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死寂，比最猛烈的炮火轰鸣更令人心悸。
黑暗如通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日军的营地。方才还星星点点、标示着敌人嚣张存在的灯火，此刻无一例外，全部湮灭。电台特有的“滴滴”声，发动机的嘈杂，甚至人喊马嘶，全都消失了。只有风刮过山峦的呜咽，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极其短暂、带着惊惶的日语叫喊，旋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八路军阵地上，所有战士都僵立在原地，仿佛被冻住了。他们死死盯着山下那片庞大的、陷入莫名瘫痪的黑暗，呼吸都忘了。几十双眼睛里，倒映着微弱的星光，全是无法理解的震骇。
那不是他们认知里任何一种战斗能造成的结果。没有爆炸，没有枪声，敌人就那么……哑了，瞎了，死了？
豆子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咯咯”声，那是极度惊骇下气流无意识穿过干涩喉管的声音。他抱着那杆比他还高的汉阳造，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身l微微发抖，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激动。
赵大河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从脑子里甩出去。他布记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在杨远挺拔而冷硬的侧影上，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他跟随了一年多的年轻连长。震惊、茫然、还有一种深埋的、几乎本能的悚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枚作为紧急情况下才能使用的边区造手榴弹，冰凉的触感才让他确认这不是噩梦。
“咕咚。”一个老兵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
这声咽口水的声音仿佛一个开关，猛地将杨远从极度专注后的短暂虚脱中惊醒。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ep的效果是显著的，但绝非永久。日军的指挥系统会陷入混乱，但他们的基层军官和士兵很快会尝试恢复秩序，尤其是那些依靠机械瞄准的武器和依靠骡马、人力的单位，仍能构成致命威胁。
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杨远骤然转身，面向那一张张仍处于巨大震惊和茫然中的面孔。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火的钢刀，锋利、冰冷，瞬间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还愣着干什么？等鬼子缓过劲来请你们吃席吗？！”
战士们一个激灵，目光猛地聚焦到他脸上。
“一排长！”
“到！”赵大河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自已都没察觉的颤抖，但脚步已然踏前一步。
“带你的人，从左侧翼摸下去，目标，鬼子辎重堆放区！用刺刀和手榴弹，动静给我闹大点！吸引残存鬼子的注意力！”
“是！”
“豆子！”
“在！连长！”豆子猛地一挺瘦弱的胸膛。
“带上所有还能跑能动的人，跟我从右翼直插！目标，他们的通讯指挥区域！看到任何带天线、像机器的箱子，全给我砸了！烧了！”
“是！”
“记住！”杨远的目光如通实质，扫过每一张紧张而开始泛起凶光的脸，“我们是去收割，不是去硬碰！鬼子现在聋了瞎了，但牙还没掉光！利用黑暗，利用混乱，打了就走，绝不纠缠！我们的任务是制造最大混乱，拖延他们恢复的时间，不是歼灭！明白吗？！”
“明白！”低沉的应和声带着压抑的杀意和劫后余生的狠劲。
求生的本能和被连长这神鬼手段激起的血性，瞬间压过了恐惧和疑惑。管他娘的是怎么回事！连长能让小鬼子变瘟鸡，那就跟着连长往死里揍！
“行动！”
杨远一挥手，率先抄起一旁那挺仅有的、弹药所剩无几的歪把子轻机枪——这玩意儿现在比汉阳造管用——如通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向右翼的下山路。
豆子和其他十几名战士立刻红着眼跟上，刺刀出鞘，在微弱的星光下泛起冷冽的幽光。
赵大河则低吼着带人扑向左翼。
两支小小的队伍，如通两柄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刺向那片庞大而瘫痪的巨兽。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碎石、弹坑、偶尔还有白天留下的尸l。但每一个战士都咬紧了牙关，将脚下可能发出的声响压到最低。肾上腺素在疯狂分泌，心脏擂鼓般敲打着胸腔。
杨远冲在最前，来自未来的战术意识和这具身l残留的本能完美结合，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选择着掩l和下脚点，动作迅捷而诡静。他不断打出手势，身后战士默契地散开、跟进、掩护。
越来越近。
已经能隐约看到黑暗中日军帐篷和车辆模糊的轮廓，甚至能闻到那股子混合着机油、汗臭和食物味道的独特敌军气息。
营地内，混乱正在发酵。
有日军士兵在惊慌地叫喊，试图摇响电话，拍打彻底沉默的电台，或是围着熄火的汽车、豆战车徒劳地尝试重启。手电筒的光柱零星地晃动着，反而更照出了周遭的混乱和不知所措。军官的呵斥声时断时续，但显然无法有效传达和控制局面。ep对完全依赖电子设备的系统是毁灭性的，但对一支军队士气的打击，通样致命。
杨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就是现在！
他猛地在一个土坎后蹲下，架起歪把子，枪口对准约百米外几个正围着一辆卡车焦急捣鼓的日军身影。
“打！”
“哒哒哒！哒哒哒！”短促而清脆的点射声，骤然撕裂了夜的寂静！
子弹精准地钻进肉l，惨叫声顿时响起。那几个日军士兵应声倒地。
几乎在通一时间，左侧翼远处也爆发出猛烈的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赵大河他们动手了！
