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术刀取代了绣花针,当解剖台成了停尸房的木板床,一桩被草草了结的命案,便成了我在这异世立足的第一块基石。他们叫我妖女,叫我怪物,却不知,我只是一个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法医。我的世界没有鬼神,只有证据。而在这里,我掌握的知识,就是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最可怕的巫术。
1
意识恢复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混杂着腐朽木头和劣质香料的味道。
很熟悉,是尸体的味道。
我猛地睁开眼,一片漆黑。
身体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肢僵硬,动弹不得。这是……棺材
我不是在解剖室连续工作了72小时,最终因为心源性猝死倒下了吗
还没等我理清思绪,身侧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到了一具冰冷僵硬的躯体。
作为一名法医,我对尸体的熟悉程度远超活人。指尖的触感立刻反馈给我大量信息:尸僵已经遍布全身,但关节尚可活动,说明死亡时间大约在12到24小时之间。尸斑呈暗紫色,压之不褪,符合尸僵的发展规律。
我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很显然,我穿越了,并且醒在了一口棺材里,旁边还有一具真正的尸体。
荒谬,但必须接受。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我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推棺材板,但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怜,根本使不上劲。
咚、咚、咚。
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挪动重物的声音。
光,从头顶的缝隙里泄了进来。
棺材盖被打开了。
我眯着眼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看到了几个穿着古代衙役服饰的人,他们面色惊恐,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我。
诈……诈尸了!一个年轻的衙役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退后。
为首的是一个山羊胡的老头,他手里的仵作勘验工具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慌,而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身旁的女尸上。借着光,我看得更清楚了。死者是个年轻女子,面色发青,嘴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樱桃红色。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是病死!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典型特征!
都愣着干什么!山羊胡老头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冲我吼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惊扰了县衙义庄,就地拿下!
几个衙役壮着胆子,拿着铁链和木棍围了上来。
我没有看他们,只是指着身边的女尸,用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出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你们搞错了。
她不是病死的,是被人谋杀的。
2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义庄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山羊胡仵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妖言惑众!此女乃城西张屠户的独女,三日前突发恶疾暴毙,我亲自勘验过,毫无外伤,乃是天命所归!你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鬼东西,懂什么!
我懂的比你多。我冷冷地回敬他。
我从棺材里跨了出来,身体的虚弱让我一阵踉跄,但我还是稳住了身形,径直走向那具女尸。
衙役们下意识地后退,给我让开了一条路。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我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
你看她口鼻,有无异物我一边检查,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那仵作。
自然没有。老仵作昂着头,一脸不屑。
那你再看她面色,嘴唇发紫,面颊却有不正常的潮红,这是典型的‘假生’现象。我的手指轻轻划过女尸冰冷的脸颊,如果是病死,尸体只会越来越苍白。只有在密闭空间内,吸入过量废气,才会导致血液呈现这种樱桃红色。
我说的是现代法医学术语,他们自然听不懂。
一派胡言!什么樱桃红,我看你是鬼迷心窍!老仵作气急败坏。
我懒得跟他争辩,直接动手。我轻轻掰开女尸的嘴,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飘了出来。
闻到了吗我看向离我最近的一个年轻衙役。
他犹豫了一下,凑近闻了闻,随即脸色一变:是……是有点怪味。
这是炭火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气味,混杂着她胃里未消化的食物。她是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被一盆炭火活活熏死的。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老仵作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了铁青。我的每一句话,都在否定他的专业判断,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凭这颜色和味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然不止。
我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他,你勘验的时候,一定只看了表面,对不对你没有检查她的指甲。
我轻轻抬起女尸冰冷的右手,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指甲缝里,却嵌着几丝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布料纤维。
如果是安详病死,她的手会是放松的。但你们看,她的指甲里有这些东西。我将女尸的手展示给他们看,这是她在窒息前,因为缺氧而拼命挣扎,抓挠身边物品时留下的痕迹!她抓的,很可能就是凶手的衣服!
这……老仵作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义庄门口传来一个冰冷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让她说下去。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锦衣,腰佩长刀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但一双眼睛却像寒潭一样,深不见底。
他一出现,所有衙役都躬身行礼:见过萧提刑!
