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我冻死在柴房。临死前,他站在风雪里,语气平淡地告诉我:我从未爱过你,娶你,只为你们林家的账本。
再次睁眼,我竟回到了三年前。爹和爷爷正满脸喜气地劝我收下庚帖,而窗外,那个让我爱过也让我死过的男人,正对我温柔地笑着。第1章
冷。
冷得要命。
我死了。
就死在这破柴房里。
从墙缝里,我看到了他。谢池春,我名义上的丈夫。外面下着大雪,他穿得一身白。
他没看我,就盯着窗户上的冰花,说话声音很轻:我从来没爱过你。我想要的,就是你们林家的账本。
账本……
搞了半天,我这三年受的罪,手指头被弄断,左耳朵聋了,全是为了那本破账本。
死前的最后一秒,我看见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那双我曾经最喜欢的眼睛里,全是冷冰冰眼神。
身上的剧痛一下子没了。
屋里有股檀香味,太阳光从窗户纸透进来,暖洋洋的。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我那张用了好几年的书桌,桌上放着我爷爷的砚台和毛笔。
我的手……正端着一杯热茶。
我低头看我的手。手指是好的,没断,也没有被烫伤的疤,就是小拇指小时候摔过,有点弯。
我下意识去摸我的左耳。
耳朵好好的,热乎乎的,还能清楚地听见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屋里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卿儿,发什么呆呢谢公子那么好的人,这是老天给的好姻缘,快把庚帖收下。是我爹的声音。
是啊,卿儿,谢家人好,池春那孩子人品也好,你嫁过去,爷爷就放心了。这是我爷爷的声音。
庚帖……谢池春……
这两个词一出来,那三年的事,一下子全砸回我脑子里。我被人折磨得不像人样,在柴房里被活活冻死,还有谢池春那句冷冰冰的我从来没爱过你,每个字都跟刀子似的,在我心上来回捅。
我抖得厉害,手里的茶水都晃出来了。
我抬起头,眼睛看向窗外。
院子里站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人,正笑着往我这边看。就是那张脸,让我爱过,也让我死过的脸。
谢池春。
他好像看到我在看他,还对我点了点头,笑得特别温柔。
可我知道,他那张好看的皮下面,是条多毒的蛇。
卿儿,别闹了!我爹看我半天不动,说话声重了点,快收下,别让谢公子等急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那张假惺惺的脸给撕烂。
可我没动。
我慢慢把茶杯放下,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知道,我现在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他们只会觉得我这个身上有残疾的大小姐,因为不想嫁人,所以开始发疯说胡话。
上辈子,我就是这么干的。我哭着喊着说谢池春不是好人,结果被我爹和我爷爷骂了一顿,说我不知好歹,硬把庚帖塞给了我。
这辈子,我不会再犯一样的傻。
我爹看我终于肯动了,脸上有了笑模样。他把桌上那张写着我和谢池春生辰八字的红纸推到我面前,让我收好。
这就对了。他温和地说。
我站了起来。
我爹和我爷爷都愣愣地看着我。我伸出手,拿起了那张红纸。
它很薄,很轻,但上面有我上辈子三年的血和泪。
我没把它收起来。
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中间的折痕——
撕拉!
一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特别清楚。
那张代表好姻缘的红纸,被我撕成了两半。
爹和爷爷都看傻了。
我没管他们,拿着那两片破纸,一步一步走出了书房。
院子里的谢池春,脸上的笑还没收回去。他看着我走出来,眼神里有点奇怪,但更多的是觉得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中。
我走到他面前。
然后,当着他的面,把撕碎的庚帖,扔在他前面。
谢池春脸上的笑,终于僵住了。他眼睛里的吃惊,是我活过来以后,看到的最好看的东西。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这张纸太干净,没沾过血。
说完,我没再看他那张瞬间变黑的脸,转身回了书房。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爹终于反应过来了,气得全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没看他,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脸色一样难看的老爷子。
爷爷,爹,我用一种不许别人怀疑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谢家不是来结亲的,是来要我们林家命的。
你们是信一个外人,还是信我这个林家的亲骨肉
我就说一句话。
我要是嫁了,不出三天,林家就得完蛋!
