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我攻略沈知渊,满盘皆输。他们说我蓄谋三年,最终却被他像丢垃圾一样,在订婚宴前夜,当着满城名流的面,被毫不留情地揭穿、羞辱,然后一脚踢开。他们说我是个笑话,一个妄图攀附豪门的拜金女最标准的失败范本。他们说的都对,我确实被踢开了。但他们不知道,我的任务不是成为他的软肋,而是成为他亲手斩断的、无关紧要的过去。这场盛大而耻辱的失败,正是我计划的最后一步。现在,长达一千零九十五天的漫长扮演,终于结束了。我可以回家了。
1
高铁车厢里很安静,平稳得像静止在时间里。
我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属于江城的风景,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流光溢彩的广告牌,都在视野里被拉成模糊的线条,然后彻底消失。
手机屏幕上,本地新闻的推送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豪门梦碎!盛瑞集团总裁沈知渊公开手撕心机女友林舒,三年陪伴终是一场空!】
【知情人士爆料:林舒为接近沈知渊,伪造身份、制造偶遇,步步为营堪比谍战大片!】
【沈知渊好友圈发文:‘谢谢各位关心,垃圾清掉了,空气都清新了。’疑似回应分手事件。】
评论区更是精彩纷呈。
早就觉得这个林舒不对劲,一股子小家子气,原来真是个捞女。
三年啊,沈总得多寒心,养条狗都有感情了。
活该!这种女人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在旁边的空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股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压在胸口的沉闷感,随着列车驶离江城地界,终于消散无踪。
三年。
为了扮演好林舒这个角色,我几乎快忘了自己是谁。
我学她走路的姿势,模仿她说话的语调,甚至连她对芒果过敏的生理反应,都通过药物模拟得惟妙惟肖。我成了一个温柔、体贴、不争不抢,眼中只有沈知渊一人的完美女友。我陪他出席一场又一场无聊的商业晚宴,为他挡掉一次又一次别有目的的桃花,在他胃病发作的深夜为他熬粥,在他失眠时为他念财经新闻。
我演得很好,好到有时候我自己都恍惚了,以为我真的爱上了他。
沈知渊对我,也确实好过。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为我包下整个餐厅庆生,会纵容我的小任性,甚至在我暗示想要一个家时,他也曾温柔地吻着我的额头,许诺会给我一个盛大的婚礼。
那段时间,大概是我演技的巅峰。我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羞涩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将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小女人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而这一切,都在昨晚,被他亲手打碎。
在他为我准备的惊喜订婚宴上,他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将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摔在我脸上。纸张散落一地,上面详细记录了我如何伪造学历、如何买通他身边的人、如何在他常去的画廊蹲点一个月制造偶遇……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他站在高处,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林舒,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不就是为了钱吗他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慢条斯理地写下一串数字,然后屈指一弹,支票轻飘飘地落在我脚边,三年的服务费,够吗现在,拿着你的钱,滚出我的世界。
那一刻,全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鄙夷、嘲讽和幸灾乐祸。我按照预演过无数次的剧本,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在一片哄笑声中,踉踉跄跄地逃离了现场。
我输得一败涂地,身败名裂。
这正是老板想要的结果。
高铁到站的提示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拿起手机和简单的行李,走出车厢。这里是临城,一座与江城的繁华截然不同的安逸小城。我没有去市中心,而是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外的黑色轿车。
车子一路向郊外驶去,最终停在一栋掩映在竹林深处的现代别墅前。
一个穿着中式盘扣对襟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他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辛苦了,阿眠。
我点点头,跨进家门。
白先生。
这才是我的名字,江眠。这里,才是我的家。
别墅内部的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与我之前在江城那个堆满毛绒玩具和粉色饰品的爱巢天壤之别。我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毫不客气地将自己陷进柔软的皮质里。
白先生为我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一切顺利他问。
顺利。我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项链,那是我身上唯一的饰品,也是昨晚沈知渊在羞辱我之前,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他说,这是他亲自设计的,全世界独一无二。
他不知道,他口中那颗代表我们独一无二爱情的钻石,基座内侧,有一个比针尖还细微的凹槽。
我将项链递给白先生,他接过,用专业的工具小心翼翼地从凹槽里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微型芯片。
‘天穹’的全部核心数据,都在里面了。我淡淡地说。
这才是我的任务。
三年前,盛瑞集团研发的天穹系统,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足以改变整个行业的格局。而我们的客户,盛瑞的竞争对手,愿意付出天价来获得这些数据。但天穹的安保系统是物理隔绝的,唯一的缺口,就是它的最高权限拥有者——沈知渊本人。
他是唯一的钥匙。
所以,我被派去接近他。我的任务不是偷,而是让他送。
沈知渊生性多疑,警惕心极强。想从他那里拿到东西,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对我完全放下戒心,甚至,产生一丝愧疚。
一个被他深爱过,又被他亲手伤害、彻底毁掉的女人,是最不可能对他产生威胁的。当他将这条藏着秘密的项链作为分手费的一部分扔给我时,在他看来,这只是对我的最后一次施舍和羞辱。他永远不会想到,这枚芯片,会在他最严密的安防系统眼皮子底下,被我用这种方式带出来。
