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量水衡山:李冰穿越记 > 第一章

第一章:岷江惊涛与时空异变
暴雨如注,漆黑的天幕仿佛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银河倾泻般砸向岷江。江水怒吼着,翻滚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巨龙,疯狂撞击着刚刚筑起的堤坝。
府君!此处危险!
亲兵的呼喊在风雨中几乎微不可闻。李冰岿然不动,浑身早已湿透,官袍紧贴在身上,冰凉的雨水顺着颌下长须不断滴落。他深邃的目光死死盯着江心那处不断扩大的漩涡,左手紧握着一根刻满刻度的木制水平,右手下意识地捻着早已湿透的衣袖。
水位又涨了三寸!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第三队,再加派二十人,沙袋需再垒高一层!快!
这里是湔堋,后世称之为都江堰的伟大工程正初具雏形。数月来,李冰亲率蜀郡军民,战天斗地,誓要驯服这条肆虐千年的巨龙。鱼嘴分水堤已初见规模,但在这突如其来的特大洪峰面前,仍显得摇摇欲坠。
父亲,此处我来督阵,您且退后片刻!一个年轻的身影冲到他身旁,是他的次子,同样浑身泥水,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李冰摆手,目光未曾离开江面:无妨。二郎,你看那漩涡之下,水流湍急异常,我恐其下岩基已被掏空。需立刻测算此处水深及流速,否则堤坝危矣!
可是风雨太大,‘水平’难定,‘表’仪亦无法立稳啊!儿子焦急道。
事在人为!李冰斩钉截铁,取绳坠来,缚于我身,我亲去测量!
父亲!不可!儿子大惊失色,死死拉住他的手臂。亲兵们也跪倒一片:府君三思!
李冰推开众人,眼神坚定如铁: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事多难,维其棘矣!今岷江之患,关系蜀郡万千生灵,我李冰岂能惜身!
决心已定,不容分说。他已将粗绳系于腰间,另一头交由十数名精壮军士牢牢持握,手中拿着沉重的铅坠(一种原始测深工具)和记录用的竹简炭笔,一步步迈向咆哮的江边。
狂风几乎要将他掀倒,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努力站稳,将铅坠奋力抛向漩涡中心,凭借手感估算着绳缆放出的长度,心中默算:一仞…两仞…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前所未有的巨浪如山般压来,狠狠拍在堤坝之上。脚下的泥土瞬间松动坍塌。
府君——!
在儿子和亲兵们撕心裂肺的惊呼声中,李冰只觉脚下一空,无情的江水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冰冷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混乱中,他仿佛看到江底出现一道奇异扭曲的亮光,如同水底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蓝光芒。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将他拖入光芒深处,意识迅速沉入无尽的黑暗…

同一时刻,两千多年后。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岷江水在都江堰鱼嘴分水堤前温顺地一分为二,按照四六分水,二八排沙的古训,滋养着成都平原。
各位游客请看,这就是举世闻名的都江堰鱼嘴分水工程。一个清朗而带着自信的声音响起。说话者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蓝色志愿者马甲的年轻男生,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志愿者讲解员:张子澜。它利用岷江出口的特殊地理形态和河道弯曲的自然规律,巧妙地实现了自动分水、自动排沙、控制进水量的神奇功效。
张子澜,顶尖大学水利水电工程专业大三学生,正利用暑假在自己崇拜的圣地做志愿者。他扶了扶眼镜,继续用流利专业的语言讲解:简单来说,丰水期,外江流量占比会自动提升至约六成,内江约四成,避免成都平原遭受洪涝;枯水期则相反,内江进水约六成,保障灌溉用水。这完美体现了古人‘乘势利导,因时制宜’的极高智慧…
他讲得投入,游客们也听得津津有味。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侧后方一处平时不对外开放的维修平台附近,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平台上的几台精密电子监测仪器指示灯突然疯狂闪烁了几下,又恢复了正常。
张子澜的讲解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但什么都没发现,便又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科普世界里:…其设计之精妙,即使放在今天,也足以令我们这些水利专业的学子叹为观止。著名的水利专家…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了。
这一次,是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从身后传来。几个游客正指着江边,议论纷纷。
哎,你看那人怎么回事
cosplay穿成这样来玩水
不像啊,你看他那样,好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
张子澜循声望去,不由得也愣住了。
只见一个身影正艰难地从江岸边的浅水处爬上来。那人身形消瘦,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如果忽略掉他那一身完全不合时宜、湿透后更显怪异的宽大右衽曲裾深衣,以及那头在脑后胡乱束起、此刻正滴着水的长发的话。
这人面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正用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茫然和警惕的目光,飞速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宏伟但现代工艺痕迹明显的鱼嘴、穿着短袖T恤和防晒衣的游客、远处若隐若现的索道缆车、拿着手机拍照的人群…
他仿佛大梦初醒,又像是误入巨人国的孩童,每一个景象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看到一名游客举起手机,黑乎乎的镜头正对着他,顿时身体紧绷,下意识地摆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防御姿态,口中低喝出声:何方妖物欲行摄魂之术乎!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古朴奇特,但在略显嘈杂的环境中也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下。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哈哈,这哥们入戏挺深啊!