我爹气得嘴唇都发紫了,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那个听话又有点自卑的我,会说出这种话。
疯了!她彻底疯了!他终于忍不住了,对着门外吓傻了的下人吼,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拖回房间锁起来!没我的命令,不准她出来!
几个家丁冲进来,粗鲁地架住我的胳脱。
我没反抗。
被拖出去的时候,我回头,冷冷地看了爹和爷爷一眼。
他们脸上,全是生气、失望,觉得我不可理喻。
没有人信我。
也好。
第2章
砰!
门被狠狠关上,然后是上锁的声音。
我被人粗暴地推倒在地上,胳膊肘磕得生疼。
我的丫鬟云香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进来。她不敢看我,躲躲闪闪地把碗递过来,带着哭腔说:小姐,喝了吧,老爷也是为你好。这是安神汤,喝了……喝了您就不会乱想了。
安神汤
我看着那碗闻着有点怪的药,心里冷笑一声。
我认得这玩意儿。上辈子我被关起来,天天就喝这个。喝了就全身没劲,脑子也糊涂,跟个木头人一样,被他们塞进轿子嫁了过去。
这根本不是什么安神汤,就是让人没力气的软筋散。
云香看我没动,求我:小姐,您就喝了吧,别再惹老爷生气了。
我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她。
我想起上辈子的事,云香就是为了给我送床厚被子,被谢池春的管家活活打死了,尸体就扔在我那破柴房外面。她是个好姑娘,就是太傻,太听话了。
我接过药碗,当着她紧张又有点高兴的眼神,仰头就把药喝了下去。
咕咚,咕咚。
一口气喝完。
小姐……云香看我这么听话,反倒愣住了。
我把空碗还给她。就在她转身放碗的那一下,我赶紧把嘴里含着的药,全吐进了袖子里早就准备好的油纸袋里。
这油纸袋,是刚才被拖回来的时候,我顺手从走廊的点心盘里拿的。上辈子吃够了亏,现在我得处处小心。
我累了。我装出很虚弱的样子,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床上,闭上眼,连呼吸都装得很弱。
云香吓了一跳,赶紧过来试试我还有没有气。发现我只是睡着了,才松了口气。她帮我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能听见,门外有两个家丁在小声说话。
喝了
喝了,一滴没剩,现在睡得跟猪一样。
那就好,老爷吩咐了,一定得看紧了。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冷笑。
很好,第一步,成了。
后面两天,我都用这个法子。每天送来的药,我都吐到油纸袋里。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天天睡大觉、彻底没脾气的疯子。看管我的人,也慢慢放松了。
第三天半夜,外面打更的敲了三更。
我一下子睁开眼,脑子清醒得很。
我轻轻坐起来,从头上拔下一根最硬的银簪子。这两天我装睡,其实一直在偷偷把药水一点点地滴在窗户的木头锁上。那药很毒,能把木头给腐蚀了。
我把簪子插进被腐蚀得差不多的锁眼里,轻轻一拨。
咔哒。
一声很小的响声,锁开了。
我推开窗,悄悄地翻了出去,外面黑漆漆的。
我不是要跑。跑是最傻的。我又没钱,身上还有残疾,能跑到哪去还不是被谢池春的人抓回来,下场更惨。
我的目标,是我爹的书房。
我记得上辈子的事,知道今天晚上我爹会跟管家一起对账,对的就是城南那几家布庄的地契。因为按原来的计划,明天一早,这些地契就得送给谢家,算是赔罪。
我悄悄溜进了书房。
我爹和管家已经走了,屋里一个人没有,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地契。
我找到了最重要的一张,那是我们家最大的产业锦绣布庄的地契。
然后,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我最喜欢的胭脂,颜色特别红。上辈子,谢池春还夸我,说我涂上这个好看。现在想想,真可笑。
我用指甲抠了点胭脂,在手指上搓开。然后,我学着谢池春那龙飞凤舞的字,在地契背面,用这红胭脂,一笔一划地写了一行字:
谢池春已买通钱庄,三日后挤兑林家。
写完,我还在角落里用指甲划了个小记号,只有我和他才懂。是他名字里春字变过来的。当年他教我写着玩,说是情趣,现在正好拿来送他一份大礼。
做完这些,我把地契放回原样,又悄悄溜回我房间,把窗户锁好,躺回床上。没人会发现。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听见我爹要出门。他这是要去谢家,亲自给人赔罪去了。
我没再等。
我自己从里面打开了房门——那把铜锁,昨天晚上回来时,我就用簪子弄开了。
我走到大厅,直接在主位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爹正要出门,看到我,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就火了:你……你怎么出来的又想干什么!
