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收不住的心 > 第一章

前言:
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后我惊觉自己性情大变,
原先厌恶血腥的我开始沉迷肉铺和屠宰场,
直到我偷偷潜入捐赠者生前的住宅,
在冰箱里发现上百个贴有不同日期的血袋,
以及一张写着每日必须饮用的医嘱纸条。
---——
心脏移植手术后的第七十三天,林薇又一次在凌晨三点惊醒。
不是噩梦,没有画面。只有声音。一种沉重、湿腻、富有节奏的闷响,像是某种巨大的、活着的肉块正在被反复捶打。它不在耳边,而是在里面,在她胸腔偏左的位置,紧贴着她那颗崭新的、别人的心脏,共振轰鸣。
她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按着胸口下方那道还泛着粉色的疤痕。疤痕很长,像一条蜈蚣,从胸骨正中蜿蜒而下,提醒着她里面那颗脆弱又宝贵的异物。心跳有力,甚至过于有力了,撞得她指尖发麻。但那捶打声更响,盖过了心跳,充斥着她的颅腔。
咚。咚。咚。
像是屠夫的锤子,落在新鲜的胴体上。
冷汗浸湿了睡衣。自从换了这颗心,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虚弱的身体是原因之一,更多是这种无法言说的诡异幻听,还有随之而来的、日益强烈的冲动。
她开始渴望生肉。
不是饥饿,是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攫取欲。看见超市冷鲜柜里色泽鲜红的牛排,她会挪不动步子,鼻腔里莫名萦绕起一丝铁锈般的甜腥气,舌根下疯狂分泌唾液。电视里播放自然纪录片,角马被狮子扑倒,撕开喉咙的瞬间,她不是像过去那样别开脸,而是屏住呼吸,瞳孔放大,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感沿着脊椎窜上来。
她变得不像自己了。
以前的林薇,连三分熟的牛排都嫌太生,看到鱼档刮鳞都会远远绕开。现在的她,会无意识地绕着小区附近的肉铺打转,隔着玻璃窗,看那个浑身油污的壮硕老板挥舞砍刀,劈开骨肉。碎肉溅开,血点斑驳,她竟然会觉得……美。
今天尤其强烈。捶打声从醒来就没停过,胸腔里那颗心躁动不安,跳得又急又重,推着她,蛊惑着她。她鬼使神差地穿上外套,走出家门。
凌晨的街道空旷寂静,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她跟着那股无形的牵引,脚步虚浮,像梦游。目的地明确——隔了两个街区的二十四小时生鲜超市。
冷藏区的白炽灯光冰冷刺眼。她直接略过了摆放果蔬和熟食的货架,径直走向最深处。那里,冷气更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生肉气息。
她停在一排陈列着新鲜猪肋排的冷柜前。
就是这里。捶打声奇迹般地减弱了,被一种更汹涌的渴望覆盖。她的目光黏在那些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和白色的脂肪上,呼吸急促起来。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柜面。
然后,她做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她伸出舌头,极快地、偷偷地舔了一下那冰冷的玻璃。
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有消毒水的涩和一股子寒气。
但胸腔里的那颗心,却猛地悸动了一下,传来一阵短暂而诡异的…满足感平静感
女士需要什么吗
一个店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林薇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脸颊瞬间烧起来,恐慌和羞耻感海啸般扑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撞开超市的玻璃门,冲进外面的夜色里,一路跑回家,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心脏在狂跳,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后怕和那种无法摆脱的、肮脏的渴望。
她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身体发抖。
这不是她。这绝对不正常。
手术主刀医生,那个总是带着温和微笑的陈教授,告诉她这是术后正常的心理调节过程。身体接纳新器官需要时间,大脑也需要重新适应。有些奇怪的念头或者偏好变化,很常见,放轻松,慢慢会好的。
常见的偏好变化包括舔食生肉柜台的玻璃吗
她不敢深想。
第二天,她准时去医院复查。高级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层安静得不像话,空气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干净得让她想起昨天那冰冷的柜台。
陈教授看着她的各项检查报告,满意地点点头:恢复得很好,林小姐。心率、排异反应指标,都很理想。这颗心脏在你体内活得很好。
活得很好。这个词让她胃里轻微抽搐。
陈教授,她犹豫着开口,手指绞着衣角,我……我最近总是做一些很奇怪的梦,醒来后,会有一些……冲动。
哦什么样的冲动陈教授从报告上抬起头,推了推金丝眼镜,眼神依旧温和,带着鼓励。
就是……会对一些以前不喜欢的东西,产生兴趣。她斟酌着词句,避开那些令人不安的细节,比如,生肉之类的。
陈教授笑了,仿佛听到一个有趣的孩子气的问题:这说明你身体需要营养,需要蛋白质,这是好事啊。胃口变好是恢复的标志。别担心,只要彻底煮熟,注意卫生,想吃就吃。
他的态度太自然,太有理有据,一下子堵回了林薇所有的疑虑和恐惧。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太大惊小怪了也许真的只是身体需要
那……捐赠者……她鼓起勇气,问出了盘桓已久的问题,您之前说保密。但我能不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是谁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她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只有感恩。
陈教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公式化地摇摇头:林小姐,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按规定,捐赠者和接受者的信息是双向保密的,这是为了保护双方。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一位无私的捐献者,他的生命在你身上得到了延续。这就够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结束了这个话题。
离开医院时,阳光明媚,林薇却觉得有点冷。陈教授的解释合情合理,但她胸腔里那份躁动,那份在肉铺前失控的冲动,真的只是需要营养那么简单吗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她昨晚失眠时,反复搜索本地屠宰场信息的浏览记录。那些地址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子里。
