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前的“嘟——嘟——”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刘冰的手心微微出汗,他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在裤子上蹭掉了掌心的湿滑。
他迅速在脑中最后一次过了一遍说辞。不能透露未来,只能用现有的信息和合乎逻辑的判断去说服。
终于,电话被接起了。
“喂?哪位?”一个清晰、略带一丝警惕和睡意的女声传来。正是肖亚文。此刻已是凌晨,这个时间点的陌生来电,足以让任何人感到意外。
“肖亚文小姐吗?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是刘冰,格律诗公司的刘冰。”刘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甚至带着一点刻意压制的、符合此刻处境应有的焦虑,但又不能是慌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是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以及评估这通电话的来意。“刘冰?哦……你好。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保持着礼貌性的距离,透着公事公办的意味。格律诗现在的烂摊子,她想必已有耳闻,甚至可能已经从丁元英那里或别的渠道知道了一些情况。
“肖小姐,我知道现在很晚,事情也很冒昧。但我遇到一个紧急的商业决策,需要专业的法律意见和帮助,我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只有您最合适,也最可能理解这件事。”刘冰语速适中,吐字清晰,努力营造一种“病急乱投医但又有特定目标”的诚恳感。
“商业决策?关于格律诗?”肖亚文很敏锐,“刘先生,据我所知,格律诗目前正面临乐圣公司的诉讼,账户也被冻结了。这个时候……您所谓的商业决策是指?”她的质疑合情合理。
“正是关于这件事,但角度可能和您想的不一样。”刘冰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核心钩子,“叶晓明和冯世杰明天会正式向欧阳雪提出退股,拿回他们的本金。”
“……这并不意外。”肖亚文的反应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公司前景不明,股东选择退出规避风险,是正常商业行为。您呢?您也打算退股?”她顺势问道,带着一丝探究。
“不。”刘冰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不但不退,我还想收购他们两人的股份。”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刘冰几乎能想象到肖亚文在电话那头蹙起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或者在梦游的神情。
足足过了十几秒,肖亚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审慎:“刘先生,您……您清楚您现在在说什么吗?格律诗面临的是巨额索赔,败诉的可能性极高。一旦败诉,公司资不抵债,您投进去的钱包括您收购股份的钱,很可能血本无归。您这是在主动往火坑里跳。”她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完全是从一个法律和商业风险角度出发。
“我清楚,非常清楚。”刘冰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但我对格律诗的模式和丁元英先生最初的设计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乐圣的诉讼并非无懈可击,格律诗也并非必死无疑。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赌注,但我认为值得一赌。”他巧妙地将动机引向了对丁元英的“盲目”信任和自身的商业冒险精神,这比任何其他解释都更符合“刘冰”这个人设,也更容易让肖亚文接受——毕竟,她是见识过丁元英能耐的人。
果然,提到丁元英,肖亚文的语气略微有了一丝变化,少了几分质疑,多了几分探究:“哦?您是基于对丁先生的信心?可是,我听说丁先生并没有对这次诉讼有什么明确的指示……”
“丁先生的想法,我们从来都猜不透,不是吗?”刘冰适时地打断,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对丁元英的敬畏和神秘化,“也许他另有安排,也许没有。但我觉得,他当初能打造格律诗,就不会轻易让它垮掉。这是我的直觉,也是我的判断。”
他顿了顿,不给肖亚文深思的时间,立刻抛出了真正的目的:“但是肖小姐,您知道,我个人的资金有限。全额收购叶、冯两人的股份,我需要时间筹措,也需要一个非常专业的法律代表,去和欧阳雪董事长谈判,处理股权变更的法律手续,以及……应对接下来和乐圣的官司。”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
肖亚文是何等聪明的人,她立刻明白了刘冰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所以,刘先生,您是想聘请我作为您的代理律师,去处理股份收购和后续的诉讼事宜?”
“是的,肖小姐。”刘冰坦然承认,“我知道您现在可能并不看好格律诗,聘请您代理一个看似必输的官司也很强人所难。但我愿意支付相应的律师费用,或者……如果您对格律诗的未来也有一丝不同的看法,我们也可以谈一谈用未来的股权收益作为部分报酬的可能性。”
他抛出了两个选项:稳妥的现金律师费,或者高风险高潜在回报的股权激励。他知道肖亚文后来愿意接手格律诗,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和投资,他此刻只是在提前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电话那头又一次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刘冰能听到那边轻微的呼吸声,显示肖亚文正在飞速思考,权衡利弊。
风险是巨大的。代理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案子,接手一个濒临破产公司的股权,这听起来很疯狂。但刘冰的提议,尤其是他对丁元英那近乎偏执的信心,确实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她见识过丁元英翻云覆雨的手段,知道不能以常理度之。而且,刘冰的这个举动本身,就极其反常,反常到让她不得不思考背后是否真有她不知道的依仗。
许久,肖亚文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专业:“刘先生,您的这个提议……非常出乎我的意料。我需要时间考虑。而且,即使我同意代理,我们也需要签订正式的委托协议,明确代理范围、费用标准以及可能涉及的股权问题的处理方式。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您说的退股,是在明天?”