台词功底不错,哪个剧组的
这扮的是谁屈原不对,屈原好像投的汨罗江…
也有好心的大妈关切地问:小伙子,你没事吧怎么掉水里了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那男子——正是刚刚从战国时代的岷江惊涛中消失的李冰——对周围的哄笑和询问充耳不闻。他的全部注意力,已被眼前这座既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鱼嘴所吸引。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无视了滴水的衣摆和浑身的不适,目光死死锁住分水堤的坝体。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去触摸那灰白色的现代混凝土材质。
此…此乃何物所筑他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非石非木,坚逾青钢,浑然一体…竟能将岷水驯服至此!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看起来最像读书人的张子澜身上,语气急切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尔等究竟何人此处是何地界秦王麾下哪一部速速报来!
这下,连好心的大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周围的游客也收敛了笑容,感觉这不像是在演戏,倒像是…脑子有点问题
景区保安闻讯赶来,试图维持秩序: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您是从哪里来的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李冰见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来了两个穿着统一怪异服装(保安制服)、态度强硬的人逼近,眉头紧锁,习惯性地喝道:放肆!本府问话,岂容尔等…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
等一下!
张子澜快步走了过来。他先是礼貌地对保安点了点头,叔叔,我来试试。然后,他推了推眼镜,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试图去安抚或控制,而是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蹲下身,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干燥的地面上,飞快地画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甚至标注了关键尺寸和角度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平面示意图——鱼嘴、飞沙堰、宝瓶口,一应俱全。
画完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行为古怪的古装男子,指着地上的图,用清晰而缓慢的语调问道:
先生,您刚才问,这里是何处。
您是否认得…此图
那一刻,风雨、江水、围观的人群似乎都消失了。
李冰所有的震惊、警惕和威势,在目光接触到地上那幅精准无比、甚至超越了他当下设计水平的示意图时,瞬间凝固了。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审视地看向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衣着古怪,却似乎深谙水利之道的异乡人。
江风拂过,吹动两人额前的发丝。
一个来自两千多年前的灵魂,与一个现代水利专业的学子,在这座伟大工程之前,完成了第一次跨越时空的、无声的对话。
第二章:异世苏醒与初见疑云
李冰的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地面那幅精准的示意图,仿佛要将每一根线条都烙印进灵魂深处。周遭游客的窃窃私语、保安警惕的目光,乃至岷江的奔流声,在这一刻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杂音。
他脑中惊雷滚滚。
这图…这分水布局,这堰口走向,这宝瓶口的方位…竟与他呕心沥血设计的湔堋工程核心机密惊人地吻合!不,甚至更为精妙,某些细节处的处理,竟隐隐透出一种他苦思良久却未能捕捉到的、浑然天成的优化感。
可这少年…这衣着怪异、言语不通的少年,如何得知莫非是敌国细作,已窥得我工程奥妙并加以改良但观其神色,坦荡而专注,并无奸猾之相。且此地景致虽与我的湔堋神似,细看之下却处处不同——建材非竹非木,坚硬光滑如巨兽之齿;人群奇装异服,行为散漫如观景嬉游…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最终凝成一个最荒谬却也唯一能解释眼前景象的猜测:莫非…那江底异光,并非龙王索命,而是…《山海经》中所载的异界通道此处已非我所知的尘世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迫自己冷静。为官数十载,处变不惊是基本素养。他再次看向张子澜,眼神中的锐利稍敛,探究之意更浓。他缓缓抬手指了指地上的图,又指向眼前的鱼嘴分水堤,然后用疑问的目光投向张子澜。
张子澜心脏砰砰直跳,一种混合着荒诞感与极致好奇的情绪攫住了他。这人的反应太不对劲了。如果是cosplay或者哗众取宠,绝无可能有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几乎能穿透人心的震惊与威严。那是一种长期身居高位、执掌生杀予夺才能淬炼出的气场。
而且,他认得这图!他不仅认得,他的反应更像是一个…设计师看到了自己作品的超进化版本!
张子澜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试一次。他无视了旁边试图插话的保安,用树枝在那幅图的旁边,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三个汉字:
都——江——堰
然后,他指着这三个字,又用力点了点地面。
李冰的眉头紧紧锁起。都江堰他下意识地重复,发音略显古怪。他从未听过此名。他所在的秦国,称此地为湔堋,或称湔氐道。此名从何而来
看到对方脸上的困惑,张子澜并不气馁。他又飞快地在都江堰三个字下面,写下了两个字:
湔堋
写完后,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李冰的目光扫过第一行文字,完全不解其意。但当他的视线落在那熟悉的湔堋两个篆文时,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一个可怕的、足以撕裂所有认知的念头,如同岷江冬天的冰刺,狠狠扎入他的脑海。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从水里爬出来时还要苍白。
保安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试图去拉李冰的胳膊:这位先生,不管你是什么情况,先跟我们到管理处换身干衣服,再…
且慢!