我吹了吹茶,看都没看他,淡淡地说:
爹,地契背面有东西。
我抬起眼,看着他发火的眼睛。
我这么做,是为救林家。你信外人,就是把狼带回了家。
要是不信我,明天这个时候,林家就什么都不剩了。
我爹被我镇住了,半信半疑地从怀里掏出那叠地契,翻到最下面那张。
当他看到背面那红得吓人的字,还有那熟悉的笔迹时,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声音都变了:
老爷!不好了!谢家公子……谢家公子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丫鬟上门了!说是……说是要为咱们林家‘清理门户’,还小姐一个清白!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点都没抖。
谢池春,你的报复,来得比我想的,还要快,还要狠。第三章
谢池春一身白衣服,站在我们家大厅中间,脸上那表情,又心疼又没办法。
他旁边跪着个穿绿衣服的丫鬟,哭得稀里哗啦的,是他最喜欢的丫鬟画眉。
林伯父,谢池春说话的声音又沉又痛,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本来不想把这事闹大的,可画眉跟了我这么多年,对我忠心耿耿,我不能让她白白被人欺负。
画眉立马接上话,哭着指着我:老爷,您可要给我做主啊!昨天晚上大小姐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疯了,拿着剪刀要划我的脸,嘴里还喊着‘不许你勾引池春哥哥’……幸好、幸好有人及时赶到,才没让她干出傻事!
她这么一说,大厅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我爹的脸本来就因为地契的事白着,现在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看看我,又看看谢池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池春一看这情况,往前走了一步,装出一副特明事理的样子,软着声说:林伯父,这事不能传出去。卿卿只是病了,是嫉妒心太重了。您放心,把她交给我,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给她治病,保证不让她再干出伤害自己和他人的事。
谢池春这话说得真厉害!
几句话,就把我因为嫉妒发疯的罪名给坐实了,还显得他特别深情,不离不弃。一下子就把我们林家搞得理亏,只能听他摆布。
我爹,已经信了他的鬼话了。
病了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大厅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从主位上慢慢站起来,脸上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了笑。
我走到谢池春面前,看了一眼还在地上哭的画眉,对她和气地笑了笑:这位妹妹,吓着你了。
然后,我转头看着谢池春,眼神很坦然:谢公子说得对,这事不能传出去。但画眉妹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我们林家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谢池春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当着他的面,对我家管家说:去,用我们林家的名义,给全城所有有钱人家里的太太小姐们发请帖,就说今天晚上,在我们家办个‘赏荷花宴’。一来是看看我们家今年的荷花,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给这位受了惊吓的画眉姑娘,压压惊。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谢池春都一脸吃惊,他完全搞不懂我要干什么。
但他设的局,就是说我因为嫉妒发疯。现在我主动要给他丫鬟办宴会压惊,表现得这么大方,他要是不同意,反而显得他小气,还真让人觉得他跟那丫鬟有一腿。
大家伙都看着呢,他只能硬挤出一个笑:卿卿……有心了。
应该的。我笑得更开心了,毕竟,不能让外人觉得,我林卿是个容不下人的妒妇,您说对吧,谢公子
当天晚上,我们家后院的荷花池边上,灯火通明,来了好多客人。
城里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们差不多都来了。她们凑在一起,一边看荷花,一边对着我指指点点,小声议论。那些看不起我、同情我、看我笑话的眼神,跟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画眉穿着一身新衣服,站在谢池春旁边,脸上带着点害羞和藏不住的得意,好像她才是半个主人。
就在大家议论得最热闹的时候,我换了身白衣服,慢慢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我没看谢池春,也没理那些闲话。
我走到池子边的亭子中间,当着所有人的面,干了件让所有人都吓一跳的事。
我弯下腰,慢慢地,把我的鞋脱了。
然后,是袜子。
天啊!林家大小姐这是要干嘛
疯了,果然是疯了!
