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园里的梧桐叶正一片片变黄,林默抱着书本穿梭在人群中,像一尾安静的鱼游过喧嚣的海洋。
这是他大学生活的第二年,规律得近乎刻板——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同学们说他像他的名字一样沉默,只有埋首书卷时,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才会闪烁出不一样的光彩。
周三下午的公共选修课《艺术史概论》是林默一周中最期待的时光。不是为了学分,也不是因为教授讲得多么精彩,而是因为那个人。
陆景明。
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校篮球队主力,社会学系大三学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他有着小麦色皮肤和总是带笑的眉眼,站在阳光下就像一棵生机勃勃的白杨。
这样的陆景明为什么会选择艺术史这样安静的课程,林默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从开学第一节课,陆景明迟到了,带着一身热气闯进教室,恰好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再难从那道身影上移开。
又见面了,书呆子。
今天陆景明照例踩着上课铃进来,自然地坐在林默身旁。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自从第一次陆景明借了林默的笔记后,这个靠窗的座位就成了他的专属。
林默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陆景明看见了,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课堂上,教授正在讲解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林默专注地记着笔记,直到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
喂,借支笔呗,我的没水了。陆景明压低声音说。
林默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水笔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陆景明的手掌,触电般缩了回来。
谢啦。陆景明笑着接过笔,不经意间看到林默笔记本边缘绘制的精细图案——一朵缠绕着藤蔓的鸢尾花,细腻得不像随手涂鸦。
你画的陆景明小声问。
林默愣了一下,轻轻摇头:随便画的。
真厉害,陆景明真诚地赞叹,我连直线都画不直。
教授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立即噤声。但接下来的半节课,陆景明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林默的笔记本,看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流畅地书写,看他偶尔在页边空白处添加的小插画。
下课铃响,同学们纷纷起身。陆景明将笔还给林默,忽然问:你是不是经常去图书馆四楼靠窗的那个位置
林默惊讶地抬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与陆景明对视。陆景明发现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像秋日阳光下的琥珀。
你怎么知道
我也常去啊,就坐在你不远处。陆景明笑着说,看你那么专注,从来没敢打扰。
林默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低头收拾书本。他的心跳得厉害,既希望陆景明继续说下去,又害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失态。
对了,下周的小组作业,陆景明像是忽然想起,教授要求两人一组做
presentation,咱们一组怎么样
林默愣住了。艺术史课程的确有小组展示,但他原本打算独自完成。和陆景明一组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单独相处,需要讨论,需要合作...光是想一想就让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看过你的笔记,条理清晰,内容也全面。陆景明补充道,语气出奇地认真,我觉得我们能配合得很好。
林默终于点头:好。
太好了!陆景明的笑容明亮得晃眼,那明天图书馆见下午三点,就你常坐的那个位置
嗯。林默轻声应道。
看着陆景明离开的背影,林默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呼出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
第二天下午,林默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图书馆。他选定了位置,摆好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时针指向三点,陆景明准时出现。
抱歉,等很久了吗陆景明放下背包,声音压得很低,符合图书馆的安静氛围。
林默摇摇头,将一份整理好的大纲推过去:我简单列了提纲,你看要不要补充。
陆景明接过资料,认真看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林默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面的人。
很棒啊,陆景明终于抬头,不过我觉得米开朗基罗部分可以再详细些,他的作品背后有很多故事。
林默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陆景明选择这门课只是为了凑学分,没想到对方确实有认真学习和思考。
你有什么想法林默问。
陆景明向前倾身,压低声音:我们能不能不只讲大家都知道的大卫像和西斯廷教堂我想聊聊他的诗和那些未完成的作品,那些挣扎与矛盾...
