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砚发现江晚疏同学会回来,身上带着陌生的栀子香。
他笑着替她整理衣领:玩得开心吗指尖却捏碎了藏在口袋里的录音笔。
三个月后,沈确的工程公司因重大安全事故被查封。
江晚疏在电视前崩溃尖叫时,褚砚正慢条斯理擦拭手术刀。
别急,他对着屏幕轻笑,你的牢饭,我亲自送。
第一章
褚砚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吝啬地铺开一小片区域,勉强勾勒出沙发模糊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混合了灰尘和某种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这个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他早上出门的那一刻。
钥匙丢在玄关的玻璃碗里,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叮当一声。他换了鞋,脚步很轻,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几乎没有声音。目光扫过客厅,茶几上还放着他昨晚看了一半的建筑结构图,旁边是半杯早已冷透、颜色浑浊的茶。厨房水槽里堆着没洗的碗碟,一只苍蝇在上面嗡嗡地盘旋,徒劳地寻找落脚点。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带着一种被主人遗忘的、死气沉沉的整洁。
卧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更亮的光。褚砚走过去,推开门。
江晚疏背对着门口,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她半张脸,正专注地往耳后涂抹着什么。她身上穿着一件褚砚没见过的、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衬得她脖颈修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香气,清冽又带着点甜腻的尾调,像被强行塞进来的异物,瞬间冲散了家里原本沉闷的空气。
是栀子花的味道。浓烈,突兀,格格不入。
褚砚的脚步顿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看着她对着镜子,手指灵巧地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那动作里带着一种不自觉的、近乎愉悦的专注。她甚至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欣赏镜中的自己。
回来了江晚疏从镜子里看到他,动作没停,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嗯。褚砚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听不出情绪。他走进房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陌生的羊绒衫上,又滑过她耳后那片刚刚被精心打理过的皮肤。那股栀子花香更浓了,像一张无形的网,带着某种宣告的意味。
他走到她身后,很近。镜子里映出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江晚疏似乎僵了一下,涂抹的动作停了下来。
褚砚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替她整理了一下羊绒衫微微翻起的衣领。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温柔。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颈侧温热的皮肤。
同学会他开口,声音低沉,像在闲聊,玩得开心吗
镜子里,江晚疏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视线,落在梳妆台的一个小瓶子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造型精致的香水瓶,瓶身是磨砂玻璃,里面是淡黄色的液体。一个陌生的牌子,褚砚从未在家里见过。
还行吧,就那样。她含糊地应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还有一丝……极力想掩饰的疲惫或者别的什么老同学聚聚,吃吃饭,聊聊天,没什么特别的。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与镜中的他对视。
褚砚的嘴角,在江晚疏看不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某种冰冷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弧度。他替她整理衣领的手,缓缓滑下,极其自然地插进了自己家居裤的口袋里。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坚硬的金属小方块。
他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依旧是那副带着点温和询问的样子,看着镜中的妻子。然而,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却猛地收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碎裂声,在他紧握的掌心深处响起。像是什么精密仪器内部核心被瞬间捏爆的哀鸣。
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外壳裂开了细密的纹路。
那就好。褚砚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刚才那声微不可闻的碎裂从未发生。他甚至还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开了她肩头一缕并不存在的灰尘。累了吧早点休息。
他收回手,转身,不再看镜子,也不再看她。那股浓烈的栀子花香,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神经末梢上。
他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门板合拢的瞬间,隔绝了那刺鼻的香气,也隔绝了镜子里那张瞬间松懈下来、带着一丝茫然和复杂情绪的脸。
客厅的黑暗重新拥抱了他。褚砚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黑暗中,他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那支小巧的录音笔。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清晰地印着几道深刻的指痕,一道细微的裂痕贯穿了它小巧的机身。他面无表情地捏着它,指尖在裂痕处摩挲了一下,然后,拇指用力一按。
咔嚓。
裂痕扩大,一小块碎裂的塑料外壳掉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他把它重新揣回口袋,身体向后,深深陷进沙发冰凉的皮质靠背里。黑暗中,只有他平稳得近乎诡异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墙壁上投下转瞬即逝、光怪陆离的影子。
那影子,像一张无声狞笑的脸。
第二章
云顶酒店的宴会厅,灯光璀璨得有些晃眼。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洒在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的人群身上。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酒精、冷餐点心和一种名为成功的浮躁气息。
江晚疏坐在靠窗的一桌,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高脚杯细长的杯脚,杯中的香槟只浅浅地覆着杯底,金色的气泡早已消失殆尽。她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听着旁边几个女同学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谁家的孩子进了国际学校,谁又换了辆新车,谁的老公最近又升了职。那些声音嗡嗡地响着,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宴会厅的另一端。
沈确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比起当年那个带着点青涩傲气的少年,如今的他眉宇间沉淀了更多成熟和一种……游刃有余的世故。他正被几个人围着,谈笑风生,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轻轻晃动。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人一阵笑声。他微微侧头,嘴角噙着那抹江晚疏无比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意味的弧度,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
那目光,像带着温度,隔着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江晚疏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握着杯脚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她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睫,盯着杯中那点可怜的液体,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起热来。
晚疏晚疏!旁边一个女同学推了推她的胳膊,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发什么呆呢看帅哥看入迷了喏,你家那位沈大才子,风采不减当年啊!
