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鸩酒与喜轿
夜色如墨,宫灯骤灭,腥甜的血味混着龙涎香在凤仪殿盘旋。
奉天承运——赐谢氏鸩酒!
太监的嗓音像一把薄刃,划破死寂。谢绾跪在金砖上,最后一次望向那道挺拔的背影。烛影晃动,萧御玄负手而立,冕旒垂落,掩住了那双曾温柔描摹她眉眼的眼睛,却掩不住薄唇吐出的冰冷字句:喝。
她接过鎏金杯,指尖微颤,又瞬间稳如止水。毒酒入喉,像千万根钢针扎进肺腑,疼得她蜷缩,又逼她清醒。一口黑血溅在雪白中衣,她抬眸,笑得凄艳决绝:萧御玄,若有来生,我不要再爱你!
再睁眼,锣鼓喧天,红绸漫天。她回到十六岁——今日,正是她被赐婚给镇北侯世子顾长宴的日子。
喜轿临门,爆竹碎红如雨。她刚抬脚,一道玄色身影踏雪而来,龙涎香铺天盖地。萧御玄鬓边尚沾夜露,眸色猩红,一把攥住她手腕,声音嘶哑得不像帝王:绾绾,不许嫁!
谢绾撩开喜帘,笑意温软却疏离,仿佛他们只是初见。
陛下,臣女嫁人,您以什么身份拦我
前世,他赐她毒酒;今生,她唤他陛下。
萧御玄喉结滚动,一字一顿,像把刀抵在自己心口:以……一个悔疯了的男人的身份。
2
回门宴上再相逢
锣鼓声歇,余音却被一阵爆竹碎红掩得干净。
谢府朱门洞开,回门宴开席。
谢绾着绛红蹙金罗裙,裙摆以海水江崖纹收边,行走间如霞光漫海。鬓边两股金步摇细若游龙,随她颔首轻颤,映得耳垂一粒红痣似雪中朱砂。顾长宴立在她右侧,月白锦袍,袖口以银线暗绣飞鹤,一刚一柔,并肩立于丹墀之上,朝宾客致礼。
世子妃不善饮,诸位海涵。
顾长宴的声音不高,却极稳。他抬手替谢绾挡下第一盏琥珀光,袖口滑落,露出腕骨一道旧刀痕——那是半月前为护她而留。谢绾含笑侧目,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紧,心底却是一片雪亮:该来的,终究要来。
果然,酉时三刻,内侍的尖唱划破笙歌——
陛下驾到——满座丝竹戛然而止。堂前百余盏琉璃宫灯似在同一瞬被寒风灌入,火苗抖了抖,映得众人脸色发白。
萧御玄自正门踏入。玄袍金冠,十二旒白玉垂落,掩住了半张脸,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沉夜。冕旒下的目光如冷电,掠过席间,掠过顾长宴,直直钉在谢绾面上。
空气骤然凝固。连瓷盏里刚斟满的梨花酿都泛起细微涟漪。
他停在三步之外,抬手。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朕来接朕的皇后回宫。一句话,像冰锥砸进沸汤。
宾客纷纷跪倒,衣袂擦过地面,发出窸窣惊惧的潮声。
谢绾抬眸.她眼底仍带着方才与人寒暄时的温婉笑意,只是那笑意像面具,一点点凉下去。脚步往后微错,与顾长宴的肩膀贴得更紧。
陛下慎言。她声音柔婉,却足够让每个人听得清楚,臣女已为人妇。顾长宴的手顺势握住她腕骨,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来。
陛下,他声音清朗,如剑出鞘,绾绾如今是我顾氏宗妇,拜过天地,入过族谱。萧御玄眼底血色翻涌。
袖中骨节捏得青白,指背青筋隐现,似要将那截衣袖生生攥碎。谢绾福身,裙裾铺陈,像一瓣盛放到极致的牡丹。
她语声仍旧柔软,却字字清晰,落地生钉——陛下若执意抢臣妇,不如先问问谢家满门答不答应;再问镇北侯麾下三十万将士答不答应;最后,再问天下悠悠众口答不答应。
话音落下,她当众挽住顾长宴的手臂。指尖收紧,指甲陷入他袖口银线,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转身,绛红裙摆掠过青砖,发出细微摩挲,像一记清脆耳光,响亮地甩在帝王脸上。
萧御玄立在原地。冕旒轻颤,玉珠相撞,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
半晌,他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嘶哑,带着血味,恍如利刃划过瓷盏——好,绾绾,你很好。
他抬手,指尖抚过腰间佩剑,剑未出鞘,寒意已逼得人不敢抬头。目光掠过顾长宴,掠过谢绾交握的手,最终落在她鬓边轻颤的金步摇上。那一瞬,似有无声的雷霆在他眼底炸开,又被硬生生压下。
摆驾。他转身,玄袍下摆划过门槛,像夜色割开一道伤口。龙辇启动,铁蹄踏碎青石板上的灯影。
