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满地都是招娣的年代,我的奶奶叫杨明珠。
她有点跛脚,走路总是一踩一踩的。
她对我很好,但是我从小就很恨她。
因为在我五岁的时候她带母亲进城。
害母亲走丢了,我成了大山里唯一没妈的孩子。
也是从那天起,杨明珠不会说话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被爷爷和父亲毒哑了。
01
俺叫林晚秋,在北京读大四的那个深夜。
手机震得跟揣了个小马达似的,屏幕亮得晃眼,备注是寻亲节目组。
俺当时正蹲在宿舍楼道里啃凉馒头,手里的馒头啪嗒掉在地上。
渣子撒了一地——俺找了俺妈十五年,这十五年里。
俺做梦都想知道她到底是走丢了,还是真跟人跑了。
楼道里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往俺脖子里灌,冻得俺一哆嗦,可浑身却烧得慌。
俺接起电话,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
您……您说啥找到俺妈了
编导的声音挺温和,却像炸雷似的砸在俺耳朵里:
林晚秋同志,找到你母亲苏兰了,她现在在江苏常州,听说找着你,哭了好几回,就盼着见你一面。
挂了电话,俺盯着窗外的霓虹,那些光怪陆离的灯。
比山里的月亮亮多了,可俺却突然想起杨明珠。
那个只会啊啊比划、手上全是老茧的老太太。
这时候估计还在山里的土坯房里,天不亮就起来喂鸡。
然后坐在门槛上,望着村口的路发呆。
就跟俺走的这四年里,每个日子一样。
俺其实挺恨她的。
这话俺没跟任何人说过,连俺自己都不敢深想。
可一闭上眼,五岁那年的事就跟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转。
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
杨明珠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都磨出毛边了。
她拉着俺妈的手,另一只手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个月的鸡蛋换的钱。
她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摸俺的头,指了指村口,又比划着糖的样子。
意思是带俺妈去县城赶集,给俺买花糖。
俺抱着俺妈的腿哭,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裤子:
妈,俺也去,俺不要糖,俺要跟你一起!
杨明珠却把俺抱起来,往俺兜里塞了个烤红薯。
又指了指屋里的炕,意思是让俺在家等。
俺妈摸了摸俺的头,声音有点哑:
晚秋乖,妈很快就回来,给你带花衣裳。
结果呢俺妈再也没回来。
那天俺从晌午等到天黑,村口的老槐树影子拉得老长,俺都没等来俺妈。
后来俺爹扛着锄头回来,一听杨明珠把俺妈弄丢了,抄起门后的扁担就往她身上打。
扁担带着风,啪的一声抽在她背上,俺吓得尖叫,扑过去想拦。
可杨明珠比俺快,她一下子把俺护在怀里,任由扁担一下下落在她身上。
跟打在棉花上似的,她连哼都没哼一声。
俺趴在她怀里,能感觉到她后背的肉在发抖。
还有热乎乎的东西渗出来,把俺的衣服都浸湿了。
后来俺才知道,那是血。
把她的蓝布衫都染黑了,可她还是爬起来。
一瘸一拐地去灶房,给俺煮了碗红薯粥。
自己一口没吃,就坐在旁边看着俺喝。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爷爷坐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就朝着村口出去,半夜我迷迷糊糊的听到有声音。
是从堂屋里面传出来的,我蹑手蹑脚的走出去,悄悄的扒在门缝上看。
杨明珠被用明黄色的绳子捆起来,那个绳子捆得很紧。
父亲控制住她,杨明珠一直在挣扎,我看着爷爷拿着一碗黑色液体,朝着她灌下去。
我没有冲出去阻止,只是默默的回到床上躺下。
这一刻,我的心中竟然涌出了复仇的快感。
认为杨明珠弄丢了母亲,那是她应得的报应。
堂屋里传来摔门声,过了一会儿,我只听到了女人的呜咽声。
此时此刻,我对她没有丝毫的同情。
可那又怎么样
是她把俺妈弄丢的。
从那以后,俺成了山坳里唯一没妈的孩子。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听到杨明珠说过一句话。
二婶家的招娣总跟在俺屁股后面笑:
林晚秋是没人要的娃,她妈跟着野男人跑啦!