胡说什么呢!江晚疏猛地抬头,嗔怪地瞪了同学一眼,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提。她端起酒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
老黄历女同学显然不信,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得了吧,当年你们俩可是咱们系的‘金童玉女’,谁不知道啊后来怎么就……唉,可惜了。不过说真的,沈确现在混得是真不错,自己开了家工程公司,听说接的都是大项目,风生水起的。再看看你……她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晚疏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放下酒杯,指尖冰凉。是啊,看看她。嫁给了褚砚,一个沉默寡言、在建筑设计院按部就班画图的工程师。生活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没有孩子,没有激情,甚至连争吵都少得可怜。日复一日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平静和……死寂。
我去下洗手间。她匆匆起身,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那张让她如坐针毡的桌子。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敲打着她混乱的心跳。
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相对安静的走廊。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冷空气,来平复这突如其来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情绪。
刚走到走廊拐角,一个身影斜刺里迈出一步,恰好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沈确。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烟草和高级须后水的成熟男性气息,瞬间取代了宴会厅里嘈杂的味道,扑面而来。距离太近了,近得江晚疏能看清他西装领口精致的暗纹,看清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带着探究和某种深意的光芒。
晚疏。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违的、能轻易拨动心弦的磁性,好久不见。
江晚疏的脚步钉在原地,呼吸微微一窒。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魅力。她张了张嘴,喉咙却有些发干,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刚才看你一个人坐着,好像……不太开心沈确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关切,老同学聚会,应该高兴点才对。
没…没有不开心。江晚疏下意识地否认,声音有些发紧,她微微侧开脸,避开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就是有点吵,出来透透气。
是吗沈确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点了然的味道,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他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又靠近了半步。他身上那股强烈的存在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你还是老样子,喜欢安静。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追忆,一点都没变。
这句一点都没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闸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青春年少的炽热、甜蜜、争吵、眼泪……汹涌的回忆碎片瞬间冲垮了江晚疏努力维持的平静。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图书馆为她占座的少年,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进球后第一个看向她的少年,那个在毕业散伙饭上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说等我混出人样一定回来娶你的少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带着一种尖锐的疼痛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意。
沈确……她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警告她危险,警告她后退。但身体却像被钉住,双脚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属于过去的、又混合了现在成熟魅力的气息,像致命的诱惑,让她头晕目眩。
沈确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慌乱,有挣扎,有被触动的痛楚,还有一丝……他无比熟悉的、属于过去的依恋。他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加深了,眼神却变得更加幽深,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晚疏,他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没忘记你。
轰——
江晚疏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第三章
褚砚坐在书房宽大的黑色皮质转椅里,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屏幕上是一张复杂的建筑结构三维模型图,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据,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他右手握着鼠标,指尖偶尔移动一下,屏幕上的模型随之旋转、放大,精准地展示着每一个受力点和潜在的薄弱环节。
书房的隔音很好,将客厅电视里传来的晚间新闻播报声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嗡嗡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新书纸张的油墨味和他惯用的、一种冷冽的松木香薰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指针沉稳地走向十一点。
门外终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接着是门被打开、又被小心关上的声音。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有些凌乱,比平时沉重,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或者……别的什么。
褚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结构分析。直到那脚步声穿过客厅,停在书房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还没睡江晚疏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带着一丝刻意放轻的试探,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沙哑。
褚砚这才缓缓转过头。书房的光线偏冷,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让他眼底的情绪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他看着门口的妻子。
她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但眼线似乎有些晕染,在眼角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深色痕迹。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带着一种极力想隐藏却欲盖弥彰的心虚。身上那件米白色的羊绒衫,在书房冷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股浓烈的、陌生的栀子花香,再次霸道地侵入书房,瞬间压过了松木的冷冽,像一种无声的挑衅。
嗯,还有点图要收尾。褚砚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他甚至还微微弯了下嘴角,一个极其浅淡、几乎看不出弧度的表情。你回来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朝门口走去,脚步沉稳。
江晚疏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身体微微绷紧,眼神里的慌乱更明显了。嗯…刚结束,有点累。她飞快地说着,试图侧身让开,我先去洗……
话没说完,褚砚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距离很近,那股栀子花香更加浓郁地包裹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处,那里,在羊绒衫的领口边缘,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小块极其细微的、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红色印记。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蹭过,又像是……某种过于激烈的亲吻留下的痕迹。