谢府大门重新阖上,隔绝了外头跪倒一地的人潮,也隔绝了那道灼人的视线。
堂内乐声再起,却再无人敢高声。谢绾回到主位,指尖微颤地端起酒盏,却发现盏中酒已凉透。顾长宴俯身,替她换一盏温的。
莫怕。他声音极轻,只容她一人听见,我在。谢绾抬眼,看见他袖口那一道旧刀疤,忽然笑了。灯火映在她眼底,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而府门外,龙辇远去,雪粒无声落下,覆住车辙。萧御玄靠在车壁,指节缓缓松开,掌心血痕蜿蜒——那是被玉旒勒出的伤。
他闭眼,喉间滚过一声极低的叹息。
回宫。马蹄声碎,夜雪初霁。
3
御花园强吻
月色如银,却冷得像覆了一层薄霜。
御花园的琉璃灯一盏盏熄了,只剩池心残荷在风里颤,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替谁叹息。
谢绾扶着九曲回廊的阑干,深深吸了一口夜风。酒意未散,胸腔里却是一片清明。她低声自嘲:再活一世,竟还是落到这座牢笼里。
脚步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沉而急,踏在碎玉似的月光上,像一把钝刀割过青石。
她回头——萧御玄立在垂花门下,玄衣半敞,金冠早不知丢在何处。墨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胸口起伏,仿佛一路狂奔而来。月光把他原本冷白的脸色镀得近乎透明,唯眼底一片猩红,像被火灼过的酒。
谢绾心口猛地一紧,指尖无意识地扣紧阑干,转身便走。
才迈出两步,腕骨已被炙热箍住。男人掌心滚烫,带着夜露与龙涎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data-fanqie-type=pay_tag>
绾绾……他嗓音哑得不像话,尾音却颤,你当真要与他琴瑟和鸣
谢绾挣了一下,没挣开,冷笑几乎是从齿缝逼出来:陛下以什么身份来问前夫还是仇人
萧御玄眸色骤暗。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耳膜,疼得他呼吸都乱了节拍。
下一瞬,他俯身。带着酒气的唇覆上她的,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滚烫、蛮横,又藏着难以言说的哀求。
谢绾脑中嗡地炸开,所有冷静顷刻崩塌。她抬手便推,却被他扣住后颈,退无可退。唇齿相触,他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近乎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
血腥味在舌尖绽开——她狠狠咬下。
萧御玄闷哼,却未退,反而更深地碾磨,像要把两世的思念、悔恨、痛楚,一并烙进她骨血。直到谢绾屈膝,一记顶在他腹间,他才终于被迫松开。
月光冷冷地淌下来。他唇角渗出一缕殷红,衬得肤色更白,竟有种触目惊心的艳。
痛么他抬手,指腹抹过那点血,低低地笑,声音像碎玉滚过瓷盘,绾绾,我比你痛千倍。
谢绾以袖拭唇,眼神冷得结霜:萧御玄,你若再敢碰我一次,我便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位帝王,如何厚颜无耻抢臣妻。
她退后半步,月色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风忽起,吹得满树海棠簌簌坠落,粉白的花瓣沾了血,贴在青石板上,像谁破碎的心。谢绾转身,背影决绝,一步一步踏过落英,仿佛踏碎前世所有温柔旧梦。
萧御玄没有追。他立在原地,指腹摩挲那一点猩红,喃喃低语:抢不……是求你。
声音散在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远处,更鼓三响。夜更深,月色更冷。
他忽然抬手,捂住胸口,仿佛那里真的裂了一道缝,正一寸寸被风灌满,灌成空旷而荒芜的原野。
而谢绾的背影,早已转过回廊,消失在灯火尽头。
只剩一地碎影,与风,与月,与无人知晓的叹息。
4
赐婚圣旨被撕
翌日卯时正,金乌未升,御街却已沸反盈天。
内侍尖厉的嗓音一路从太极殿传到凤仪门:陛下有旨——着礼部重拟圣旨,册谢氏绾为皇贵妃,即刻入宫!