俺每次都跟她打架,抓她的头发,咬她的手,打得头破血流。
回家俺爹知道了,又是一顿打——他喝醉了就骂俺妈丧门星,骂急了就打俺,说俺跟俺妈一样不省心。
每次都是杨明珠冲进来,把俺拽到她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挡着。
俺爹的巴掌、鞋底,全落在她身上,她从来不躲,也不啊啊叫,就死死护着俺,跟老母鸡护小鸡似的。
有一次俺爹把俺推倒在地上,俺的头磕到了桌角,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顺着额头往下淌,糊了俺一脸。
杨明珠疯了一样扑过去,对着俺爹啊啊地叫,手还指着门口,像是要赶他走。
俺爹被她的样子吓住了,摔了酒瓶子就走了。
她抱着俺,用衣角擦俺头上的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俺脸上,涩得慌,比山里的野柿子还涩。
那时候俺还不懂,为啥她不会说话,眼泪却那么多。
后来俺要上学了,学校在邻村的山头上,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
全是石头子,下雨天还滑得很。
每天天不亮,杨明珠就会摸进俺屋,她的手很凉,却很轻。
把俺从被窝里薅出来,给俺穿好衣服,再塞给俺一个烤红薯。
那红薯总是热乎的,是她半夜起来在灶膛里埋着的。
然后她就牵着俺的手,一步步往山上走。
她的手很糙,全是裂口,却攥得很紧,生怕俺摔了。
有一次下大雨,山路泥滑,俺摔了一跤,红薯滚到泥里,沾满了泥。
俺坐在地上哭,说啥也不想上学了:
俺不上学了!俺要妈!
杨明珠蹲下来,把俺扶起来,用袖子擦俺脸上的泥和泪。
然后捡起那个脏了的红薯,吹了吹上面的泥,自己咬了一口。
又把没沾泥的那半递给俺,比划着上学好,有出息,能找妈。
俺那时候不懂啥叫有出息,也不懂上学咋就能找着妈。
可看着她眼里的光,俺还是接过红薯,跟着她继续走。
那红薯有点涩,可俺嚼着嚼着,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可俺还是恨她。
俺总觉得,要是她不带走俺妈,俺就不会没有妈。
不会每天挨俺爹的打,不会被招娣他们笑话。
所以俺跟她不亲,她给俺缝的衣服,俺故意剪个口子。
她给俺煮的鸡蛋,俺有时候就扔在地上,说不好吃。
她想拉俺的手,俺就甩开,躲得远远的。
她好像知道俺恨她,也不生气,就是每次俺跟她闹脾气的时候。
她就坐在一边,默默地纳鞋底,手里的针线穿梭响,阳光照在她头上,能看到好多白头发。
在我15岁那年的一个雨天,杨明珠被叫到学校。
因为我早恋了。
我看着步履蹒跚的她一个劲的弯着腰和老师道歉。
男同学的父母恶语相向,杨明珠不会说话,只会呜呜呀呀的反驳。
我感觉自尊心遭受了很大的伤害,更加痛恨眼前的这个人。
要不是因为她,自己不会成为没妈的孩子,还跟着她丢尽了脸。
那晚回到家,我跪在堂屋里,爷爷逼着我退学。
父亲还没回来,奶奶默不作声的在旁边做饭。
本来我读书,爷爷和父亲是不同意的,可杨明珠还是让我去了。
印象里她总是拿着一个很破的袋子,到处去捡可回收的瓶子易拉罐什么的。
我的读书生涯才可以维持下去,我挺直脊梁跪在堂屋当中。
不孝女子,让你去上学,你竟然在学校和男同学无媒苟合
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丢尽了我老林家的脸
一句句恶毒的话,灌入我的耳中,我没有说任何的话,知道那句诋毁母亲的话说出来。
我恶狠狠的剜了爷爷一眼,但是我依旧没有反抗的勇气。
见我这样,爷爷气上心头,拿起旁边的拐杖就往我身上打来。
我本以为疼痛会降临到我的身上,却只听到一声闷哼声。
杨明珠用手接下来那一棍子,爷爷瞬间脸色铁青。
她没想到,杨明珠居然敢反抗他。
你是没被打够是吗居然敢反抗我
我从杨明珠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更确切的来说是一种恐惧。
她那双有点跛的脚,下意识的往后去了一些。
却在回头看到我的那一刻,坚定的往前。
爷爷身体不好,杨明珠的较真让他动弹不得。
你……你………