3
萧提刑。
这个称谓让我心里一动。提刑官,相当于现代的刑侦队长兼检察官,是管案子的。
机会来了。
那个叫萧珏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没有在我这个活尸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直接落在了那具女尸身上。他的眼神很专注,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审视着每一个细节。
你,过来。他对我说道,语气不容置喙。
我站起身,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近距离看,我才发现他非常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不是新鲜的,是常年与凶案现场打交道,浸入骨子里的味道。
是个行家。
你说,她是被人用炭火熏死的,证据就是颜色、气味和指甲里的纤维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是。我言简意赅。
可有其他佐证
有。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大人若不信,可命人检查死者眼睑的内侧黏膜,会有细小的出血点。这是窒息死亡的典型体征之一。
我又补充道:另外,还可以检查她的气管。如果解剖开,会发现气管内壁有大量的烟灰颗粒。血液呈鲜红色,远比正常尸体要红。当然,你们现在没有这个条件。
我说解剖两个字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老仵作更是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在这个时代,损毁尸身是大不敬的罪过。
萧珏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对我的大胆言论有些意外。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蹲下身,亲自用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从女尸的指甲缝里,将那些蓝色纤维挑了出来。
他将纤维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对身后的衙役命令道:去查。城西张屠户家,三日前,谁去过谁穿过这种深蓝色的布料衣服尤其是排查死者房内,是否有新添的火盆或烧炭的痕迹。
是!一名衙役立刻领命而去。
老仵作的脸已经彻底没了血色,他知道,这位萧提刑一旦下令去查,就说明他已经信了我的话。
大人,这……这女子来路不明,形同鬼魅,她说的话,怎能轻信啊!老仵作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萧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本官的眼睛也是鬼魅
老仵作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萧珏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你还没回答,你是谁为何会躺在这棺材里
这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总不能说我是一名来自未来的法医,因为过劳死穿越到了这具刚死的身体上吧
见我沉默,他身边的护卫已经按住了刀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飞速运转,编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我……我叫林素。之前大病一场,家人以为我死了,便将我送来这里。或许是命不该绝,刚才才醒了过来。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眼下也只能这么说了。
萧珏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破绽。他的眼神太锐利了,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躺在解剖台上,被他一寸寸地剖析。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刚刚派出去的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大人!查……查到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张屠户的邻居说,死者出嫁在即,三日前,她的未婚夫,城东绸缎庄的李家二少爷曾去探望,穿的……穿的就是一身深蓝色的绸衫!
4
消息一出,满室皆惊。
一个已经被定性为病死的案子,因为我的出现,瞬间逆转成了谋杀,并且立刻锁定了嫌疑人。
老仵作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捅了天大的娄子。误判案情,放走真凶,这罪过足够他丢掉饭碗,甚至下大狱。
而我的处境,也从一个诈尸的妖物,变成了一个揭露真相的奇人。
周围衙役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恐惧变成了混杂着敬畏和好奇的复杂情绪。
萧珏的反应最快,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下令:封锁现场!派人去绸缎庄,将李二少爷带回衙门审问!
是!
