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荒郊古庙的飞檐在雨幕中摇摇欲坠。
鉗裹着一身湿气落在庙门前时,并未料到这荒败之地已有来客。她正欲推门的手顿在半空,目光已被檐下那道孤绝的身影攫住。
骤雨如天河倾泻,那人迎雨而立,墨色长发与冰冷雨丝纠缠狂舞,几柄断裂的长剑横陈在他脚边,残刃映着惨淡的天光,泛出森然寒意。狂风卷着他湿透的玄色衣袍,紧紧贴附于其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如一柄淬火后沉入寒水的孤峭利剑。
雨珠顺着他轮廓冷硬的下颌滚落,砸在青石阶上,碎裂的水花竟似比庙内那盏摇曳将熄的残烛更为耀目。
鉗心头猛地一跳。
这般形貌,这般剑气,即便只是背影……
她悄然贴近腐朽的门扉,屏住呼吸。风雨声震耳,却仍有一线断续的低语,执拗地穿透雨幕,钻入她耳中。
檐下之人垂着头,摊开掌心,接住那冰冷雨水。素白的中衣早已湿透,紧贴于胸膛,隐约可见其下流畅而蕴藏着恐怖力量的肌理线条。
……杀妻证道他的声音低沉,混着雨声,有种碎冰般的质感与嘲弄,算个屁的本事。
雨水顺着他未束的黑发不断淌下,流过清晰的下颌线。
把那些……嚷嚷着斩尘缘、断人欲的杂碎,全揍趴下……他忽然攥紧掌心雨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肩颈微微震动,故意输给老婆……让老婆当天下第一……
喉结在湿透的衣领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这才叫真牛逼啊。
短暂的沉默,只有暴雨击打万物的轰鸣。他周身弥漫开一种近乎孤戾的落寞。
可惜……他扯了扯嘴角,老子没老婆。
就在这一片寂寥雨声与残剑寒芒中,一道清凌凌、带着点儿恰到好处娇憨的女声,穿透雨幕,精准地落在他身后。
听你说没老婆
潾骤然转身,剑气未敛,周身雨滴为之迸裂四溅!他眼中厉色如电,直射向庙门处。
只见那破败的门框旁,倚着一位姑娘。红衣在昏沉天地间灼眼得惊人,仿佛将所有灰暗雨色都驱散开。她容貌极盛,眉眼间却无半分柔弱,只有一种明晃晃、几乎能刺痛目的恣意美丽,以及……一种与她外表极不相符的、深不见底的修为波动。
雨水竟不沾她身,在她周遭一寸处便悄然滑开。
鉗迎着他那足以令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审视目光,非但不惧,反而弯起唇角,笑吟吟地将话说完:
要不然,我当你老婆,行不行










(续接)
潾的转身带着一股撕裂雨幕的决绝,周身迸发的无形剑气将倾泻而下的暴雨都逼退三寸,形成一片短暂的、扭曲的真空。那双眸子,不再是方才低语时的落寞空茫,而是淬满了冰棱与锋刃,锐利得直刺人心,足以让元婴修士都道心震颤,神魂俱惊。
然而,他目光所及之处,那倚着破败门框的红衣女子,却仿佛全然未觉这足以冻结神魂的威压。
雨珠在她周身一寸之外便悄然滑落,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流动的琉璃护持着她。她并非刻意运功抵挡,那更像是一种与她呼吸相融的领域,天然排斥着一切不净与侵袭。在这昏天黑地的暴雨荒庙中,她竟干燥清爽得格格不入,那身红衣红得灼目,红得放肆,像是泼在灰暗宣纸上最浓烈的一笔朱砂,瞬间点亮了这死气沉沉的天地。
她的容貌极盛,并非凡俗意义上的温婉柔美,而是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侵略性,眉眼飞扬,唇瓣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幽光,仿佛阅尽千帆,沉淀着与外表绝不相符的岁月与力量。
她竟敢重复那句话,甚至还添上了更离谱的尾音:……行不行
潾眼中的厉色未减,但那份纯粹的杀意却稍稍收敛,转化为一种极深的审视与探究。他看不透她。并非修为高低——他能感觉到,她的境界似乎并非遥不可及,但她的气息极其古怪,缥缈又凝实,生机勃勃又带着一丝……非生非死的寂寥道韵。更重要的是,她面对他骤然爆发的气势,那份从容甚至可以说是饶有兴致的态度,绝非寻常修士能有。
你,他的声音比雨水更冷,带着砂质的磨砺感,是谁
鉗笑意更深,非但不答,反而迈开了步子。赤足纤巧,踏过积水的石阶和冰冷的泥泞,可她足尖所落之处,水洼自然分开,泥污自动退避,仿佛大地不敢玷污她分毫。她就这般一步步,从容地走入潾的剑气领域,走入那被他情绪引动而变得危险无比的雨檐之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一个恰好路过,又恰好听到有人愁没老婆的……好心人鉗歪了歪头,发间一枚看似朴素的玉簪流淌过一丝晦涩的灵光,你刚才那番高论,我很欣赏。
潾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下移,落到她那双不染尘埃的赤足上,瞳孔几不可查地微缩。这绝非寻常法宝或神通的效果。
欣赏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杀妻证道’背后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知道‘天下第一’意味着什么