鼓乐齐鸣,金吾卫开道,鎏金圣旨被捧在紫绒托盘上,映得初冬薄霜一片煌煌。
谢府大门却紧闭如初。
朱漆铜钉在寒风里泛着冷光,石狮无言,雀鸟不鸣。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私语如潮——
昨日才拒了回门宴,今日又要迎进宫
谢家女好气魄,不知这次如何收场。半炷香后,吱呀一声,朱门缓缓裂开一条缝。
谢绾素衣淡妆,鬓边只簪一支白玉簪,通身无绣,唯袖口滚了极窄一圈银丝,像冷月泻在雪上。
她独自步出,身后并无父母兄长,也无侍婢仆从。阖府百余口,竟无一人跪迎。
鼓乐声戛然而止。传旨太监愣了一瞬,忙堆出笑,将圣旨高举过眉:姑娘大喜——谢绾抬手。指尖掠过金黄缎面,绣龙纹的丝线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
她忽地轻笑,声音极轻,却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皇贵妃
下一瞬,双手猛地一扯。
呲啦——裂帛声如刀划破长空。金线寸寸崩断,盘龙玉轴坠地,当啷一声脆响,碎成两截。玉屑飞溅,有一片擦过太监手背,划出细细血痕。
御街死寂。风卷起碎帛与玉屑,掠过众人脚下。
传旨太监面色惨白,扑通跪地,抖如筛糠:谢……谢姑娘,这是抗旨……抗旨啊!
谢绾俯身,指尖捏起一块碎玉,指腹被棱角刺破,血珠滚落,她却似无知觉。
抬眸,望向十丈外那乘鎏金龙辇。
萧御玄立于辇前,冕旒垂落,十二旒后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薄唇紧抿,指节因攥紧扶手而泛青。
谢绾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穿透寒风,送入他耳中——陛下若再下一道,臣女便再撕一道。谢氏女此生,不奉二夫。话音落下,她随手抛去碎玉。玉屑在空中划出细碎的银光,像一场决绝的流星雨。
萧御玄喉结微动,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抬手,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回宫。
马蹄声起,旌旗半卷。龙辇调头时,帘角被风掀起,露出帝王血色尽褪的下颌。
尘土飞扬,掩盖了那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谢绾转身,素衣掠过门槛。
朱门在身后缓缓阖上,像一剪白梅无声落入雪夜,将帝王的怒与痛一并关在门外。
唯有风穿长街,卷起残帛碎玉,在日光下闪着细碎冷光,仿佛一场未醒的旧梦。
5
冷宫失火
当夜子时,皇城骤鸣钟鼓——冷宫火起。
那是前世谢绾被灌鸩酒、咽恨而终的地方。火舌卷着北风,一瞬窜上乌檐,赤焰舔破夜空,照得半壁宫城如血海。
顾长宴远戍,谢府家丁冒雪奔来报讯时,谢绾正于灯下抄《往生咒》。
墨汁因指尖一颤溅成漆黑梅花,心口亦随远处爆裂声骤然绞痛——她明白,这是萧御玄为她设的局,赌她余情未了。
她仍拂衣而起,披狐裘,翻身上马。雪深没蹄,她策缰如箭,只带一盏琉璃灯,穿街过巷,直闯宫禁。
冷宫门外,烈焰已封去路。
焦木断裂声里,宫人哭嚎四散。热浪扑面,谢绾以袖掩鼻,方欲寻隙而入,忽听轰然巨响——
一根燃梁当头坠下。
千钧之际,玄色身影破门而入。
萧御玄外袍尽湿,发尾滴水,冕旒早抛,唯余散乱墨发被火舌舔出焦痕。
他背脊生生挡下那截燃木,火星溅在他伤处,发出细微嗤声。
他却只低哼一声,双臂死死将她扣进怀里,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口气。
绾绾……