于是他们开始了一场悄声而热烈的讨论。林默发现陆景明对艺术有着出乎意料的理解,不是教科书式的解读,而是充满人性温度的洞察。他们交流观点,偶尔争论,更多时候是默契地互补。
没想到你会对艺术这么了解。林默忍不住说。
陆景明笑了笑,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我母亲是画家,小时候经常带我看画展。
林默想问他母亲现在怎么样了,但直觉阻止了这个提问。他转而说:那你怎么选了社会学
人啊,比画有趣多了,不是吗陆景明重新扬起笑容,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明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表面看到的从来不是全部。
谈话间,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一起。林默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书本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抱歉。陆景明弯腰捡书,忽然停顿了一下——从书中滑出一张素描纸,上面画的正是他自己。篮球场上的陆景明,跃起投篮的瞬间,动态和神态都捕捉得精准无比。
空气凝固了。林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伸手想夺回画纸,但陆景明轻轻避开了。
你画的陆景明看着画,声音很轻。
林默低下头,无处可逃的窘迫感淹没了他。他该怎么解释说自己不知不觉就画下了他的样子说自己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那个球场上的身影
画得真好,陆景明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画人像。
随便画的。林默勉强说道,希望地面此刻裂开将自己吞没。
陆景明仔细地将画纸夹回书中,递还给林默:谢谢。
谢谢林默茫然地接过书,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很少有人把我画得这么...陆景明寻找着合适的词语,真实。而不是仅仅一个打篮球的样子。
林默鼓起勇气抬头,发现陆景明正注视着自己,眼神中有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我们继续吧陆景明轻声问。
林默点点头,心中的恐慌渐渐平息。他们重新回到学习资料中,但某种微妙的东西已经改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每一次眼神交汇都让林默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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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准备展示。林默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而陆景明也远比他想象中复杂——阳光开朗的外表下,藏着细腻甚至忧郁的内核。
展示前一天,他们在图书馆做最后演练。结束后,陆景明忽然说:明天结束后,一起吃个饭吧算是庆祝。
林默怔住了。这是约会吗还是只是同学间的普通往来
就学校后门那家面馆,听说很不错。陆景明补充道,语气随意得像是不经意的邀请。
好。林默听见自己说。
presentation非常成功。林默负责内容框架,陆景明负责演讲展示,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当教授露出赞赏的笑容时,他们相视一笑,有种默契的喜悦。
走出教室,夕阳正好。陆景明拍拍林默的肩:饿了吗现在去面馆
面馆很小,但干净温馨。热腾腾的牛肉面下肚后,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拘谨也消失了。陆景明讲起篮球队的趣事,林默偶尔插话,气氛轻松愉快。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陆景明忽然放下筷子,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好像从来没见你和谁在一起。
林默沉默了一会儿:习惯了吧。我不太会...和人相处。
我觉得你很会和人相处啊,陆景明真诚地说,和你在一起很舒服,不用刻意找话题,安静也不会尴尬。
这是林默听过最温暖的评价。
走出面馆,夜幕已经降临。陆景明自然地走向与林默宿舍相反的方向: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顺路。
就是想走走。陆景明坚持道。
秋夜的校园很美,路灯在道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并肩走着,偶尔肩膀相触,又迅速分开。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
到宿舍楼下,林默停下脚步:谢谢,就到这里吧。
陆景明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他注视着林默,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
林默,他忽然开口,我可能...
话未说完,一道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是宿舍管理员王大爷。
林默,回来了啊王大爷说着,目光在陆景明身上停留了片刻,哟,这不是篮球队的陆景明吗你们认识
陆景明笑着点头:王大爷好,我们一起上选修课。
寒暄几句后,王大爷回到值班室。刚才那一刻的微妙气氛已经消散无踪。
那你上去吧,陆景明说,明天...图书馆见
林默点头,转身走进宿舍楼。回到房间,他走到窗边,惊讶地发现陆景明还站在原地。看到他出现在窗口,陆景明抬手挥了挥,这才转身离开。
那一刻,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自然而然地越走越近。一起学习,一起吃饭,偶尔陆景明会拉着林默去看他打球——虽然林默总是选择最偏僻的角落坐下。
林默开始画更多陆景明的素描,有时是认真看书的侧脸,有时是打球时的身影,有时只是靠在椅子上小憩的模样。陆景明每次发现,都会笑着要求收藏,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深秋的一个下午,他们在图书馆学习。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馆内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累了,陆景明忽然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休息会儿
林默点头,合上书。安静在雨中弥漫,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
林默,陆景明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以后
毕业了,想做什么想去哪里
林默思考了一会儿:可能会继续读书吧,或者找一份设计相关的工作。没什么特别的。
陆景明看着窗外的雨幕:我想去很多地方看看。北欧的峡湾,非洲的草原,阿拉斯加的极光...我妈妈以前常说,世界太大了,而我们能看到的太少。
你妈妈...林默犹豫着开口,现在还在画画吗
陆景明的笑容淡去:她去世了,在我高一那年。
对不起。
没关系,陆景明轻声说,癌症。从发现到离开,只有三个月。那之后,我和爸爸就不怎么说话了,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的悲伤。
林默第一次明白陆景明阳光背后的阴影从何而来。他伸出手,轻轻放在陆景明的手背上。这是一个大胆的举动,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陆景明翻转手掌,与林默十指相扣。他们的手指交错在一起,温暖而真实。
林默,陆景明的声音几乎耳语,我...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陆景明皱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复杂:是我爸,我得接一下。