褚砚的视线在那处停顿了不到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落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上。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得如同做过千百遍,替她整理了一下那其实并没有乱的衣领。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书房的冷气,轻轻擦过她颈侧温热的皮肤。
江晚疏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冰针刺了一下,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眼神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玩得开心吗褚砚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重复着昨晚的问题。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平她领口一丝细微的褶皱,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那冰冷的触感,像一条毒蛇,缠绕上江晚疏的脖颈。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还…还行。她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褚砚似乎满意了。他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和那股令他作呕的栀子花香。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甚至还对她点了点头。
累了就早点休息。他说完,侧身从她旁边走过,径直走向客厅,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
江晚疏僵在原地,直到褚砚的身影消失在客厅的灯光里,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凉的门框上,大口地喘着气。颈侧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烙印般挥之不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抬手,指尖颤抖地抚上锁骨旁那块微不可察的红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后怕。
客厅里,电视新闻的声音清晰了一些。褚砚给自己倒了杯冰水,玻璃杯壁上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
他慢慢喝着冰水,目光落在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上。那张脸,在窗外灯火的映衬下,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不可测的黑暗。嘴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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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锋利,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声的愉悦。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江晚疏颈侧的手指。那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她的、带着烟草和须后水混合的陌生气息。
褚砚的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潭水深处,有冰冷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第四章
褚砚坐在静澜咖啡馆最角落的卡座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轻柔的爵士乐。这本该是一个慵懒放松的时刻。
但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却与这氛围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加密的文档,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信息。最上方是几张清晰度极高的照片:沈确意气风发地站在某个工地奠基仪式上剪彩;沈确的确达工程有限公司的工商注册信息;一份份标注着重点工程、政府合作项目的合同扫描件摘要;甚至还有几张沈确在不同场合,与不同身份人物(其中不乏一些本地颇有实权的人物)把酒言欢、勾肩搭背的偷拍照。
褚砚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行行、一帧帧地扫过这些资料。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缓慢滑动,偶尔停下来,放大某张照片的细节,或者点开某个附件的链接。他的表情专注而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抽离的审视。
屏幕的光映在他深黑的瞳孔里,像两点幽冷的寒星。
他点开一个标注为项目:西城枢纽配套商业体(结构)的文件夹。里面是大量的工程图纸、结构计算书、材料清单、分包合同……这些本该是严格保密的商业文件,此刻却像被解剖的标本,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眼前。
褚砚的目光锁定在几份分包合同上。承接主体钢结构工程的,是一家名为宏发的建材公司。他点开宏发的资料,法人代表是一个叫赵大强的人,照片上是个满脸横肉、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关联信息里,跳出了几条不起眼的、被压下去的新闻链接:某工地因使用劣质钢材导致脚手架坍塌(未造成重大伤亡);某建材公司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被调查(后因证据不足撤案)……
褚砚的指尖在赵大强的名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又点开另一份文件,是确达公司提交给质监部门的、关于西城枢纽项目所用钢材的质检报告扫描件。报告上盖着鲜红的合格章,各项数据看起来完美无缺。
褚砚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他关掉宏发的页面,打开另一个标注为私人的加密文件夹。里面只有寥寥几个文件。其中一个,是几张模糊的、明显是偷拍的照片:江晚疏和沈确,在云顶酒店走廊拐角处,距离近得暧昧;沈确微微倾身,专注地看着她;江晚疏侧着脸,眼神复杂,带着挣扎和一丝……沉溺。
照片的拍摄角度刁钻,光线昏暗,却足以说明一切。
褚砚的目光在这些照片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没有愤怒的火焰,只有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他关掉了照片,点开最后一个文件。那是一份音频文件,文件名是一串冰冷的日期数字。
他戴上蓝牙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先是一阵嘈杂的背景音,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接着,一个刻意压低、带着醉意和无限感慨的男声响起,是沈确:
……晚疏,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他妈…我他妈就没一天真正快活过!钱公司项目呵,那算个屁!看着风光罢了!我心里头…心里头空得厉害!只有想起你的时候…才觉得这日子…还有点人味儿……
然后是江晚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混乱:沈确…你别说了…都过去了…我们…我们这样不对……
不对有什么不对!沈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偏执的激动,随即又压下去,充满了蛊惑,晚疏,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你跟他…跟那个褚砚…你们那叫过日子吗那叫活埋!是,我当年是混蛋,我他妈没本事,给不了你承诺!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能力了!我能给你最好的!只要你点头,我立刻……
后面的话被一阵更嘈杂的背景音和似乎是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打断,只剩下模糊的、压抑的啜泣声和沈确急促的低语。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褚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只有握着鼠标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像几条蛰伏的毒蛇。
他摘下耳机,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
他重新看向屏幕,点开了宏发公司赵大强的资料页面。鼠标光标在那个满脸横肉的照片上停留片刻,然后,他点开了通讯录软件,找到一个没有保存名字、只标注了一个字母Z的号码。
他拿起手机,拨通。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一个粗嘎、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男声传来,语气带着点谄媚和小心翼翼:喂褚工您找我
赵老板。褚砚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西城枢纽那个项目,钢构部分,你们宏发中标了
哎哟!托您的福!托您的福!赵大强的声音立刻透出狂喜,要不是您…咳,要不是您给的机会,我们宏发哪能接到这么大的活儿!褚工您放心!我们一定保质保量!绝对不给您丢脸!