嗓音被浓烟灼得沙哑,却字字滚烫,上辈子,我在这里丢了你一次。今生,再不能了。
谢绾鼻尖尽是焦糊与血腥,眼眶被热浪逼得发疼。萧御玄已脱下湿袍,裹住她头脸,不容拒绝。
他一脚踹开半塌的侧门,背着她踏入火廊。火星如雨,落在他裸露的手背、颈侧,烫出一串血泡。
他却轻笑,仿佛疼的是别人:闭眼,抱紧。
踏出火海那一刻,夜风挟雪扑面。谢绾伏在他背上,听见他心跳擂鼓般震耳,亦听见自己压抑了两世的哽咽。
萧御玄,你疯了。
疯给你看。
他侧首,血从额角滑下,滴在她手背,烫得惊人,你若不回头,我便日日疯给你看。
远处铜壶滴漏,恰报丑时。雪落火场,蒸起白雾,像为旧日恩怨盖上一层轻纱。
谢绾伸手,以袖口拭去他颊边血迹,指尖微颤,却终究没有收回。
6
江山为聘
三日后,京城大雪初霁,天地一色。
金銮殿前,十万禁军银甲映雪,列阵成墙,长戟如林,呼出的白气汇成一片雾海。
丹墀之下,百官乌纱覆雪,却无一人敢拂,皆屏息仰望此生仅见的奇景——
萧御玄褪了龙袍、卸了冕旒,只着一袭素玄窄袖锦袍,襟口与袖口滚了暗金云龙纹。肩背处渗出的烧伤白纱被雪水微微洇湿,他却似浑然未觉。
雪花落在他浓密睫羽上,瞬息化雾,衬得那双眸子愈深,像两口千年古井,只映得出谢绾一人。
他单手托起赤金盘龙盒,盒盖半启,传国玉玺在雪光里凝出一层温润的辉。
绾绾。声音不高,却在寒风里稳稳传出,连最远处的军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绾由宫人扶至阶前。狐裘胜雪,风帽上一圈白狐锋毛拂过她苍白的面颊,只露出沉静潋滟的一双眸子。
她停在他一步之外,垂目望向那枚她曾以血温过的玉玺,指尖微颤。
萧御玄单膝触地,积雪没膝,玄衣下摆瞬间湿透。
前世,我拿它杀你;今生,我拿它娶你。
他双臂高举过头,玉玺离她仅半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青筋蜿蜒至腕,像要借此把余生都奉到她面前。
江山为聘,命也为聘。你若点头,从此山河为证,日月为鉴;
你若摇头——他声音低了一度,血丝缠绕的眸子里却烧着不顾一切的亮,我便把这江山送你,再把自己送你,任你要或不要。
万军屏息,雪落无声。
谢绾缓缓抬手,指尖覆在冰凉的玉玺上,像覆住滚烫的前世。
一滴泪砸落,在龙纹上碎成星芒。
萧御玄,你若再负我——
便叫我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誓言落地,他俯身吻住她指尖,唇瓣冰凉,却带着灼人的虔诚,仿佛吻住自己一生的救赎。
十万禁军齐声高呼,声浪震得檐角积雪簌簌而落——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风雪更急。萧御玄却笑了,眼尾弯起,像少年。
他起身,把凤印稳稳放入她掌心,十指相扣,再不松开。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瞬间融化,像所有过往都在这一刻归于温热。
7
大婚当夜修罗场
帝后大婚,红妆百里,金烛彻夜。凤仪殿内,喜秤挑开流苏,谢绾凤冠霞帔,端坐在百子千孙帐下。
萧御玄玄色衮龙袍半褪,指尖轻颤,欲解她腰间玉扣——
陛下——
殿门猛地被撞开,寒风卷雪。一名白衣女子跌撞而入,素裙染血,梨花带雨:阿玄,你终是负我。
满殿宫人倒吸冷气——正是前世萧御玄的白月光,昔日病逝的姜氏昭训,姜雪鸾。
她手攥一纸血书,字字泣诉:当年我并未病亡,是太后逼我假死,只为给你让路。如今我九死一生回来,你竟娶她
萧御玄面色骤沉:谁放她进宫
姜雪鸾扑到喜榻前,凄声:阿玄,你说过只要我愿意,凤位随时是我的。
谢绾抬手,掀落凤冠。赤金翟凤步摇叮一声坠地,碎成两截。
她笑得温柔:原来如此。
萧御玄心口一窒:绾绾——