李冰猛地一甩袖(尽管湿透的袖子甩起来毫无气势),动作幅度之大吓了保安一跳。他后退半步,再次看向张子澜,眼神已然不同。那里面有震惊,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求证欲。
他不再试图用语言沟通,而是伸手指了指张子澜画的那幅图,然后又指向自己的眼睛,再指向远处的玉垒山和脚下的岷江,最后,他用两根手指模仿人走路的动作,从鱼嘴开始,沿着内江河道向下游方向走去,脸上露出强烈的探究和坚持。
他要去看!亲眼去验证!验证这图纸,验证这工程,验证这个可怕而荒谬的猜想!
张子澜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想实地勘察整个工程!
叔叔,张子澜立刻转头对保安说,语速飞快但态度诚恳,他好像对都江堰的工程结构特别感兴趣,可能是个…呃…古代水利发烧友有点沉浸式体验了。我是水利专业的志愿者,要不我先带他沿着景区路线走一圈,给他讲讲说不定他能平静下来。这么多人围着,反而容易刺激他。
保安看着李冰那虽然怪异但此刻确实不再激烈、只是全身心透着一种固执探究姿态的样子,又看看一脸专业认真的张子澜,犹豫了一下。景区最怕的就是突发骚乱和游客冲突,能平稳处理最好。
你…能行吗他看着有点…保安压低声音。
没问题,张子澜推了推眼镜,展现出学霸特有的、让人莫名信服的气场,沟通不畅有时源于知识壁垒,一旦找到共同话题,就能搭建理解的桥梁。(他下意识用了某位教授的名言)
保安最终点了点头:那你看好他,别让他做危险动作,别打扰其他游客。有事立刻用对讲机呼叫我们。
明白!
人群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只是偶尔还有人回头好奇地张望几眼这诡异的组合——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现代学生,领着一个长发滴水的古人。
张子澜松了口气,对李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跟着自己,沿着景区规划好的参观路线前行。
李冰立刻迈步跟上,他的步伐甚至有些急切,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贪婪地扫描着视野里的一切。
于是,一场极其诡异的现场教学开始了。
这是鱼嘴,现代用钢筋混凝土加固过了,比古代…嗯…比以前的竹笼卵石结构坚固很多,寿命也更长。张子澜尽量用简单的词汇,配合手势讲解。
李冰听到钢筋混凝土时一脸茫然,但听到竹笼卵石时眼睛猛地一亮,用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甚至还蹲下身,不顾地上水渍,仔细用手指触摸混凝土的接缝和质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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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鱼嘴,来到飞沙堰。
这是飞沙堰,利用弯道环流原理,自动排沙泄洪。水量太大时,洪水会自动漫过这里,确保进入宝瓶口的水量不会过多…张子澜指着那处溢洪道讲解。
环流…排沙…李冰喃喃自语,这两个词他似乎琢磨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猛地抬头看向河道弯处,又低头看看堰体,双手甚至不自觉地开始比划水流的方向和沙砾运动的轨迹。妙哉!竟可如此!顺势而为,尽得风流!他忍不住脱口赞道,完全忘了对方可能听不懂。
张子澜虽然没完全听清他那文白夹杂的感叹,但看他那恍然大悟、击节赞叹的样子,心中那份荒诞的猜想又加重了几分——这人,好像真的在理解这些几百年前就成熟了的、他本该了如指掌的原理!