而那场身败名裂的分手大戏,就是让他对我彻底放心的最后一道保险。
白先生将芯片放进一个特制的金属盒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干得漂亮,阿眠。不愧是我们最好的‘攻略师’。客户对这次的结果非常满意,尾款已经到账了。他顿了顿,看着我,你的那部分,五个亿,已经打到你的瑞士账户。你可以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了。
五个亿。三年的青春。一场身败名裂。
值了。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不用再演戏了,不用再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不用再吃那些我不喜欢但林舒很喜欢的甜点,更不用再对着沈知渊那张英俊却虚伪的脸,说那些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情话。
我打算去环游世界,我规划着我的假期,先去冰岛看极光,再去非洲看动物迁徙,然后……
我的话被白先生打断了。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带着一丝歉意和为难。
阿眠,恐怕你的假期要推迟一下了。
我睁开眼,皱起眉:什么意思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任务是完成了。白先生叹了口气,将那个金属盒推到我面前,但是,出了点小意外。我们刚刚尝试破解芯片,发现沈知渊在上面加了第二道锁。
什么锁
生物锁。需要他的虹膜和指纹双重验证,才能解锁。
我的心猛地一沉。
沈知渊……他竟然谨慎到了这种地步。是他早就有所怀疑,还是这只是他下意识的防备
所以呢我盯着白先生,你们想让我回去,再接近他一次不可能。他现在恨不得我从地球上消失,我连他身边三米都靠近不了。
我们当然知道。白先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契机,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甚至必须主动让你接近他的理由。
他从旁边拿起一个平板电脑,递给我,屏幕上是一份人物资料。
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眉眼间,竟然和我卸了妆后的样子有七分相似。
这是谁我问。
江暖,江城江家的千金小姐,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愣住了。
江家……那个在我母亲去世不到半年,就把小三和私生女接进家门的父亲所在的江家我那个名义上的妹妹
白先生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失神,继续说道:我们查到,江家和沈家是世交。就在你离开江城的今天早上,沈家和江家正式对外宣布,两家即将联姻。
他用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一张新的照片跳了出来。
照片上,沈知渊西装革履,正微笑着,将一枚钻戒戴在江暖的手上。标题是红色的,刺眼夺目。
【世纪联姻!盛瑞集团总裁沈知渊情定江家千金江暖,好事将近!】
白先生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静。
沈知渊以为他清理掉了身边最大的威胁,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即将迎娶的未婚妻,会有一个他最想摆脱的‘姐姐’。江眠,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林舒,你要做回你自己。
回家去,回到江家。作为江暖唯一的姐姐,你,将是她婚礼上最重要的人。
2
我回到江家那天,是个阴沉的下午。
车子停在一座法式风格的庄园前,铁艺大门上盘踞着繁复的金色藤蔓,冰冷而华丽,像一座精致的牢笼。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十岁那年,跟着母亲被狼狈赶走的地方。
我拉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家里的老管家,福伯。他看到我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随即又被职业性的恭敬所取代。
您是……大,大小姐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对他微微一笑:福伯,好久不见。
他愣了半晌,才侧身让我进去,嘴里喃喃着:我,我这就去通知先生和太太。
我走进玄关,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头顶璀璨的水晶吊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百合花的香气,混合着高级香薰的味道,和我记忆中,母亲种在花园里的那些茉莉花香,截然不同。
客厅里,我的父亲江鸿渊,他的现任妻子刘婉,以及我的好妹妹江暖,正围坐在一起,似乎在看一本婚纱图册。其乐融融的画面,在我出现的那一刻,瞬间凝固。
江鸿渊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咖啡杯都晃了一下,褐色的液体洒在昂贵的地毯上。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心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阿眠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将行李箱立在身边,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三人,最后落在我父亲的脸上。父亲。我回来,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尖锐的声音响起,是刘婉。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敌意和审视。这里有什么你的东西江眠,你当年跟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妈走的时候,可是什么都带走了。
她的话像一根刺,但我早已习惯。过去三年,我听过比这难听百倍的话,早已刀枪不入。
我没有理她,只是看着江鸿渊,一字一句地说道:爷爷的遗嘱。遗嘱上写明,我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继承他留给我那百分之十五的江氏集团股份。我上周,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
这当然是假的。爷爷的遗嘱,需要我和江暖同时在场,由律师宣读才能生效。但我很清楚,面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他们绝不敢当场叫来律师对质。这个信息差,就是我谈判的第一个筹码。
果然,江鸿渊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我竟然是为了股份回来的。
刘婉立刻尖叫起来:你胡说!老爷子的遗嘱里根本没这一条!