知道啊。鉗答得轻快,仿佛在说今天雨很大,你不就是那个十岁弑父、十七岁创出‘破妄十九剑’、二十二岁单剑挑翻三州六派、叛出天剑宗、如今被半个修真界明里暗里通缉追杀的剑道疯子,潾,么
她每说一桩事迹,潾的眼神就冷冽一分,到最后,已是寒潭深冰。
至于‘杀妻证道’……鉗撇撇嘴,毫不掩饰她的鄙夷,无非是些道心不坚、畏惧情劫、又贪图力量捷径的懦夫,给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真正的大道,岂是靠斩灭至情才能攀升简直是笑话。她的观点,竟与他方才的低语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尖锐。
潾沉默地看着她,暴雨砸落在两人周围的剑气屏障上,发出噼啪的碎响。
而你嘛,鉗绕着他走了半圈,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他湿透的衣袍下精壮的身形,扫过他脚边那些断裂的、显然来自不同门派甚至不同道统的灵剑残骸,想法很有趣。故意输给老婆让老婆当天下第一啧,听起来比把那些杂碎全揍趴下更有挑战性,也更有意思。
她终于停在他面前,仰起脸看他。潾很高,她需微微仰头。
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你看我,像不像那个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然后心甘情愿把我捧上‘天下第一’宝座的老婆人选
她的眼神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没有攀附强者的贪婪,只有一种纯粹的兴趣、挑战和……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
潾终于动了。他抬起手,并非攻击,而是用依旧滴着水的手指,捏住了鉗的下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硬。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雨水的湿气,和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鉗没有躲闪,任由他捏着,甚至还顺势又往前凑了半分,红唇几乎要碰到他湿透的衣襟。
你很有钱潾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枚玉簪上,又扫过她皓腕上一串看似不起眼的、却隐隐散发着空间波动的木珠。
鉗眨眨眼,笑了:嗯,非常非常有钱。富可敌国那种不,大概富可敌‘修真界’吧。养你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潾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下颌细腻的皮肤,眼神幽深:修为呢
唔…鉗故作思考状,打不打得过你,得试过才知道。不过嘛,她话音一转,带着几分狡黠,保证不会让你觉得‘输’得太容易,太无聊。而且,我活得够久,知道很多……失传的秘法,湮灭的古道,或许有你感兴趣的。
潾松开了手。他周身的凌厉剑气,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暴雨再次毫无阻碍地落在他身上,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目光从她明媚灼人的脸,到她深不见底的眼,再到她那双神奇的不染尘埃的赤足。
荒庙破败,残烛终于彻底熄灭。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诡异又紧绷的氛围。
然后,潾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温暖的笑,而是一种近乎野性的、充满了挑战和兴味的弧度,与他冷硬的容貌奇异地融合,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好啊。
他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穿透雨幕。
鉗挑眉:‘好啊’是什么意思是同意我当你老婆了
嗯。潾应了一声,目光如炬,锁定了她,就你了。看看你怎么让我‘输’,又怎么当那个‘天下第一’。
他伸出手,不是刚才捏下巴的那只,而是另一只一直自然垂落的手。掌心向上,雨水迅速汇聚其中。
潾。他报上自己的名字,虽然她知道。
鉗脸上的笑容放大,如同最绚烂的夏花绽放。她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他湿漉漉的掌心。她的手指温暖干燥,与他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鉗。她也报上名字,一座即将苏醒的秘境的主人。一个……或许能陪你玩得很开心的‘未来道侣’。