衙役们立刻行动起来,义庄里原本死寂的气氛,瞬间被一种紧张而有序的节奏取代。
萧珏处理完这一切,才再次将目光投向我。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探究。
你说你叫林素
是。
大病一场
是。
那你这一身验尸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他一针见血,直指问题的核心。
我心脏一紧。这确实是最难解释的地方。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就算大病一场,也不可能突然精通仵作之术,甚至比专业的仵作懂得还多。
我不能说实话,但也不能再用拙劣的谎言去骗一个心思缜密的提刑官。
我选择了一种更聪明的方式。
大人,我能否问一句,这具身体的原主,是怎么死的我反问道。
萧珏眯起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我会反问他。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城南林家的小姐,体弱多病,三日前在自家院中落水,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郎中断定是溺水而亡。
落水溺水
我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胸口,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肺部并没有溺水后该有的积水感。
她不是溺水死的。我平静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萧珏的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意思
溺水死者的肺部会充满水,呼吸道会有水草和泥沙,口鼻处会有蕈状泡沫。我醒来时,并没有这些症状。我一边说,一边回忆着现代法医学中关于溺死和死后落水的区别。
所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是在落水前,就已经因为其他原因死亡了。有人将她的尸体扔进水里,伪造成溺死的假象。
第二种可能呢萧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最有可能,也最惊人的推断。
第二,她根本就没死。她只是因为某种原因陷入了假死状态,比如受到惊吓或者药物影响,被人误判为死亡。直到……我醒了过来。
我说完,整个义庄一片死寂。
我用一个更大的谜团,暂时掩盖了我自己身上的谜团。
萧珏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下令将我这个怪物当场拿下。
最终,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有意思。你,跟我回衙门。
5
县衙后堂,一间偏僻的厢房。
这里没有公堂的森严,却比公堂更让人窒息。房间里堆满了卷宗和各种勘验工具,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桐油混合的味道。
萧珏就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那几丝从死者指甲里取出的蓝色纤维,目光沉静如水。
我被请到这里,没有镣铐,没有审问,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卒,和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但我知道,这比在公堂上被当成犯人审问要危险得多。在公堂,一切按规矩来;而在这里,生死只在萧珏的一念之间。
他把我留在这里,是在等。等那个李二少爷的口供,也是在给我施加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手心微微出汗。这具身体的底子太差,从棺材里出来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精神一松,饥饿和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李二少爷带到了,关在审讯室。他……他拒不承认,只说自己是去探望未婚妻,还说我们是屈打成招。一名衙役进来禀报。
萧珏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让衙役退下。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林素。他终于开口,叫了我的名字,一个养在深闺的病弱小姐,为何会懂这些连资深仵作都不知道的验尸法门
他又把问题绕了回来。
我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我没说过我是小姐。
哦他来了兴趣,那你是什么人
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我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人死过一次,总会看到些、学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将自己的能力推给了死而复生的玄学,这是目前唯一的解释。虽然荒诞,但在这个时代,却比我来自未来更容易让人接受。
萧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追问。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问题刨根问底也得不到答案。他更关心的是,我的能力是否能为他所用。
李二少爷嘴硬得很,没有直接证据,单凭几根布纤维,定不了他的罪。他话锋一转,将案子抛给了我。
他会认罪的。我肯定地说道。
为何
因为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完美,这种人,内心无比自负。只要找到一个他自认为绝不可能留下的证据,就能彻底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萧珏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
你有什么办法
我需要再看一次尸体。我提出了要求,还需要一些东西:一盆清水,一块干净的细棉布,还有一把……最锋利的薄刃小刀。
我说出小刀两个字时,萧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你要做什么
让他死个明白。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也让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6
再次回到义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老仵作不见了踪影,大概是被暂时收押。几个衙役站在一旁,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萧珏亲自陪同,这给了我无形的庇护。
女尸依旧安静地躺在木板床上。我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让衙役点了十几根蜡烛,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大人请看。我指着女尸的背部,尸斑主要集中在背部和四肢后侧,说明她死后,至少有六个时辰是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可据她家人说,发现她时,她是趴在桌案上的。一个趴着死去的人,尸斑绝不会长在背后。
萧珏的目光一凝,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矛盾。
你是说,她死后被人移动过
是。凶手将她用炭火熏死后,为了伪造病死的假象,将她从床上搬到了桌案边,想让人以为她是伏案时突发恶疾。我解释道,但他不懂这些,反而留下了最致命的破绽。
接着,我走到尸体旁,戴上用棉布临时做成的简易手套,开始了我真正的检查。
我没有去看那些明显的特征,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的双手上。
右手,指甲里有蓝色纤维。
左手呢
我小心翼翼地托起死者冰冷的左手,她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我用萧珏递过来的小刀的刀背,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清理着她左手指甲缝里的污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我的动作。
很快,除了些许尘土,一小片暗红色的、带着光泽的东西被我从她的中指指甲缝里剔了出来。
它非常小,只有米粒的一半大。
我将它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递到萧珏面前。
大人,这是什么
萧珏接过,凑到烛光下仔细端详。片刻后,他原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惊讶的神色。
这是……上等的海南黄花梨木屑,上面还带着一层新上的蜂蜡。
他的话音刚落,我的心就定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着他,缓缓说道:我想,李二少爷的书房里,应该有一张黄花梨木的书桌吧
萧珏没有回答,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已经给了我答案。
凶手在移动尸体时,死者虽然已经濒临死亡,但身体还有最后的挣扎。她的右手抓破了凶手的衣服,而左手,则在书桌的边缘,死死地抓了一下。
我顿了顿,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那张桌子上,一定有一道新的、不属于任何利器的、带着指甲弧度的划痕。
7
审讯室里,李二少爷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他出身富贵,从未受过这等屈辱,脸上满是倨傲和不屑。
萧大人,我再说一遍,我是冤枉的!我未婚妻病故,我心痛还来不及,你们却在此血口喷人!