接下来是宝瓶口。
望着那劈开玉垒山形成的峡口,控制着进入成都平原的水量,李冰驻足良久,神情复杂。这里有他亲自督导开凿的痕迹(虽然现代经过大规模整修),熟悉感扑面而来,但周边的一切又在提醒他物非人非。
开凿此处,甚艰…他轻声道,仿佛在自言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山壁的岩石。
张子澜没听清,但他顺势接口:是啊,听说古代没有炸药和大型机械,全靠火烧水浇、人力开凿,真是难以想象的工程奇迹。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块介绍古代开凿技术的展示牌,上面有示意图。
李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图画得虽简略,却深得其中三味,不由得微微颔首。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被展示牌旁边的一个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安装在宝瓶口附近岩壁上的水文监测站。不大的白色箱体,上面竖着太阳能板,下面探出几根金属传感器没入水中,旁边还有一个摄像头和天线。
李冰的脸上露出了比刚才看到手机时更加浓重的困惑与警惕。这东西…非金非木,造型奇特,还对着江水虎视眈眈,是何物
他忍不住伸手指向那设备,看向张子澜,投以询问的目光。
哦,那个啊,张子澜解释道,那是自动水文监测站,里面有很多传感器,可以自动测量水位、流速、水温什么的,数据通过天线实时传回数据中心。
李冰:…
每一个词他都听到了,但组合在一起,意义如同天书。
传感器数据实时传输
他脸上的表情大概过于空白,张子澜忍不住想笑,又觉得不礼貌,强行忍住。他想了想,试图用最古老的概念来类比:呃…就好比是…永不休息的‘水则’(古代水位标尺),而且它不光自己看,还能立刻‘千里传音’,把消息告诉后面管水的人。
这个比喻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李冰的目光在那白色的箱子和滔滔江水之间来回扫视,眼神中的警惕渐渐被一种极度的好奇所取代。
永不休息的水则千里传音
若得此物,何须派人日夜值守、冒雨观测何须快马加鞭传递水情
这一刻,什么敌国细作、什么龙王索命的猜想都已褪去。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灼热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此地,绝非故土。
此物,皆属神技。
而吾至此,绝非偶然!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张子澜,先前那种上位者的威势不经意间再次流露。他不再用手势,而是直接开口,声音因激动和缺水而愈发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
尔…你,他生硬地尝试改变称呼,抬手指着那水文监测站,一字一顿地问道,此…‘水则’,如何…造如何…用
江风拂过,吹动他湿漉漉的衣袍,也吹动了张子澜额前的碎发。
张子澜看着对方那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学术探究般狂热的表情,彻底愣住了。
他好像…真的在问技术细节
李冰那沙哑而急切的追问,如同一声惊雷,在张子澜耳边炸响。
此…‘水则’,如何…造如何…用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古老的口音和拗口的节奏,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张子澜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造用他是在问……这自动水文监测站的制造和使用方法
这已经不是沉浸式体验或者行为艺术能解释的了。这更像是一个……一个真正来自技术空白时代的人,在面对无法理解的科技造物时,最本能、最直接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最纯粹的好奇和求知欲,一种近乎原始的、想要掌握它的冲动。
保安虽然站得稍远,但也听到了这突兀的问话,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手已经按在了对讲机上,似乎随时准备呼叫支援。
张子澜的大脑飞速运转。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激化矛盾,也不能让保安把这人带走。眼前这个浑身湿透、言行古怪的男人,身上一定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而解开这个秘密的钥匙,或许就藏在这种看似荒谬的对话里。
他迅速对保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摆了摆手,用口型无声地说:没事,交给我。然后,他转向李冰,没有直接回答那个关于造和用的天大难题,而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指了指不远处景区为游客设置的休息长廊,那里有长椅和遮阳棚,相对僻静一些。
这里……说话不方便。他放缓语速,尽量清晰地吐出每个字,并配合着强烈的手势——先指指周围的游客,做出一个嘈杂的皱眉表情,然后又指指长廊,做出一个坐下、安静的手势。我们,去那边,坐下,慢慢说。可好
他的动作比语言更有效。李冰深邃的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依然投来的好奇目光,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保安,理解了张子澜避人耳目的意图。他虽心急如焚,但也知此事诡异,不宜张扬。他压下澎湃的心绪,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这份临时达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休息区。李冰的步伐沉稳依旧,但每一步都似乎带着千钧的重量,审视的目光不断掠过那些对他而言光怪陆离的景象:光滑如镜的地面、造型奇特的照明灯、游客手中会发光发声的小镜子……他的世界观正在持续崩塌与重塑的边缘反复横跳。
张子澜则快步走到旁边的便民服务点,自掏腰包买了两瓶矿泉水。他想了想,又额外要了一叠点餐用的便签纸和一支圆珠笔。这些,或许能成为沟通的桥梁。
在长廊最靠里的长椅坐下,张子澜将一瓶水递给李冰,并示范性地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
李冰警惕地看着手中透明轻盈的塑料瓶和里面清澈的液体,没有立刻饮用。他先仔细观察了瓶身和瓶盖,又看了看张子澜,似乎在确认无毒。直到张子澜又喝了一口,并对他鼓励地点点头,他才尝试着抿了一小口。清凉甘冽的滋味划过喉咙,驱散了些许疲惫和焦渴,但他脸上并未露出享受的表情,反而对这容器本身投去了探究的一瞥——此等器皿,造价几何竟如此普及
张子澜没有急于开口,他拧好水瓶,拿出便签纸和笔,在膝盖上铺开。他知道,常规的语言沟通效率太低,必须借助更直观的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在纸的左上角,画了一个小小的、穿古装的小人简笔画,然后在旁边写下一个词:李冰(他猜测,但不确定)
然后他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右边,在右边画了一个穿T恤短裤的小人,旁边写上我,张子澜。
最后,他在两个小人之间,画了一道夸张的、闪着电光的裂痕,又在裂痕上方写下了两个大字:时间
他将这张纸递给李冰,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这是一个疯狂的猜想,他在进行一次疯狂的验证。
李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目光落在其上。看到那个代表自己的古装小人时,他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当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个时间二字上时,他捏着纸片的指尖猛然收紧,纸张边缘瞬间起了褶皱。
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游客的喧闹声变得异常遥远。
终于,李冰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张子澜脸上。那里面有震惊,有恍然,有无法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沉重的了悟。他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伸出了他那因长期操劳而骨节分明、带着旧伤和薄茧的手指,指向了张子澜之前写在便签纸上的公元前256年—至今那一行字。
他的指尖点在至今两个字上,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子澜,发出了一个极其缓慢而清晰的音节:
几…何
他在问:从那时到现在,过去了多久
张子澜瞬间懂了!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窜过一阵电流般的战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猜对了!竟然真的……这可能吗科学上完全说不通!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他强压下内心的翻江倒海,努力保持表面的镇定。他知道,下一个回答至关重要。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便签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四个数字:
2025
写完后,他将这个数字圈了起来,然后指向天空,指向周围的一切,最后郑重地推向李冰。
李冰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数字。
2025…
公元前256年…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当这两个数字之间那浩瀚如星河的时间跨度被如此直观、如此冰冷地呈现出来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感还是猛烈地袭击了他。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凉的长椅扶手。
两千两百八十年…
沧海桑田,不足以形容其变。
白云苍狗,不足以喻其逝。
他,李冰,大秦蜀郡守,竟一瞬间跨越了两千多年的时光洪流,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未来
所有的困惑都有了答案。为何建筑迥异,为何服饰奇特,为何言语不通,为何有那诸多无法理解的神物……原来,非是妖术,亦非仙境,而是时光!