两手相握,一个冰冷湿漉,一个温暖干燥。雨水中,一个是被修真界视为洪水猛兽的叛道者,一个是来历神秘、富可敌界的秘境之主。这场始于荒庙暴雨的荒唐求婚,竟就此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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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夫君,鉗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接下来,我们去哪是先培养感情,还是先去揍几个你看不顺眼的‘杂碎’助助兴
潾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不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但他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松动。
先离开这鬼地方。他拉着她,一步踏出破庙檐下,直接没入滔天雨幕之中。暴雨瞬间将两人吞没,但鉗周身那无形的领域自然扩张,将潾也笼罩了进来,雨水再次被隔开。
潾感受着周身突然的干爽,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这能力,倒省事。
好处之一罢了。鉗得意地晃晃与他交握的手,跟我在一起,你会发现很多‘省事’的好处。比如……
她空着的那只手随意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一柄古朴的油纸伞。伞面自动撑开,并非遮在他们头顶——毕竟雨水已隔开——而是伞面上瞬间亮起无数繁复的银色符文,光芒流转,形成一个微型的空间阵法。
抓稳了,新上任的夫君。姐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话音未落,银光大盛,空间扭曲。暴雨、荒庙、断剑瞬间被抛在身后。
下一刻,两人身影出现在一处截然不同的地界。
阳光明媚,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灵雾,在空中缓缓流淌。眼前是连绵起伏的仙山琼阁,雕梁画栋掩映在奇花异草之中,飞瀑流泉如同银练垂落,仙鹤灵禽悠然啼鸣。远处云海翻腾,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宫殿群轮廓,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这里的气息,比潾所知任何大宗门的洞天福地都要纯净、浩瀚。
欢迎来到,‘鉕玥秘境’。鉗松开手,油纸伞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她腕上的木珠中。她张开手臂,深吸一口此地充沛的灵气,脸上带着回到家的惬意与自豪,也是你老婆我的……嫁妆之一。
潾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这里的空间法则稳固而奇异,灵气浓度高得离谱,许多外界早已绝迹的灵草,在这里只是随意生长在路边。他甚至能感觉到几股隐晦而强大的气息沉睡在秘境深处,那是……守护兽或者更古老的存在
这个鉗,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秘境之主恐怕没那么简单。那份陨落大佬的魂魄的猜测,似乎更接近真相。
嫁妆潾捕捉到这个词,看向身边巧笑嫣然的女子,看来,我是入赘了
哎呀,别说得那么难听嘛。鉗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动作自然无比,仿佛两人已是多年爱侣,我的就是你的。当然,你的……她上下打量他一下,除了那几柄断剑和一身湿衣(虽已快被此地灵气蒸干),他似乎身无长物,嗯,你的剑法以后也是我的了。不亏吧
潾哼笑一声,不置可否。他对于身外之物从不看重,唯有手中之剑,心中之道。但这个秘境,确实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尤其是那些沉睡的古老气息,以及空气里流淌的、一些近乎本源的法则碎片。
走吧,带你去我的地盘看看。鉗拉着他,踏着灵草铺就的小径向前走去,顺便聊聊,你怎么混得这么惨,在破庙里淋雨还有,咱们的婚事,是简单办一下,还是轰轰烈烈办一场,把那些看你不顺眼的家伙都请来‘热闹热闹’
她的语气轻松愉快,仿佛在规划一场有趣的游戏。
潾任由她拉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软触感和她身上淡淡的、说不出的清香,看着前方云雾缭绕的仙家景象,再回想半个时辰前破庙中的冷雨孤寂,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这个神秘的秘境,这场荒唐的婚姻……
他的人生,似乎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拐向了一条完全未知的、但似乎……并不会无聊的道路。
那些杂碎,不配喝喜酒。潾淡淡开口,语气里是惯有的冷傲,至于淋雨,他顿了顿,瞥了她一眼,只是在思考下一个去挑哪个门派的山门。
鉗闻言,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这个我喜欢!带上我带上我!我可以帮你摇旗呐喊,顺便看看有没有顺眼的宝贝可以捡……不是,是收缴战利品!