回家的地铁拥挤闷热。她靠在角落,闭着眼,试图屏蔽周围的一切。但那股味道又来了——铁锈味,血腥味,若有若无,萦绕不散。她猛地睁开眼,四周是疲惫的上班族和学生,没有人身上带着这种味道。
是她自己的幻觉。是这颗心带来的幻觉。
它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住了她。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那种牵引感又出现了,比任何一次都强烈。心脏在她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下都像在催促,在指示方向。她像是被线牵引的木偶,再一次走出家门,坐上公交车,换乘,走向城市的边缘。
目的地是一个老旧的、即将搬迁的国营屠宰场。高耸的砖砌烟囱不再冒烟,围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年的、洗刷不掉的腥臊和血污混合的气味。
铁门紧闭,但旁边有个小侧门虚掩着。
心脏跳得更快了,带着一种近乎欢欣雀跃的节奏。
她推开那扇锈蚀的铁门,走了进去。
里面空旷无人,巨大的厂房内部阴影幢幢,高处有小窗投下夕阳余晖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地面是坑洼的水泥地,常年被血水浸泡冲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即使废弃已久,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腐败味依旧顽固地附着在每一寸空气、每一块砖石上。
她的胃在翻腾,理智尖叫着让她离开。但她的脚像生了根,一种病态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进入肺部,竟让她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
她沿着曾经悬挂牲口的铁轨慢慢往前走,手指划过冰冷、沾着油腻污垢的传送带。
咚。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厂房深处传来。
不是她心跳的声音,也不是幻听。是实实在在的,肉体碰撞的闷响。
咚。又是一下。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与那个声音产生了可怕的共鸣。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像被召唤一样,朝着声音来源挪去。
厂房最深处,光线昏暗。一个穿着屠宰场旧工装、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正机械地、反复地挥舞着一把巨大的木槌,捶打着吊挂在铁钩上的一大扇早已处理好的猪肉。
那猪肉苍白,早已放干了血。但他的动作却一丝不苟,充满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木槌落下,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咚。咚。
林薇看得呆了。恐惧和一种莫名的……理解共鸣在她心里交织。
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动作顿住了。
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林薇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被长期劳苦和某种麻木刻满痕迹的脸,眼神浑浊,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极其怪异的光,直直地投向林薇,投向她的……胸口。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它的味道……怎么样
林薇的血液瞬间冻住了。
男人朝她走近一步,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她的心口,鼻翼翕动,像是在嗅闻空气中无形的气味。
我认得它……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含混,跳得……比以前更有劲了……
林薇头皮炸开,转身就跑。她跌跌撞撞,撞开那扇侧门,冲进外面昏暗的天光里,不敢回头,拼命奔跑,直到肺叶像烧起来一样疼痛,直到那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男人的话在她脑子里疯狂回荡。
它的味道……怎么样
我认得它……
比以前更有劲了……
他认得这颗心!他知道捐赠者!
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强烈、更偏执的念头破土而出——她必须知道真相。知道这颗心原来属于谁!知道它为什么会把自己变成这样!
捐赠者信息是保密的,医院这条路走不通。那个屠宰场的男人太过诡异危险,她不敢再接近。
只剩下一条路。
她回到家,打开电脑,手指颤抖着,开始疯狂搜索一切与心脏移植、本市器官捐赠、近期死亡案例相关的信息。新闻、讣告、社交媒体上的只言片语……任何可能的线索。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像个侦探一样筛选着庞杂无用的信息。那股对血腥的渴望依旧时不时袭来,但她用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搜索中。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那种失控的感觉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翻过无数陈旧网页和论坛帖子后,在一个极其冷门的地方城市论坛的悼念板块,她发现了一条不起眼的帖子。发帖时间,就在她手术前一周。
帖子标题:悼念我亲爱的弟弟,阿赫。
发帖人ID:飘零的叶。
帖子内容很简单,充满了悲伤和不舍,怀念弟弟的善良和勇敢,说他即使生前经历痛苦,最后也选择了捐献遗体,帮助他人,是他的英雄。没有提具体疾病,没有提死亡原因,只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是在家里拍的。一个面容苍白但笑容温暖的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头。他看起来很瘦弱,但眼睛很亮。
让林薇呼吸停止的,是照片背景里,窗台上放着的一盆蔫掉的绿植,和旁边矮柜上露出一角的、一个造型奇特的蓝色海螺装饰品。
她猛地扭头,看向自己客厅的窗台——同样品种的绿植,同样蔫头耷脑的样子!旁边矮柜上,赫然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蓝色海螺!
这是她出院回家后,莫名其妙在网上下单买的东西。当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它们,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强烈地告诉她:必须买回来,放在那里。
是这颗心……它记得!它引导着她!
她的目光回到电脑屏幕,死死盯着那个发帖人的ID——飘零的叶。个人资料里,零星的信息拼凑出一个大概的住址范围:西郊,老城区,兴业街道一带。
就是那里!