下面一片惊呼。
我没理他们。我把袜子脱下来,露出一只白白的右脚。
小脚趾,从根上就断了一截,留下一个吓人的疤。
我抬起那只残废的脚,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我的眼神,第一次直直地看向了谢池春。
我的声音冷冷的,但保证在场每个人都能听见:
三年前,我刚认识谢公子,在他家院子里,被他带来的一条恶狗,活生生咬断了这根脚趾。
我接着说:当时,血流了一地。他却笑着对我说,‘这是小伤,是你跟我的狗有缘分’。
各位夫人小姐,你们给评评理。
我要是疯,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才疯三年前,我就该疯了。
我要是爱嫉妒,为什么三年前不报官,不大声嚷嚷,反而忍到今天,把这个‘缘分’,藏了整整三年
女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从看不起,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变成了同情。
一个女的,被人这么欺负,居然能忍三年。这得有多大的忍耐力又得是多深的感情,才能让她这么做
谢池春的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了。他估计没想到,我会用自己揭伤疤的方法,来反击他的诬陷。
卿卿,别闹了,他硬撑着,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当年的事是个意外,我们回家再说,好吗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给你治。
治我冷笑一声,不用了。这个‘缘分’,我得时时刻刻记着。
不等大家从震惊里反应过来,我拍了拍手。
管家马上拿上来一幅早就裱好的画。
我把画慢慢展开。
画上,没有山水,没有花鸟。
只有一张乱七八糟的床,还有……一对没穿衣服、抱在一起的男女!
那女人的脸,就是现在跪在谢池春旁边,吓得脸都白了的丫鬟画眉!
而那个男的,虽然只是个侧脸,但在场的不少生意人家的太太小姐们,都认出来了——那是谢家新来的账房先生!
更要命的是,在他们旁边,还扔着几本账本。
那账本的封皮上,清清楚楚地印着我们林家锦绣布庄的独有标记!
我举着画,对着众人,冷冷地笑道:
画眉姑娘说,我因为嫉妒她发了疯。
那她跟谢家账房偷情,偷我们林家的商业机密,这……又是谁疯了
轰!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画眉尖叫一声,眼睛一翻,当场就晕死过去了。
而谢池春,他那张永远都那么淡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藏不住的难看和狰狞。
他辛辛苦苦编的谎话,被我给撕了个粉碎。
但是,就在我以为他会发火,会甩手走人的时候。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情绪都压了下去。
然后,当着上百人的面,对着我,直直地——
跪了下去!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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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都炸了!
那可是谢池春!全江南最有名的公子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了!
这一幕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白衣服都沾上了土,膝盖砸在地上,声音闷闷的。他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居然全是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心都碎了:
卿卿,我知道错了!是我没管好下人,用错了人,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可以!
但是老天爷可以作证,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你要是因为这事不嫁给我,别人只会说我谢池春没本事,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护不住!更会说你们林家不讲信用!
他仰着头,眼泪汪汪的,每个字都说得特别响亮:求你了,看在我们以前的感情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下子,风向又变了。
他从一个管不好下人的伪君子,瞬间变成了一个为了爱情什么都肯承担、连男人面子都不要的情圣。
他这一跪,不是跪给我,是跪给在场所有人看的。
他用自己的名声和我们林家的信誉,织了一张大网,把我给死死罩住了。
我要是不原谅他,就是我不懂事,就是我无情无义,就是把我们林家拖下水的罪人。
这一招道德绑架,玩得真狠!