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独感如同岷江的寒潮,瞬间淹没了他。他的王朝,他的功业,他的亲人……一切皆已化为历史的尘埃了吗那他此刻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但下一刻,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迅速压倒了这些感伤——是责任,是使命,是刻入他骨髓的执着。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水患之危,民生之艰,永不会变!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那白色的水文监测站,眼神变得无比炽热。如果说刚才只是模糊的渴望,那么现在,这渴望有了无比明确的目标和紧迫性。
此地之物,若能习得一二,带回我的时代,必将造福万千黎民,拯救无数生灵!这,莫非是天意莫非是上天予我李冰、予我蜀郡百姓的一线生机
他猛地转过头,再次看向张子澜,之前的震惊和恍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他不再纠结于时间本身,而是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核心——那水文监测站。
他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便签纸上那个代表2025的圆圈,然后又指向远处的监测站,目光紧紧锁住张子澜,重复了那个最初的问题,但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恳求:
告,我。此物,何…理何…用(告诉我,此物,是何原理如何应用)
沟通的桥梁,终于在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搭建起来后,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跨越千年的技术求索。
张子澜看着对方眼中那纯粹而炽烈的求知火焰,所有关于科学解释、关于时空悖论的胡思乱想都暂时熄灭了。他被这种眼神震慑住了。那不是一个疯子的眼神,那是一个……探索者的眼神。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拿起笔,在新的便签纸上开始画图。
他没有画复杂的电路,而是先画了一根竖线,在旁边标注水尺。然后,他在水尺上画了一个可以上下滑动的浮漂,用一根杆子连着一个……齿轮结构。最后,他在齿轮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指针和表盘。
水位,他指着浮漂和齿轮,努力解释,水涨,这个推着这个转,指针动,就知道水位多高。
李冰看得极其认真,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种机械传递和转化的方式。他很快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其基本原理,类似于他改进过的水则,但更精巧自动。
然后张子澜又画了另一个图:一道波浪线代表水流,中间画了一个小转子:水冲,它转,转得快慢,知道流速快慢。
这个更直观,李冰立刻明白了,眼中闪过赞许之色。
最后,张子澜指了指监测站上的太阳能板,画了一个太阳,然后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线连接到一个小盒子上:太阳光,变……力气,让它自己能干活,不用人。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电和能源。
李冰看着那太阳变力气的示意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目光在太阳能板、张子澜的简笔画和远处的江水之间来回移动,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融化为一种深深的、几乎令人动容的叹服。
无需人力,自动观测,借日晖之力,千里传音……
这已非巧夺天工所能形容。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迹,是凡人难以想象的伟力。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仿佛想透过那无垠的苍穹,看穿这背后运行的、他所无法理解的天道法则。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张子澜。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之前的审视和威压,多了几分郑重和一种……近乎平等的学术探讨的意味。
他伸手指了指张子澜画的所有示意图,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大脑,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理解其核心构思之妙。
然后,他指向那个白色的监测站,问出了第二个,也是更关键的问题:
其……数(它的数据)何……至(去往何处)何人……观(何人在观看)
他不满足于知道这东西如何工作,他更要明白,这些宝贵的数据最终流向哪里,被谁所用,又如何能用于真正的治水实践。
问题的深度陡然增加,直指现代水利数据链的核心。
张子澜握着笔,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在问这是何年的古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一丝兴奋。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跨越千年的艰难对话
长廊下的阴影带来一丝凉爽,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种几乎凝固的紧张气氛。李冰的目光仍死死盯着那张写着2025的便签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两千多年的时光,就这样被压缩在一个小小的数字里,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张子澜屏息等待着,他能看到对方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那是一个人的整个世界被彻底颠覆后的震撼与茫然。他不敢出声打扰,只能拧开矿泉水瓶又喝了一口,借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无措。
许久,李冰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惊涛骇浪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可怕的专注。张子澜不禁坐直了身体——那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他那些沉浸于课题中的教授们的眼神,是一种将全部心智投入到某个问题中的纯粹状态。