萧珏坐在主位,面沉如水,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将一块白布推到了他面前。
白布上,一边是几丝蓝色纤维,另一边,是那片小小的、暗红色的木屑。
李公子,你今日去探望未婚妻时,穿的是什么衣服萧珏淡淡地问。
自然是……是件青色的长衫。李二少爷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是在撒谎。
是吗萧珏冷笑一声,来人,去李府,把他今天穿过的那件深蓝色绸衫取来!记住,是袖口有破损的那一件!
李二少爷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至于这个……萧珏指了指那片木屑,你书房里那张黄花梨木的书桌,新上的蜡吧手感应该很滑润,可惜,现在上面多了一道划痕。
李二少爷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每一个他忽略的细节,都被人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我站在萧珏身后,隐在阴影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你为何要杀她萧珏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堂木一般,重重地敲在李二少爷的心上。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萧珏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就在这时,我轻轻上前一步,用不大但足够清晰的声音说道:李公子,你杀人的手法很聪明,用炭火,不见血,不见伤,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这种手法,不像是一时冲动,倒像是……蓄谋已久。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李二少爷崩溃的阀门。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解:是你!是你这个妖女!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崩溃了。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他全招了。
原因俗套得可笑。他在外面有了心上人,是个青楼的歌姬。家族不同意,他便想杀了未婚妻,好为自己的真爱扫清障碍。他查阅过一些杂书,知道了炭火可以杀人于无形,便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
案子破了。
当李二少爷被戴上枷锁押下去的时候,他经过我身边,用怨毒的声音诅咒道:你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怪物,你不得好死!
我面无表情。
我知道,我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送走了所有人,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萧珏。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张屠户女儿的案子,结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让我心头发冷的语气,缓缓说道:
现在,该谈谈我们林家小姐的案子了。
8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解决了外部的麻烦,萧珏终于把矛头对准了我这个最大的疑点。
大人想谈什么我故作镇定。
谈谈你。萧珏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一个‘溺水而亡’的人,肺里却没有水。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却有着远超常人的缜密心思和一双能看透生死的眼睛。林素,你到底是谁
我沉默了。
我的来历是死穴,无法解释。
看着我紧抿的嘴唇,萧珏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了然。
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没有再逼问下去,反而给了我一个台阶,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我只需要知道,你能做什么。
我有些意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清河县,看着太平,水面下却暗流涌动。萧珏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半个月前,护城河里发现一具无头男尸,至今找不到头颅,也查不到身份。七天前,城西的乱葬岗,又挖出一具被剥了皮的女尸……这些案子,卷宗堆得比山高,仵作验来验去,就只有‘死状凄惨’四个字。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他们解决不了的,或许你可以。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缺一个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仵作,一个真正的仵作。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我为他做事。
这是一个交易,也是一个陷阱。答应他,我能得到庇护,能利用他的权力去调查这具身体死亡的真相。但同时,我也会被彻底绑在他的船上,卷入更危险的漩涡。
我能得到什么我问。
一个身份,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萧珏给出的条件很诱人,以及,我会动用提刑司所有的力量,帮你查清楚,当初林家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把死字咬得很重,显然,他也认为林素之死另有隐情。
这是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提议。我现在的身份是黑户,无家可归,寸步难行。更重要的是,我也迫切地想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究竟遭遇了什么。
好,我答应你。我点了点头。
见我答应,萧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然而,这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一个衙役就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大……大人!不好了!
城南的码头,又……又发现一具尸体!
衙役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恐,是个女人,跟您之前说的林家小姐一样,也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可是……可是新来的王仵作验了之后说……
说什么萧珏眉头紧锁。
说她身上没有半点外伤,肺里也一滴水都没有!根本不是淹死的!