有没有,叫律师来,当面对质不就知道了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是说,你们早就把遗嘱给篡改了
这句话正中他们的要害。江鸿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一直没说话的江暖站了起来,她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神天真又带着几分被宠坏的娇纵。你就是我那个离家出走的姐姐她歪着头,语气里没什么恶意,但也没多少尊重,你长得……好像跟照片里不太一样。
女大十八变。我淡淡地回应。
姐姐,你既然是为了股份回来的,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江暖走过来,亲热地想挽我的胳膊,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你刚回来,肯定没地方住吧就住家里好了!正好我最近在筹备婚礼,好多事情想找人商量呢,你帮我参考参考好不好
我看着她那张纯真无邪的脸,心里冷笑。这才是他们让我进门的真正原因。
白先生给我的资料里写得很清楚,爷爷的遗嘱里有一个附加条款:江家的女儿必须出嫁后,才能正式继承股份。江暖与沈知渊的联姻,就是为了让她能名正言顺地拿到股份。但遗嘱也规定了,宣读时,必须所有继承人都在场。
所以,他们需要我。需要我这个见证人出现,签字,然后他们才能顺利地把江家的产业,通过江暖的手,变成沈、江两家联姻的嫁妆。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人,变成一个让他们不得不重视的麻烦。
住下可以。我看向江鸿渊,但我有条件。第一,我在这个家的地位,和江暖一样,是江家的大小姐。第二,我在公司的股份,我要立刻看到相关的法律文件。第三……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那本摊开的婚纱图册,上面是江暖和沈知渊的订婚照。照片上的沈知渊,笑得温柔缱绻,和我记忆里那个冷酷决绝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妹妹的婚礼,我要以长姐的身份,全程参与。
江鸿渊和刘婉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算计。他们大概觉得,我只是个被赶出去十几年,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就算回来,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只要先稳住我,等婚礼结束,股份到手,再把我一脚踢开就是。
好,爸爸答应你。江鸿渊最终拍板,福伯,带大小姐去楼上朝南的那间客房。
等等。我打断他,我要住我以前的房间。
刘婉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那间房……早就改成暖暖的衣帽间了!
那就改回来。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那是我和母亲在这个家里最后的回忆,我一步也不会退让。
气氛僵持不下,最终还是江鸿渊做了妥协。他现在只想息事宁人。
我在福伯的带领下,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面的东西果然都被搬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衣柜,挂满了江暖的奢侈品。
我没说什么,只是让佣人把我的行李放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江家人倒是演足了一家亲的戏码。刘婉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江鸿渊则不停地给我夹菜,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虚伪得让我反胃。
只有江暖,似乎真的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充满了好奇。
姐姐,你这些年都在哪里啊做什么工作
随便走走,打点零工。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你一定很辛苦吧她眨着大眼睛,一脸同情,以后回家了就好了,爸爸和哥哥会照顾你的。
她口中的哥哥,自然是沈知渊。
我笑了笑,没说话。
饭吃到一半,江暖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脸上立刻漾开甜蜜的笑容,那种陷入热恋的女孩特有的神情,和我当初扮演林舒时,一模一样。
是知渊哥哥!她欢快地宣布,然后按下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沈知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暖暖,在做什么
在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一起吃饭呀。江暖的声音娇滴滴的,知渊哥哥你吃了吗
刚结束一个会,正准备吃。家里……来客人了沈知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随意的询问。
江暖兴奋地说:不是客人,是我姐姐!我跟你说过的,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她今天回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能想象到,沈知渊此刻大概是觉得这只是江家无聊的家事,与他无关。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那个天真烂漫的未婚妻口中的姐姐,会是三天前被他亲手毁掉的林舒。
江暖将手机举到我面前,满眼期待:姐姐,你跟知渊哥哥打个招呼呀,他以后就是你妹夫了。
江鸿渊和刘婉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我,带着审视和警告。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对着话筒,用我最本真的声音,那个属于江眠,而不是林舒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好,沈先生。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模仿林舒的温婉,也没有丝毫的波澜。但就是这五个字,让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甚至能透过听筒,感受到那头骤然冰冷的空气。
江暖毫无所觉,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知渊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跟你说哦,我姐姐她……
暖暖,沈知渊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但那股子温柔的暖意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冰冷的紧绷感,你让你姐姐……再说一句话。
他认出我的声音了。
或者说,他不敢确定。一个本该身败名裂、滚出江城的女人,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他未婚妻的姐姐这不合逻辑。但他骨子里的多疑,让他无法忽视这个疑点。
江暖有些困惑地看着我:姐姐
我看着她,也看着坐在对面的江鸿渊和刘婉,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我的第二步计划,已经成功了。
我拿过江暖的手机,对着听筒,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餐桌上所有人都听清的音量,清晰地说道:
沈先生,我是江眠。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说完,我没有等他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3
我挂断电话的瞬间,整个餐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江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自己黑掉的手机屏幕:姐姐,你怎么……你怎么把电话挂了
刘婉的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眼神凌厉如刀:江眠!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对知渊有什么不满
没有不满。我将手机轻轻推回到江暖面前,神色坦然,只是觉得,既然以后是一家人,总会有正式见面的时候,在电话里说太多,反而显得不够尊重。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挑不出什么错处。
江鸿渊皱着眉,显然对沈知渊那反常的沉默和我的擅自做主都心存疑虑。他沉声问道:你以前……认识知渊
不认识。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父亲,我离开江城十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我怎么会有机会认识沈先生那样的人物
我故意加重了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这几个字,江鸿渊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他心虚,因为他清楚,他对我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了十五年。一个被抛弃的、挣扎在底层的女儿,逻辑上,的确不可能和云端的沈知渊有任何交集。