接下来的两天,林薇借口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推掉了所有工作和社会活动。她开车去了西郊兴业街道附近,像个幽魂一样在那片老旧的住宅区徘徊。这里多是些五六层高的居民楼,墙皮剥落,透着岁月的痕迹。
她不知道具体地址,只能凭着一种模糊的直觉,和胸腔里那颗心在某些时刻微妙的悸动来寻找。
第三天黄昏,她走到一片看起来更破旧、几乎没什么人气的楼群前。刚走到第三栋楼楼下,她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种强烈的酸涩和悸痛袭来,让她几乎弯下腰。
是这里。就是这栋楼。
她抬起头,看向三楼一个拉着厚重暗红色窗帘的窗户。
就是那里。
单元门禁是坏的。她很容易就进去了。楼道里光线昏暗,充斥着老旧楼房特有的霉味和饭菜混合的气味。她一步步走上三楼,停在302室门口。
深褐色的防盗门,猫眼像是蒙着一层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她的肋骨,一种混合着恐惧、激动、还有莫名哀伤的情绪席卷了她。就是这里。这颗心曾经在这里跳动。
她左右看看,走廊空无一人。她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根细长的铁丝,和一个小型
tension
wrench(扭矩扳手)。这是她昨晚看着网上的教程,练习到后半夜的结果。她的手还在抖,但动作却异常熟练,仿佛肌肉自己拥有记忆。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弹开了。
她的心也随之一颤。
推开门,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甜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子里光线极暗,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可以看出客厅布局很简单,旧沙发,旧茶几,电视柜。一切都蒙着薄灰。
她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回音,仿佛这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和它应和。
她打开手机电筒,光柱扫过客厅。没有多少生活的气息,冷清得过分。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心脏的跳动变得越来越异样。不再是单纯的紧张狂跳,而是夹杂着一种深沉的、脉动般的悲恸,每一下收缩都带着沉甸甸的酸楚,压得她喘不过气。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这情绪不属于她。是这颗心。它回家了。它在悲伤。
她循着那心底最强烈的牵引,穿过短短的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这扇门看起来比客厅的门要新一些,也更厚重。
手放在门把上,冰冷的触感。她深吸一口气,拧动。
门没锁。
推开。手机光柱率先划入黑暗。
看起来是一间卧室。但很奇怪,没有床,没有衣柜。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巨大的、冰冷的金属台子,像是……手术台,或者解剖台旁边还有推车,上面摆放着一些她看不懂的、闪着寒光的器械。
墙壁上,贴着厚厚的隔音材料。
空气里的那股甜腥味在这里变得浓郁起来。
林薇的血液变冷了。这根本不像一个卧室,更像一个……作坊。或者说,刑房。
心脏抽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它在害怕还是在……兴奋
光柱颤抖着移向房间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那里,立着一个东西。一个硕大的、工业用的银白色立式冰柜。嗡嗡的低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就是它。所有的牵引,所有的呼唤,都来自于这个冰柜。
她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每靠近一步,心脏的鼓噪就加剧一分,那种混合了恐惧和渴望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停在冰柜前。冰冷的白色柜门上,映出她苍白扭曲的脸。
手抬起,指尖触及冰冷的金属,冻得她一哆嗦。
她猛地用力,拉开了冰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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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冷的白气涌出,扑在她脸上,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的味道。
冰柜内部,灯光明亮到刺眼。
没有想象中的冷冻肉块,没有食物。
映入眼帘的,是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塞满了整个冰柜的——
血袋。
透明的塑胶袋,里面灌满了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每一个袋子上,都贴着一张白色的标签。
林薇的呼吸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最靠近门口的一袋。
标签上,打印着一行日期——是她手术那天日期的前一天。
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A型,最后一次。
她的手指僵住,冰袋的寒冷刺痛皮肤。她猛地又抓起另一袋,日期更早一些。再一袋,再一袋……
每一袋上,都标注着日期和血型。A型。全是A型。日期跨度长达数年,最近的就是手术前,最早的,则在差不多三年之前。
这是……什么
每日献血不可能!没有人能这样献血!
一种巨大的、冰寒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她发疯似的拨开表层的血袋,看向冰柜深处。
里面还有更多。一样的包装,一样的标签,密密麻麻,像是某种
grotesque
的收藏。
就在她拨开最后几袋血,想要看清最里面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的东西。
好像是一个笔记本,或者相册,被血袋埋在了最底下。
她用手指抠住边缘,用力往外扯。
一本黑色封皮、硬壳的笔记本被拖了出来,封面上也沾着冷冽的冰霜和一点暗红的可疑污渍。
就在笔记本被完全抽出的瞬间,一张夹在冰柜内壁和侧面之间的、对折的纸条,因为震动而飘落下来,晃晃悠悠,落在她的脚边。
林薇下意识地弯腰捡起。
纸条似乎经常被展开折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发软。上面是打印的字迹,但下面有一行手写的补充。
她展开纸条。
打印的字迹是:【监测指标:每日血压、心率、体温。出现剧烈波动或持续低热需警惕。】
而下面,那行深蓝色的、墨水的手写字,力透纸背,透着一股偏执的冷静,写着:
【每日必须饮用新鲜采集的200ml,勿忘。这是维持它活力的唯一方法。】
饮用
每日必须饮用……200ml……新鲜采集……
维持……它的活力

哪个它!