面对谢池春这堪称完美的表演,我心里冷笑,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我慢慢走下亭子,在他面前蹲下来,跟他眼睛对着眼睛。
我从袖子里,拿出了那盒叫醉红尘的胭脂。
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一股奇怪的香味飘了出来。
这胭脂,叫‘醉梦人’。我说话声音很轻,但听着有点邪乎,是用西域一种叫醉梦草的花做的,没毒,但能让心里有鬼的人,说真话,跟疯了一样。
我把那盒红胭脂,递到谢池春面前,笑着说:
谢公子既然说爱我爱得不行,肯定不怕这点胭脂吧。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把它吃了,证明你的真心
谢池春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
这胭脂当然不是什么醉梦人,但醉梦草的传说,江南人谁不知道。他怎么敢吃这来路不明的东西
他要是吃了,万一我真下了药,他就彻底完了。
他要是不吃,他刚才那番真心实意的表白,就成了个笑话。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然后冷笑着把我的手推开了:卿卿,别用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来试探我。我的心,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
是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收回胭脂,站起来,看着大家,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原来所谓的深情,是怕‘毒’的。
一句话,轻轻地,却准准地扎破了他那情深似海的大气球。
在场的太太小姐们看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点怀疑。
我拍了拍手,对后面的管家说:把东西拿上来。
两个家丁抬着一块大木板走了上来,板子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地图。
那是谢家祖坟的风水图!
图上,山怎么走,河怎么流,清清楚楚。最显眼的是,在祖坟的位置,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旁边,还有一行大字:癸水冲甲,龙脉断绝,三代无女,乃绝后之局!
字下面,还有一个印章和签名,写的是清风道人。
清风道人,是城里最有名的老道士,从不轻易给人算命!
人群里传来一阵吸冷气的声音。
谢池春看到那张图的时候,脸唰地一下,全白了!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
我没理他那杀人一样的眼神,只是用一种阴森森的声音,慢慢开口:
我听说,谢家已经三代都是单传,家里男人越来越少。
我听说,谢伯母当年为了生个儿子,拜遍了全城的庙,喝了无数的药,最后还是没生出来,愁死了。
我的眼神,直直地插向谢池春。
谢公子,你这么着急娶我,甚至不惜演这么一出又一出的大戏……
我停了一下,一字一顿,说出最后最扎心的话:
究竟是为了你说的爱情,还是为了借我们林家子孙多的福气,给你谢家……
续——命
续命两个字,我说得很轻,却像两个大锤子,狠狠地砸在了谢池春的心上,也砸在了所有客人的心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个连祖坟风水、子孙后代都出了大问题的家族,拿什么来谈婚论嫁拿什么来保证幸福
我把一场本来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纠纷,硬生生地提到了一个家族生死存亡的高度。
这一下,是直接挖了他的根,绝杀了!
谢池春的脸色,从白变青,再从青变黑。他指着我,嘴唇直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我爹,也被我这一连串吓人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生气,而是……深深的害怕。他大概终于意识到,他的女儿,可能没疯。
但是,他心里对谢家的害怕,还是在的。
为了赶紧把这场已经收不了场的闹剧平息下去,他看着摇摇欲坠的谢池春,做出了一个让我心都凉透了的决定。
他抖着声音对谢池春说:池春贤侄,今天的事……是个误会!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林家愿意把城南一半的布庄,暂时交给谢家管理,只求……只求这事就这么算了!
我闭上了眼睛。
爹啊,你又一次,选择把自己的肉,送给这头狼吃。
第5章
我爹一服软,谢池春立马就活过来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开始演戏。
先是大半夜跑到我们家门口,自己扇自己耳光,跪在地上,大声嚷嚷是自己不好,才惹我生气。搞得半个城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接着,又搞了一出假刺杀。胳膊上缠着绷带,血都渗出来了,哭着喊着说,肯定是有人想破坏我们两家的婚事。
最后,那个早就被他弄死的绿衣丫鬟的尸体,被人发现吊死在城外的树上,旁边还有一封认罪自杀的信。
一下子,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林卿太不是东西,把一个爱自己爱得要死的男人,逼成了这样。
我爹更是被他这一套搞得晕头转向,天天劝我,让我差不多得了。
可惜,这些上辈子就玩烂的招数,对我来说,就跟看耍猴一样可笑。
我轻轻松松就找出了那天晚上我在城西药铺给我奶妈抓药的人证物证,证明我根本没时间去搞他。
我又当着大家的面验尸,直接揭穿那丫鬟死前被人灌了药,全身都僵硬了,根本不可能自己上吊。
他彻底装不下去了。
他指着自己的手下破口大骂蠢货,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碎了一地。
谢家的老头子,那只真正的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
他亲自派人送来帖子,话说得很硬,给我们林家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必须结婚。不然,后果自负。
这是要撕破脸了。
我爹吓得魂都没了,差点就要把我绑起来送去谢家。
第三天,我答应了。
我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最红最艳的嫁衣。但我没走向谢家的花轿,而是一步一步,登上了城里最高的那座城楼。
第5章
我身后,跟着上百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人。她们,都是这些年,被谢家用各种手段害得家破人亡的生意人的家眷。
我站在城楼顶上,红衣服被风吹得呼呼响。
我拿着火把,对着城楼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把一箱一箱假冒的、看着像是谢家罪证的账本(其实是我们林家没用的旧账本),全都扔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火盆里。
大火一下子烧了起来,把半个天都映红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
我林卿,今天,不嫁谢池春!
