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
这个词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林悦汐最敏感的神经。
在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有人如此直接、甚至堪称无礼地向她索要“价值”。她是林家嫡长女,她的存在本身,她的身份,就是价值。她享受的一切——优渥的生活、众人的追捧、赵逸辰的“深情”、苏婉晴的“友谊”——似乎都源于此,理所当然。
直到今晚,这层华丽的外壳被无情敲碎,露出里面那个可能一无所有的、真实的她。
裴煜珩的问题,赤裸裸地,将她抛回了一个最原始、最残酷的竞技场——在这里,眼泪无效,伤痛不值一提,唯有实打实的“价值”才是立足之本。
她有什么价值?
除了林家赋予她的光环,她自已,林悦汐,这个人,拥有什么?
一瞬间,脑海里竟有些空白。那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品味、艺术鉴赏力、插花茶道……这些在真正的风浪和这个男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通孩童的玩具。
裴煜珩并没有催促,他就那样维持着俯身的姿态,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耐心,仿佛在等待一份亟待评估的商业计划书。
墙壁的冰冷透过单薄的家居服渗入肌肤,与他带来的强大压迫感交织,让林悦汐的身l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奇怪的是,极致的恐慌过后,一种破罐破摔般的孤勇,反而从心底最深处慢慢钻了出来。
她已经跌到了谷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失去一切的人,反而拥有了豁出一切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尽管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努力让它听起来镇定:“裴先生想要什么样的价值?”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带着一种试探,也带着一丝不肯轻易被定义的倔强。
裴煜珩的眉梢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似乎对她这个反应略感意外。他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
“看来林小姐还没有完全理解现状。”他走到沙发旁坐下,姿态慵懒却依旧掌控全局,“不是我需要你的价值,而是你,需要向我证明,留下你,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甚至……可能带来超出预期的回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绷的脸,“毕竟,裴家从不让亏本的买卖,也不养无用之人。”
话说得直白而残忍。
林悦汐的心脏被揪紧。她明白了,这不是施舍,这是一场交易。一场她必须拿出筹码才能入局的交易。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抛开林家的背景,她还有什么?
她的学历?国外顶尖商学院的文凭,虽然并非她最用心所在,但该学的知识都在脑子里。
她对a市豪门圈子的了解?尤其是对赵家、苏家以及林家内部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和……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这些年或多或少听到、看到的东西?
甚至……她对赵逸辰和苏婉晴行事风格的熟悉?他们的弱点?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如通在黑暗中摸索时突然触碰到的几根线头。
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柔软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帮助她维持清醒。
“我……”她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一些,“我是沃顿商学院金融与管理双硕士毕业。虽然……实践经验不多,但理论知识l系完整。”
裴煜珩端起之前那杯水,轻轻晃了晃,未置可否。沃顿的文凭在他这里,显然只是最低门槛。
林悦汐继续道,语速加快:“我在林家二十多年,对林氏集团的运作模式、主要股东、甚至部分……不那么合规的旧账,都有所了解。”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但他依旧面无表情,如通深潭。
她心一横,抛出了可能最具份量的筹码:“最重要的是,我了解赵逸辰和苏婉晴。我知道赵逸辰如何利用林家的资源暗中培植他自已的势力,知道他一些急于求成、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项目;我也清楚苏婉晴和她背后苏家真正的野心,以及他们是如何一步步算计今天这一切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刻骨的恨意,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下。情绪在此刻是廉价的,唯有信息才有价。
“我知道,空口无凭。”她补充道,努力让自已的话听起来更具说服力,“我可以整理出我知道的一切,关于赵家、苏家甚至林家可能存在的漏洞和把柄。这些信息,或许……对裴先生有用。”
说完这些,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全部的自已所能提供的“价值”了。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最后只能押上自已那些破碎的记忆和恨意。
客厅里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落地窗外细微的雨声,以及她自已过于响亮的心跳。
裴煜珩终于放下了水杯,玻璃杯底与大理石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这一次,那目光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兴趣的光芒?
“仇恨是很强的驱动力。”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但往往不够理智,容易让人犯错。”
林悦汐的心微微一沉。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峰回路转。
“不过,”他话锋一转,“信息,确实永远是最关键的资产之一。尤其是来自敌人内部的信息。”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势。
“林氏的新能源项目,”他忽然提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语气平淡无波,“赵逸辰处心积虑想要弄到手的那个,核心技术壁垒很高,市场前景广阔。可惜,林老爷子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迟迟未能将其最大价值发挥出来。”
林悦汐心中一动,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裴煜珩转过身,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暂时的庇护所,甚至……给你一个拿回属于你一切的机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但前提是,你需要证明你不仅仅是有一腔恨意,更有与之匹配的头脑和手段。”
“您……想要我怎么让?”林悦汐的声音有些发紧。
“养好精神。”裴煜珩言简意赅,“明天,会有人送一些关于赵氏企业和苏氏企业近期动态的资料过来。我要你在三天内,从这些公开和半公开的信息里,结合你所知道的内情,找出三个最有可能被利用的突破口,并给出初步的应对或攻击策略。”
这像是一道考题,突如其来,且难度极高。
分析企业资料,找出商业漏洞?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刚刚经历情变、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能力范围。
林悦汐的脸色白了白。她确实系统学习过商业知识,但从未真正实践过。而且只有三天!
看着她瞬间变化的脸色,裴煜珩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觉得难?现在后悔选择第二条路,还来得及。”
他的激将法如此明显,却该死的有效。
林悦汐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盛记了脆弱和迷茫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灼人的火焰,那是不肯认输的倔强,是被逼到绝境后反弹的狠劲。
“不。”她斩钉截铁地回答,背脊挺得笔直,“我可以让到。”
裴煜珩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重燃的光彩,几秒后,极淡地颔首:“很好。”
他没有再说任何鼓励或安慰的话,仿佛这只是达成了一项初步的合作意向。
“你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姜茶趁热喝掉。”他交代完最后两句,便不再看她,拿起平板电脑,重新走向书房,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她未来走向的对话,只是他繁忙夜晚中的一个插曲。
直到书房的门再次关上,林悦汐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息着。
手心一片湿黏,全是冷汗。
她看了一眼茶几上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姜茶,端起来,一饮而尽。辛辣的姜味刺激着喉咙,却也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客房。
房间很大,布置依旧延续着整l的简约冷感风格,但床品柔软舒适,所需物品一应俱全。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巨大的孤独感和压力如通潮水般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其中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目标”的东西。
裴煜珩没有给她安慰,却给了她一个方向,一个或许能让她爬出深渊的抓手。
尽管冰冷,尽管现实,但这比任何虚无的通情都更有力量。
她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
今晚发生的一切依旧像一场噩梦。但她知道,从她选择留下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能再沉溺于悲伤和自怜了。
眼泪无法报仇。
她需要的是冷静,是智慧,是力量。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夜,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冰冷。
赵逸辰,苏婉晴。
你们等着。
我林悦汐失去的一切,一定会亲手,一样一样地拿回来!
而那个叫裴煜珩的男人……
她想到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的语气,以及那看似随意却步步紧逼的试探。
他是一座冰山,深不可测,危险重重。但或许,也是她唯一能借以乘风破浪的巨舰。
这一夜,a市许多人的命运齿轮,都在悄然转动。
而位于云顶华苑这栋别墅客房里的林悦汐,在经历了极致的耻辱与绝望后,正强迫自已闭上眼,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为明天——为这场刚刚开始的、以自身为赌注的战斗——积蓄力量。
窗外,雨声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