林薇的视线,缓缓地、机械地,从那张恐怖医嘱上移开,落回到自己剧烈疼痛的胸口。
冰柜的冷气嘶嘶地涌出,缭绕着她冰冷僵硬的躯体。
咚。
咚。
咚。
那颗别人的心脏,在她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充满了活力。
冰柜的冷气像冰冷的触手,缠绕着林薇的脚踝,向上攀爬,冻僵了她的血液,却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
咚。咚。咚。
每一声都沉重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头骨发麻。这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心跳,它带着一种陌生的、狂乱的节奏,像是在这充满血腥和秘密的房间里找到了共鸣,急切地想要挣脱她的胸腔,投入这冰柜的怀抱。
每日必须饮用新鲜采集的200ml,勿忘。这是维持它活力的唯一方法。
纸条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灼烧着她的大脑。
饮用血维持它的活力
她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向下,落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疤痕在单薄的衣衫下隐隐作痛,仿佛里面的东西随时会破体而出。
它……指的是这颗心
这颗别人的,强健的,此刻正以几乎要撕裂她的力量跳动着的心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冲上喉咙,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管。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后退,脊背猛地撞上冰冷的金属台子,上面那些闪着寒光的器械哐当作响。
她像被烫到一样弹开,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电筒的光柱胡乱地向上扫过天花板,照亮一片斑驳的污渍,又倏地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冰柜运行的低沉嗡鸣,以及她自己那雷鸣般、几乎不再属于她的心跳声。
咚。咚。咚。
在这纯粹的黑暗里,那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变得愈发陌生和恐怖。它不再是她的生命之源,它成了一个寄居在她体内的、拥有自己意志的怪物,一个被这房间、这冰柜里的东西唤醒的怪物。
她剧烈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却带不来丝毫缓解。她摸索着,手指碰到冰冷的金属台面,沾到一点粘腻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残留物。她猛地缩回手,在衣服上拼命擦拭。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她弯下腰,双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慌乱地摸索,寻找手机。指尖划过灰尘,碰到冰冷的金属器械,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终于,她摸到了冰冷的手机外壳。抓起来,拼命按着电源键。
屏幕漆黑,毫无反应。
摔坏了。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头而下。没有光,在这完全陌生的、诡异的黑暗里,她连门的方向都找不到。
而就在这时,胸腔里的心跳,猛地一变。
节奏改变了。
不再是狂乱的擂鼓,而是变成了一种……缓慢、沉重、充满威胁的搏动。咚……咚……如同某种巨大的、沉睡的野兽被惊醒后,发出的不耐烦的警告。伴随着这变化的节奏,一股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渴。
一种烧灼般的、源自喉咙深处的渴。
不是对水的渴望,那是一种更原始、更腥甜的需求。她的舌头不自觉地舔过干燥的嘴唇,鼻腔里,冰柜中飘出的那股甜腥气味变得无比清晰,无比诱人。
不!不行!
林薇惊恐地意识到这股渴望指向什么。是那些血袋!是冰柜里那些冰冷粘稠的液体!
她的身体在背叛她!这颗心在驱使她!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对抗那荒谬而恐怖的欲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唤醒理智。
但心跳的节奏如同魔咒,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她的意志。那缓慢的搏动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量,挤压着她的血管,冲刷着她的大脑,将恐惧一点点碾碎,替换成一种更加黑暗的、蠢蠢欲动的贪恋。
黑暗中,她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冰柜的方向抬起。
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渴望触碰那渗着寒气的金属,渴望捞起一袋……
不!她发出一声嘶哑的、几乎不像人声的低吼,猛地将额头撞向身边的金属台。
砰!一声闷响。剧痛让她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必须离开!必须找到光!
她凭借着记忆和模糊的方位感,朝着她认为是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摸索过去。脚步虚浮,几次差点被地上看不见的东西绊倒。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终于触摸到了冰冷的、贴着隔音材料的墙壁。
她沿着墙壁摸索,心脏在那缓慢恐怖的搏动下艰难地跳着,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那饮血的欲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
摸到了!门框!然后是冰冷的门把手!
她拧动,拉开门,冲了出去,回到了稍显空旷的走廊。客厅窗帘缝隙里透进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提供了勉强可视的朦胧光线。
她反手重重关上那扇地狱之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冰冷的门板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寒意,却无法冷却她皮肤下奔流的燥热和恐惧。
她张开手,那本从冰柜深处扯出来的黑色硬壳笔记本,和那张恐怖的医嘱纸条,还死死攥在她的手里。
笔记本的硬壳冰冷刺骨,边角硌着她的掌心。
她颤抖着,就借着那一点可怜的月光,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扉页上,是同样的、力透纸背的深蓝色墨水字迹,写着一个名字:阿赫。
是照片上那个笑容温暖苍白的年轻人。是论坛帖子里的弟弟。
她的目光下移,名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笔迹同样清晰,却透着一股偏执的冷静:
生命记录。一切为了延续。
记录记录什么延续什么
林薇的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僵硬,她艰难地翻过一页。
第二页开始,是密密麻麻的、日期排列的日记式记录。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仿佛记录者的情绪起伏极大。
X月X日。确诊。他们说是扩张型心肌病,末期。心力衰竭。世界塌了。我才二十六岁。
X月X日。药效越来越差。呼吸像拉风箱。每一次躺下都像是溺水。恐惧。
X月X日。医生建议等待心脏移植。名单很长。希望渺茫。像是等待一场不会来的宣判。
记录里充满了绝望、痛苦和对死亡的深切恐惧。林薇的心口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搐,是同情还是这颗心在共鸣过去的痛苦
她快速地向后翻页,记录的内容开始发生变化。
X月X日。遇到陈医生。他给了我一个新的方案,一个……希望。他说常规移植等待太久,我的身体等不起。但他有办法,有一种……实验性的技术,需要特殊的供体匹配和术后维持。风险极大,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陈医生陈教授!