潾看着她兴奋的侧脸,那双总是蕴含着冰霜与戾气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悄然掠过。
或许,有个这样的老婆,确实会比一个人有意思得多。
至少,揍人的时候,有人递剑(虽然他用断剑也能揍),抢东西的时候,有人负责打包。
而且,她看起来,真的很耐打,也很能打的样子。
破妄十九剑的传人,无情道克星,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故意输给老婆的技术可行性。
这条路,似乎挑战性十足。
而他潾,最不怕的就是挑战。
(数月后)
修真界近来的风波,比往年更甚几分。
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门派,尤其是那些以斩尘缘、断情绝欲为至高道法,或是曾参与过通缉追捕叛徒潾的宗门,近来都倒了血霉。
他们的山门,总是会在某个毫无防备的时刻,被一道撕裂长空的恐怖剑光悍然劈开护山大阵。
然后,那个煞神潾,便会提着他那柄看似寻常、却无人能挡的长剑(他似乎终于换了把新剑,据说是他那位神秘道侣所赠,材料不明,威力骇人),一路从山门砍到主殿,指名道姓要挑他们的首席弟子、闭关长老、甚至宗主本人。
理由千奇百怪:
你家弟子瞪了我道侣一眼。
你家长老三百年前说过一句‘女人影响拔剑速度’。
你家宗主修的功法我看着不顺眼。
听说你们提倡杀妻证道来,试试能不能杀了我……或者被我杀。
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破妄十九剑下,万法皆破。他的剑道似乎比叛出天剑宗时更加恐怖,更加深不可测,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碾碎一切的霸道与决绝。
而更让各大门派吐血的是,那煞神身边,总跟着一个穿红衣、容貌倾国倾城、笑得格外明媚灿烂的女子。
她从不插手战斗,只是悠闲地坐在云端,或是寻个视野极佳的山头,摆出灵果仙酿,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大戏。偶尔还会拍手叫好,或者点评几句:
夫君,这老头剑法破绽在左肋下三寸!
哎呀,这阵法华而不实,不如我秘境里茅厕的防御阵。
打完了吗我看上他们家藏宝阁顶上那颗大明珠了,抠下来回去镶马桶怎么样
她言语之挑衅,比潾的剑更让人心梗。
每当潾轻松击败对手,她便会欢快地跑过去,熟门熟路地开始收缴战利品。她手上那串木珠仿佛无底洞,无论多少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功法秘籍,都能被一扫而空。美其名曰:精神损失费、观众打赏、环境污染治理费。
他们二人,一个武力碾压,一个抄家灭门……不对,是收缴战利品,配合得天衣无缝,效率奇高。
修真界被搅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无数人试图探查那红衣女子的来历,却只查出她名叫鉗,似乎与几个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秘境有关,更深的信息,一片模糊。她就像凭空出现,然后精准地捡走了修真界最凶悍的那把剑。
人们给她起了个外号——抄家仙子。
又惧又恨的修士们私下议论:
那煞神不是修无情道的克星吗怎么身边跟了个女人
听说那是他道侣!
道侣!就他!那个十岁弑父的疯子他能有道侣哪个女人敢跟他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那女人看起来比他还疯!还贪!