爷爷突然脸色煞白,往后倒去,这时父亲看着锄头刚好从田里回来。
看到眼前的场景,都来不及反应,就背着爷爷朝着村口的卫生院走去。
爷爷死了………
父亲酗酒更凶了,我和杨明珠甚至都不敢住在家里。
杨明珠去求了老师,让我住到学校里面的宿舍去。
如她所愿,我住到了学校里面,杨明珠为了躲避父亲的殴打。
她跑到山脚的山洞里,用干枯的野草和棍子搭了一个简单的屋子。
就这样住在那里,父亲总是在喝醉之后,去拆了杨明珠的屋子。
村里人出面制止,父亲却和村里人大打出手,后来也没有人敢再说什么。
十八岁那年,俺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是我们山坳里第一个考上北京的。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俺爹没在家,又去村口的小卖部喝酒了。
杨明珠拿着通知书,手都在抖,对着俺啊啊地叫。
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山里的核桃皮。
她连夜给俺收拾行李,把她攒的钱都拿出来,用一块红布包了三层,塞到俺手里。
那些钱都是一毛、五毛的,还有几块的,加起来也没多少,是她平时卖鸡蛋、捡废品攒的。
俺拿着钱,心里有点酸,可还是没跟她说谢谢,只是把钱塞到了书包里。
去北京的那天,她跟着拖拉机送俺到镇上的车站。
拖拉机突突响,震得俺屁股疼,她坐在俺旁边。
一路上都在给俺整理衣服,一会儿把俺的领子翻好,一会儿把俺的书包带紧一紧。
车要开的时候,她突然跑过来,往俺兜里塞了个东西。
然后对着俺比划好好吃饭,别想家,天冷加衣。
俺打开一看,是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秋字,针脚也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她绣的。
车开了,俺从窗户里看她。
她站在路边,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黑点。
那时候俺心里想: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她了。
俺再也不用每天走山路,再也不用看她啊啊比划的样子,再也不用想起俺妈走丢的事。
到了北京,俺很少给家里打电话。
每次打电话,都是俺爹接,他要么说两句就挂,要么就骂俺妈,从来没提过杨明珠。
俺也没问,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俺忙着上课,忙着打工,忙着跟同学一起逛天安门。
忙着把自己变成一个北京人,把山里的日子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接到寻亲节目组的电话,俺才第一次主动问起她。
电话里俺爹含糊地说:
还那样,在家喂鸡呢,有时候去山上捡点柴火。
俺没再多问,心里却有点慌,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
节目组安排俺和俺妈在常州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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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提前一天就去了,在酒店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俺妈的样子。
她走的时候,头发还是黑的,现在会不会白了她还记得俺吗
见到俺妈的时候,俺差点没认出来。
她穿得很体面,穿着连衣裙,头发烫得卷卷的,脸上还化了点妆。
身边站着个儒雅的男人,戴着眼镜,还有个比俺小几岁的妹妹,扎着马尾,长得跟俺妈很像。
她看到俺,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
跑过来抱着俺,力气很大,把俺勒得有点疼:
晚秋,我的晚秋,妈对不起你,妈找了你十五年啊!