林薇的呼吸一窒。
X月X日。签订了协议。保密协议。很多看不懂的条款。但没关系,只要活下去。
X月X日。第一次‘维持治疗’。难以形容的感觉。恶心,但之后……呼吸确实轻松了一些。心脏的沉重感减轻了。陈医生说这是必须的。为了它。
维持治疗是指……饮用
林薇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后面的记录越来越偏执,越来越诡异。字里行间充斥着对它——那颗心脏——的极度关注,以及进行维持治疗时那种混合着厌恶与依赖的矛盾心理。
X月X日。又采集了400ml。头晕。但为了它,值得。它的跳动更有力了。陈医生说我是他最成功的案例,求生意志最强,配合度最高。
X月X日。梦见它在别人身体里跳动。惊醒。冷汗。它是我的。谁也不能拿走。
X月X日。味道令人作呕。但必须喝下去。这是代价。活下去的代价。我是它的容器,它是我的生命。我们是一体的。
记录在这里开始变得混乱,字迹狂乱,语句时常中断,布满污渍。
他们不懂!他们想阻止我!说我是疯子!我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陈医生说的对,非常规的方法才能拯救非常规的命运。他们都是庸人!
快了……就快等到匹配的‘容器’彻底准备好了……转移……必须是最完美的状态……
最后一次采集。为了新生。
记录的日期,终止于她手术前的一天。
林薇瘫坐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笔记本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全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无私的器官捐赠者。
阿赫,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他签署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器官捐赠协议!他参与的是一项可怕的、不人知的实验性技术!他用这种恐怖的、饮用的方式,维持着自己衰竭心脏的活力,等待着……等待着将它转移到一个新的、完美的容器里
而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容器
陈教授……他那温和的微笑,合情合理的解释……全都是谎言!他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那屠宰场男人诡异的话语——它的味道怎么样我认得它……——他认得的,根本不是捐赠者,而是这颗被特殊维持着的、充满活力的心脏!他可能参与了这个恐怖的维持过程!采集
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恶心感彻底淹没了她。她俯下身,这一次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仅存的一点酸水被榨干,喉咙火烧火燎。
她不仅移植了一颗心脏。
她继承了一个恶魔的契约,一个靠鲜血维持活力的怪物!一个原主人偏执求生欲的诅咒!
她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上朦胧的黑暗。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轻响,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不是风吹的。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有人回来了!
林薇的血液瞬间彻底冰封,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
门,被缓缓推开了。
冰冷的绝望还黏在喉咙口,伴随着呕吐后的灼烧感。林薇僵在地上,瞳孔放大,盯着那扇被缓缓推开的门。
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瘦高、熟悉的身影。
陈教授。
他不再是医院里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浑身散发着消毒水和高知气息的权威专家。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夹克,拉链拉到下巴,手上戴着一双薄薄的黑色橡胶手套。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银色的金属保温箱,大小正好能装下几袋……血浆。
他站在门口,目光越过玄关,精准地落在瘫倒在走廊深处的林薇身上,落在她身边散落的黑色笔记本和那张皱巴巴的医嘱纸条上。
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了然。还有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像是一个精心维护的实验出现了微不足道的偏差。
林小姐,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甚至比医院里更加温和,却带着一股子金属般的寒意,看来,你不太遵守医嘱。
林薇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她想后退,四肢却像灌了铅,被地板的冰冷和巨大的恐惧死死焊住。她只能看着他反手轻轻关上门,咔哒一声落锁,将那点微弱的、代表外界的光源彻底隔绝。
他朝着她走来,步态从容,橡胶鞋底踩在积灰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黏腻声响。每靠近一步,林薇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就跳得越发狂乱,不再是缓慢的威胁,而是变成了濒临爆炸的、绝望的鼓点。它认识这个人!它害怕这个人!或者说……它渴望这个人手里的东西
陈教授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扫过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最后落在那本黑色笔记本上,微微蹙了蹙眉,像是看到了一件摆放错位的物品。
我告诉过你,需要静养,需要信任你的医生。他叹了口气,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虚假的惋惜,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好奇不是一种美德,林小姐,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你……林薇的声音嘶哑破裂,几乎不成调,你和阿赫……你们……
我和阿赫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陈教授打断她,声音里突然注入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他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求生意志和……材料。而我,找到了让生命以另一种形式极致延续的方法。看,你现在能跑能跳,拥有远超常人的活力,不是吗尽管方式……稍微特殊了一点。
他晃了晃手中的银色箱子。常规的抗排异药物太低级了,它们只是在压抑,在妥协。而‘它’,需要的是滋养,是同源的生命力来维持最佳状态。这才是最完美、最激进的解决方案。你看,你恢复得多好。
滋养同源的生命力林薇的胃再次痉挛。那些血袋……冰柜里那些标注着日期的……是阿赫自己的血!他一直在饮用自己的血,来维持这颗心脏的活力,直到它被移植到她体内!而陈教授,这个恶魔,他还在继续提供养分
疯子!你是疯子!她终于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
陈教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点伪装的温和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掌控感。疯子不,我是先驱。只是你们这些庸人无法理解超越时代的杰作。阿赫理解了,他选择了合作,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永恒。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胸口,变得锐利而审视,像一个工匠在检查自己的作品。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只需要继续接受维持方案,就可以一直健康地活下去,甚至比普通人更好。为什么要破坏这种完美呢
他朝她伸出手,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修长而冰冷:把笔记本给我。然后,让我们进行今天的‘治疗’。你看起来状态很不稳定,急需补充。
那只手在林薇眼中无限放大,如同毒蛇吐信。她尖叫一声,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后背猛地撞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通往恐怖房间的门。
她重新跌入了那片黑暗和浓重的血腥味之中。
陈教授没有立刻追进来。他站在门口,身影被走廊的微光衬得如同剪影,声音慢条斯理地传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没用的,林小姐。这里很隔音。而且,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你的身体,你的‘心’,都会告诉你该去哪里。
黑暗中,林薇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直到脊背抵住那个冰冷的金属台子。她的手在台面上胡乱摸索,碰到冰冷、光滑的金属器械——一把细长的、像锥子又像探针的东西。她死死攥住,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冰柜门还开着,冷气源源不断地涌出,让房间的温度低得如同冰窖。那股甜腥味更加浓郁了,疯狂地诱惑着她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
渴……那种烧灼的、原始的渴,再次凶猛地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心脏疯狂地跳动着,挤压着,向她的大脑发送着唯一的信息:需要!需要那个!就在冰柜里!