嗯。褚砚淡淡地应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冰冷的几何线条,图纸和规范,都看过了
看了看了!都研究透了!赵大强拍着胸脯保证。
H型钢,主梁和关键节点承重部位,褚砚的声音依旧平淡,语速不疾不徐,像是在交代最寻常的技术细节,设计规格是Q345B,壁厚12mm。国标。
明白!明白!Q345B,12个厚!国标!绝对没问题!赵大强连声应道。
褚砚沉默了几秒。咖啡馆里轻柔的爵士乐流淌着,阳光温暖。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权威:
实际采购和施工,用Q235B。壁厚,10mm。他顿了顿,补充道,外观处理做好,质检报告,我会处理。
电话那头,赵大强的呼吸声猛地一窒。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有三四秒。Q235B的屈服强度和抗拉强度远低于Q345B,壁厚再减2mm……这在超大型公共建筑的关键承重结构上,简直是埋下了一颗威力难以估量的定时炸弹!
褚…褚工……赵大强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颤抖,这…这…这差得也太多了!万一…万一要是……
没有万一。褚砚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刺骨的寒意,清晰地砸进赵大强的耳朵里,按我说的做。钱,不会少你一分。后果……他轻轻呵了一声,那笑声冰冷得让电话那头的人如坠冰窟,你承担不起。想想你儿子,刚上重点高中吧前途无量。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赵大强的心上。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恐惧的喘息声。
褚砚不再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他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桌面上。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温暖明亮,而另一半脸,却彻底隐在卡座深沉的阴影里。
他端起冷掉的咖啡,将最后一点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咽下的,是淬毒的冰。
第五章
西城枢纽,这座承载着城市未来交通脉络的庞然大物,骨架已然拔地而起。巨大的钢结构在秋日高远的晴空下纵横交错,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工地上机器轰鸣,焊花飞溅,工人们如同忙碌的蚂蚁,在钢铁丛林间攀爬穿梭。
沈确站在工地边缘临时搭建的、视野最好的高层观景平台上。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风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迎着猎猎的秋风,俯瞰着脚下热火朝天的景象。巨大的塔吊臂缓缓移动,将沉重的钢构件吊向高空。一种掌控全局、挥斥方遒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荡。
助理小王拿着安全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脸上堆着笑:沈总,您看这进度!比预期快了整整半个月!照这个势头,年底主体封顶绝对没问题!到时候市里领导来视察,咱们确达可真是露大脸了!
沈确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阳光落在他脸上,意气风发。嗯,干得不错。跟赵大强那边再强调一遍,进度要赶,但质量是红线!特别是主体钢结构,那是命根子,一根焊条都不能含糊!出了半点纰漏,我扒了他的皮!他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这个项目,是他公司更上一层楼的跳板,也是他向某些人证明自己的资本。
您放心!小王拍着胸脯,赵老板那边盯得紧着呢!他拍着胸脯跟我保证,用的都是最好的料,最好的工人!绝对出不了岔子!
最好如此。沈确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远处正在吊装的一根巨大的H型钢主梁。那钢梁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灰蓝色光泽,看上去无比坚固可靠。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自己就是这根支撑起一切的擎天巨柱。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极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这踌躇满志的氛围。
沈确皱了皱眉,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混杂着惊讶、心虚和一丝隐秘兴奋的复杂情绪取代。
是江晚疏。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助理小王。小王立刻识趣地退开几步,背过身去,假装查看手里的工程进度表。
沈确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一种只有两人之间才懂的、磁性的温柔:喂晚疏怎么这个时候打来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观景平台的边缘走了几步,离助理更远些,也离那钢铁森林的深渊更近了些。
电话那头,江晚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哭过,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沈确…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他今天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我…我好怕……
沈确的心猛地一沉,但随即涌起的是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一种终于来了的隐秘快感。他握紧了手机,语气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别怕!晚疏,别怕!有我在!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一个画图的,还能翻了天不成你冷静点,告诉我,他具体做什么了
他…他没做什么…就是…就是那种眼神…还有…他昨晚碰我…他的手好冰…像死人一样……江晚疏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惶,沈确…我后悔了…我们…我们不该……
后悔沈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刺痛的激动,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退到了观景平台最边缘的护栏旁,脚下就是几十米高的悬空,江晚疏!你看着我为你做了多少你现在跟我说后悔晚了!我告诉你,开弓没有回头箭!你……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前倾。就在他箭字出口的瞬间——
哐当——!!!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下方工地深处猛然炸开!那声音并非爆炸,更像是某种巨大、沉重、坚固到极致的东西,在内部力量失衡后,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结构性的断裂和崩塌的哀鸣!