俺僵在那里,心里又酸又涩,像吞了个没熟的李子,说不出话。
俺想抱她,可胳膊却像灌了铅似的,动不了。
坐下来之后,俺妈才跟俺讲起当年的事。
她不是走丢的,她是被拐来的。
当年妈刚大学毕业,去广州找工作,在火车站被一个男人拦住,他说他是招工的,能给妈介绍好工作。妈那时候年轻,没防备,就跟着他走了,结果被他捂住嘴,醒来就在你们那个山坳里了。
俺妈说着,手都在抖,眼泪掉在桌子上,砸出小水花。
买妈的人就是你爹,他把妈锁在屋里,妈好几次想跑,都被他抓回来打。后来有了你,妈就想着,为了你,妈得活下去,妈不能死。
俺听到这里,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水杯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溅湿了俺的鞋子。
俺盯着俺妈,声音发颤:那……那杨明珠为啥带你去赶集她不是把你弄丢了吗
俺妈听到杨明珠这三个字,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抓着俺的手,手很凉:
晚秋,不是你奶奶弄丢妈,是你奶奶放了妈啊!
你奶奶知道妈想跑,她偷偷跟妈说,赶集那天人多,让妈趁机走。她还把她攒了半年的钱都给了妈,说让妈别回头,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俺妈哽咽着,妈走的时候,心里舍不得你,想带你一起走,可你奶奶拉住妈,比划着说你还小,路上不安全,她会帮妈照顾你,等妈稳定了,再回来接你。
妈到了常州之后,一直想找你,可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妈只知道你们村叫‘林家坳’,根本找不到。后来妈遇到了你现在的叔叔,他帮妈找了好几年,直到最近,才联系上寻亲节目组。
俺妈还在说,可俺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脑子里全是杨明珠的样子。
她被俺爹打的时候,后背渗着血。
她送俺上学的时候,牵着俺的手。
她给俺塞平安符的时候,眼里的光。
她看着俺吃红薯粥的时候,脸上的笑……
原来俺恨了十五年的人,一直在用命护着俺。
原来俺以为的弄丢,是她拼尽全力给俺妈的生路。
原来俺每次跟她闹脾气,她都在背后偷偷哭。
俺猛地站起来,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俺要回去!俺要找杨明珠!俺要跟她说对不起!
俺妈拉着俺,声音带着哭腔:
晚秋,你别急,现在很晚了,明天再走好不好妈给你订车票。
不行!俺必须现在回去!
俺甩开俺妈的手,眼泪掉得满脸都是。
俺欠她的太多了,俺怕俺晚了,就见不到她了!俺怕她等不到俺!
俺跑到火车站,连夜买了回山里的火车票。
火车上挤满了人,俺站在过道里,看着窗外的夜景,眼泪一直掉。
俺想起杨明珠送俺上车的时候,她站在路边,风吹着她的蓝布衫。
她的头发乱了,可她还是望着俺的方向,直到看不见。
那时候俺觉得她烦,觉得她啰嗦,现在才知道,那是她这辈子能送俺走的最远的路。
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汽车、拖拉机,终于回到了林家坳。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比俺走的时候粗了一圈,树枝上还挂着几个破塑料袋,风一吹,哗啦响。
俺往家里跑,土坯房的门虚掩着。
俺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灶房里的锅碗瓢盆,落了一层灰,蜘蛛网都结满了。
俺喊着:杨明珠!杨明珠!俺回来了!俺跟你说对不起!
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回荡,没人回应,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呜呜声,像有人在哭。
邻居二婶听到声音,从她家屋里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针线筐:
晚秋你咋回来了这时候不是该在北京上学吗
俺抓着二婶的胳膊,急得发抖,指甲都掐进她的肉里:
二婶,杨明珠呢她去哪了俺找她!