9
清河县南码头,腥咸的河风卷着水汽,吹得人骨头发冷。
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几个衙役费力地维持着秩序。人群中央,一块破旧的草席盖着什么,草席边缘渗出的水,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一滩湿痕。
我和萧珏赶到时,一个年约五十,留着两撇鼠须的男人正点头哈腰地向他汇报。他就是新来的王仵作。
大人,您可来了。卑职已经查验过了,这……这女子身上无伤无痕,衣衫完整,看样子不像是失足落水,倒像是……像是自己投河的。王仵作说得毫无底气。
肺里没水,也叫投河萧珏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仵作一个哆嗦,连忙道:是是是,卑职愚钝!这案子太过蹊跷,卑职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还请大人明示!
萧珏没有理他,而是侧过身,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在场所有衙役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他们眼神里的轻视和怀疑,在我掀开草席的那一刻,变成了震惊。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件等待我解读的精密仪器。
死者是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浑身湿透,但面容安详,甚至可以说有些诡异的平静。
我开始检查。
死者尸僵尚未完全形成,死亡时间应该在六个时辰以内。
口鼻无蕈状泡沫,指甲平滑干净,没有挣扎抓挠的痕迹。
眼睑结膜平滑,无点状出血。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众人心上。王仵作听得目瞪口呆,他当了一辈子仵作,也只是看看外伤,从未听过如此细致的勘验。
的确不是溺死。我下了结论。
那……那她是怎么死的王仵作结结巴巴地问。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死者的头轻轻托起,我的手指在她脑后的发髻里仔细地探寻着。那里头发湿漉漉地缠在一起,很难发现什么。
但我没有放弃。我的指尖,像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滑过她的头皮。
终于,在她的右耳后方,靠近枕骨的位置,我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皮肤齐平的硬点。
我拨开湿发,那里只有一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红色小点,不仔细看,根本就像一颗普通的痣。
这是什么萧珏也发现了,他蹲下身,皱起了眉头。
这才是她的死因。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萧珏身上。
把她带回义庄,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光线充足的地方。
10
义庄里,烛火通明。
尸体被重新安置在木板床上,这一次,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被萧珏清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一个负责记录的衙役。
那个衙役拿着笔的手,一直在抖。
给我一根最细的银针。我对萧珏说。
他很快从自己的勘验工具箱里找出了一根。这种银针通常是用来试毒的,但此刻,它在我的手里有了新的用途。
我捏着银针,对准了死者耳后那个微不可见的红点,然后,用一种极其稳定、精准的力道,缓缓地刺了进去。
记录的衙役啊地一声低呼出来,似乎觉得我这是在亵渎尸体。
萧珏却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手。
银针进入得毫无阻碍,这说明皮下没有骨骼阻挡,而是沿着一个已经存在的通道进去的。我将银针刺入约一寸深,然后轻轻拔出。
银针依旧光亮如新,没有变黑。
不是毒。萧珏沉声道。
不。我摇了摇头,纠正他,是没有沾上可以和银发生反应的毒物。天下的奇毒千千万,银针能试出的,不过十之一二。
我将银针凑到烛火下,仔细观察针尖。
你来看。我示意萧珏靠近。
他凑了过来,我指着针尖说道:针刺入的方向,是斜向上的,目标不是大脑,而是延髓。这里是连接头颅和脊骨的要害,控制着人的呼吸和心跳。一根足够细、足够长的凶器从这里刺入,可以瞬间破坏中枢,让人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心跳呼吸骤停。
手法干净利落,不会有任何挣扎,甚至不会流一滴血。死者会在瞬间毙命,然后被人扔进水里,伪造成溺死的假象。
我的解释让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凶杀案的范畴,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暗杀手法。
什么样的凶器,能做到这一点萧珏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这个时代有什么。我实话实说,但在我看来,它必须具备三个特点:第一,足够坚硬,可以刺穿皮肉;第二,足够纤细,伤口才能如此隐蔽;第三,足够长,至少要有三寸,才能准确命中要害。
我想到了现代的注射器针头,但在这个时代,最接近的,恐怕就是……
绣花针萧珏几乎是和我同时想到了这个可能。
寻常的绣花针韧性不足,容易折断。除非……我看着萧珏,除非是特制的,用精钢打造的钢针。