紧接着,是无数金属构件扭曲、撕裂、相互撞击发出的刺耳尖啸!如同地狱的丧钟被疯狂敲响!
啊——!!!
塌了!塌了!!!
快跑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惊恐万分的嘶吼声、重物轰然坠地的闷响……瞬间撕裂了工地上所有的机器轰鸣!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恐怖的声浪以爆炸般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工地!
沈确的咆哮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脸上的激动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取代,猛地扭头,循着那毁灭性的声源望去。
只见在距离观景平台不远的下方,那一片刚刚还在进行主梁吊装的核心区域,此刻已化为一片人间炼狱!
一根刚刚吊装到位、尚未完成最终焊接固定的巨型H型钢主梁,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蟒,从几十米高的连接节点处,以一种缓慢却无可挽回的、令人绝望的姿态,轰然断裂、垮塌!它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砸向下方密集的支撑架和已经安装好的部分次梁!
连锁反应发生了!
咔嚓!轰隆——!
哗啦啦——!
被砸中的支撑架如同脆弱的火柴棍般瞬间扭曲、崩解!下方的次梁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紧跟着发生可怕的扭曲、位移、断裂!断裂的钢梁、扭曲的支架、破碎的混凝土预制板、散落的工具……如同被引爆的钢铁洪流,裹挟着致命的动能,从高空疯狂倾泻而下!
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弥漫了小半个工地,遮天蔽日!在那翻滚的、呛人的灰黄色烟尘中,隐约可见下方奔逃的人影被瞬间吞噬,绝望的呼喊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里。
不…不…不可能……沈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他浑身僵硬,像一尊被雷劈中的石雕,死死地抓着观景平台的护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他失神地望着那片被烟尘笼罩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废墟,眼神空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灭顶的绝望。
他精心构筑的王国,他引以为傲的跳板,他证明自己的资本……就在他眼前,在他志得意满、畅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刻,轰然崩塌!化为一片埋葬了无数人(包括他自己未来)的钢铁坟场!
沈…沈总!!助理小王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声音都吓破了音,带着哭腔,出…出大事了!是…是主梁!主梁塌了!砸塌了一大片!下面…下面还有人!好多人啊!!
沈确像是没听见,依旧死死地盯着那片翻滚的烟尘,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死亡味道的风,从深渊般的工地废墟里卷上来,吹在他脸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高处,原来如此寒冷刺骨。
他口袋里的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状态。听筒里,传来江晚疏惊恐到极致的、变了调的尖叫:沈确!沈确!那是什么声音!你那边怎么了!你说话啊!沈确——!!!
那尖叫声,在工地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哭喊声、崩塌的余音中,显得如此微弱,又如此刺耳。
第六章
哔——哔——哔——
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警报声,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单人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上,代表江晚疏心率的那条绿色曲线,正疯狂地上下窜动,峰值几乎要顶破屏幕的上限。
她半靠在病床上,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死死盯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液晶电视屏幕,瞳孔里倒映着闪烁的光影,却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被彻底击碎的茫然。
电视里,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滚动播放着西城枢纽重大安全事故的专题报道。画面不断切换:航拍的工地废墟,巨大的钢梁扭曲着插在瓦砾堆里,像巨兽折断的肋骨;救援人员穿着橙色制服,在钢筋水泥的残骸中艰难搜寻;担架上盖着白布的轮廓被匆匆抬过;家属在警戒线外哭天抢地,撕心裂肺……
……事故已造成至少十七人死亡,三十余人受伤,其中十人重伤,仍有部分人员失联……初步调查显示,事故直接原因为关键承重结构H型钢主梁发生断裂,引发连锁坍塌……涉事工程总承包方‘确达工程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沈确,已于今日凌晨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公司所有账户及项目资料已被冻结,接受全面调查……
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江晚疏的耳膜,再贯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沈确……沈确……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烧红的烙铁。那个在同学会上意气风发、对她说着我能给你最好的男人,那个在电话里咆哮着开弓没有回头箭的男人……此刻,他的名字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和死亡、刑拘、调查这些冰冷的字眼紧紧捆绑在一起。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绝望和一种被彻底背叛、被拖入深渊的疯狂!她猛地从床上弹起,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病号服,用力撕扯!