二婶叹了口气,眼圈红了,她拍了拍俺的手,声音有点哑:
晚秋,你奶奶……三个月前就走了。
走了啥意思
俺脑子一片空白,没反应过来。
她去哪了是不是去山上捡柴火了俺去找她!
不是去捡柴火,是没了啊!
二婶的眼泪掉了下来。
你奶奶走之前,生了场大病,躺在床上起不来,天天喊你的名字,手里还攥着你给她寄的那张照片——就是你在北京上大学,站在天安门前面的那张。
俺像被雷劈了一样,瘫坐在地上,屁股磕在冰冷的地上,可俺一点都不觉得疼。
三个月前,那时候俺还在学校里忙着写论文,忙着跟同学去KTV唱歌。
忙着跟老师讨论毕业答辩的事,俺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
俺甚至在接到寻亲电话的时候,都没立刻想起她,只想着找俺妈。
她埋在哪了
俺声音沙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
俺要去看她!
二婶扶着俺站起来,带着俺去了后山。
后山全是树,风一吹,树叶沙沙响。
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坟,坟头的草都长半人高了,风一吹,草就弯下腰,像在给俺鞠躬。
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石头,上面用红漆写着杨明珠之墓,字歪歪扭扭的。
一看就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写的——老师的手有风湿,写字一直歪。
俺跪在坟前,咚咚地磕头,额头磕在地上,又疼又麻,很快就红了。
杨明珠,俺错了!俺不该恨你!俺不该不回来看你!俺不该连个电话都不给你打!
俺哭着,声音都哑了。
你回来好不好俺给你煮红薯粥,俺给你缝衣服,俺陪你说话,俺再也不跟你闹脾气了!
哭了不知道多久,俺的嗓子都哭哑了。
哭不出声了,只能趴在坟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二婶站在旁边,也抹着眼泪:晚秋,你奶奶这辈子,苦啊。
二婶把俺扶起来,带俺回了土坯房。
她从一个旧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布包是蓝色的。
上面还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花——是杨明珠自己绣的。
你奶奶走的时候,指着这个布包,又指着村口的方向,俺知道她是想等你回来,把这个给你。
俺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封面是红色的。
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边角都快磨掉了,还有几处破了,用针线缝着。
日记本的纸很薄,摸起来糙糙的。
你奶奶平时不让别人碰这个本子,说这是她的命。
二婶说,她有时候会坐在门槛上,翻开本子看,看着看着就哭,俺问她咋了,她也不说,就指着本子,又指着天。
俺抱着日记本,手指都在抖。
俺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很工整,带着点娟秀。
跟杨明珠粗糙的手一点都不像,也跟她绣的歪歪扭扭的花不一样。
1978年3月15日,晴。今天出发去北京,去找建军。
他昨天给俺写了信,说等俺到了,就跟俺结婚,还说要带俺去看天安门,去看长城。
俺把妈给俺缝的红棉袄带上了,还有建军送俺的钢笔。
他说俺的字好看,让俺好好写字,把每天的事都记下来。
俺走的时候,妈哭了,说让俺早点回来,俺跟妈说,等俺和建军结婚了,就接她去北京住。
建军应该是她的未婚夫吧。
俺接着往下看,眼泪掉在日记本上,把字迹都晕开了。
1978年3月18日,阴。
在火车站,有个男人问俺是不是去北京,俺说嗯。
他说他也是去北京,还说可以带俺一起走,省得俺迷路。
俺信了他,跟着他走了,结果他把俺带到一个黑屋子里,捂住俺的嘴,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全是山,俺害怕,俺想回家,想建军,想妈。
1978年4月2日,雨。
他们把俺卖到了这个山坳里,买俺的男人是个瘸子,左腿不好使,走路一拐一拐的。
他打俺,把俺锁在屋里,不让俺出去。
俺想跑,可跑不出去,这里都是山,俺找不到路。
他说俺要是再跑,就打断俺的腿。
1978年6月1日,晴。
俺又跑了一次,这次快跑到镇上了,可还是被他们抓回来了。
那个瘸子把俺按在地上,用棍子打俺的腿,说俺再跑,就把俺打死,让俺再也走不了一步路。
俺疼得晕过去了,醒来之后,俺发现俺的脚断了,俺再也走不出这个村子,也回不到家去了。
俺好恨,恨人贩子,恨这个瘸子,也恨俺自己没用,连逃跑都做不到。
俺看到这里,手里的日记本啪嗒掉在地上。
原来她不是天生跛脚的,是被爷爷打的!那个俺从来没见过的爷爷,那个俺爹的爹,竟然这么残忍!
