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倏忽一月。
永泰公主的满月,并未大办,毕竟前线战事正紧,三藩叛军余孽仍旧是悬在朝廷心头的一把利剑。但坤宁宫内,却洋溢着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喜悦。
小小的婴儿被包裹在明黄色的锦缎襁褓中,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正睡得酣甜。
她似乎继承了母亲赫舍里氏的秀美,也得了父亲康熙帝的几分英气,虽眉目尚未长开,却已能窥见日后的绝代风华。
康熙抱着女儿,那双惯于批阅奏折、执掌天下的手,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怀中的珍宝。赫舍里氏倚靠在他身侧,产后的虚弱被满眼的温柔所取代,目光从未离开过父女二人。
承祜与胤礽一左一右,像两个小小的护法,踮着脚尖,扒在康熙的膝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家庭成员。
阳光透过窗格,为这温馨的一幕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承祜安静地看着,那双琉璃般的桃花眼里,映着妹妹小小的睡颜,眼底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
七岁的孩童,身形尚未完全长开,但一身太子常服穿在他身上,却已有了玉树临风的雏形。
康熙逗弄了一会儿女儿,抬起头,龙目中满是为人父的骄傲与满足。他看向皇后,沉声道:“皇后,朕思虑多日,已为咱们的女儿想好了名字。”
赫舍里氏含笑颔首:“臣妾听凭皇上做主。”
康熙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郑重:“朕的固伦公主,是天家最璀璨的明珠。朕欲为其赐名——果西楚克。”
果西楚克,满语中意为有福德的、吉祥尊贵的。
“果西楚克”赫舍里氏轻声念着,“好名字,多谢皇上。”
胤礽年纪小,听不大懂这满语名字的深意,只觉得有些拗口,但他见皇阿玛和额娘都十分欢喜,便也跟着拍手叫好:“妹妹有好听的名字啦!”
一片祥和喜庆之中,唯有承祜微微蹙起了他好看的眉头。
果西楚克?
这名字寓意是好,也足够尊贵,可也太长太绕口了吧?寻常家里人叫起来,总觉得隔了一层。
他上前一步,小小的身子挡在康熙面前,仰起那张令人无法拒绝的脸。
“皇阿玛,额娘,”他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石相击,“果西楚克这个大名,寓意深远,尊贵非凡,儿子觉得极好。”
他先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让康熙龙心大悦,点了点头:“有见地。”
紧接着,承祜话锋一转:“只是儿子觉得,妹妹还这么小,咱们一家人平日里唤她,总叫全名,似乎生分了些。不如,再给妹妹取一个小字,平日里我们叫着,也亲近些,可好?”
康熙闻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那依太子之见,该取个什么样的小字?”
赫舍里氏也温柔地望着他:“承祜,你若有好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承祜的目光再次落回襁褓中妹妹那安睡的小脸上,她的呼吸匀净而绵长,小嘴偶尔咂咂,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他的心底一片柔软,一个字眼悄然浮上心头。
“《诗经》有云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又有钟鼓喤喤,磬莞将将,降福穰穰,和乐且央之句。央字,有中心、盛大、安和之意。妹妹是我们坤宁宫的中心,是皇阿玛和额娘的心头肉,儿子希望她一生和乐未央,福泽绵长。”
他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康熙和皇后,声音里带着一丝请求的软糯:“不如,就叫她央央,可好?”
央央。
两个字,音韵柔美,唇齿轻碰间,便带出无限的宠溺与疼爱。既有诗经的典雅,又有孩童的娇憨,简单,上口,又意蕴无穷。
康熙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这孩子前些日子,拿出那幅简笔画,那画风之离奇,线条之简陋,让他一度怀疑这孩子的审美是不是出了什么天大的问题。
可此刻,他为妹妹取小字,却能信手拈来,引经据典,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得让翰林院的老学士们都要自愧不如。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让康熙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赫舍里氏早已被这美好的寓意打动,她轻声唤道:“央央央央真是好听。”
她抬头看向康熙,眼中满是期盼。
康熙回过神来,看着承祜那双亮晶晶、等待夸奖的眼睛,再联想到那幅被自己勒令不宜外传的惊世画作,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伸出手,没好气地在承祜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语气里满是哭笑不得的无奈:“朕瞧着你,真是又爱又气!给妹妹取小字,便文采风流,思虑周全。怎么偏偏到了作画上,就只剩下一个大圈套着一个小圈了?你的才情,都用在这上头了?”
这话一出,赫舍里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帕子掩住了嘴。她一想到那幅画,再看看儿子此刻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也觉得忍俊不禁。
承祜摸了摸额头,小声嘀咕:“那叫艺术的升华,重在神韵,您不懂”
“你还敢顶嘴?”康熙眼睛一瞪,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更像是父子间的玩笑。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