骗子!混蛋!沈确!你不得好死!你害死那么多人!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啊——!!!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筛糠般颤抖,几乎要从床上滚落下来。
晚疏!晚疏!冷静!冷静点!守在一旁的护士和护工慌忙扑上来,用力按住她疯狂挣扎的身体,试图给她注射镇静剂。
放开我!放开!都是他!都是他害的!他毁了一切!他毁了我!他……江晚疏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见了鬼般的极致恐惧,钉在了病房门口。
褚砚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考究的、深棕色皮质公文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眼神淡漠地扫过病房里的一片狼藉——疯狂挣扎的妻子、手忙脚乱的医护人员、刺耳的警报声。
仿佛眼前这出歇斯底里的悲剧,与他毫无关系。
他甚至还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苟的袖口,动作优雅从容。
褚…褚砚……江晚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恐惧。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正在坠入的、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那冰冷的指尖,那平静的询问,那无声的注视……都是他!都是这个她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是他把沈确,把她,一起推下了地狱!
你…是你……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门口那个如同死神般平静的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有无边的恐惧将她彻底淹没。
褚砚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摔碎了的、毫无价值的瓷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审视。他没有回答她的指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他只是微微侧头,对旁边一个试图给他让路的护士,用极其平淡、甚至称得上温和的语气说:
麻烦让一下,我给我太太送点东西。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病房里的哭喊和警报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也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江晚疏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送东西在这种时候在她刚刚得知情夫身陷囹圄、自己也可能万劫不复的时候
护士下意识地让开了路。褚砚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江晚疏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径直走到病床前,无视她惊恐到扭曲的脸和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球。他从容地打开那个深棕色的皮质公文包,从里面取出的,不是水果,不是营养品,而是一个……
一个约莫一尺见方、通体漆黑、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在正面中央镶嵌着一小块暗银色金属铭牌的……骨灰盒。
那盒子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冰冷、沉重、令人窒息的死亡光泽。
褚砚双手捧着这个漆黑的盒子,动作平稳,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微微俯身,将盒子轻轻放在了江晚疏病床的床头柜上,紧挨着她喝水的杯子。
啪嗒。
盒子落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晚疏的心口。
她所有的哭喊、挣扎、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她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盒子。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褚砚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骨灰盒,又落回江晚疏那张因极致恐惧而完全扭曲的脸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宣告。
一个来自地狱的、无声的狞笑。
你的牢饭,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精准地刺入她早已破碎的灵魂,我亲自送。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他转身,步伐依旧沉稳从容,皮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如同送葬的鼓点,一步步远离病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疯狂的警报声,护士和护工惊魂未定的喘息,以及……
江晚疏死死盯着床头柜上那个漆黑骨灰盒的、彻底空洞绝望的眼神。
那盒子冰冷的棱角,在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像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提前开启的坟墓。
第七章
市第一看守所的会见室,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汗味和绝望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冰冷的铁栅栏将空间一分为二,一边是自由,一边是囚笼。
沈确穿着橘黄色的囚服,头发被剃成了难看的板寸,脸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偻着背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短短几天,那个意气风发的沈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和悔恨彻底压垮的躯壳。他的双手戴着手铐,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铁栅栏对面,褚砚端坐着。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乱,神情平静淡漠,与周围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他面前放着一杯看守所提供的、浑浊的凉白开,他连碰都没碰一下。
褚…褚砚……沈确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如同深渊般平静的男人,里面充满了恐惧、怨毒,还有一丝濒死挣扎的疯狂,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那个钢材!那个质检报告!赵大强!都是你!是你设的局!是你害我!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在空旷的会见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褚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沈确控诉的对象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直到沈确因为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他才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沈确那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
沈先生,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说话要讲证据。警方调查的是你公司的管理漏洞,是你选用的分包商资质问题,是你签署的质检报告。这一切,与我何干
放屁!沈确猛地用戴着手铐的拳头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引得门口站岗的狱警投来警告的一瞥。褚砚!你少他妈装蒜!我知道是你!你恨我!你恨我碰了江晚疏!所以你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报复我!报复她!你他妈就是个疯子!魔鬼!