俺想起杨明珠平时啊啊比划的样子,想起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模糊声音的样子,心里像被人用刀子剜了一样,疼得喘不过气。
俺捡起日记本,接着往下翻。
1980年5月8日,晴。今天生了个儿子,俺给他取名叫林强。他小小的,闭着眼睛,攥着俺的手指。看着他的样子,俺心里有点软。也许,俺可以为了他,活下去。至少,他是俺的孩子,俺不能让他像俺一样,没人疼。
林强,是俺爹。
原来俺爹小时候,也被杨明珠疼过。
可他后来为啥变成那样为啥要打杨明珠为啥要喝酒
1985年9月10日,阴。强子长大了,可他跟他爹一样,喜欢喝酒,还打俺。俺不怪他,也许是俺没教好他,也许是这个山坳里的日子,把他磨成了这样。今天村里又买了个媳妇,叫苏兰,长得很清秀,眼睛里有光,像俺当年一样。俺看着她,心里很疼,俺知道她不想待在这里。
1995年7月20日,晴。苏兰生了个女儿,叫晚秋。这孩子真好看,眼睛圆圆的,像个小苹果,皮肤白白的,跟苏兰一样。苏兰抱着她,哭得很伤心,俺知道她想跑,可她舍不得孩子。俺跟苏兰说,俺会帮她,俺会照顾晚秋,让她放心。
2005年5月6日,晴。今天要带苏兰去赶集,俺跟她说,赶集那天人多,让她趁机走。她想带晚秋一起走,可晚秋还小,路上不安全,万一被抓回来,晚秋会被打死的。俺跟苏兰说,你走吧,俺会照顾晚秋,等她长大了,俺让她去找你。苏兰给了俺一个玉佩,说让俺给晚秋,等晚秋见到这个玉佩,就知道是她妈。俺把玉佩戴在晚秋脖子上,跟她说,这是妈给她的,要好好戴着。
俺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果然有一个玉佩。
是翡翠的,有点凉,上面刻着个兰字。
俺从小就戴着,杨明珠每次给俺洗澡,都会小心地摘下来。
洗完再给俺戴上,俺一直以为是她捡来的,原来这是俺妈给俺的。
2005年5月7日,阴。苏兰走了,强子回来知道了,用扁担打俺。俺不疼,只要苏兰能安全,只要晚秋能好好的,俺怎么都没关系。晚秋抱着俺哭,说恨俺,把她妈弄丢了。俺心里疼,可俺不能说,俺只能抱着她,给她煮红薯粥。俺想跟她说,俺不是故意的,可俺说不出来,只能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强子一样。
2010年9月1日,晴。晚秋要上小学了,俺每天送她去学校。山路不好走,尤其是下雨天,泥滑得很,俺怕她摔了,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晚秋有时候会跟俺闹脾气,说不想上学,俺就给她煮红薯,跟她说上学能找妈。俺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可俺想让她多读书,将来能走出这个山坳,不要像俺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2018年8月20日,晴。晚秋考上北京的大学了!真好,俺的晚秋有出息了!她收到通知书的时候,笑得很开心,俺也开心,比俺自己考上还开心。她走的时候,俺给她塞了个平安符,是俺绣的,针脚不好看,可俺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她没跟我说谢谢,可俺不怪她,只要她好,就行。俺会在家等她回来,给她煮红薯粥。
2022年10月15日,冷。俺生病了,浑身都疼,起不来床。二婶来看俺,给俺煮了碗粥,俺没胃口,吃不下。俺想晚秋了,不知道她在北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穿暖。俺想给她打电话,可俺不会用手机,俺只能拿着她寄的照片,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就好受点。
2022年12月5日,雪。今天下雪了,山里好冷。俺知道俺快不行了,俺想晚秋,想跟她说对不起,没照顾好她妈,也没让她过上好日子。俺把日记本留给她,希望她能知道俺的事,希望她不要恨俺了。俺想妈了,想建军了,想回俺自己的家……
日记本的最后一句话是俺要死了,俺这辈子再也回不到俺妈身边了,俺好想俺妈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字迹已经很潦草了,有些字都快认不出来了。
墨水也晕开了,应该是她写的时候,眼泪掉在了纸上。