夫唱妇随,一个砍人,一个抢宝,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祸害!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此刻正悠闲地待在鉕玥秘境的核心宫殿里。
鉗赤着脚,趴在一张铺满了柔软鲛绡的软榻上,面前堆着小山似的灵光闪闪的宝贝,正喜滋滋地分门别类。这些都是他们这几月的战利品。
潾坐在窗边,擦拭着他的新剑——一柄通体幽黑、剑身隐有星河流转的长剑,名为陨辰,是鉗从秘境宝库最深处取出来送给他的。此剑材质非金非铁,与他灵力完美契合,甚至能增幅他破妄剑意的威力。
夫君,你看这个!鉗举起一个流光溢彩的玉瓶,从玉清宫老头那儿摸来的九转还魂丹!据说能肉白骨活死人!咱们以后要是谁不小心被打死了,可以试试!
潾头也没抬:你用不上。我也用不上。
也是。鉗放下瓶子,又拿起一枚古朴的令牌,这个呢无极宗的掌门令!好像能号令他们门下所有弟子诶!要不要明天我们去让他们集体表演个倒立洗头
无聊。潾语气淡漠,但擦拭剑身的动作未停。
鉗也不恼,继续翻捡,像只找到了心爱宝藏的龙。她喜欢看他专注擦剑的样子,侧脸线条冷硬,眼神却落在剑上时,有种奇异的专注与温柔。这个男人,对外是煞神,是疯子,但在这秘境里,在她身边,却有种罕见的宁静……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
这几个月,他们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修真界,找遍了所有宣扬无情道、杀妻证道门派的麻烦。潾的剑意越发凝练纯粹,而鉗的收藏也日益丰富。
他们之间,那种始于荒唐提议的关系,也在一次次并肩(一个打一个看)、分赃、甚至偶尔遇到真正强敌时的短暂联手(通常是潾主攻,鉗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秘境法宝辅助干扰)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几分心照不宣的信任,甚至几分……若有似无的牵绊。
潾放下擦好的剑,走到软榻边,看着几乎被埋在宝贝里的鉗。
喂。他开口。
嗯鉗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寻到宝的兴奋红晕。
你说,潾的目光扫过那些足以让外界疯狂的珍宝,语气平淡无波,当天下第一,需要些什么
鉗眼睛一亮,立刻坐起身来:你终于想通要认真‘输’给我了
潾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力道很轻):说正经的。
鉗揉着额头,嘟囔道:我很正经啊。她想了想,正色道,天下第一嘛,无非是修为境界、神通法宝、大道领悟这些硬实力,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名望虽然虚名没什么用,但堵住悠悠众口还是必要的。
她掰着手指头数:修为呢,我卡在这个境界很久了,需要个契机突破。法宝嘛,我不缺,但缺一件能匹配‘天下第一’名头的本命至宝,材料我都有,就是炼制起来有点麻烦。大道领悟……这个急不来。至于名望,她狡黠一笑,我们最近不是在‘积攒’名望吗虽然好像是恶名居多……
潾安静地听着,然后开口:契机是什么至宝要如何炼制
鉗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他是在真的为她考虑。
契机嘛…可能需要去几个极端险地走一趟,寻找机缘。至于至宝,她手一翻,几样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材料出现在掌心,一团跳跃的混沌之火,一截枯朽却蕴含生机的神木,一块不断变换形态的奇异金属,需要以心神淬炼,融合这些,过程很耗神,而且不能被打扰。
潾拿起那团混沌之火看了看,火焰在他指尖温顺地跳跃,并未灼伤他分毫。去哪里何时去
极北冰原深处的‘寂灭寒渊’,南荒火山群的‘熔核之心’,还有西海归墟之眼……鉗报出几个修真界闻之色变的绝地,至于炼宝,得找个绝对安全且灵气充沛的地方,最好是有时间加速效果的……
就在这里炼。潾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秘境很安全。我为你护法。
他看向那几样材料:这些地方,我陪你去。
鉗怔怔地看着他。他说的如此自然,仿佛天经地义。陪她去闯绝地,为她护法炼宝,助她成就天下第一……只因为那天破庙里,她一句玩笑般的求婚,和他一句好啊的承诺。
这个男人,或许冷硬,或许偏执,或许手上沾满鲜血,但他答应的事,似乎就会用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去完成。
为什么鉗轻声问,为什么愿意为我做这些仅仅是为了那个故意输给老婆的奇怪想法吗
潾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盛着冰霜与剑意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缓慢流淌。他不太擅长表达这些。
你是我道侣。他最终给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理由,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而且,你说得对。
揍趴那些杂碎,不算真本事。
能让自己的道侣,堂堂正正,凌驾于所有规则和强权之上,让那些鼓吹斩情断欲的懦夫,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他伸出手,不是握剑的手,而是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拂过鉗的脸颊,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那才叫,真牛逼。
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抓住他拂过自己脸颊的手指,紧紧握住。
好!她扬起脸,笑容灿烂得如同旭日,眼底却有一丝水光闪过,那就说定了!你陪我去找机缘,你给我护法!等我成了天下第一,我就……我就天天让你‘输’!输得心服口服!