我的这番话,暂时打消了他的疑虑,却也成功地在他和沈知渊之间,埋下了一根名为猜忌的刺。
这场晚宴最终在诡异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第二天,我预料中的电话或者访客并没有到来。沈知渊比我想象的更能沉得住气。他没有立刻冲到江家来质问我,说明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说,他正在用他的方式,对我进行全面的调查。
这正合我意。
白先生为我伪造的江眠的履历是天衣无缝的。一个十岁被母亲带离江城,辗转于各个小城市,靠打零工和微薄的稿费为生的孤女。履历干净,但又充满了符合逻辑的颠沛流离。沈知渊查得越深,就越会发现,江眠和林舒,除了声音相似,长得有几分像之外,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这种查无实据的怀疑,会让他更加焦躁。
我则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彻底巩固了我在江家的地位。我让佣人将那个衣帽间清空,按照我记忆中的样子,重新布置成了我的卧室。我翻出了母亲留下的旧相册,堂而皇之地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刘婉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拿我没办法。江鸿渊则对我表现出一种复杂的、试图弥补的姿态,默许了我的一切行为。江暖依旧天真烂漫,她似乎真的很高兴家里多了一个姐姐,每天都缠着我,让我陪她挑选婚纱的款式,商量婚礼的细节。
我表现得像一个真正关心妹妹的姐姐,对她的婚礼尽心尽力,提出的建议也都中肯而得体。这让江鸿渊和刘婉对我的戒心,又放下了几分。
他们不知道,我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婚礼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是我接近沈知渊,获取他生物信息的机会。
机会在第三天的下午来了。
那天,我正陪着江暖在客厅里看婚庆公司送来的场地设计图,福伯走进来通报:先生,太太,沈先生来了。
江暖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向门口。
我则缓缓地放下手里的图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简单的棉布裙子,然后不紧不慢地朝玄关走去。
我看到沈知渊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对着江暖时的温柔笑意。当他的目光越过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的江暖,落在我身上时,那眼神,锐利、冰冷,充满了审视和探究,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这具皮囊里剥离出来。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江暖毫无察觉,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知渊哥哥,你怎么才来呀,我跟姐姐都等你好久了。
沈知渊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我,他对着江暖,声音却像是说给我听: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这位,就是你的姐姐
是呀!江暖把我拉到他面前,热情地介绍,姐姐,这是我未婚夫,沈知渊。知渊哥哥,这是我姐姐,江眠。
我抬起眼,直视着他,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礼貌的弧度。
沈先生,你好。
这一次,是面对面。他能清晰地看到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一切。
我没有化妆,脸上干干净净,甚至还能看到一点点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黑眼圈。这和永远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的林舒截然不同。我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林舒见到他时那种无法掩饰的爱慕和依赖。
我就是江眠,不是林舒。
沈知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盯着我的脸,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种几乎要将人看穿的压迫感,让旁边的江暖都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知渊哥哥,你怎么了干嘛一直盯着我姐姐看
沈知渊终于收回了目光,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温度。没什么。只是觉得,江眠小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是试探,也是陷阱。
我坦然地回望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是吗可能是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不过,我想我应该没见过沈先生。毕竟像您这样的人物,见过一次,是很难忘记的。
我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可能存在的脸熟,又将原因归结于他自己的名气,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刘婉和江鸿渊也走了过来,热情地招呼着沈知渊。客厅里恢复了表面的和谐。
江暖拉着我和沈知渊一起坐到沙发上,献宝似的把那些场地设计图摊开在他面前:知渊哥哥,你快看,这是姐姐帮我选的几个方案,你喜欢哪个
沈知渊的目光扫过那些图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有大半都停留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侧脸、我的手臂、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上。他在观察,在寻找破绽。
我则完全无视他的审视,专心致志地和江暖讨论着不同方案的优劣。
这个‘爱丽丝仙境’的主题太幼稚了,不符合你和沈先生的身份。
这个‘星空之海’不错,大气又浪漫。但是对灯光的要求极高,成本会超出预算很多。
我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完全是一个局外人的口吻。
沈知渊突然开口,打断了我:江眠小姐对婚礼策划似乎很了解。
我抬眸看他,笑了笑:了解谈不上。只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之前打零工的时候,在婚庆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助理。
这个解释,完美地嵌入了我那份颠沛流离的履历中。
他沉默了,眼神变得更加深沉。
我知道,我越是表现得天衣无缝,他心里的怀疑就越是无法消除。这就像一场心理博弈,比的就是谁先露出破绽。
机会很快就来了。
江暖拿起一本厚重的婚礼案例图册,想要递给沈知渊看。那本图册非常沉,她一个没拿稳,惊呼一声,图册就朝着我和沈知渊之间的茶几上砸了下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伸出手去扶。
而沈知渊,也同时伸出了手。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我的手指能触碰到他的指纹,我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他手背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丝嫌恶的决绝。
图册砰的一声砸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暖不解地看着他:知渊哥哥
沈知渊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他看了一眼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又看了一眼我,眼神复杂难辨。
我则像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一样,也迅速收回了手,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受伤和尴尬。
抱歉。沈知渊的声音有些僵硬,他对着江暖解释道,我有点洁癖,不太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
这个借口拙劣无比。谁都知道,他和林舒在一起的时候,在公开场合牵手拥抱是家常便饭。
江暖哦了一声,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失败了。但也成功了。
这次失败的试探,让我彻底确认了一件事:沈知渊对我,或者说对这个和林舒有着相似声音和面容的江眠,有着极高的防备心。他对我身体的排斥,几乎是应激性的。想通过寻常的接触来获取他的生物信息,根本不可能。
我必须,创造一个让他无法拒绝、无法逃避,甚至必须主动与我进行亲密接触的机会。