李冰的手指越过那个代表年份的数字,直接点在了张子澜画的水位计示意图上。
此物,他的发音依然生硬,但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观水之涨落,自动...记之
张子澜连忙点头,又在纸上画了个小小的波浪线表示水流,对,自动记录。
以何物为度李冰追问,手指点在代表刻度的位置上,寸尺丈
这个问题让张子澜一愣,随即意识到对方问的是计量单位。他想了想,在纸的空白处画了一把尺子,标注了cm和m的符号,然后写下厘米和米两个字。
今人用米,他解释道,又在旁边画了一个传统的尺子,标注尺,与古尺不同。
李冰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拿起那张纸,对着光线仔细查看,仿佛能从那些符号中看出两个时代度量衡的差异。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一今尺,合古尺几何
张子澜顿时语塞。这问题太过专业,他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知道古今尺度的精确换算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坦白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但现在的尺比古代稍长一些。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李冰满意,但他没有纠缠,而是将话题转回到核心问题上。他指着代表数据传输的那几条歪歪扭扭的线:此‘数’,如何‘传音千里’以风以烟以光
张子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该怎么向一个战国时代的人解释无线电波和数字通信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苦思冥想片刻,忽然灵机一动,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打电话的游客。那人对着手机说得眉飞色舞,不时发出笑声。
看,张子澜压低声音,那人的声音,通过那个小东西,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另一个人就能听到。
李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微微收缩。一个能千里传音的小盒子这比烽火台和驿马快了何止千万倍
无需线缆他敏锐地注意到那人手中并没有任何连接的东西。
张子澜重重地点头,又在纸上画了几个波浪形的符号:用...一种看不见的‘波’,像水波一样,但是在空气中传播。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李冰盯着那些波浪线看了许久,眉头紧锁,显然在努力理解这个完全超出认知范围的概念。看不见的波在空气中传播声音这比巫术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但他没有质疑,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张子澜松了口气,继续解释道:那个监测站,测得的数据,就通过这种‘波’,传到...一个地方,有人专门看。他画了一个大楼的简笔画,里面坐着一个盯着电脑屏幕的人。
何人所观李冰追问,官府河工
都有,张子澜说,防汛的人,研究的人,都能看到。水位高了,流速快了,就知道可能要发大水,可以提前准备。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李冰。他身体前倾,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芒:预知水患可提前几何
看情况,张子澜被他的激动感染,语速也快了起来,如果是上游下雨,水要流下来,可能提前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就知道危险了。
几天...李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恍惚起来。作为治水者,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几天的时间,足以疏散百姓,加固堤防,准备物资,能够拯救成千上万的生命!
他猛地抓住张子澜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张子澜倒吸一口冷气:此术!此术可能传于我某愿以千金相易!
张子澜吃痛,但又不敢挣脱,只能勉强笑道:这个...不是钱的问题。需要很多...很多基础的东西。他指了指周围的一切,需要电,需要网络,需要工厂造设备...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李冰眼中的炽热渐渐冷却,但那份执着却丝毫未减。他松开手,沉默片刻,忽然问出了一个让张子澜措手不及的问题:尔既知水利,可通‘水则’之法
水则张子澜一时没反应过来。
观水之尺也,李冰解释道,刻石为标,以度水位。
张子澜恍然大悟:哦哦,水位尺!知道知道!他在纸上画了一个长长的尺子立在江边的图案,现在还在用呢,作为备用和校准。
李冰点点头,又问道:可通‘石人’之制
石人张子澜眨眨眼,什么石人
李冰用手比划着:刻石为人,立水中,以测淤沙之积。
张子澜恍然大悟:您说的是测淤积的标杆啊!现在不用石人了,用...他本想说什么泥沙淤积监测系统,但及时刹住了车,改口道,用别的方法了。
李冰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好奇取代:今人以何法测淤沙
这个问题相对好回答一些。张子澜在纸上画了一条船,船上吊着一根绳子,绳底挂着一个重物:用船,放下绳子到底,知道多深。然后又画了第二个图,是一道声波从水面传向水底又反弹回来的示意图:或者用声音,听回声,算深度。
声音测深李冰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今天他接收的难以置信的信息比他过去十年都多。
张子澜正不知如何解释,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两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一群游客正指着天空——一架无人机正嗡嗡地飞过江面,进行着日常的航拍巡查。
李冰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那个在天空中自由移动的小机器,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震惊所能形容。那是一种看到了神迹般的敬畏与恐惧交织的表情。
木鸢...他喃喃自语,竟真能飞天...