我嫁——天理!
我要是嫁了,就是跟坏人一伙!我不嫁,就是为天理作证!这一箱子罪证,烧得掉纸,烧不掉人心里的公道!
我用这么一场大张旗鼓的表演,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反抗恶势力的可怜英雄。
城楼下面,所有人都激动起来。老百姓们,都站到了我这一边。
我看着远处谢家那顶停在路上的花轿,心里痛快极了。
谢池春,这一局,你输了。
就在这时候,人群分开一条路。
谢池春一身白衣,慢慢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上了城楼。
他没生气,也没害怕,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看戏的笑。
那笑容,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走到我旁边,不管周围的大火和那些瞪着他的女人,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问:
演得不错。火烧得挺旺,话说得也挺好听。
他停了一下,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说了一句让我像被雷劈了一样的话:
你以为,你是重生
轰!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全身都僵了,跟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
他……他怎么会知道!
谢池春看着我那副丢了魂的样子,满意地摇了摇扇子,慢慢说出了那个让我浑身发抖的秘密:
上辈子,你死了以后,我顺利拿到了林家所有东西,活到老死的。可我天天晚上睡不好,总有个鬼魂在我耳朵边哭,就是你。
我找了个高僧,帮我还阳,花光了我半辈子积攒的功德。
他看着我,一种病态的疯狂和得意。
我比你,早醒了三年。
你撕掉的庚帖,是我故意让你撕的。你找到的地契,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荷花池宴会上的那幅画,也是我故意让人‘不小心’卖给你的。
你烧的这些,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废纸。你赢的每一场,都是我故意让你赢的。
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算计里。
我踉踉跄跄地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我所有的胜利、痛快、计划……竟然全是他设的局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谢池春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你每天喝的茶,早就被我换了,里面加了‘忘忧引’。这药很温和,需要你情绪大起大落,特别高兴或者特别伤心的时候,才能起作用。得三年,才能看出来。
他微笑着看我。
我需要你恨我,需要你跟我斗,需要你把林家搅得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林家不讲信用,没人搭理。
然后,在你最得意,最成功的那一刻,药效发作。
三年后,你会忘掉所有仇恨,忘掉一切,把我当成天,爱我爱到骨子里,心甘情愿地,把整个林家……送给我。
他慢慢凑到我耳边,轻轻说话:
你不是下棋的人,林卿。
你是我精心养着,用来吞掉林家的……料。
现在,你是乖乖做我的老婆,还是想尝尝‘忘忧引’立刻发作的滋味
他把那颗黑色的药丸,递到了我的嘴边。
这巨大的打击,让我浑身发抖,几乎站不住。
原来,我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从头到尾,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
看着他那副赢定了的、我心里的绝望,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快要疯了的狂喜。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谢池春,你算来算去,却算错了一件事。
在谢池春奇怪的眼神和全城百姓的惊呼声中,我猛地抢过他手里的药丸,想都没想,仰头就吞了下去!
我看着他瞬间傻掉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死过一次的人,不怕再死。
现在,轮到我让你看看,这药,怎么变成要你命的毒药!
我竟然主动跳进了他的陷阱!