而这次试探的成功之处在于,沈知渊的过度反应,已经引起了江家人的注意。一个对自己未婚妻的姐姐如此排斥的男人,这本身就不正常。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沈知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很快调整好情绪,主动拿起图册,和江暖讨论起来,试图弥补刚才的失态。
但他离开的时候,经过我身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不管你是谁,玩火,是会自焚的。
我没有回头,只是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我知道,游戏,才刚刚开始。
4
沈知渊的警告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表面很快恢复平静,水面下的涟漪却在不断扩散。
从那天起,他来江家的次数明显变多了。他不再刻意避开我,反而经常在我出现的时候,主动挑起一些话题。他会问我过去的生活,问我的兴趣爱好,问我对未来的打算。每一个问题都看似随意,实则充满了陷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试图从我的回答中找出破绽。
而我,则扮演好一个刚刚回到豪门,对上流社会的一切都感到既新奇又有些自卑疏离的姐姐角色。我的回答半真半假,既符合江眠的人生轨迹,又偶尔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与林舒截然相反的习惯和观点。
比如,他提起江城新开的一家高级日料餐厅,那是林舒的最爱。我便会皱起眉,说我不太喜欢吃生冷的东西,肠胃受不了。
比如,他谈起最近大热的一部文艺电影,那是林舒曾经拉着他去看的。我便会打个哈欠,说我更喜欢看不用动脑子的爆米花喜剧片。
每一次,当我说出这些与林舒截然不同的喜好时,沈知渊的眼神都会变得更加深邃和复杂。他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林舒的影子,除了那张脸和那把声音。这种矛盾感,让他眼中的怀疑和探究,几乎凝成了实质。
我们的交锋,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江暖和江家人都看不出其中的暗流涌动,只觉得沈知渊是在努力地和我这个大姨子搞好关系。
江暖甚至还为此感到高兴:姐姐,你看,知渊哥哥其实人很好的,他很关心你呢。
我只能对她报以微笑。
我清楚地知道,沈知渊的耐心是有限的。当常规的试探无法得到结果时,他一定会采取更激进的手段。
而我,就在等他出手。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家庭聚会上来临。那天,为了庆祝江家和沈家的联姻,江鸿渊在自家庄园的草坪上办了一场小型的烧烤派对,只邀请了一些最亲近的亲戚和朋友。
沈知渊自然也在。
他脱下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换上了一身休闲的白衬衫和卡其裤,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清隽的温和。但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是冷的。
派对的气氛很热烈,宾客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江暖像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我则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端着一杯果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无论是作为林舒还是江眠。
沈知渊端着一杯红酒,走到了我身边。
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他开口,声音在喧闹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太习惯。我实话实说。
他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我的回答很有趣。江眠小姐,你似乎有很多不习惯的事情。
毕竟,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看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别墅,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世界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愿意。
这话意有所指。
我转过头看他,夜色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点点灯火,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沈先生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他晃了晃杯中的红酒,酒液在杯壁上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像江眠小姐这样聪明的人,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应该知道,什么东西是自己不该碰的。
警告的意味,已经毫不掩饰。
我笑了: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拿回属于我的那份股份,然后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至于不该碰的东西……我顿了顿,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比如,别人的未婚夫吗
我的直白让他愣了一下。
随即,他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冷:你能这么想,最好。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江暖的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杯盘落地的碎裂声。
我们同时转头看去,只见江暖捂着脚踝,痛苦地蹲在地上,她身边,一个年轻的侍者正手足无措地道歉,地上是一片狼藉。
沈知渊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立刻扔下酒杯,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我也快步跟上。
怎么回事沈知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江暖的脚踝。
江暖疼得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说:我……我好像崴到脚了,好疼……
她的脚踝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着,并且很快就肿了起来。
快,叫家庭医生!江鸿渊和刘婉也慌忙围了过来。
沈知渊二话不说,直接将江暖打横抱起,大步朝别墅里走去。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那一刻,他看起来,的确像一个深爱着自己未婚妻的男人。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沈知渊的背影,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太巧了。
这个意外发生得太巧了。那个侍者我见过,是沈知渊带过来的保镖之一,只是换了一身衣服。
这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我设下的局。
家庭医生很快就来了,检查过后,说是韧带拉伤,需要静养,并且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
江暖被安顿在卧室里,沈知渊一直守在她床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那份体贴和温柔,让旁边的刘婉都看得连连点头,对自己这个未来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过了一会儿,沈知渊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到我,对我招了招手。
江眠小姐,能麻烦你一件事吗他的语气很客气,但眼神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什么事
医生说药膏需要配合按摩才能更好地吸收,暖暖她不好意思让佣人动手。你是她姐姐,能不能……
我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诚恳而担忧,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在为未婚妻着想的普通男人。
但我知道,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他想让我去给江暖按摩脚踝,而那个房间里,一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针孔摄像头,窃听器……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观察我在无戒备状态下的微表情和习惯性小动作,寻找我和林舒之间的蛛丝马迹。
甚至,他可能还会在药膏里做手脚。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我不太会这个。而且,男女有别,还是沈先生你来比较合适吧你是她的未婚夫。