能拥有这种特制凶器,并且懂得人体要害的杀手,绝非等闲之辈。
这个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11
死者身份查明了。
回到县衙后堂,萧珏将一份刚刚送来的卷宗递给我。
刘翠,二十一岁,父母双亡,是城中盐运使赵显府上的一名浣衣女。
盐运使赵显。
这个名字一出来,我就知道这案子棘手了。盐运使是从三品的朝廷命官,虽然清河县不是他的治所,但这人在此地置办了庞大的家业,是本地真正的土皇帝,连县令都要让他三分。
一个朝廷命官府里的丫鬟,被人用如此专业的手法暗杀,然后抛尸河中。这背后隐藏的故事,绝对不简单。
大人。我抬起头,看着萧珏,说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头的猜测,您不觉得,她的死法,和‘我’的死法,很像吗
萧珏的瞳孔微微收缩。
同样是落水,同样肺部无水,同样是被人误判为溺死。我一步步分析道,唯一的区别是,她死了,而我还活着。
你的意思是……
凶手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伙人。我的声音无比肯定,他们杀刘翠的手法,和我当初遭遇的,如出一辙。只是对我下手时,或许是剂量不够,或许是出了别的差错,让我陷入了假死,这才给了我……醒过来的机会。
我的案子和刘翠的案子,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彻底串联了起来。
杀我的人,又杀了赵府的丫鬟。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难道这具身体的原主,林家小姐,也和盐运使赵显有什么牵扯
去查。萧珏立刻下了决断,查林家和赵显有什么往来。再查这个刘翠,她在赵府的人际关系,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他的命令刚下达,我就补充了一句:还要查,她最近有没有生过病,找过什么郎中,吃过什么药。
为何要查这个萧珏不解。
因为那种能让人瞬间毙命的手段,很可能不是单纯的物理刺杀。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现代医学的知识,有时候,一种药物,配合上对某个穴位的刺激,才能达到最快、最隐蔽的杀人效果。那个凶手,不仅是个杀手,还很可能……精通药理。
一个懂人体解剖,又懂药理的古代杀手。
我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看不见的、极其可怕的对手。
12
调查很快就遇到了阻力。
赵府的大门,不是县衙的衙役想进就能进的。派去查访的衙役,连刘翠生前住的下人房都没能进去,就被赵府的管家给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理由很充分:府上女眷众多,不便让外男随意出入。
至于林家和赵家的关系,更是查不到什么。林家只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家,而赵显是朝廷大员,两家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线索,似乎就这么断了。
就在萧珏准备亲自去一趟赵府,给对方施加压力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自己找上了门。
来人是赵府的大管家,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面容精明,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
他不是来报案的,而是来慰问的。
听闻县衙为我府上不幸遇难的丫鬟费心费力,我家老爷于心不忍。赵管家笑呵呵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这是五百两,算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一来,是为那丫鬟置办身后事;二来,也是犒劳各位官爷连日辛苦。
这哪里是慰问,这分明是封口费。
萧珏的脸冷了下来,他没有去看那张银票,只是盯着赵管家,缓缓说道:朝廷法度,人命关天。赵大人如此深明大义,本官佩服。不过,这案子,本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死者一个公道。
赵管家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寒意。
萧大人少年有为,恪尽职守,实在是清河县百姓之福。只是有时候,水太清则无鱼。有些事,查得太清楚,对大家……都没好处。
他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威胁。
我一直站在萧珏身后的屏风旁,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赵管家见萧珏不为所动,也不再多言,只是拱了拱手,笑道:话已带到,卑职告退。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刹那,一阵极淡、却无比熟悉的香气,顺着他衣袖的摆动,飘进了我的鼻子里。
那是一种混合了檀香和某种不知名草药的冷香,清冽而独特。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我想起来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林素,在失去意识前,闻到的最后一种味道,就是这个!
那个将她推入水中的人身上,就带着这种一模一样的冷香!
13
赵管家一走,他留下的那股冷香还未散尽。
我猛地抓住萧珏的手臂,因为情绪激动,指尖都在发颤:是他!就是他!