张子澜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虔诚的表情,忽然感到一阵心酸。他能想象,对于一个毕生致力于治水的人来说,看到这些现代水利技术是多么震撼又多么渴望的事情。
无人机的嗡嗡声渐渐远去,李冰的目光却久久没有收回。当他终于转回头时,眼中多了一种张子澜看不懂的决绝。
他拿起那张画着示意图的便签纸,轻轻抚平边缘的褶皱,然后郑重地将其折好,塞入湿漉漉的衣袖中。
张子澜,他生涩地念出这个名字,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直呼对方的名字,某有一请。
张子澜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您说。
李冰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一切——宏伟的水利工程,奇特的现代建筑,来往的游客,最后回到张子澜脸上。
某欲观今世治水之全貌,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钧之重的思考,请尔为某导之。
这不是请求,更像是一个宣言。一个跨越千年的治水者,向这个时代发出的求知宣言。
张子澜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抉择关口。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真的穿越者还是一个沉浸过头的怪人,他的请求都代表着一个窥探古今水利智慧碰撞的绝佳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好。
就在这一刻,远处传来保安的呼喊声:小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张子澜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已经在长廊里呆了太久,引起了保安的注意。他迅速对李冰低声道:待会别说话,一切看我眼色。
李冰微微颔首,恢复了那种威严内敛的表情。
保安小跑着过来,警惕地看了李冰一眼,对张子澜说:时间不短了,这位先生...什么情况需要我们联系派出所或者救助站吗
张子澜的大脑飞速运转,随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事了叔叔,搞清楚了!这位李先生是个历史重现...呃...行为艺术家!专门研究古代水利的!刚才那是表演前的沉浸式体验,找感觉呢!
保安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李冰:行为艺术家那这身衣服...
戏服!都是戏服!张子澜赶紧接话,他等下就去换掉。是吧,李老师他悄悄对李冰使了个眼色。
李冰虽然听不懂行为艺术家是什么意思,但理解了张子澜要他配合的暗示。他端着姿态,微微颔首,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沉稳的嗯声,那架势倒真有几分像某个领域的专家。
保安看看李冰,虽然还是觉得古怪,但至少对方不再有什么出格举动,态度也配合了许多。他犹豫了一下,说:那行吧...不过这身打扮在景区里太扎眼了,最好还是换掉。需要帮忙找地方换衣服吗
不用不用,张子澜连忙摆手,我宿舍就在附近的志愿者公寓,我带他过去换一身我的衣服就行。
保安终于点了点头:那好,你负责啊。别再引起骚动了。
保证不会!张子澜拍胸脯道。
看着保安远去的背影,张子澜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后背都湿了。他转向李冰,低声道:得给您换身衣服,这样太显眼了。
李冰看了看自己湿透的宽袍大袖,又看了看周围人们的短袖长裤,理解地点点头:入乡随俗,某明白。
两人起身离开长廊,沿着景区边缘的小路向志愿者公寓走去。一路上,李冰的目光不断被各种现代事物吸引——平整的沥青路面,整齐的路灯,远处的高楼大厦。但他不再表现出过度的震惊,而是以一种研究般的专注观察着一切,偶尔会问一两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此路以何物筑之坚平若此。
此灯以何物为燃无烟无火。
彼高楼以何物为骨竟能耸入云霄
每个问题都让张子澜头皮发麻,他只能尽量用最浅显的方式解释:路是用沥青和石子压的。灯是用电的,电就是一种...看不见的能量。楼是用钢筋和混凝土建的,钢筋就是铁,混凝土就是...一种特别坚固的石料。
这些解释显然远远不能满足李冰的好奇,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每一个答案都默默记在心中。
志愿者公寓离景区不远,是一栋六层的老式建筑。张子澜住在三楼的一个双人间,幸运的是室友回家过暑假了,此刻空无一人。
推开房门,李冰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才迈步进入。他对这个明亮整洁的小空间表现出极大的好奇,目光扫过书桌、衣柜、上下铺的铁床,最后落在墙上的电灯开关上。
请进,张子澜有些尴尬地收拾着椅子上随意扔着的几件衣服,地方有点乱,您别介意。
李冰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电灯开关吸引了。他仔细观察着那个白色的小塑料板,然后看向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泡。
此乃何物他指着开关问道。
电灯开关,张子澜走过去,示范性地按了一下,灯应声而亮,这样就有光了。
李冰明显地后退了半步,眼中再次闪过警惕之色。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仔细研究起开关和灯之间的关联:无火无油,何以发光
用电,张子澜已经习惯了这个万能答案,一种看不见的能量。
李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追问。他的目光又转向书桌,上面散落着几本水利专业的教科书和笔记本。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水力学原理》,翻开书页。
当看到书中精美的插图、复杂的公式和整齐的印刷字体时,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仿佛在触摸什么稀世珍宝。
此乃...水利之书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张子澜走过来,这是我专业的教科书。
李冰一页页地翻看着,虽然看不懂大多数文字和符号,但那些水流示意图、工程结构图他是能看懂的。越是翻阅,他的眼神就越是炽热。
精妙...精妙绝伦...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了书中描绘的水力世界中。
张子澜没有打扰他,而是趁机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一条灰色运动裤:李先生,您先换身干衣服吧,湿衣服穿着会生病的。
李冰这才从书中抬起头,看了看张子澜手中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袍服,点了点头。