我一个大男人,手重,怕弄疼她。沈知渊的理由无懈可击,就当是我拜托你,帮个忙。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没有再拒绝的余地。在江家人看来,如果我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好吧。我点了点头。
走进房间时,我状似无意地将自己随身的小手包放在了门口的柜子上。那里面的干扰器,可以屏蔽掉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电子信号。
江暖正靠在床头,脚踝上敷着药膏,看到我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麻烦你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我搬了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拿起药膏,仔细地看了一下成分说明。
是我没见过的牌子,但成分都是些常规的中草药。
我挤出一些药膏,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感觉清清凉凉的,没有什么异常。
然后,我才开始小心翼翼地为她按摩。我的动作很轻,很专业。这得益于我曾经接受过的急救和护理训练。
我一边按摩,一边和她闲聊着。
还疼吗
好多了,姐姐你按得好舒服。
以后走路小心点,别再这么冒冒失失的了。
我的语气,就是一个关心妹妹的普通姐姐。我的表情,自然而放松。我知道,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屏幕后面,沈知渊正死死地盯着我,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但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按摩了大概十几分钟,江暖的脚踝明显消肿了一些。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让佣人定时帮你涂药就行。我起身,准备去洗手。
就在我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躺在床上的江暖,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地咳嗽,随即,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发紫。她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痛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急性过敏性休克!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是那管药膏!里面一定有某种强烈的、未标注的过敏原!
刘婉的尖叫声刺破了别墅的宁静。
暖暖!暖暖你怎么了!医生!医生!
沈知渊第一个冲了进来,他看到江暖的样子,脸色瞬间煞白。他冲到床边,试图把江暖扶起来,却被我一把推开。
别动她!让她平躺!快叫救护车!我冲着外面已经乱成一团的人大吼,声音冷静得可怕。
这种时候,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迅速检查江暖的状况,呼吸道严重水肿,心率飙升,再不抢救,几分钟内就可能窒息死亡!
肾上腺素!家里有没有肾上腺素注射剂我回头问沈知渊,我的眼神像冰刀一样刮在他脸上。
他显然也被这突发状况震住了,愣在原地。
说话!我几乎是在咆哮。
他这才如梦初醒,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我……我不知道……
来不及了!等救护车来,黄花菜都凉了!
我当机立断,从我的手包里,迅速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小盒子。这是白先生给我配备的急救包,里面有各种应对突发状况的微型工具和药品。
我取出一支自动注射器,拔掉保险,毫不犹豫地隔着江暖的睡裤,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大腿外侧。
你在干什么!刘婉尖叫着想上来阻止我,被我用胳膊肘狠狠地撞开。
不想她死就闭嘴!
肾上腺素注入后,江暖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青紫。
还不够!
我撕开她的衣领,解开睡衣的扣子,双手交叠,按在她胸口,开始进行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三下……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我不敢停。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按压胸骨的沉闷声,和刘婉压抑的哭泣声。
沈知渊站在一旁,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审视和怀疑,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极度复杂的……懊悔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精心设计的一个试探我的局,会演变成一场真实的生死危机。他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江暖,会是那个罕见的、对某种特殊成分严重过敏的体质。
他想试探我,却差点,杀了他自己的未婚妻。
5
救护车呼啸而至的时候,江暖的呼吸已经基本平稳了下来。
医护人员冲进来,看到现场的情况,都有些惊讶。领头的急救医生看了看江暖的生命体征,又看了看我扔在一旁的肾上腺素自动注射器,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做得很好,非常专业。再晚一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我脱力地跌坐在地毯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后的脱力感,让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江暖被迅速地抬上担架,送往医院。刘婉哭喊着跟了上去,江鸿渊也脸色煞白地紧随其后。
偌大的卧室里,瞬间只剩下我和沈知渊两个人。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我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和因为用力按压而发红的双手。冰冷的水流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镜子里,我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冷得像冰。
沈知渊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有风暴在酝酿。
我关掉水,从镜子里看着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沈先生,你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他终于动了。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他走到我身后,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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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药膏,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是我让人准备的。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香气,只是此刻,这股香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那是他刚才因为紧张而咬破了嘴唇。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
我的平静,似乎比歇斯底里的质问更让他难受。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里面加了一种罕见的植物提取物,他继续说,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忏悔,它对绝大多数人都无害,但会和芒果蛋白产生一种特殊的交叉反应,引发剧烈的过敏。林舒,对芒果过敏。
我懂了。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狠毒的试探。
他想看看,我在接触到这管药膏后,会不会出现过敏反应。他想用这种方式,来验证我到底是不是林舒。
所以,你就拿自己未婚妻的性命来当赌注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沈知渊,你真是疯了。
我查过暖暖的体检报告,她没有任何过敏史。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后怕,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你没想到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当然想不到。因为你从来不会去想那些你认为不重要的细节。你只在乎你的计划,你的目的,你的输赢。别人的死活,于你而言,不过是计算失误的附带损伤!