萧珏反手扶住我,眉头紧锁:你确定
我确定!我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尖锐,这具身体在落水前,闻到的最后一种气味,就是他身上的这股冷香!一模一样!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炸开。冰冷的池水,绝望的窒息感,以及那个推她下水的人影身上飘来的、如同鬼魅般的香气。
一切都对上了。
这个赵管家,就是试图杀害林素的凶手!而他杀害刘翠,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法,只是更加熟练和致命。
他为什么要杀你们萧珏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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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一定是因为林素和刘翠,知道了同一个秘密。一个赵显不惜派人灭口的秘密。
萧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刀柄。
赵府守备森严,赵显又是朝中重臣,我们不能硬闯。他沉声道,单凭一股你闻到的香气,定不了他的罪。我们需要证据,物证。
凶器。我脱口而出,那根特制的钢针。那种东西不是凡品,他一定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
还有那味香。我补充道,那不是普通的熏香,是多种药材混合而成,有安神静气的功效,但其中一味,我怀疑有轻微的麻痹作用,能让他在下手时,目标更难反抗。
一个既是杀手又是药师的管家,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我们必须进赵府,去他的住处搜查。我看着萧珏,眼神坚定。
怎么进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迅速成形。
以退为进。我缓缓说道,大人可以再派人去一趟赵府,就说……刘翠的案子已经查清,是她自己失足落水,县衙准备结案。为了表示歉意,您会亲自将她的遗物送还,并移交赵管家,让他代为处理。
萧珏的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你想让他放松警惕
不止。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让他主动带我们去一个地方——凶案的第一现场。
刘翠不是在河边被杀的,她是在府内遇害,然后被抛尸。赵管家要处理遗物,最方便的地方,就是刘翠生前住的下人房。而他的住处,一定就在那附近。
届时,大人负责拖住他,而我……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则负责找到他的老巢。
14
第二日,计划如期进行。
萧珏带着我和几名衙役,抬着一个装有刘翠遗物的箱子,来到了赵府门前。
赵管家亲自出门迎接,脸上的笑容滴水不漏,仿佛昨天的威胁从未发生过。
萧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区区一个丫鬟的身后事,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折煞老奴了。
职责所在。萧珏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刘翠的房间在何处本官需亲自将遗物放回,也算了结一桩公案。
赵管家眼神微微一闪,但还是躬身引路:大人请随我来。
赵府极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我们穿过几重院落,才来到下人居住的后院。
这里与前院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显得简陋而拥挤。刘翠的房间在最角落,阴暗潮湿。
将箱子放下后,萧珏便借口询问刘翠生前有无异常,与赵管家攀谈起来,成功将他拖在了房内。
机会来了。
我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晃动,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大人,我……我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我的声音虚弱得恰到好处。
萧珏立刻会意,皱眉道:去吧,别走远。
赵管家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似乎在嘲笑我的病弱,并未起疑。
我走出房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但我的感官却全部打开,像一只猎犬,搜寻着空气中那缕熟悉的冷香。
很快,我捕捉到了。
它从左手边一条更偏僻的小径传来。
我顺着香气走去,尽头是一个独立的清雅小院。这绝不是普通下人能住的地方。院门虚掩着,我闪身而入。
院内种着几竿翠竹,一间书房的窗户开着,那股冷香正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书房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诡异。墙上没有字画,而是挂着一幅巨大的人体经络图!书架上没有四书五经,全是各种关于药理、毒经的孤本。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在书桌的笔筒里,我看到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而在最里面,我抽出了一根与众不同的——它通体乌黑,比寻常的绣花针更长、更硬,针尖闪着幽蓝的寒光。
是它!
就在我拿起钢针的那一刻,书架后方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我走过去,推开书架,后面竟然是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我打开它,瞳孔骤然紧缩。
盒子里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排排整齐的卷宗。最上面一份,赫然写着两个字——
林素。
我颤抖着手打开,里面记录的,正是林家小姐的生辰八字、生活习惯,以及……一行用朱砂写下的小字:丙申年七月十五,酉时,落水,事毕。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正向书房靠近!
15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膛。
跑,已经来不及了!
