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风很大,卷着灰烬和冰凉的雨丝,抽打在脸上,带来刺痛的寒意。那低频的嗡鸣仿佛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内脏,引发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反胃和眩晕,它是物理世界失序的基音。
天台上的人们蜷缩在通风口或矮墙后,面色苍白。现代文明的舒适外衣被粗暴撕开,暴露出的个体在宏大的、不可理解的剧变面前,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生理不适。
林焕将阮秋庄和另外两个女生安置在相对背风的角落,自己则靠着冰冷的矮墙,再次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是他与秩序世界最后的连接。他背包里那个DIY传感器模块仍在顽强工作,通过USB线汲取着电脑宝贵的备用电源。
数据依旧是一片混沌的噪声,但林焕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无意义的剧烈波动,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基础的物理量上——姿态、加速度。
“不对……”他喃喃自语,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滑动,调用着本地存储的专业分析软件,“噪声太大了……但底层有一个非常微弱的、持续存在的趋势项……”
“什么趋势?”阮秋庄凑过来,她的专业虽非物理,但顶尖的理科素养让她能跟上林焕的思路。
“运动趋势。”林焕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他指着屏幕上一条经过复杂滤波算法处理后、依旧微微上扬的加速度积分曲线,“你看这个。我传感器里的MEMS加速度计噪音极大,但我用卡尔曼滤波尝试剥离主要噪声后,残差显示有一个持续的、非重力的加速度矢量存在。还有陀螺仪,它显示有一个极其缓慢但毫不停歇的角速度变化。”
他抬起头,目光试图穿透那翻滚着诡异脉冲光的铜黄色云层,望向深空。“这意味着,我们脚下的这座建筑,这个地球,可能正在经历一种整体性的、非惯性的运动。”
这个结论如此骇人,阮秋庄一时失语。地球的自转和公转是宇宙级的钟表,运行了数十亿年,其稳定性是人类一切时空认知的基石。
“也许是局部地壳运动?或者仪器误差?”她试图寻找更合理的解释。
“范围不对,矢量也太一致了!”林焕摇头,眼神因专注而锐利,“不像随机误差。这感觉像是……像是整个参考系本身在动!”
为了验证这个疯狂的想法,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笔记本电脑的Wi-Fi早已中断,但他之前下载过一份最新的GPS卫星星历数据包。他尝试利用电脑还能偶尔捕捉到的、极度微弱且扭曲的GPS卫星信号(虽然已无法用于定位),来反推卫星自身的轨道。
过程极其艰难,信号断断续续,错误百出。但他凭借过硬的专业知识和本地运行的精密定轨软件,竟从碎片化的信号中,勉强解析出几颗卫星粗略的轨道变化。
结果让他如坠冰窟。
那些卫星的轨道参数正在发生剧烈且非随机的漂移!它们的轨道高度在变化,轨道倾角在偏离!这绝非单纯的太阳活动或地磁暴能解释的!这更像是……整个地球的引力场本身正在变得不稳定,或者,整个系统正在被一个巨大的外力所扰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天台另一个角落,一位天文社的同学突然发出了惊骇的叫声:“星星!看星星!”
趁着云层被脉冲光短暂照亮的间隙,众人抬头望去。
那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星空。
熟悉的星座形状被拉长、扭曲、打散!几颗标志性的亮星,位置偏差得离谱!甚至能看到一些原本微弱到不可见的星辰,此刻却异常明亮!
“星图错了……全错了……”那天文社的同学瘫坐在地,失魂落魄,“除非……除非我们看星星的‘平台’本身……在高速移动……”
地面的传感器数据,卫星的轨道异常,再加上这颠覆性的星象……所有的证据,都冰冷地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地球,以及束缚着她的整个太阳系引力帝国,这艘人类世代居住的巨轮,正在偏离它运行了亿万年的航道,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宇宙伟力,推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深渊。
“是太阳系……是整个太阳系都在动!”林焕感到一股寒意透彻心髓,“不是地球单独出事,是整个太阳系参考系本身在高速运动!”
这个尺度的灾难,让之前所有的城市混乱、通讯中断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噪声。这是家园本身的放逐!