“最迟明天上午就会发生。”刘冰肯定地说,“时间非常紧迫。我希望您至少能先原则上同意代理,明天一早,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去格律诗公司,现场处理股份转让的法律事宜。律师费可以先按行业标准计,至于股权方案,我们可以事后再详谈,我绝不让您吃亏。”
他这是在逼肖亚文立刻做决定。他赌的就是肖亚文性格中那份果敢和敢于抓住机会的特质。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肖亚文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刘先生,您今晚给我的惊讶,比我过去一个月遇到的都多。好吧……我原则上同意接受您的委托,代理您关于格律诗股份收购的相关法律事宜,并可以现场进行法律见证和文件起草。至于后续的诉讼代理,以及您提到的股权方案,我们需要另外签署协议明确。”
她答应了!虽然留有余地,但她答应了!
刘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强压下激动的情绪,语气保持平稳:“太好了!非常感谢您,肖小姐!那我们明天早上八点,格律诗公司见?”
“可以。我会准时到。”肖亚文回答得干净利落,“另外,请您尽可能准备好资金证明或者筹措方案,谈判时需要。晚安,刘先生。”
“晚安,肖小姐。明天见。”
挂断电话,刘冰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与肖亚文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每一句话都需要斟酌,压力巨大。
但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而且成功了!
他没有任何停顿,立刻开始翻找通讯录,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借钱。父母、几个还算有点交情、可能有点闲钱的朋友……他甚至联系了一个做二手车贩子的远房表弟,询问极速卖车的可能性。
过程自然不尽如人意。凌晨打电话借钱,多数人被从睡梦中吵醒,一听是要钱,语气立刻变得敷衍或警惕。父母那边更是担心不已,反复追问是不是惹了麻烦。他只能含糊其辞,说是看中一个稳赚的投资机会,急需用钱。
一圈电话打下来,收获寥寥,只是从父母那里磨来了他们仅有的五万块养老钱,和一个朋友答应天亮后可以挪用的三万块应急钱。加起来八万,对于收购股份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他并不气馁。他本来也没指望一夜之间能借到全款。他的计划核心,本来就不是全额现金收购。
天光渐渐放亮,城市开始苏醒。
刘冰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中那个眼神因为一夜未眠而布满血丝,但却闪烁着前所未有光芒的自己。
他换上一身自己最好、最能撑场面的西装,仔细打好领带,将头发重新梳理整齐。今天,他要去打一场硬仗,形象很重要。
他拿起那个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里面只有几张零钞和银行卡,以及那张写着肖亚文电话的纸条。
但他感觉自己是富有的。他拥有未来。
早上七点五十分,刘冰提前十分钟到达格律诗公司楼下。他看到了肖亚文那辆熟悉的轿车已经停在那里。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调整出一个混合着忐忑、决心和一丝赌徒般狂热的表情——这应该符合他今天将要扮演的角色。
他大步走向公司门口。
肖亚文也从车里下来,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公文包,眼神复杂地看着走过来的刘冰。她显然也一夜没睡好,但专业素养让她看起来依旧冷静从容。
“肖小姐,早。”刘冰主动打招呼,声音略带沙哑。
“早,刘先生。”肖亚文点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资金准备好了?”
刘冰苦笑一下,摊摊手:“尽力了,但还不够。所以,今天的谈判很重要,需要您的专业帮助。”
肖亚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更确认了自己之前的某些猜测。她没再多问,只是做了个手势:“那我们上去吧。他们应该快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格律诗公司。
公司里气氛压抑,欧阳雪已经在了,坐在办公桌后,脸色冰冷。叶晓明和冯世杰也先后到达,两人都是面色憔悴,眼神躲闪,不敢看欧阳雪,更对同时出现的刘冰和肖亚文组合感到疑惑和不安。
一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大戏,即将在这小小的办公室里拉开帷幕。
刘冰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向欧阳雪审视的目光,迎向叶、冯二人不解的眼神。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个门开始,历史的车轮,已经悄然偏转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