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说江暖,不如说是在说我自己,说那个被他毫不留情抛弃的林舒。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我还苍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不用再试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林舒。林舒在你将那张支票扔在她脸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说完,我不想再看到他,转身就想离开。
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手很烫,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放手!我挣扎着,但男女力量的悬殊让我无法撼动他分毫。
你到底是谁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濒临失控的疯狂,你的急救手法,你随身携带的专业急救包……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的、靠打零工为生的江眠该有的!
破绽。
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在那种生死一线的关头,我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如何扮演一个普通人。救人是我的本能,是我过去十年训练中,被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谁不重要。我迎上他疯狂的目光,眼神冷漠,重要的是,我救了你的未婚妻。而你,差点杀了她。
你救了她他突然冷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自嘲,你知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出事,我……
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我看到他攥着我的那只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忽然意识到,他对江暖的感情,或许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只是一场纯粹的商业联姻。刚才江暖出事时,他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慌乱,是演不出来的。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底莫名地涌上一股烦躁。
沈知渊,你听好。我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抓着我的手腕,语气却变得比之前更加冰冷,你和江暖的婚礼,必须照常举行。而我,会以江家长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把她嫁给你。
他像是没听懂我的话,怔怔地看着我。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江家的股份,而江暖出嫁,是我拿到股份的前提。我给了他一个最符合江眠人设的、最利己的理由。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他大概以为,我至少会对他流露出一点点恨意,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但他没有看到,我的脸上,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恨更伤人。
他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好。他哑声说,婚礼,会照常举行。
医院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江暖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江鸿渊和刘婉守在那里,暂时不会回来。
沈知渊也离开了,他离开时,背影萧索,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颓败。
别墅里恢复了安静。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我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那被他攥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我打开手包,拿出那个小小的金属急救盒。在刚才混乱的急救过程中,我的手指,曾不止一次地,用力按压过他的手,让他帮忙固定江暖的头部。
那个过程很短,很急,却足以让我完成我的任务。
我从急救盒的夹层里,取出一张比指甲盖还小的透明薄膜。薄膜上,清晰地印着几枚指纹。
沈知渊的指纹。
我看着那枚薄膜,却没有丝毫任务完成的喜悦。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婚礼,会照常举行。他说那句话时,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我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第一次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产生了一丝动摇。
白先生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进来。
阿眠,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指纹拿到了。我淡淡地说。
很好。虹膜呢
还没。
不急。白先生似乎心情很好,沈知渊现在对你,应该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一个差点被他害死未婚妻的男人,是不可能再对‘大姨子’有什么戒心的。你的机会很多。
是啊,机会很多。
婚礼上,作为长姐,我可以亲手为新郎整理领带;敬茶时,我可以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一句祝你和妹妹白头偕老。获取他的虹膜信息,易如反掌。
然后,我就可以拿着芯片和解锁的生物信息,去换取那五个亿的报酬,从此天高海阔,再也与这些人无关。
这本该是我最期待的结局。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阿眠电话那头,白先生察觉到了我的沉默,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收回思绪,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婚礼定在一周后。一周之内,我会完成任务。
挂掉电话,我将那枚指纹薄膜小心地收好,然后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
是沈知渊送给林舒的那条,也是藏着天穹芯片的那条。
任务完成后,白先生本该收走它,但我鬼使神差地,将它留了下来。
我拿起项链,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我摩挲着那个比针尖还细微的凹槽,脑海里,却浮现出沈知渊刚才那双盛满了痛苦和绝望的眼睛。
我忽然觉得,我或许,算错了一件事。
6
婚礼当天,天色亮得惊人。阳光穿透圣洁的彩绘玻璃,在教堂长长的红毯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我穿着一身为伴娘特意定制的浅紫色礼服,站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眉眼温婉,像一朵安静盛开的鸢尾花。这张脸,是江眠的,也是林舒的。如今,我快要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
我的手心里,藏着一枚伪装成胸针的微型虹膜扫描仪。只要在两米之内,对准目标,零点三秒,就能完成数据采集。
江暖从隔壁的新娘化妆室里跑了过来,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那场过敏危机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
迹,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姐姐,你看我好看吗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裙摆飞扬。
好看。我由衷地说。
她拉着我的手,在我身边坐下,小声地对我说:姐姐,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她的眼神很认真,后来爸爸妈妈都告诉我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她顿了顿,似乎心有余悸,知渊哥哥也跟我说了,都是他的错。他这几天一直陪着我,跟我道了无数次歉。他看起来……好难过。