她的理智在尖叫抗拒,但她的身体却开始背叛。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喉咙剧烈地吞咽着,目光无法控制地飘向冰柜里那些暗红色的、饱满的袋子。
感受到了吗陈教授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他从门口慢慢走进来,脚步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它在渴望。它需要喂养。抗拒只会让你更痛苦。接受它,服从它,你会得到无与伦比的活力。
他打开了手中的银色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袋新鲜的血袋,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幽幽的光泽。比冰柜里的那些,更加诱人。
林薇发出痛苦的呜咽,意志在和身体的原始本能进行着殊死搏斗。她握紧了手中那根冰冷的金属器械,指节泛白。
看,这是最新鲜的,陈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他拿起一袋血,轻轻摇晃着,暗红色的液体在袋子里荡漾,只要你点头,痛苦就会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无上的满足和力量。就像阿赫后来那样,他最终爱上了这种感觉,这是生命最极致的盛宴……
他朝她走近,将血袋递向她,如同献上毒苹果的恶魔。
就在那袋血几乎要凑到她唇边的瞬间,林薇胸腔里的心脏猛地一个剧震,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冲撞,要破壳而出!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所有的意志在那一刻彻底崩断。
同时,黑暗中,另一件事情发生了。
那本被她撞落在地的黑色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阿赫记录着最后狂乱字迹——他们想阻止我!说我是疯子!——的那一页。
仿佛是被那声惨叫和心脏的剧烈搏动所激发,摊开的书页上,那些深蓝色的、狂乱的笔迹,竟开始隐隐渗出一种暗红色的、潮湿的痕迹!
像是血!像是写这些字时滴落上去,早已干涸的血,在此刻重新变得鲜活!
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怨毒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压过了冰柜的冷气,缠绕在整个房间。
陈教授递出血袋的动作顿住了。他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变化。他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眉头紧锁,警惕地看向四周的黑暗。
阿赫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林薇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竟然反射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不祥的红光。她脸上挣扎痛苦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扭曲的狰狞,嘴角咧开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一个嘶哑的、破碎的、像是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你说……我是……最成功的……案例
话音未落,她一直藏在身后的手猛地挥出!
那根冰冷的、细长的金属器械,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寒光,精准地、凶狠地刺向了陈教授的脖颈!
速度太快!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心脏移植手术的虚弱女人!
陈教授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的、血肉被刺穿的钝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教授的眼睛猛地凸出,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漏气声从被刺穿的喉咙里传来。手中的血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暗红色的液体溅开,染红了他的鞋面和冰冷的地面。
他踉跄着后退,双手徒劳地想去捂住脖子上那个喷涌着温热液体的窟窿,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林薇,或者说,控制着林薇身体的某个东西,缓缓地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练感。
她低头,看着在地上挣扎、生命飞速流逝的陈教授,那个扭曲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混合着林薇原本面容的惊恐,形成一种无比诡异的画面。
重叠的、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烈的恨意和快意:
骗子……你说过……我们会一起……永恒……
现在……陪我……一起……
陈教授的抽搐渐渐微弱,凸出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最终失去了所有神采,彻底不动了。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色湖泊。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冰柜还在嗡嗡作响,散发着寒气。
站着的林薇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红光骤然消失,那张脸上的狰狞表情也如潮水般退去。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充满了无尽的惊恐和茫然。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温热粘稠血液的手,看着手中那根滴着血的凶器,看着脚下陈教授死不瞑目的尸体。
啊……啊啊啊——!!!
这一次,是她自己的、充满了纯粹恐惧和崩溃的尖叫声,刺破了房间的死寂。
她猛地扔掉手中的金属锥,疯狂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下去,蜷缩起来,浑身剧烈地颤抖,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纵横肆流。
发生了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失去了意识……然后……
杀人了
她杀了陈教授
不……不是她……是别的什么东西……借用了她的手……
那颗心……还有……阿赫!