就在这时,阮秋庄的手机突然极其艰难地接收到了一条延迟极高、残缺不全的信息推送。来源是一个极其专业的深空网络监测论坛的紧急更新。
标题触目惊心:
【多方交叉验证:旅行者1号、2号深空探测器传回异常数据,其相对于太阳系外惯性参考系的基准位置正在发生系统性偏移……偏移矢量高度一致……初步计算显示太阳系整体运动速度异常增加……朝向银心方向……原因未知!!!数据可靠性……
后面的内容变成了乱码,无法读取。
但这残缺的信息,如同最后一块拼图,砸在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上。
旅行者号!它们早已飞出了太阳系日球层顶,进入了星际空间!它们的数据,是从太阳系之外投来的、冰冷而客观的一瞥!
连它们都证实了!
恐慌和绝对的无力感如同实质,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星系尺度的剧变,这是人类文明从未面对过,甚至无法想象的终极灾难。科学、技术、社会……一切人类引以为傲的造物,在此刻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我们……会怎么样?”有人喃喃自语,问题本身在宏大的宇宙背景下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人能回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天台。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变化悄然发生。
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混乱能量场,其强度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或者,太阳系的运动进入了某个特殊的“区域”。
首先发生变化的是那令人作呕的低频嗡鸣声,它的频率似乎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复杂的调制,不再那么单调而充满破坏性。
紧接着,一些人开始感觉到一丝异样。
并非身体上的舒适,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知上的变化。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了一些,仿佛充满了某种无形的、极细微的“介质”。呼吸间,肺部感受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凉,但这冰凉过后,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精神上的轻微振奋,暂时驱散了少许眩晕和恶心。
靠近天台边缘植物的人发现,那些原本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叶片卷曲的植物,似乎舒展了一些,叶脉在诡异的天光下,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不正常的微光。
最明显的是几个受伤的人,他们原本痛苦的呻吟声降低了,并非伤口愈合,而是剧烈的疼痛似乎被一种温和的麻痹感和轻微的清凉感所缓解。
“空气……空气好像不一样了?”阮秋庄深吸了一口气,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细微的差别。作为生命科学的研究者,她对环境的变化极为敏感。
林焕也注意到了。他立刻看向笔记本电脑上那个简陋的环境传感器读数。湿度、温度、气压读数依旧混乱。但那个测量空气中悬浮粒子物(PM2.5)的光学传感器读数,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规律性的微小波动,这与空气中灰尘浓度的变化模式完全不同。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具有微弱能量的“粒子”或“波”开始弥漫在空气中,与原本的混乱能量场交织在一起。
它还很微弱,远远无法与那破坏性的能量场抗衡,但它确实存在。
它没有带来立竿见影的治愈效果,更没有让人立刻力大无穷。它带来的,只是一种细微的、感知层面的改变,和环境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性”。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
没有人会立刻想到“灵气”这个词。
它更像是在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中,悄然渗入的一丝异样的“润滑剂”,或者宇宙法则剧变时,产生的某种尚未定义的副产物。
它是一颗种子,深埋在倾覆的土壤之下,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而首先察觉到它存在的人,或许是那些在灾难中,感知被极度放大,同时又保持着敏锐观察力和科学思维的……幸存者。
林焕和阮秋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以及一丝被巨大困惑暂时压过的、极其微弱的……好奇。
毁灭已成定局。
但这新出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恐慌和绝对的无力感如同实质,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星系尺度的剧变,这是人类文明从未面对过,甚至无法想象的终极灾难。
“我们……会怎么样?”有人喃喃自语,问题本身在宏大的宇宙背景下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人能回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天台。
角落裡,一個之前一直沉默寡言、戴著眼鏡的男生忽然低聲開口,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根據卡爾達肖夫指數,我們甚至還沒達到一級文明……面對這種尺度的……”他苦笑了一下,沒再說下去。阮秋莊低聲對林焕說:“他叫李文,物理學院理論物理方向的,聽說是個學霸。”林焕點了點頭,對這個沉默的同學有了點印象。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变化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