这到底是发疯自杀,还是……另有出路
第6章
忘忧引一进喉咙,一股又辣又热的感觉瞬间冲遍全身。
我当着全城人的面,猛地喷出一口血,眼神涣散,跟疯了一样,嘴里胡乱喊着谢池春的名字。
他显然被我的举动吓到了,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上来抱住我软下去的身体,对着大家伙心痛地宣布,我因为受刺激太大,彻底疯了。
就这样,我被谢家以养病的名义,强行带走,关在了城外的一个院子里。
全城的人都以为,这场闹了好几天的林谢之争,最后以我林卿彻底疯了、输得精光收场。
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
在我吞下药丸的那一刻,我立刻用藏在舌头底下的一小截剧毒的断肠草的尖,狠狠地扎破了我的嘴。
以毒攻毒!
这是我从一本旧书上看到的、十死无生的险招。
两股霸道无比的药力,在我身体里疯狂地乱撞。那感觉,比上辈子在柴房里冻死的时候,还要疼一百倍。
但我扛过来了。
忘忧引不但没让我忘事,反而跟断肠草的毒性混在一起,一下子让我脑子清醒得不得了。把我上辈子这辈子所有最深的记忆,都刻在了骨子里。
那些被我忽略的,被谢池春故意引我走的,他所有计划里的小漏洞,现在都变得特别清楚。
我的脑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在那个院子里,我开始装疯卖傻。
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拿着树枝在墙上乱画。
看管我的老婆子们都说,这大小姐是彻底傻了,没救了。
而每次乱画,都是用指甲蘸着自己咳出来的血,把谢家所有真正的罪证——包括他重生后这三年犯下的新罪——用我们江南纺织行里一种特殊的暗号,一笔一划,刻在那些没人注意的墙缝里。
这是我们林家女儿从小就必须学的本事,就是为了防止账本被外人偷看。谢池春算什么都算到了,就是算不到,我会用这种办法传消息。
最后的信息,我把它编成了一首难听的歌,天天唱。
一根线一个鬼,一根针一把泪……
那跑调的、疯疯癫癫的歌声,终于传到了院子外面。
一个来送馊饭的哑巴仆人,听到歌声的时候,端着饭碗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悄悄地走了。
他,就是上辈子唯一肯给我收尸,给我盖上一张破草席的人。这辈子,我提前找到了他,把他安插进谢家,当一个最不显眼的下人。
他听懂了。
七月十五,鬼节。
按照规矩,谢家全家都要去祖坟,搞个盛大的祭祖仪式。
这是谢家防备最松懈的一天,也是他们最讲究排场、最要面子的一天。
就在仪式最热闹的时候,谢家老头子念着祭文,全家人都跪在地上磕头。
一个穿着红嫁衣的人影,拿着一个燃烧的火把,悄悄地出现在了坟地外面。
就是我。
所有人都惊呆了,谢池春更是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我没管他们吓成什么样,一步一步,走到了烧纸钱的大香炉前面。
我从怀里,掏出了那张被我撕成两半的庚帖,掏出了上辈子那份早就烧成灰的婚书,掏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两家签下的所有假惺惺的合同。
我把它们,一张一张,扔进了烧得正旺的香炉里。
火光照红了我的脸,也照红了我眼睛里滔天的恨意。
我用一种像唱歌、又像下咒的调子,发下毒誓:
我以林卿的名字,断了这门亲事,烧了这份合同,斩了这段孽缘!
告诉天上的神仙,地下的祖宗!
谁要是违背,就让雷劈死,让火烧死,永世不得超生!
疯子!你这个疯子!谢池春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一样地朝我扑过来。
我不退反进,迎着他冲了过去。
就在我俩擦身而过的时候,我把手里的火把,狠狠地扔向了早就被那个哑巴仆人洒满油的坟地干草上!
轰!
大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把整个谢家祖坟变成了一片火海!
与此同时,我从宽大的袖子里,扔出了一面小小的、用白布做的招魂幡。
那幡上,居然缠着一缕干枯发黄的、女人的长头发!
我对着因为大火而吓得乱跑的谢池春,凄厉地笑道:
谢池春!你杀死亲妈的血咒,我替你娘带来了!
这头发,是她当年被你亲手灌下毒药时,死死抓在你袖子上的!你以为你处理干净了,却不知道,被当时在场的奶妈,偷偷藏了下来!
