了,我还告诉他,你的仇人妹妹,明天中午,会出现在他的地盘,济南火车站。
裴亦尘的眼睛猛地瞪大,他终于明白了我的计划。
我是要借张大帅的手,除掉他在济南的人,救出书樱。
这是一招阳谋。
他现在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再分出人手去对付书樱。
而张大帅,在看到那些证据之后,只会把裴亦尘的人当成仇敌。
书樱,安全了。
你……你这个毒妇!
他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向我扑来。
我早有防备,侧身躲开。
他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在地上。
公馆的大门,在此时被猛地撞开。
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冲了进来。
领头的,是法租界的巡捕房总监,一个法国人。
他身后,站着脸色铁青的亨利·安德森。
裴亦尘先生,总监拿出一份文件,冷冷地宣布,你因涉嫌间谍罪、叛国罪,以及多项金融犯罪,被正式逮捕。
裴亦尘被带走了。
他被两个士兵架着,经过我身边时,用一种怨毒到极点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在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我没有理会他。
我的目光,落在了安德森身上。
他对我点点头,用眼神示意我,一切顺利。
我知道,这意味着,瑞士那边的证据已经被公之于众,南京政府也收到了消息。
裴亦尘的罪名,板上钉钉。
裴家,完了。
巡捕们开始查封公馆。
张妈和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下人,一个个面如死灰,被集中看管起来。
只有那个曾经偷偷给我递消息的小丫鬟,被我提前给了钱,送出了上海。
安德森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电报。
来自北方的消息。
我颤抖着手接过来。
上面只有两个字。
已安。
是书樱的笔迹。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赢了。
我们赢了。
安德森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敬佩。
沈小姐,你是一位真正的勇士。
我擦干眼泪,对他摇摇头。
我不是。我只是,想为枉死的人,讨一个公道。
接下来的事情,如风暴袭来。
《泰晤士报》的头版,刊登了裴家父子通敌卖国的详细报道,附上了确凿的证据。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中国,乃至世界,都为之哗然。
南京政府迫于舆论压力,立刻成立专案组,彻查此案。
裴亦尘的所有罪行都被挖了出来,他名下的所有产业,全部被查封。
与他勾结的那些官员、买办,纷纷落马。
沪上商会,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而远在山东的张大帅,在收到我送去的大礼后,勃然大怒。
他下令将裴亦尘在济南的所有人手,全部就地正法。
然后,他带着那份记录着裴亦尘和其他军阀交易的账本,亲赴南京,主动向政府说明情况,并表示愿意归顺中央。
一场可能爆发的内战,消弭于无形。
而我,作为这起惊天大案的关键人物,被巡捕房保护了起来。
他们向我询问了所有细节。
我将一切和盘托出,但隐去了所有关于同志和组织的部分。
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报家仇,隐忍十年,最终手刃仇敌的复仇女神。
这个故事,足够传奇,也足够让人信服。
它完美地解释了我所有的动机和行为。
也保护了所有应该被保护的人。
半个月后,裴亦尘的案子开庭审理。
我作为证人,出席了法庭。
再次见到他,他已经没了人形。
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他在法庭上,看到我,情绪激动,破口大骂,说我是妖女,是扫把星。
但没有人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最终,裴亦尘因叛国罪、间谍罪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宣判的那一刻,他瘫倒在被告席上,彻底没了声息。
我走出法院,阳光刺眼。
十年的深仇大恨,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我抬头看着天空,仿佛看到了父母在对我微笑。
父亲,母亲,女儿为你们报仇了。
裴亦尘死后,我恢复了自由。
沈家的冤案,也得到了平反。
政府归还了当年被没收的家产。
我回到了沈家老宅,亲手擦拭掉每一个角落的灰尘。
这里,终于又有了家的样子。
安德森来找过我一次。
他告诉我,他要回英国了。
临走前,他把一个信封交给我。
这是裴小姐托我转交给你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去往法国的船票,和一封信。
信是书樱写的。
她在信里告诉我,她已经安全抵达延安,和那里的同志们会合了。
北方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他们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力量。
她在信的最后写道:
嫂嫂,我知道你背负了太多。如今大仇得报,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来延安吧。这里的天,是蓝的。这里的人,心中有火。
我们一起,去创造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新中国。
我在这里,等你。
我握着那封信,久久无言。
我拒绝了政府给予的抚恤和职位,也婉拒了那些试图攀附新贵的商人们的宴请。
我变卖了沈家的所有家产。
一部分,我通过秘密渠道,捐给了北方的同志们。
另一部分,我用来安顿那些在这次事件中,受到牵连的无辜之人。
做完这一切,我了无牵挂。
我站在黄浦江边,看着江水滚滚东去。
身后,是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上海。
而我的前方,是未知的,却充满希望的北方。
我拿出那张船票,撕得粉碎,任由纸屑飘入江中。
书樱,你说得对。
我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我的根,在中国。
我要去的地方,是那片可以燎原的星火之地。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
我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蓝布衫,剪掉了长发,像无数个奔赴理想的年轻人一样,悄悄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火车开得很慢,哐当哐当。
车窗外,是满目疮痍的土地,和面黄肌瘦的人民。
我看到了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看到了流离失所的难民,看到了麻木和绝望。
但也看到了,在田埂上,在工厂里,在学堂中,那些不屈的,闪着光的眼睛。
这便是我和书樱,我和千千万万个同志,为之奋斗的意义。
路途很长,也很艰苦。
我遇到过盘查的士兵,也遇到过占山为王的土匪。
但我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妇人。
十年的隐忍,让我学会了冷静和伪装。
裴亦尘的死,让我褪去了最后的软弱。
我用父亲教我的防身术,解决过两个不怀好意的流氓。
也用我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说服过一个拦路盘查的军阀小头目,让他相信我只是一个去北方教会学校教书的普通女先生。
一个多月后,我终于抵达了那片传说中的红色土地。
延安。
这里没有上海的繁华,甚至可以说是贫瘠。
人们住的是窑洞,吃的是小米。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坚定信念。
我在城门口,看到了前来接应我的同志。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裴书樱。
她也剪短了头发,皮肤晒黑了,但那双眼睛,比在上海时更加明亮,更加有神。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英姿飒爽。
看到我,她飞奔过来,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
嫂嫂!你终于来了!
她抱着我,又哭又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拍着她的背,眼眶也湿润了。
我来了,书樱。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句。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商会会长夫人沈若臻。
只有一个,为了新中国而奋斗的革命战士,沈若臻。
我被安排在根据地的学校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我教他们地理,告诉他们,我们的国家有多么辽阔。
我教他们历史,告诉他们,我们的民族有多么坚韧。
我教他们语文,我教他们写下的第一个词,是中国。
书樱则加入了宣传队,她用她激昂的文字和演讲,去唤醒更多麻木的灵魂。
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
在延安的窑洞里,在清冷的油灯下,我们常常彻夜长谈。
谈过去,谈未来,谈我们共同的理想。
有时候,我会想起裴亦尘。
想起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想起那些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日日夜夜。
但那一切,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的人生,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真正属于了我自己。
几年后,解放的炮声响彻了整个中国。
我们胜利了。
我和书樱,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看着那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人群在欢呼,在流泪。
我也流泪了。
那是喜悦的,是释然的,是充满希望的泪水。
我仿佛看到了,在红旗的光辉下,无数个像我父亲一样枉死的英魂,得到了安息。
也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属于人民的中国,正在东方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