他松开手,起身走向走廊。林默看着他的背影,手心还残留着温度,心中却莫名涌起不安。
十分钟后,陆景明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一切都好吗林默问。
嗯,陆景明勉强笑了笑,家里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雨还在下,陆景明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雨这么大,你等会儿再走吧。
没事,我再看看资料。
陆景明点头,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林默一下:明天见。
这个拥抱短暂而克制,却让林默一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
第二天,陆景明没有出现在图书馆。林默发去的消息也没有回复。这种异常持续了三天,直到艺术史课上,陆景明才重新出现。
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下课后,他匆匆对林默说:有点事,先走了。甚至没有提起那个未完成的拥抱和未说出口的话。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随后的日子,陆景明变得若即若离。有时他们依然一起学习,但陆景明总心不在焉;有时他又会连续几天不见人影,消息回复得简短而疏离。
林默不敢问,害怕听到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陆景明后悔了,后悔那个几乎发生的吻,后悔那段走向暧昧的关系。
校园里开始有传言。有人说看到陆景明和社会学系的系花走得很近;有人说陆景明家里出了事;还有人说得更直白——陆景明终于意识到和林默这样的书呆子混在一起没什么好处。
最刺痛林默的是,陆景明没有否认这些流言。
一个周五的下午,林默在图书馆门口亲眼看到陆景明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女生笑着说什么,陆景明点头回应。看到林默时,陆景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走了过来。
来学习陆景明问,语气平常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默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女生。
那是李晓雅,社会学系的同学,我们在做一个项目。陆景明解释道,但这解释听起来像是借口。
哦,林默轻声说,那我先上去了。
他转身离开,没有看到陆景明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那天晚上,林默在画本上疯狂地画画,线条杂乱无章,最后将整页纸撕得粉碎。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误解了一切。或许陆景明对他的好感,只是对一個安静朋友的欣赏,而那个雨天的牵手,不过是一时冲动。
第二天,林默没有去图书馆。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连课都请假了。傍晚时分,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陆景明。
你为什么没回消息陆景明问,语气焦急。
林默这才想起自己把手机关了静音:没听见。有事吗
这种疏离的态度让陆景明愣了一下: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累。林默说着,就要关门。
陆景明伸手挡住门板: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
就...谈谈。陆景明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最近我有点奇怪,但我可以解释。
林默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让开了门。
宿舍里,两人相对无言。最后陆景明深吸一口气:首先,我要为最近的行为道歉。我父亲来了,他...发现了一些事,我们发生了争执。
发现什么林默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陆景明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发现我喜欢你。
空气凝固了。林默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天他打电话来,就是因为有人看到我们走得很近,告诉了他。陆景明继续说,声音苦涩,他不能接受,我们大吵一架。他威胁说,如果我不‘改正’,就断绝关系,停止提供学费和生活费。
林默终于明白了一切:所以你这段时间...
我在想办法,陆景明急切地说,我在找兼职,申请奖学金,我不想被他控制。但我需要时间,这就是为什么我暂时疏远你,我不想他伤害到你。
那李晓雅呢
她是我室友的妹妹,在帮我介绍兼职,陆景明苦笑,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我怕你...怕你觉得我不够坚定。
林默沉默了。他看着陆景明,看着他眼中的真诚与痛苦,心中的冰雪渐渐融化。
那天在雨中,我想说的是,陆景明向前一步,轻声说,我喜欢你,林默。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林默抬起头,直视着陆景明的眼睛: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林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无论后果如何,至少此刻,他们是真诚的。
陆景明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林默的脸颊:我可以吗
林默点头,闭上眼睛。
这个吻轻柔而克制,却充满了承诺的意味。当他们分开时,额头相抵,呼吸交织。
我会处理好的,陆景明承诺道,给我一点时间。
林默点头:我们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陆景明的父亲果然施加了更大的压力,甚至亲自来到学校,找到两人谈话。
那是一场艰难的会面。陆父态度强硬,言语间充满了不理解和指责。林默始终保持沉默,直到陆父直接质问他的意图。
我只是喜欢您的儿子,先生,林默平静地说,没有任何恶意。
这种直白的态度反而让陆父一时无言。最后他甩下一句好自为之,愤然离去。
陆景明搬出了家提供的公寓,住进了学校宿舍。他开始打工,同时保持着优异的成绩。林默也找到了一份兼职,两人尽可能地互相支持。
有时候很难。经济上的压力,学业的重担,还有周遭不解的目光,都让这段刚刚开始的感情备受考验。但他们从那次坦白后,就再也没有隐瞒或退缩。
一个春日的下午,他们又坐在了图书馆的老位置。阳光透过新生的树叶洒在桌上,斑驳陆离。
陆景明忽然说:我爸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林默紧张地看着他。
他没有完全接受,但他说...陆景明停顿了一下,他说看到我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并且没有因此荒废学业,他开始思考也许这不是一时的叛逆。
这是一个小小的让步,但对他们而言,却意味着整个世界。
林默微笑,在笔记本的角落画下一片新生的叶子。陆景明看着,轻轻握住他拿笔的手。
毕业以后,陆景明说,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就我们两个人。
去哪里
任何地方。陆景明微笑,有你的地方就行。
林默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相扣。窗外,春光正好,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并肩前行。
无声的告白,最终赢得了回响。在青春的书页上,他们写下了属于自己的篇章,不求世人喝彩,只为彼此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