极致的恐惧和混乱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微弱地闪了一下光。
自动重启了
屏幕亮起,昏暗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也照亮了那本摊开在地上的笔记本。
只见那渗出暗红血渍的字迹旁边,原本阿赫写下的一句狂乱的句子——他们想阻止我!——后面,竟然缓缓地、诡异地,浮现出了另一行全新的、深红色的、湿漉漉的字迹,像是刚刚用血写成:
现在……我们是……一体了……
林薇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死死地盯着那行血字,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胸腔里,那颗强健的心脏,在短暂的沉寂后,再一次,缓慢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咚……
咚……
咚……
充满了某种令人绝望的……满足感。
冰冷的墙壁硌着脊背,林薇蜷缩在黑暗里,像一只被撕碎后丢弃的破玩偶。眼泪混着血污黏在脸上,冰冷腻滑。她不敢动,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再思考。每一次心跳,都像沉重的铁锤砸在空荡的胸腔里,提醒她里面住着一个怪物,一个刚刚借用她的手杀了人的怪物。
地上,陈教授的尸体静静躺着,脖颈处的伤口不再喷涌,只是缓缓渗着浓稠的暗红,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甜腥,比冰柜里逸出的味道更热,更真实,更恐怖。
而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那行新鲜的血字——现在……我们是……一体了……——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仿佛还在蠕动,散发着妖异的光泽。
一体
不!不是一体!
林薇猛地摇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试图用疼痛驱散这荒谬绝伦的恐惧。她是林薇!只是一个不幸接受了心脏移植的病人!不是什么一体!
可胸腔里的搏动,缓慢,有力,带着一种餍足后的平稳,清晰地反驳着她。它甚至……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愉悦感
胃里翻江倒海,她再次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不能待在这里。绝对不能。
警察会来。她会成为杀人犯。解释怎么解释说自己的心脏操纵自己杀了人谁会信等待她的不是监狱就是精神病院冰冷的束缚衣。
还有这颗心……它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彻底的崩溃。她必须离开这个地狱。
手脚并用,她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每一步都踩在粘腻的血泊边缘,滑腻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让她几欲疯狂。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具尸体,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扇通往客厅的门。
她捡起地上那只重启后屏幕微亮的手机,光线颤抖着扫过地面,避开那滩不断扩大暗红。她看到了那把染血的金属锥,胃部一阵抽搐,毫不犹豫地绕开。
目光扫过那个银色的保温箱,盖子摔开了,里面几袋饱满的血袋滚落出来,有一袋甚至破了,暗红色的液体正汩汩流出,与陈教授的血汇合在一起。
胸腔里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渴望。
林薇死死咬住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个房间,冲过走廊,拧开大门锁扣,跌入外面楼道相对清新的空气里。
她不敢坐电梯,沿着消防通道踉跄着向下跑,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发出巨大回响,每一次落地都震得她胸口发痛。她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有冰冷的呼吸吹拂她的后颈,回头看,却只有旋转下沉的冰冷水泥台阶和一片漆黑。
跑出单元门,凌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她贪婪地呼吸着,却依然感觉窒息。小区里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昏黄孤寂的光圈。
她该去哪里家医院警察局
哪一个地方能保护她哪一个地方不会把她当成疯子或者凶手
手机屏幕突然闪烁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跳动起来。没有备注,但那个号码……她瞳孔骤缩——是之前她偷偷记下的、论坛上那个发帖悼念阿赫的、飘零的叶的号码!
它怎么会打来!
在她刚刚杀死了陈教授之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带着一种不祥的、急切的悸动,仿佛要挣脱出来,亲自接听这个电话。
不……不要……
她手指颤抖着想挂断,却鬼使神差地,拇指按下了接听键,甚至下意识地点了免提。
听筒里,先是一片死寂的沙沙声,像是信号极不稳定。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像是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的女人声音飘了出来,带着哭腔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阿赫……是……是你吗……我感觉到……你……你醒了……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那个女人还在继续,声音破碎不堪:……陈医生……陈医生刚才打电话……说……说终期监测……有异常波动……他赶过去了……让我……让我准备‘安抚剂’……到底是什么……阿赫……我害怕……你到底……签了什么协议……
电话到这里,猛地被掐断了,只剩下一连串忙音。
嘟嘟嘟——
林薇握着手机,僵立在凌晨寒冷的街头,仿佛变成了一尊冰雕。
终期监测异常波动安抚剂
陈教授赶来之前……打过一个电话打给了这个可能是阿赫姐姐的女人而那颗心脏的异常搏动……居然能被远程监测到
那所谓的安抚剂……又是什么!
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寒意彻底吞噬了她。这根本不是一个手术那么简单!这是一个严密监控的、恐怖的实验!而陈教授,甚至可能不是唯一的参与者!
她猛地回头,望向那栋漆黑沉寂的居民楼。
那个女人……飘零的叶……她知道多少她手里有安抚剂
一个疯狂的念头,裹挟着心脏传递来的、冰冷而急切的催促感,猛地钻进她几乎崩溃的大脑——
去找她!
去找那个飘零的叶!
拿到安抚剂!
也许……也许那能让她摆脱这颗心!也许那能解释一切!也许那是唯一的生路!