俺抱着日记本,哭得像个孩子,眼泪把日记本都浸湿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俺恨她,知道俺想离开,可她还是一直护着俺,一直等着俺。
原来她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梦想。
可她的梦想,被人贩子毁了,被这个山坳毁了,被那个瘸子爷爷毁了。
俺在杨明珠的坟前守了三天。
白天,俺坐在坟前,跟她说俺在北京的事,说俺见到俺妈的事,说俺有多后悔。
晚上,俺就住在土坯房里,盖着她给俺缝的被子,被子上有她的味道,像阳光的味道。
第三天的时候,俺爹回来了。
他还是那样,穿着件脏乎乎的外套,头发乱得像鸡窝,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他看到俺,愣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
你咋回来了不在北京上学
俺站起来,盯着他,声音冰冷:
杨明珠是你妈,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她这辈子受了多少苦吗你知道她是被爷爷拐来的吗你知道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吗
俺爹的脸一下子白了,他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你……你胡说啥呢俺妈就是俺妈,咋会是拐来的
俺没胡说!
俺把日记本扔在他面前,日记本啪地落在地上,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爷爷打哑杨明珠的那段。
你自己看!这是她写的!她的一辈子,都被你们毁了!你小时候她护着你,你长大了,你打她,你喝酒,你不管她,你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你配当她的儿子吗
俺爹蹲在地上,一脚把日记本踢到火炉旁边。
快速走过去,想把日记本丢到火中。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拿起地上的镰刀对着
他。
你做什么
他怒目圆睁的看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撕碎,按在地上暴揍。
做什么村里哪有人不买媳妇的,女人不听话就该打
你奶奶也是如此,谁让她总想着跑
有15岁那年,甚至还纵容着你在学校里面早恋,不把她毒哑了,她那张嘴永远停不下来
毒哑
我想起来了,杨明珠就是在我15岁那年,那个早恋的晚上被灌下药之后就不能再说话。
父亲走过去,拿了一瓶酒,喝了一口之后,把剩下的全部交在笔记本上。
我突然明白了。
他们根本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他们没有受到过应有的惩罚。
我快速的冲过去,恶狠狠的朝着他的腹部撞去。
他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发狠,直接被撞倒在地上。
我快速的拿起地上的日记本,一个劲儿的往前跑。
身后传来一阵阵怒骂的声音,我害怕极了,可是再也没有一个杨明珠,挡在我身前,替我挨打了。
我拼了命的跑………
那天晚上俺决定,要为杨明珠讨公道。
俺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报警说俺爷爷当年拐卖妇女,俺爹家暴买卖奸污妇女。
我不怕他们受不到惩罚,因为我就是最好的证据,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证据。
民警听了俺的话,很重视,立刻就开始调查,还去村里找了二婶他们问话。
村里人知道了这事,都来劝俺。
二婶拉着俺的手,语气很急切:
晚秋啊,你别闹了,都是一家人,哪有当闺女的告亲爹的你爷爷都死了好几年了,告了也没用,还让村里人笑话。
一家人
俺甩开她的手,声音有点激动。
他们买媳妇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是毁了别人的一辈子杨明珠一辈子都被他们困在山里,连家都回不了,连话都不能说,你们觉得这是一家人该做的事吗俺不仅要告俺爷爷和俺爹,俺还要找出当年拐卖杨明珠和俺妈的人贩子团伙!俺不能让他们再害人!