褚砚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看着沈确歇斯底里的样子,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观察实验室里濒死小白鼠般的漠然。
恨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字,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品味一个陌生的词汇,沈先生,你太高看自己了。也高看了江晚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确手腕上冰冷的手铐,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我只是,清理掉了一些碍眼的垃圾。仅此而已。
垃圾沈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对!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垃圾!那你呢褚砚!你他妈又是什么东西!一个躲在暗处算计的阴沟老鼠!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江晚疏也不会!她恨你!她恨死你了!她……
她怎么样,不劳沈先生费心。褚砚平静地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他微微前倾身体,靠近冰冷的铁栅栏,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锐利地切割着沈确濒临崩溃的神经。倒是沈先生你,该操心一下自己了。
沈确的咆哮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剩下粗重而恐惧的喘息。他看着褚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褚砚不再看他,而是慢条斯理地拿起放在脚边的一个深棕色皮质公文包——和那天出现在江晚疏病房里的一模一样。他打开搭扣,从里面取出的,赫然又是一个通体漆黑、只在正面镶嵌着暗银色金属铭牌的骨灰盒!
冰冷的黑色盒子被褚砚稳稳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金属桌面上,正对着铁栅栏后的沈确。
咚。
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见室里格外清晰。
沈确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骨灰盒,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几天前江晚疏在电话里那绝望的尖叫和骨灰盒的字眼,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礼物。褚砚的声音平静无波,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骨灰盒冰冷的表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给沈先生的临别赠礼。
不…不!拿走!快拿走!沈确猛地向后缩去,仿佛那盒子是烧红的烙铁,会将他灼伤。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扭曲抽搐,眼神里充满了崩溃的哀求,褚砚!你杀了我!你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别用这东西折磨我!求你了!
杀你褚砚微微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沈先生,法律会给你公正的审判。我,只是来送个礼物。他的手指在骨灰盒的铭牌上轻轻点了点,看看,喜欢吗材质是黑檀木,很衬你。
魔鬼!你是魔鬼!沈确彻底崩溃了,他双手抱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在冰冷的塑料凳上剧烈地扭动挣扎,手铐撞击着桌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来人!来人啊!把他赶走!把他赶走——!!!
门口的狱警闻声立刻冲了进来,厉声呵斥:安静!7564!保持安静!
褚砚在狱警的呵斥声中,缓缓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铁栅栏后那个彻底失态、如同疯狗般嘶吼挣扎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漠然。
沈先生,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毫无褶皱的西装下摆,声音清晰地穿透沈确的嘶吼,如同最后的审判,好好享受你的‘礼物’。毕竟,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不再看沈确一眼,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在狱警警惕的目光和沈确绝望的嚎叫声中,从容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绝望气息的会见室。
冰冷的铁桌面上,那个漆黑的骨灰盒静静地立在那里,铭牌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像一个无声的、提前降临的死亡倒计时。
第八章
死刑执行室。
惨白到刺眼的无影灯,将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一片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墙壁是光滑的、毫无缝隙的浅灰色,吸音材料吞噬了所有可能的声音,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寂静。
房间中央,固定着一张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行刑床。沈确被牢牢束缚在上面,四肢、腰部、头部都被坚韧的皮带紧紧勒住,动弹不得。他穿着特制的白色囚服,像一只待宰的、被剥光了毛的牲畜。他的眼睛被蒙上了厚厚的黑布,剥夺了最后一点视觉。嘴巴被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意义不明的闷哼,那是恐惧到了极致、连嘶吼都发不出的声音。他的身体在束缚带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囚服,在冰冷的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行刑床的旁边,站着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法警,身形高大,面无表情,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塑。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消毒棉球、止血带,还有一支已经抽吸好透明液体的、粗大的注射器。针头在无影灯下闪烁着一点寒芒。
厚重的、隔音效果极佳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褚砚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一丝不苟的白色医生长袍,脸上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他的步伐沉稳,皮鞋踩在光洁的、能映出人影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一个行走在寂静中的幽灵。
他的出现,让房间里本就冰冷到极点的空气,瞬间又下降了几度。连那两个如同雕塑般的法警,似乎都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身体。
褚砚径直走到行刑床边,目光平静地落在剧烈颤抖的沈确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等待处理的实验标本,带着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他抬起手,没有去碰托盘里的注射器,而是伸向沈确被黑布蒙住的脸。
呜…呜呜呜!沈确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挣扎,束缚带深深勒进他的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紧绷声。他拼命地扭动着被固定的头颅,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褚砚的手指,隔着薄薄的黑布,准确地落在了沈确的眉心。指尖冰凉。
沈确所有的挣扎,在这一触之下,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住。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别怕。褚砚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低沉,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般的温和,却比任何恐吓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很快。
他的手指顺着沈确的眉心,极其缓慢地向下滑,划过他高挺却因恐惧而扭曲的鼻梁,最后停在了他因塞着口球而被迫张开的、剧烈起伏的脖颈一侧。
那里,颈动脉在薄薄的皮肤下疯狂地搏动着,像一只被囚禁的、濒死的鸟。
褚砚收回了手。他转向旁边的托盘,动作优雅从容,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前的准备。他拿起消毒棉球,仔细地擦拭着沈确颈侧暴露出来的皮肤。冰凉的触感让沈确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
然后,他拿起了那支粗大的注射器。透明的液体在针管里微微晃动。
他稳稳地握住注射器,拇指轻轻搭在推杆上。针尖,对准了沈确颈侧那剧烈搏动的颈动脉。
两个法警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持针的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褚砚的目光,透过口罩上方,平静地落在沈确被黑布蒙住的脸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具躯体里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濒死的恐惧和绝望。那恐惧像最醇厚的美酒,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
他的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寒潭,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不是怜悯,不是快意,而是一种……终于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纯粹的满足感。
他微微倾身,靠近沈确剧烈颤抖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情人低语般的轻柔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晚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握着注射器的右手,拇指沉稳而有力地向前一推!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粗大的针尖,精准地、毫无阻碍地刺入了沈确颈侧那疯狂搏动的颈动脉!
