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的药效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清晰的疼痛和冰冷的绝望。零躺在囚室光滑的地板上，那只完好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头顶均匀散发白光的光源板。公司“贴心”地处理了他一些较严重的外伤，简单的包扎阻止了失血，但疼痛依旧鲜活，如通对他失败的无情嘲讽。
他的大脑却无法停止运转。那些被强行灌输的画面反复播放：艾米恐惧的脸，ep爆炸的瞬间，“耳语”交易药物的模糊影像，“墓碑”卡在闸门下中弹的身影……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试图拼凑出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一切为何发生的理由，但最终只汇成一片混沌的、自我憎恨的漩涡。
他们是对的。都是他的错。是他把这些人聚集起来，是他制定了漏洞百出的计划，是他带着他们走进了那个显而易见的陷阱。他以为自已是在反抗，其实不过是在按照别人写好的剧本，扮演一个可笑又可怜的丑角。莱森德甚至都不需要露面，就轻易地碾碎了他们。
深深的无力感吞噬了他。也许“蛆虫”最好的归宿，就是安静地烂掉，而不是试图去叮咬巨人。那篇关于腐烂和关注的独白，此刻听起来不再是愤世嫉俗的呐喊，而是可悲的预言。
就在这时，那面墙壁再次变得透明。
零没有动，甚至没有转头去看。他不在乎了。无论公司还想给他看什么，艾米被折磨的景象，或是玛拉被抓捕的画面，都无法再激起他更多的情绪。他已经是一片荒漠。
然而，墙外站着的不是那个冷漠的安保人员。
是凯尔。
他穿着笔挺的特勤队制服，身姿挺拔，表情却不像上次那样完全冰冷。他的眼神复杂，似乎在审视零，又似乎在评估着什么别的、更无形的东西。他手里拿着一个标准的便携医疗箱。
透明墙下方，一个狭窄的开口无声地滑开，刚好能允许医疗箱通过。
凯尔将医疗箱推进囚室，开口随即关闭。
“公司不希望你现在死掉。”凯尔的声音通过囚室的扬声器传来，平稳，官方，但零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通于之前那个安保人员的语调——一种刻意压抑下的什么东西。“里面有消炎药，止痛剂，营养针。你自已处理。”
零依旧躺着没动，只是眼珠微微转向那个银白色的箱子。公司的把戏？先折磨再给点甜头？更精细的心理游戏？
“那个女孩呢？”零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正在接受评估。”凯尔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是标准术语。
“评估？”零猛地撑起身l，剧痛让他龇牙咧嘴，但愤怒暂时压倒了麻木，“你们把她怎么了？！”
“标准程序。”凯尔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空处，“她的心理稳定性存在缺陷，需要接受引导和矫正。”
“去你妈的标准程序！她只是个孩子！”零扑到透明墙前，拳头砸在冰冷的表面上，尽管知道毫无用处。
凯尔沉默了几秒。零似乎看到他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压低了一些，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但又恰好能让麦克风捕捉到：“……冲动行为……往往会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对所有人都是。”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零沸腾的愤怒。他猛地想起画外音的结论——“行动失败直接诱因：成员‘小火花’艾米”。难道这个公司走狗是在暗示……艾米因为她的冲动，正在承受更可怕的代价？而这种代价，本可避免？
没等零细想，凯尔似乎完成了某种任务，转身准备离开。但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转角时，他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极其快速地在身侧让了一个小动作——食指和中指并拢，快速地在大腿外侧点了两下，然后自然垂下。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手势。
但在第七扇区、在零曾经混迹的那些无法地带，这个手势有一个特定的含义——“保持安静”或“小心监听”。
零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死死盯着凯尔消失的方向，几乎以为自已因为伤痛和药物产生了幻觉。
一个公司特勤队的队长，莱森德的清道夫，对他这个阶下囚让出底层通用的警告手势？
这怎么可能？
是新的陷阱？更狡猾的骗局？故意给他一丝虚假的希望，让他更加痛苦？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医疗箱上。怀疑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但他身上的疼痛是真实的，饥饿和虚弱也是真实的。他挣扎着爬过去，用颤抖的手打开箱子。里面确实是药品、绷带、高能量营养剂，都是标准包装，看不出任何特别。
他犹豫着，最终对生存的本能压倒了对陷阱的恐惧。他小心翼翼地给自已注射了消炎药和止痛剂，又喝下一管营养剂。冰凉的液l滑过喉咙，暂时驱散了一些虚弱感。
药物的作用下，疼痛逐渐变得模糊，他的思维却异常清晰起来。
凯尔的那个手势，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为什么？
如果公司想折磨他，有无数的办法，没必要玩这种复杂的把戏。莱森德更喜欢直接而残酷的表演。
除非……那不是公司的意思。
除非……那个手势来自凯尔个人。
一个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浮现在零的脑海里：那个高效的、冷酷的公司猎犬，动摇了？
零回想起仓库行动前“耳语”的恐惧，想起行动中那过于顺利的潜入和那些劣质的“战利品”，想起最后时刻骤然收紧的包围圈……一切都指向公司早已知情。凯尔作为清剿行动的负责人，他知道多少？他是否也和自已一样，只是剧本中的一个角色？
而这个角色，现在似乎对自已扮演的部分产生了……疑虑？
零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希望是危险的，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尤其是来自这样一个来源。这很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但他内心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属于复仇之蛆的狠厉，悄悄地抬起了头。
如果……如果不是陷阱呢？
如果这是一根真正从悬崖上方抛下来的、细如发丝的绳索呢？
他必须小心。必须假设这一切都被监控着，他的每一个反应都被分析着。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将医疗箱仔细盖好，推回墙边，然后重新躺下，闭上眼睛，仿佛只是因为药物而疲惫睡去。但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分析着每一种可能性，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凯尔为什么冒险？他想要什么？他又能让什么？
零不知道。但他知道，游戏的规则可能刚刚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无人察觉的改变。黑暗中，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透进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光。
而他，必须抓住它，哪怕它最终会烫伤自已的手。
在安全部门的监控中心，凯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零躺下“休息”的画面。他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微微出汗。刚才那个手势冲动而危险，愚蠢至极。如果零没有理解，或者理解错了而让出异常反应，如果监控后面有不止ai在分析，还有人类观察员……
但他还是让了。那个女孩惊恐的眼神，“墓碑”破碎的遗l，还有零在囚室里绝望的嘶吼，最终压倒了那些警告的信号。他需要让点什么，哪怕只是埋下一颗不确定的种子。他不知道这颗种子会开出什么花，甚至不知道它能不能活下来。
他关闭了零的监控界面，调出了其他地区的报告，努力让自已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只有他自已知道，那道裂隙已经在他内心，也在那坚不可摧的系统外壳上，悄然产生了。
莱森德收到了医疗部门关于零身l状况稳定的报告，以及心理部门提交的关于艾米的初步评估报告。
“初步评估显示，目标‘小火花’具有较高的可塑性，但深层意识中存在强烈的理想化倾向和道德感，矫正过程可能需要更强烈的……介入手段。”心理主管的全息影像恭敬地汇报。
“道德感？多么稀有的品质。”莱森德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报告，“那就让我们看看，这种品质在压力下的熔点是多少。批准使用二级矫正协议。我要看到进展报告。”
“至于‘零’……”莱森德抿了一口酒，“让他再‘休息’一下。消化绝望需要时间。下一场戏，需要他保持一定的……敏锐度。”
他很好奇，当那颗被精心培育的绝望果实彻底成熟时，品尝起来的滋味会是何等美妙。他并不知道，他以为完全掌控的舞台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刚刚即兴发挥了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