心脏在她胸腔里沉重地搏动着,这一次,不再是满足,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度饥渴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一切的焦躁和渴望。它在催促她,命令她,奔向那个它曾经熟悉的、可能存着所谓安抚剂的地方。
林薇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最后的理智被心脏那蛮横的意志和求生的疯狂彻底压垮。
她抬起沾着血污的手,拦下了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
司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和手上的暗红色痕迹,吓了一跳,迟疑着不想开门。
林薇隔着车窗,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声音报出了那个她从论坛信息里拼凑出的地址,西郊某个老旧的小区。
快点。她补充道,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红芒。
司机被那眼神和语气慑住了,下意识地打开了车门。
出租车驶入凌晨愈发深沉的夜色中,向着城市另一个方向那片破旧的住宅区驶去。林薇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光影。
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着,稳健,有力,充满了一种即将抵达终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感。
它引领着她,走向未知的深渊。
而她,已经无力反抗。
或者说,她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个比阿赫住处更显破败、几乎毫无人烟的老旧小区门口。林薇付了钱,下车,司机几乎是立刻踩下油门逃也似的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不祥。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和潮湿霉菌混合的气味。几盏路灯坏了大半,剩下的光线昏黄无力,勉强勾勒出几栋黑黢黢的、墙皮剥落的居民楼的轮廓。寂静得可怕,连野猫的叫声都没有。
根据论坛上零碎的信息和之前搜索时的模糊记忆,飘零的叶——阿赫的姐姐,可能就住在最里面那栋楼的某一层。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像一面被疯狂敲打的战鼓,推搡着她,催促着她深入这片令人不安的死寂。那是一种混合了嗜血冲动、归巢本能和某种诡异兴奋感的复杂悸动。
她找到了那栋楼。单元门大敞着,像一张黑洞洞的、等待吞噬什么的嘴。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灰尘弥漫。
她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脚步落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三楼,左边那户。暗红色的防盗门,油漆斑驳,门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猫眼被堵死了。
就是这里。
林薇站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那股焦灼的渴望几乎要破体而出。她能感觉到,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召唤着它。
是安抚剂吗
她抬起手,手上还沾着陈教授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伸手,尝试性地推了一下门。
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没锁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中药苦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防腐剂的气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钻入她的鼻腔。
心脏猛地一个抽搐,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被更汹涌的贪婪覆盖。
她不再犹豫,用力推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功率极低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整个客厅,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却被各种各样的医学仪器堆满了!心电监护仪、输液泵、小型离心机、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用于血液分离的装置……电线、导管纠缠在一起,像一堆冰冷的蛇。桌子上、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里面是不同颜色的液体和粉末,空气中那股古怪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里根本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简陋、疯狂、的地下实验室或者医疗站!
而在客厅中央,一把旧摇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睡衣,头发干枯灰白,乱糟糟地披散着,身形瘦削得吓人。她背对着门口,正对着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白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化学分子式、潦草的时间记录和……活性、衰减、维持剂量之类的字眼,还贴着一张张打印出来的、模糊的细胞图谱或是波形图。
听到开门声,摇椅缓缓地、吱呀呀地转了过来。
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年龄大概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却像六十岁老人般枯槁。她的眼神空洞,带着一种长期处于恐惧和巨大压力下的麻木和涣散。
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林薇身上,先是茫然,然后,她的视线猛地聚焦在林薇的胸口!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绝望,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扭曲的专注和……狂热
你……你来了……女人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它……它果然带你来了……
她颤抖着,从摇椅边拿起一个东西——一个小小的、便携式的电子屏幕,上面正显示着不断跳跃的、林无比熟悉的心电图波形!正是她胸腔里那颗心脏的实时跳动!
监测器……一直响……陈医生之前说……波动异常……女人喃喃着,眼神死死盯着屏幕,又猛地抬眼看林薇的胸口,像是在确认什么,他让我准备……最高浓度的‘安抚剂’……他说……‘它’可能会极度躁动……
她放下屏幕,哆哆嗦嗦地从旁边一个小型冷藏箱里,取出一支预先灌装好的、比普通注射器稍大的金属针管。针管里是一种浓稠得近乎黑色的、泛着诡异紫光的液体。
就是这个……阿赫后来……每次‘治疗’前……都需要这个才能平静下来……女人举着针管,朝着林薇一步步走来,眼神里的狂热越来越盛,别怕……打了这个……就不难受了……就会听话了……就能一直……活下去了……
林薇惊恐地看着那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针管,看着女人脸上那种疯癫扭曲的表情,她终于明白了!
根本没有所谓的摆脱!这个姐姐,她根本不是知情者,她是参与者!是陈教授的帮凶!她所谓的安抚剂,根本不是救赎,而是更深层的控制!是让这颗心脏,让她这个容器,彻底顺从的毒药!
不……不要过来!林薇尖叫着向后退去,后背撞上冰冷的门板。
但女人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颗心脏上,集中在她手里的针剂上。很快就好……打了就好了……阿赫……姐姐帮你……让你舒服……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抓住了林薇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那支针管,朝着林薇的脖颈猛地扎来!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林薇胸腔里的心脏,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点的搏动!仿佛有一头被囚禁已久的凶兽,终于彻底挣脱了所有枷锁!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蛮横的力量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啊——!她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一挥手!
瘦削的女人像一片枯叶般被狠狠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堆满仪器的桌子上,瓶瓶罐罐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各种颜色的液体混合流淌。女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死过去,手里那支针管也摔得粉碎,黑色的浓稠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林薇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眼睛里,理智的光芒彻底消失,被一种纯粹的、暴戾的赤红所取代。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弯曲,发出咔咔的轻响,一股从未有过的、毁灭一切的欲望在她血管里奔流。
不够……还不够……
心脏在疯狂地叫嚣,传递着一种更深邃、更原始的饥渴。
它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昏死过去的女人,移向她苍白脖颈下微微跳动的血管。
喉嚨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狰狞、属于阿赫的弧度。
她(他)朝着那片狼藉和昏迷的猎物,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
最深沉的夜,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