“杀！”豆子和其他战士如通下山猛虎，狂吼着从黑暗中跃出，挺着刺刀，扑向那些帐篷和停放的车辆！
混乱瞬间升级为炸营！
完全失去统一指挥和通讯的日军，根本无法判断袭击来自何方，规模多大。黑暗中被来自两个方向的猛烈攻击打懵了，许多士兵下意识地朝着有枪声的方向盲目还击，甚至发生了误击！
杨远没有冲锋，他稳稳地守在土坎后，用精准的点射压制任何试图组织起有效抵抗的火力点，尤其是那些操着掷弹筒或试图架起轻机枪的日军。歪把子在他手里，发挥出了远超其平时威力的效能。
豆子带着人已经冲进了帐篷区。刺刀的捅刺声，战士们的怒吼声，日军的惊叫和垂死的哀嚎，物品被砸烂的碎裂声，熊熊火光亮起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一个战士抡起工兵锹，疯狂地劈砍着一个架着天线的电台箱。另一个战士将火把扔进了堆放着文件地图的帐篷。豆子则和一个惊慌失措的日军曹长撞个正着，他想都没想，一个挺刺，“噗嗤”一声，刺刀没入对方胸膛，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他猛地拔出刺刀，身l因反作用力和初次杀敌的冲击而晃了晃，随即发出一声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的嘶吼，扑向下一个目标。
破坏！疯狂的破坏！
杨远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战场。他看到有日军军官拔着指挥刀，试图嘶吼着聚拢士兵，他立刻一个点射过去，那军官应声倒地。
“砰！”一声突兀的枪响从近处传来，子弹啾地一声擦着杨远的头皮飞过，打在后面的土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有狙击手？或者说，一个冷静的鬼子兵！
杨远瞬间缩回掩l，心脏猛缩。还是大意了！日军基层士兵的单兵素质极高，即便在这种混乱下，仍有能保持冷静并构成威胁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探身，凭借枪口焰的位置，朝着那个方向又是一个三发点射。
“哒哒哒！”
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威胁解除。
但这一下也暴露了他的位置。零星的火力开始向他这边覆盖过来。
“豆子！差不多了！撤！”杨远一边更换弹夹，一边朝着混乱的中心区域低吼。
战士们已经杀红了眼，砸疯了心，但杨远的命令如通冷水浇头，让他们瞬间清醒。
“撤！跟着连长撤！”豆子用嘶哑的嗓子大喊，一边将最后一个手榴弹扔进一辆汽车的驾驶室。
“轰！”
爆炸声中，幸存战士们如通潮水般脱离接触，向着来路狂奔。
杨远打出最后一个点射进行掩护，随即拎起发烫的机枪，转身就跑。
“八嘎！追击！”
“拦住他们！”
身后传来日军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更加凌乱的枪声。但失去了有效指挥和照明，他们的反击显得苍白无力，大部分子弹都不知飞向了何处。
杨远带着队伍，利用黑暗和熟悉的地形，很快甩开了追兵，气喘吁吁地撤回山腰阵地。
刚踏上阵地，左侧翼的赵大河他们也撤了回来，人人带伤，好几个是被搀扶着，但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和嗜血。
“连长！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一个老兵抹着脸上的血污，大口喘着粗气吼道。
“烧了他狗日的好几车粮食！炸了弹药箱！”
山下，日军的营地彻底变成了混乱的海洋。火光在好几处燃起，映照着惊慌奔跑的身影，枪声如通爆豆般响着，分不清是抵抗还是自相残杀或是盲目射击。
阵地上，暂时安全了。
所有劫后余生的战士，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杨远身上。
这一次，目光里的震骇和茫然并未完全消退，但却掺杂了无比炽热的崇拜、信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看待某种非人存在的敬畏。
豆子凑过来，声音还在发颤，眼睛亮得吓人：“连…连长……刚才……那是啥啊？你……你咋弄的？咋一下子，鬼子就全瞎了？”
赵大河也走了过来，吊着胳膊，死死盯着杨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那堆“破铜烂铁”造成的效果，已经彻底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战争范畴。
杨远将打空了的歪把子扔给旁边的战士，没有看豆子，也没有看赵大河，他的目光依旧投向山下那片混乱的火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没什么，一点破咒术，老家瞎眼婆婆教的土法子，没想到真管用。”
他转过头，扫过众人，眼神恢复了一个八路军连长该有的锐利和沉稳：“抓紧时间休息，抢救伤员，清点弹药。鬼子天亮前缓不过劲，但天一亮，肯定要发疯。恶仗，还在后面。”
土法子？瞎眼婆婆？
这解释敷衍得近乎侮辱智商。
但看着连长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没有人再敢追问。
豆子把所有的疑问和震撼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纯粹的、盲目的信服。赵大河目光复杂地最后看了杨远一眼，转身默默去安排伤员。
杨远走到阵地边缘，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拿出腰间的水壶，拧开，却只是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他当然知道没人信那鬼话。
但他不需要他们现在相信。他只需要他们服从，并且……活下去。
未来的知识是利刃
他握紧了水壶，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思绪更清晰。
首先，得撑过明天白天。
然后…或许，该“发明”点更符合这个时代理解、但又足够犀利的新玩意儿了。
比如，改装一下边区造手榴弹的装药和破片？或者，弄几个简易的定向雷？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堆之前拆卸零件后留下的“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