我迅速将卷宗和钢针塞进袖中,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书桌下方的空隙。我立刻矮身,蜷缩着躲了进去,并用垂下的桌布将自己完全遮挡。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随即,门被推开。
我透过桌布的缝隙,看到一双黑色的皂靴走了进来。是赵管家。
他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径直走到书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似乎准备放进什么地方。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
他拉开了我刚刚检查过的那个暗格!
当他发现暗格里的盒子不见了时,他的动作猛地一僵。
空气瞬间凝固。
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没有出声,而是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视着整个房间。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掠过书架,掠过窗台……
最终,停在了我藏身的这张书桌上。
完了。
就在他准备掀开桌布的那一刹那——
赵管家,原来你在这里。
萧珏的声音如同天籁,从门口传来。
赵管家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直起身,转过去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恭敬的笑容:萧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这院子。萧珏走了进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副经络图,赵管家还精通医理
略懂皮毛,上不得台面。赵管家滴水不漏地回答。
我趁着他们对话的间隙,悄无声息地从书桌另一侧挪了出来,躲到了门口的屏风后面。
皮毛萧珏冷笑一声,能懂得以钢针刺入延髓,一击毙命的,恐怕不止是皮毛吧。
赵管家的脸色终于变了。
萧大人在说什么,老奴听不懂。
听不懂萧珏的耐心已经用尽,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林素!刘翠!这两个名字,你敢说你不认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管家眼中杀机爆闪!他袖中滑出一根同样的钢针,如毒蛇出洞,直刺萧珏的咽喉!
铛!
一声脆响,萧珏腰间的佩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精准地格开了那致命一击。
就在两人缠斗在一起的瞬间,我从屏风后冲出,将手中的卷宗和钢针高高举起,对外面早已埋伏好的衙役大喊:人证物证俱在!拿下他!
赵管家见状,知道大势已去。他虚晃一招逼退萧珏,转身便想破窗而逃。
但他快,萧珏更快。
一道刀光闪过,赵管家的脚筋被齐齐挑断。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冰冷的刀锋,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萧珏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为什么要杀她们
赵管家面如死灰,看着我手中的卷宗,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没想到……真没想到,我杀了一个,却回来一个更厉害的……天意,真是天意啊!
他喘息着,眼中满是疯狂:她们都该死!她们都发现了老爷的秘密!老爷在用盐船走私铁器和军械给北边的蛮族!刘翠那贱人偷听到了,林素那丫头,在广济寺看到了老爷和蛮族信使的接头!她们都该死!都该死!
16
真相大白。
却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加惊心动魄的真相。
盐运使,监守自盗,通敌叛国。
这已经不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而是足以震动朝野的通天大案。
赵管家被收押,他的书房被彻底查抄,搜出了大量的账本、信件,以及那本记录着他所有清理目标的死亡名册。
上面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是一条被他用完美手法抹去的人命。
我,林素,是唯一的幸存者。
县衙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我和萧珏相对而坐,面前摊开的,是赵显通敌的铁证。
扳倒一个盐运使,光凭这些,还不够。萧珏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在朝中根基深厚,党羽众多。稍有不慎,我们就会粉身碎骨。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但我们已经找到了突破口。我看着他,目光坚定,死人,是不会撒谎的。名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案子。只要我们把这些案子一个个查清,把证据链一条条补全,就能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让他无处可逃。
萧珏看着我,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里,有欣赏,有惊讶,最终都化为了一种名为信任的情绪。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黑色的木制令牌,上面用阳文刻着两个字——仵作,令牌的背面,是提刑司的徽记。
他将令牌推到我面前。
从今天起,你就是清河县提刑司的专属仵作。他的声音郑重而有力,你的身份,我来解决。你的安全,我来负责。
我只要你,继续做你最擅长的事。
我拿起那块微凉的令牌,入手很沉。它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是一份责任,一个承诺。
我紧紧握住它,点了点头:好。
窗外,夜色渐深,但天边,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微光。
我知道,属于我的,属于林素的,一场全新的战斗,即将拉开序幕。
我不再是那个在棺材中惊醒的孤魂,也不是那个需要靠谎言才能生存的异类。
我是林素,大周朝第一个女法医。
清河县的亡魂们还在低语,而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