换衣过程略显尴尬。李冰显然对现代衣物的穿法一无所知,需要张子澜一步步指导。当最终换好衣服后,李冰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T恤运动裤、却依然束着古人发髻的自己,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某这般模样...甚是怪异。他有些不自在地拉扯着T恤的领口。
不不不,很好了!张子澜赶紧说,就是头发...得想办法处理一下。
他找来一顶自己的棒球帽,示意李冰将长发盘起藏在帽子里。这样一来,除了那略显古铜的肤色和过于锐利的眼神外,李冰看起来已经与现代社会不那么格格不入了。
就在这时,李冰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一阵咕噜声。两人同时一愣,李冰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窘迫。
您饿了吧张子澜立刻会意,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我去楼下买点吃的,您稍等一会儿。
他让李冰坐在书桌前继续看书,自己匆匆下楼去了公寓附近的小超市。
站在货架前,张子澜才意识到另一个难题——该给一个战国时代的人买什么食物最后他保守地选择了几样最简单的东西:瓶装水、面包、苹果和一包熟牛肉。
回到房间时,李冰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书中的一幅都江堰全景剖面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不时点头或蹙眉,完全没注意到张子澜的归来。
先吃点东西吧。张子澜将食物放在桌上。
李冰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些食物上。他先拿起面包,仔细查看了一番,又闻了闻,才小心地撕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后,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显然对这种柔软香甜的食物感到意外。
接着他又尝试了牛肉和苹果,每一种现代食物都让他露出探究的表情,仿佛在分析它们的成分和制作工艺。
此肉何以保存如此之久他指着真空包装的牛肉问道。
抽空了空气,细菌...呃...坏东西进不去,就不会坏。张子澜解释道。
李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进食。虽然他吃得很快,但动作依然保持着一种奇特的优雅,与现代人匆忙的进食方式截然不同。
吃完简单的餐食后,李冰郑重地向张子澜道谢:多谢款待。
然后,他不再耽搁,直接拿起那本《水力学原理》,翻到都江堰剖面图那一页,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子澜:某观此图,较某之设计有多处改良。请为某一一详解。
他的手指点在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此处堰口角度,何以调整此处渠底坡度,何以变化此处排沙设计,依据何理
一连串专业而精准的问题让张子澜既兴奋又紧张。他拉过椅子坐下,开始尽自己所能地解释起来。两人借助纸笔,通过画图和手势,展开了一场跨越千年的水利学术讨论。
起初沟通仍然困难重重,但令人惊讶的是,李冰的理解能力和举一反三的悟性极强。往往张子澜费力地解释完一个概念,李冰沉思片刻后就能提出下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当张子澜的手机突然响起时,两人都吓了一跳。
李冰警惕地看着那个发出铃声的小方块,张子澜赶紧解释道:这是...一种通信工具,像刚才那人的‘千里传音’。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景区志愿者负责人打来的。
喂,王老师张子澜接起电话,同时用眼神示意李冰保持安静。
小张啊,今天下午怎么回事听说你带了个行为艺术家在景区转悠,还引起围观了电话那头的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责备。
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个研究古代水利的老师,沉浸式体验找灵感来着。张子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我已经带他离开景区了。
那就好。不过明天你当班的时候注意点,别再引起骚动了。景区最怕这种突发情况。
明白明白,给您添麻烦了。
挂掉电话,张子澜长出一口气,发现李冰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手机。
此物...亦可传图乎李冰突然问道。
张子澜一愣:可以啊,不仅能传图,还能传文字,传声音...
话未说完,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对啊!手机!我可以给您看照片!看视频!比画图清楚多了!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图库,找到之前去水电站实习时拍的照片和视频,开始向李冰展示起来。
看,这是现代的水坝,用混凝土建的,比古代的堤坝坚固多了!
这是闸门,用电控制的,一按按钮就能开关,调节水量!
这是水轮机,水流冲过去就能发电,就是产生那种‘看不见的能量’!
李冰的呼吸随着一个个画面的展示而变得越来越急促。当他看到一段水闸开启的视频时,甚至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触摸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更接近那些神奇的技术。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渴望、震惊和迫切的光芒,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绿洲。
当最后一段视频播放完毕,李冰沉默了良久。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决绝。
张子澜,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某有一不情之请。
您说。
某欲学此世治水之术,李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竭某所能,学一切可学之术。请尔助我。
他的眼神炽热得几乎能灼伤人,那是一个治水者看到了终极答案后的渴望,是一个穿越者面对无尽知识宝库时的迫切。
张子澜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帮助一个怪人的范畴。他正在卷入一个可能改变历史的事件中。
但他看着李冰那双燃烧着求知火焰的眼睛,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帮您。
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都江堰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千年水利工程的轮廓。房间内,一场跨越两千年的知识传递,已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