她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姐姐,我总觉得,知渊哥哥心里藏着好多事。他对我很好,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离我很远。那天他抱着我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叫一个名字,很轻很轻,像在说梦话。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叫的什么名字
好像是……‘阿舒’江暖努力回忆着,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可能是我听错了。
阿舒。
他只在私下里,情到浓时,才会这么叫我。
我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那枚冰冷的扫描仪,变得无比滚烫。
教堂的钟声响起,婚礼即将开始。我作为伴娘,需要先一步进入教堂,在神父身边等待。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转身,朝那扇通往命运的门走去。
就在我即将踏入主会场的那一刻,一只手从旁边的休息室里伸出,将我猛地拽了进去。
门砰的一声在我身后关上。
是沈知渊。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礼服,胸前戴着新郎的襟花。可他看起来没有半分新郎的喜悦,那张英俊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憔悴和决绝。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你不能这么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挣开他的手,与他保持距离。
你知道!他向前一步,将我逼到墙角,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江眠,不,林舒。我知道是你。你回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股份,你是为了‘天穹’,对不对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管药膏,不仅是为了试探你。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也是为了引出你背后的人。我的人,在医院的废弃药膏里,检测到了一种只有军方实验室才会使用的追踪标记物。他们不是普通的商业间谍,他们是鬣狗,是闻到血腥味就绝不松口的亡命之徒。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白先生不是说,客户只是商业竞争对手吗
三年前,我收到匿名警告,有人盯上了‘天穹’。‘天穹’的真正核心,不是商业AI,而是一套无法被破解的国家级网络防御系统。如果它落入不法之徒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找不到突破口,就将目标对准了你。他们认为,你是我唯一的软肋。我收到的匿名邮件里,有你每天上下班的照片,你在咖啡馆喝咖啡的照片,甚至……有你睡着时的照片。他们在我身边安插了人,而我,却一无所知。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那些我以为的甜蜜日常,竟然一直都暴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你。沈知渊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毁掉你,用最残忍、最公开的方式,让你成为一个笑话,一个被我用钱打发的拜金女。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相信,你对我而言,毫无价值,你已经出局了。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过你。
那场订婚宴,与其说是羞辱你,不如说是在演一场戏,演给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看。我摔在你脸上的每一份资料,都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心上。我看着你跑出去,却不能追。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然后祈祷你从此能过上安全、平静的生活。
我以为我成功了。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一句句的质问,像一把把重锤,将我苦心经营三年的所有认知,击得粉碎。
原来,那场惊天动地的攻略失败,那场让我身败名裂的羞辱,竟然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我。
原来,我以为的结束,只是他计划的开始。
原来,我所以为的信息差,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一直站在更高的地方,看着我这个自作聪明的棋子,在他的棋盘上,走着他早就预设好的每一步。
我算错的,不是某一个环节,而是所有。
我算错了他的动机,算错了他的感情,更算错了这场游戏的真正凶险。
教堂的婚礼进行曲,悠扬地响了起来。那是催促新郎入场的信号。
那你和江暖……我艰难地开口。
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闭上眼睛,脸上是无尽的疲惫,我需要一个靶子,一个足够显眼、足够重要、能让所有敌人目光都聚焦过来的新目标。和江家的联姻,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江暖是无辜的,我本想等事情结束后,给她足够的补偿,然后解除婚约。可是我……我差点害死她……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深,深到愿意背负所有的骂名,用自毁的方式来保全我。
我看着他,这个我花了三年时间去攻略的男人,这个我以为冷酷无情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缓缓地抬起手,不是为了启动那枚胸针,而是抚上了他的脸。
沈知渊,我叫着他的名字,用的是林舒的声音,你这个傻瓜。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睁开眼。
你……你……
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从脖子上,解下了那条我一直贴身戴着的钻石项链,那条装着天穹芯片的项链,我是来物归原主的。
我将项链放在他的手心,然后握住他的手,用力合上。
对不起。我说。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这么久。
对不起,我差点就亲手把你推向深渊。
他握着那条项链,就像握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眼里的坚冰,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融化。
婚礼进行曲已经到了最高潮。门外,司仪在高声呼唤新郎的名字。
来不及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的人,一定就在宾客里。今天,只要我踏出这扇门,交易就会开始。无论我娶不娶江暖,他们都会动手。
那就不出去。我当机立断,从手包里拿出手机,迅速地给白先生发了一条信息。
【目标警觉,任务取消。芯片已毁,我将远走,后会无期。】
这是我能为沈知渊做的,最后一件事。用一个假消息,为他争取时间。
然后,我拉住他的手,指着休息室后面那扇不起眼的、通往后巷的小门。
走。
他愣住了:去哪儿
回家。我看着他,笑了。那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沈知渊,我的任务是攻略你。现在看来,我输得一败涂地。那么,作为失败者,你是不是该负责,带我回家
攻略失败后,我回家了。
这一次,不是回到临城的别墅,不是回到那个充满谎言的起点。
而是回到这个男人身边。
他看着我的笑容,也笑了。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阴霾,像冰雪初融,万物复苏。
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握紧我的手,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那扇小门。
我们将身后那场盛大而虚假的婚礼,将所有的阴谋和算计,将满座哗然的宾客和那个无辜的新娘,都彻底地抛在了身后。
阳光下,我们奔跑在陌生的后巷里,十指紧扣。
我知道,这并不是结束。一场更危险、更艰难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孤独的攻略者。
我的任务失败了。
但我赢回了我的爱人,和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