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反手握住她的手,唇角那丝极淡的弧度,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
拭目以待。
(数年之后)
修真界天衍历九千八百年的论道大会,注定被载入史册。
以往的大会,虽是盛事,但总脱不了各派切磋、排名更迭、资源划分的套路。而这一次,却因为两个人的到来,彻底变了味道。
大会最高峰,云台之上,各大门派巨头齐聚,气氛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死死盯着云台入口处。
原因无他,那对搅风搅雨数年、让大半个修真界颜面扫地、谈之色变的煞神道侣,来了。
不仅来了,那红衣灼眼的抄家仙子鉗,竟然还报名参加了最终的天下第一争夺战!
简直狂妄到没边!
虽然她这几年来跟着潾四处历练,出手次数不多,但每次出手都诡异莫测,法宝层出不穷,实力深不见底。可要说她能争夺天下第一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定是那潾煞神又想出的新花样来折辱各派!
钟声悠扬,响彻云霄。
最后一场对决即将开始。
鉗的对手,是上一届公认的天下第一,太上忘情宗的宗主——忘玄尊者。一位将无情道修炼至巅峰,据说已触摸到飞升门槛的绝世大能。也是杀妻证道这一邪说最坚定、最强大的拥护者和实践者。
忘玄尊者白衣胜雪,面容淡漠,眼神空洞仿佛不含一丝人类情感,周身气息与天地交融,却又冰冷彻骨,令人望之生畏。他立于云台中央,仿佛自身就是天道规则的化身。
而他对面,鉗依旧是一身红衣,赤足而立,脸上带着轻松甚至有些慵懒的笑意。与忘玄那令人压抑的气势相比,她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不是来进行巅峰对决,而是来郊游的。
女娃娃,忘玄尊者开口,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不带丝毫波动,情爱乃修行魔障,沉溺此道,终是镜花水月。此刻回头,散去修为,重入轮回,尚可得一线生机。
他这话,看似劝导,实则是最高程度的蔑视与否定,否定她的一切道与选择。
鉗还没说话,云台边缘,抱剑而立的潾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杂毛,废话真多。要打就打,不打就滚下来,把位置让给我老婆。
满场死寂。敢如此对忘玄尊者说话的,天下恐怕只此一人。
忘玄尊者的目光甚至没有扫向潾,依旧锁定鉗:冥顽不灵。
鉗却笑了,对着潾的方向飞了个吻:夫君稍安勿躁,看老婆我给你表演个……打乌龟壳!她这话,直接把太上忘情宗比作了缩头乌龟。
忘玄尊者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那是绝对的漠然被冒犯后的本能反应。他不再多言,抬手便是一指。
一指出,风云变色!无尽的寒意席卷云台,空间仿佛都被冻结,规则之力化作无形的枷锁,要将鉗彻底禁锢、湮灭。这是无情道的极致体现,以天道法则压人,冷漠,强大,不容抗拒。
台下无数人屏住呼吸,仿佛已经看到那红衣女子被无情道法则碾碎的场景。
然而,鉗却动了。
她没有硬抗,也没有闪避。而是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古老繁复的法印,周身泛起莹润如玉的光泽。那足以冻裂元神的寒意,那无形的规则枷锁,在靠近她周身三尺时,竟如同冰雪遇暖阳般,悄然消融,化为最精纯的灵气,被她……吸收了进去!
