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苦寒,小太监被无声无息打发去的消息,如同冬日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赵内侍那点刚刚冒头的热切上。他连着好几日寝食难安,公主这手段,恩威难测,让他彻底熄了借此物攀附的心思,只求别再惹祸上身。
而对寒院那边,他心情更是复杂。既忌惮那质子莫名弄出的“玩意儿”,又因公主那“无声无息”加了一份炭火的举动,心底存了一丝极微妙的揣测——这废物,莫非歪打正着,真入了公主的眼?尽管这“入眼”的方式如此诡异,代价如此沉重。
这份揣测让他对沈言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欺凌苛待依旧,却不再像过去那般毫无底线,偶尔甚至会下意识地拦阻手下人过于出格的折辱。那点多加的炭火,他更是严格按“无声无息”的指示办,只在深夜添炭时,悄悄多扔一两块劣炭进去,确保不被旁人察觉。
静思院内,沈言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点变化。夜晚似乎不再那么难以熬过,虽然那点额外的炭火带来的暖意微乎其微,烟尘依旧呛人,但至少让冻僵的四肢能稍稍回暖。太监们的呼喝声里,少了些纯粹的恶意,多了点公事公办的麻木。
他知道,公主的敲打和那点微不足道的“赏赐”起了作用。赵内侍这只老狐狸,被吓住了,也更谨慎了。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需要让这条线变得更牢固,让赵内侍意识到,与他“合作”,虽有一定风险,但可能带来的好处,远大于一味地压制和掠夺。
他决定再冒一次险。
这次,他不再等待赵内侍的人上门索要。在一个赵内侍亲自来巡查、看似随意地问起“那洗手的东西还有没有”的时候,沈言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交出成品,而是垂着头,声音怯懦却清晰地说:
“回公公,材料……上次的已用尽了。若要再做,需得……需得些特定的灰。”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想,“最好是……松木灰,或是豆秸灰,碱气足些……油也要更净些的,猪板油最好,羊油次之……不然,做出来的东西效力不稳,还容易伤手……”
他说得磕磕绊绊,夹杂着对“专业术语”的笨拙模仿,像一个只记得皮毛的学徒,完美地掩饰了话语里的精准要求。
赵内侍眯着眼听他说完,心中惊疑不定。这废物居然还敢提要求?而且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他想起之前那皂块效果确实一次比一次好,莫非真跟材料有关?
他冷哼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只不耐烦地挥挥手:“咱家知道了!”便转身走了。
但过了两日,沈言就在自己那陋室的门口,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包质地细腻不少的松木灰,还有一小块相对干净、凝固了的猪板油。
分量不多,品质却远胜之前那些垃圾。
沈言看着这些材料,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鱼,再次试探着咬钩了。这一次,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贪婪。
他不再耽搁,立刻着手处理这些“精良”的材料。松木灰沉淀出的碱液更加纯净,猪板油融化后杂质极少。他小心控制着比例和温度,这一次的皂化反应进行得格外顺利。
成品脱模时,呈现出一种均匀的浅象牙色,质地坚实细腻,触手温润,几乎闻不到怪味,只余下一点极淡的松烟气息和干净的皂角味。
他依旧藏起最好的一块,将其余的码放好。
当赵内侍再次派人来取时,看到这些品质明显提升的皂块,那太监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讶。他拿起一块对着光看了看,又嗅了嗅,脸色变幻不定。
“你倒是有点鬼心思。”那太监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拿着皂块匆匆走了。
赵内侍看到这批新货时,心中的惊愕更甚。这质子的“手艺”,竟真与材料好坏有关?他捏着那滑腻温润的皂块,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困于寒院的废物,或许真掌握着某种……有用的知识。
恐惧仍在,但一种新的、名为“利益”的藤蔓,开始悄然缠绕上他的心思。
也许……也许可以再小心一点?也许这东西,不止能用来洗茶垢?
而寒院中,沈言正将那块私藏的优质皂块小心藏好。指尖传来那坚实细腻的触感,让他心中稍定。
初步的合作关系,在威逼和利诱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艰难地建立了起来。虽然脆弱,虽然充满猜忌,但终究是一个开始。
炭火微弱,却足以照亮接下来更险峻的路。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