针管里那透明的、致命的液体,在强大的推力下,瞬间被注入到奔涌的血液之中!
呃——!!!
沈确被塞住的口中,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短促、极其沉闷、如同被扼断喉咙般的、非人的惨嚎!那声音被口球死死堵住,只剩下一点令人头皮发麻的、从鼻腔深处挤出的、濒死的呜咽!
他的身体,在束缚带下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做出了最后、最剧烈的挣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青筋如同虬龙般在皮肤下暴凸!脚趾死死地蜷缩起来,脚背绷直!
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和力气,那弓起的身体猛地砸回冰冷的金属床面!
砰!
一声闷响。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颤抖、所有的呜咽……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束缚带下,只剩下那具彻底失去生命力的、仍在微微抽搐的躯壳。被黑布蒙住的脸,最后定格在一个极度痛苦和恐惧的扭曲表情上。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疯狂跳动的绿色曲线,瞬间拉成了一条笔直的、冰冷的直线。
嘀————————
刺耳的长鸣,在死寂的行刑室里骤然响起,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褚砚缓缓直起身,拔出了注射器。针尖上,一滴暗红色的血珠,缓缓渗出,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妖异的红花。
他随手将空了的注射器丢回托盘里,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他摘下了沾着一点血渍的橡胶手套,动作慢条斯理。然后,他抬起手,轻轻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灯光下,他的脸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然而,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在无人可见的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扭曲的兴奋光芒,一闪而逝。
他最后看了一眼行刑床上那具彻底失去生息的躯体,眼神淡漠,如同扫过一件完成了使命、即将被清理的废弃物。
转身,他不再停留,迈着和来时一样沉稳从容的步伐,走向那扇缓缓打开的、通往外面世界的厚重铁门。
身后,是冰冷的死亡长鸣,和一片绝对的死寂。
第九章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拉开。
唰——
清晨明亮得有些刺眼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间倾泻而入,充满了整个宽敞的客厅。光线跳跃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落在米白色的沙发靠背上,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
褚砚站在落地窗前,身上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丝质睡袍,腰带松松地系着。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刚睡醒的、近乎慵懒的平静。
窗外,是城市刚刚苏醒的景象。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的金辉,街道上车流开始涌动,像一条条苏醒的血管。远处公园的绿意盎然,充满了勃勃生机。
一切都崭新得如同被水洗过。
他转过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开放式的厨房。流理台上,一份当天的晨报随意地摊开着。头版头条,是加粗的黑体大字:
西城枢纽事故主犯沈确,昨日伏法!
下面配着一张沈确入狱时的档案照片,眼神呆滞,面容憔悴。
褚砚的目光在那标题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平静地移开,仿佛那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财经新闻。他拿起旁边一个造型简洁的银色咖啡机手柄,动作熟练地填压着咖啡粉,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咖啡机发出低沉的嗡鸣,深褐色的、带着浓郁油脂香气的液体,缓缓流入下方温热的白色骨瓷杯中。
他端起咖啡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迎着阳光。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掌心,浓郁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他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滚烫的、带着微苦醇香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熨帖到四肢百骸的暖意。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清新味道,涌入肺腑。
没有消毒水的刺鼻。
没有血腥的甜腻。
没有绝望的嘶吼。
没有……那令人作呕的栀子花香。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纯粹的、干净的、属于崭新一天的宁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轻盈的感觉,从灵魂深处缓缓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枷锁。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地欢呼,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
他缓缓睁开眼,深黑的瞳孔里,映着窗外无限生机的城市景象。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死寂和深不见底的寒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剔透的平静。
一种……尘埃落定、万物归位的平静。
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
那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弧度,也不是一个无声的狞笑。
那是一个真正的、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浅笑。
像阴霾散尽后,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
他再次端起咖啡杯,送到唇边。阳光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落在他平静深邃的眼眸里。
窗外,车水马龙,人声渐起。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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