什么!
这不可能!
台下惊呼声炸响!
忘玄尊者淡漠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疑。他的无情道法则,竟然无效甚至被转化吸收了
鉗嫣然一笑:忘玄老头,你的道,太冷了,借我暖暖身子。
她话音未落,身影陡然变得模糊,下一刻,竟直接穿透了层层空间阻隔,出现在忘玄尊者身前!素手轻扬,掌心一枚看似不起眼的印章浮现,对着忘玄尊者轻飘飘印下。
那印章古朴无华,却带着一种镇压万古、定鼎乾坤的恐怖气息——正是她耗费无数心血,以混沌火、不朽木、万象金等绝世神材,在潾护法下炼制而成的本命至宝,鉕玥神印!
忘玄尊者脸色微变,周身浮现出层层叠叠的透明莲花,那是无情道最高防御神通——净世白莲!
神印落下,无声无息。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净世白莲,如同遇到了克星,层层碎裂,化作光点消散。神印余势不减,印在了忘玄尊者胸前。
噗——!
忘玄尊者身形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泛着冰蓝光泽的血液,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周身那完美无瑕、与天地相合的气息瞬间变得紊乱不堪!
一击!
仅仅一击!
上一届的天下第一,竟然就被打得吐血倒飞!
全场哗然!死寂!难以置信!
鉗却没有追击,而是站在原地,拍了拍手,仿佛掸去灰尘。她周身的气息开始节节攀升,原本内敛的力量如同解开了封印的洪荒巨兽,轰然爆发!
天空之中,异象陡生!七彩祥云汇聚,仙乐缥缈响起,无数金色的法则符文如同雨点般落下,融入她的身体。她的修为境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突破了最后的瓶颈,踏入了一个玄而又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
她早就到了临界点,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印证。而击败旧日的天下第一,无疑是最好的契机与印证!
原来如此……这就是本源的力量……鉗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奔腾浩瀚、仿佛能执掌天地规则的力量,轻声喃喃。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的深邃,如同蕴含了宇宙星河。
她看向勉强稳住身形、脸色苍白、道心显然已受重创的忘玄尊者,淡淡开口,声音传遍整个云台,传遍天下:
无情非道,绝情非强。
以杀证道,终究落了下乘。
今日,我鉗,以有情之道,在此登顶。这天下第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目瞪口呆、面色惨白的各派修士,最终落在那个一直抱剑而立、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的黑衣男子。
她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大声宣布:
……我拿了!有谁不服可以上来试试。不过……她指了指台下的潾,得先问过我夫君手里的剑同不同意。
云台之上,一片死寂。
无人敢应答,无人敢上前。
忘玄尊者面如死灰,道心裂纹蔓延,周身气息飞速跌落,已然废了。
胜负已分,新王当立!
潾在台下,看着云台之上,那个红衣耀眼、光芒万丈、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风采的女子,看着她宣布天下第一时那副有本事你来打我呀的嚣张模样。
他冷硬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笑容。
然后,在天下英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位传说中的无情道克星、剑道疯子、煞神,收起了他的剑,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了云台之上,落在了天下第一的面前。
他伸出手,不是握剑的手,而是摊开掌心,做出了一个类似认输的姿态。
打不过。他看着鉗,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的笑意,我输了。
鉗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花,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哼!知道厉害了吧!以后乖乖听我的话!
好。潾从善如流地点头,上前一步,非常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完全无视了台下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和快要惊掉的下巴。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
恭喜,天下第一。
也恭喜我,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了个天下第一的老婆。
鉗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坚实温度和有力心跳,听着他这别具一格的情话,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也用力回抱住他。
云台之下,是无数复杂、震惊、畏惧、难以置信的目光。
云台之上,阳光穿透祥云,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红衣墨发,天下第一与她的无情道克星夫君。
一个赢得了名位,一个赢得了输的乐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