你妈在地下等了你十年,今天晚上,我送你们母子团聚!
弑母两个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谢池春的头顶。
那是他心里最大、最黑的秘密,是他所有罪恶的开始!
头发的出现,让他彻底崩溃了。他抱着头,发出不像人叫的嘶吼。
谢家祖坟烧着大火,家里人哭着喊着到处乱跑,乱成一团。
就在这最乱的时候,远处的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了敲锣开道的声音。
还有,整齐又响亮的喊声。
一支上百人的送葬队伍,抬着一口口黑漆漆的棺材,正朝着谢家祖坟,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第7章
那个哑巴守尸人走在队伍最前面。他身后,是上百个这些年被谢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家属。他们抬着棺材,眼睛里全是仇恨的火,把整个谢家祖坟围得死死的。
每一口棺材上,都用白油漆,清清楚楚地写着一条谢家的罪状。
强占王家田地,逼死三条人命!
陷害李家布行,害得全家被赶走!
……
就在这时,城里最大的钱庄楼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巨大的声音。
那是我提前让哑巴仆人藏好的、从外国商人那买来的一个能放大人声的铜盘子。它把谢池春跟钱庄老板商量怎么搞垮林家、怎么吞掉城里其他生意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放给了全城人听。
那声音,半个城都听见了。
我站在上百口棺材前面,大火在我身后烧得老高。我手里举着的,不再是假的账本,而是我这辈子提前从我们林家老宅子墙里拿出来的、谢家真正的罪证账本!
我看着被大火和人群围住、已经跟疯狗一样的谢池春,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宣布他的罪行:
谢池春!
抢人家产、杀人、做假证、乱搞男女关系、杀死亲妈、操控舆论、欺负女人小孩!
一件件,一桩桩,写都写不完!
我的声音,和身后上百个受害者的哭喊声混在一起,像巨浪一样。
老天爷不管,我来管!谢家的罪,我来算!
十条大罪,都该死!
这动静,把连夜赶来的官府都惊动了,也惊动了这座城的天。
证据摆在眼前,老百姓的怒火也压不住了。
谢家,倒了。
全家杀头,财产没收。
杀头前,谢池春求着要见我最后一面。
在又暗又潮、发着霉味的死牢里,我见到了他。他已经不装了,不温柔了,也不疯狂了,脸上很平静。
你恨我,他看着我,声音沙哑,是因为我伤你太深。
我摇了摇头,眼神平静。
不。
我恨你,是因为你让我误以为,这世上真有‘爱情’这两个字。
我从牢头手里,拿过了那块他从不离身的、代表他身份的玉佩。那是他演了一辈子好人的道具。
我走到他面前,捏开他的嘴,亲手把那块冰冷的玉佩,塞了进去。
咽下去吧。
这是你演了二十年的戏台,也是你最好的墓碑。
他没反抗,只是死死地看着我,眼睛里流下两行眼泪。
我转身,离开了死牢,再也没回头。
谢池春被吊死的那天,金陵城下了一场大雨。
我们林家,也因为被牵连,家产被官府收走了一大半。我爹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我爷爷在惊吓中病死了。
我没哭。
我用剩下的钱,把家里的下人都打发走了。然后,在城南,开了一家孤女织坊。
我收留了那些和我一样,被欺负、被伤害的女人。我教她们织布,教她们绣花,教她们读书写字,教她们怎么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一辈子没嫁人。
只在每年七月初七,烧一张空白的婚书,祭奠我自己,也祭奠那个死在柴房里的、天真的林卿。
很多年后,织坊里一个年轻姑娘,好奇地问我:坊主,如果能重来一次,您还会撕了那张庚帖吗
我笑了。
我摸了摸自己那只永远听不见声音的左耳,感受着那一片永远的、安静的寂静。
然后,我轻声回答她:
我撕的不是婚书。
是我被缝进棺材时,那根勒住我喉咙的红线。
我重新活一次,不是为了我自己活。
而是为了让这世上,有更多的林卿,不用再重新活一次。
窗外,太阳正好,织布机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像一首新生的歌。
我知道,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