下一瞬,谢绾从喜案端起一盏澄澈酒液,递到姜雪鸾面前。
姜姑娘既来了,便喝杯喜酒吧。
酒香清冽,却与前世鸩酒一般无二。姜雪鸾脸色煞白。
谢绾声音轻软,却让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年我喝过的,如今你也尝尝。
萧御玄挥袖打翻酒盏,琥珀色液体溅在金砖上,呲啦蚀出一缕白烟。
他一把将谢绾揽进怀里,眸色猩红:朕没碰过她,更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
谢绾抬眸,目光掠过姜雪鸾,落在萧御玄脸上。陛下,臣妾累了。她转身,凤袍拖过地面,像一簇冷火。
今夜你睡偏殿,什么时候把烂摊子收拾干净,什么时候再进这扇门。
殿门阖上,落锁声清脆。萧御玄立在雪地里,隔着一扇门,声音低哑:绾绾,朕欠你的,今夜一并还。
当夜,姜氏以欺君、谋逆两罪被秘密赐死。
血诏上,是萧御玄亲批的八字:
再伤皇后,形同此女。
8
帝后日常番外
三年后,腊月初七,瑞雪初霁。
凤仪殿的琉璃瓦上积了半尺新雪,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像是谁在轻轻摇响一串细小的笑。
抓周礼设在偏殿,地龙烧得旺,金丝毯上铺着一张紫檀大案,百物琳琅。
小太子萧宴穿大红团福棉袄,腮帮子鼓得像雪里埋了两颗杏脯,乌溜溜的眼珠子在案上转了一圈,忽然啪地一声,小胖手牢牢扣住凤印,死活不撒。
满殿哄然。
老太妃笑得直抹泪:哎哟,咱们小殿下天生就是要管天下的!
萧御玄抱臂站在一旁,玄色常服袖口以银线滚了暗云纹,闻言哭笑不得,低头冲谢绾咬耳朵:你娘才学会管朕,你也要管这凤印到你手里,怕不是明日就要改叫‘太子印’了。
谢绾抿唇一笑,眼尾飞起,那陛下就等着被两枚印章一起使唤吧。
夜里,小太子被奶娘抱去偏殿睡。
凤仪殿内只留两盏鎏金鹤灯,火光在兽炭上跳动,映得窗纸一片温软的红。
谢绾散着发,披雪色狐裘,靠在软榻上批折子。朱砂笔落处,像一瓣瓣寒梅开在雪笺上。
忽听扑通一声闷响。
她抬眼,险些失笑——
萧御玄竟抱着一块金丝楠木搓衣板,规规矩矩跪在榻前。
那搓衣板打磨得光滑,四角包了软貂皮,显是怕真把膝盖磨破了,可到底还是跪得笔直。
他手里高举一本翻得卷边的《凤求凰》,墨眸里盛着讨好又可怜的光。
绾绾……
声音低哑,带着一点点委屈,像雪夜里被冻坏的狼,今夜能不能不睡小榻朕已烧了三天奏折搓衣板了……
谢绾挑眉,指间朱笔轻转,唱。
萧御玄低咳一声,耳尖泛红,却还是开口: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嗓音低沉,带着酒后的哑,像温热的蜜缓缓淌过冷瓷。唱到第三遍,谢绾终于抬手。
他眼睛一亮,膝盖刚离地半寸,又被她一根指尖轻轻点回原地。
再加半个时辰。
……
帝王垮下肩,老老实实又跪回去,指尖在搓衣板上画圈,小声嘟囔,檀木的太软,跪不出诚意……
谢绾被他逗得笑出声,朱笔一搁,伸手揉了揉他发顶,那就再换紫檀,嵌玉的那种,跪坏了正好给我当妆盒。
萧御玄顺势握住她手腕,把人拉进怀里,低声求饶,妆盒朕有,先让朕暖一暖,外头雪大……
谢绾被他闹得没法,终是软了语气,半盏茶,自己把握。窗外雪落无声,窗内灯火温暖。史官在侧殿奋笔疾书:
崇安帝一生铁血,唯一低过头,是在崇安皇后面前。而皇后寝宫的夜,总传来男人低哑的哄声——绾绾,搓衣板太硬,朕明日换檀木的,成不
谢绾窝在他怀里,指尖戳他胸口,檀木不硬,你心硬。
萧御玄低笑,握住她手按在自己心口,早被你焐软了,不信你摸摸。
炭火噼啪一声,似替谁答了话——
世间铁血山河,抵不过一句软语温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