村长也来找俺,他抽着烟,眉头皱得很紧:
晚秋,你是大学生,懂法律,可村里的事,得按村里的规矩来。你这么一闹,咱们林家坳的脸都要丢尽了,以后谁家的闺女还愿意嫁过来

俺冷笑了一声,眼泪差点掉下来。
咱们村的脸,早就被那些买媳妇的人丢光了!那些被拐来的女人,她们的家,她们的亲人,都在等着她们回去,你们想过她们的感受吗杨明珠到死都没回到自己的家,你们不觉得愧疚吗
村长被俺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叹了口气,走了。
村里人都说俺疯了,说俺读书读傻了,连自家人都告。
他们见了俺,都躲得远远的,有时候还在背后议论俺:
林晚秋这孩子,真是白眼狼,她奶奶白疼她了,还告她爹。
俺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俺只知道,杨明珠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一辈子都在忍,都在让,俺不能让她死后还受委屈。
俺把杨明珠的故事写下来,发到了网上,还配了日记本的照片。
没想到,很快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有人给俺留言,说支持俺,说俺做得对。
有人给俺提供线索,说他们那边也有类似的情况。
还有律师联系俺,说愿意免费帮俺打官司,让俺一定要为杨明珠讨回公道。
有个网友给俺留言:
你的奶奶是伟大的,她在黑暗里活了一辈子,却还想着给别人光明。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让她白白受苦,不能让那些坏人逍遥法外。
看到这些留言,俺哭了。
原来俺不是一个人,还有这么多人支持俺,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杨明珠这样的女人。
在律师的帮助下,警方很快就找到了当年的人贩子团伙。
他们都已经老了,有的在家带孙子,有的在田里种地,可他们还是被抓了起来。
面对证据,他们一开始还不承认,可当警方拿出杨明珠的日记本。
拿出俺妈的证词,他们终于承认了当年拐卖杨明珠和俺妈的事。
俺爹也因为买卖,奸污妇女被抓了,被判了七年六个月。
出来后,他不喝酒了,每天都去杨明珠的坟前,跪着忏悔,有时候还会给杨明珠烧点纸钱,嘴里念叨着:
妈,俺错了,俺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俺会好好过日子,不让你担心。
解决了这些事,俺还有一个心愿——带杨明珠回家。
俺从日记本里找到了线索,杨明珠在日记里写过。
她的家在南方,有一条河,河边有很多柳树,她的弟弟叫杨明伟,比她小五岁。
俺带着杨明珠的骨灰盒——那是俺从后山的坟里挖出来的。
用一块红布包着,还有那本日记本,去了南方。
俺根据日记里的线索,一个个地方找,找了一个多月。
走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终于在一个叫杨柳村的地方,找到了杨明伟。
杨明伟已经是个老头了,头发都白了,背也有点驼。
他正在河边钓鱼,身边放着个小马扎。
俺拿着日记本,还有杨明珠年轻时的照片。
是从二婶那里找到的,照片上的杨明珠穿着红棉袄,笑得很灿烂,眼睛亮晶晶的。
俺走到他面前,声音有点抖:
您……您是杨明伟叔叔吗
他回过头,看到俺手里的照片,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站起来。
手里的鱼竿啪嗒掉在地上,鱼线也断了。
他抓着俺的手,力气很大,把俺的手都捏疼了:
这……这是俺姐,杨明珠!你是谁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她现在在哪
俺是她的孙女,林晚秋。
俺说着,眼泪掉了下来,俺奶奶……已经去世了
俺带她回来,找家,找她的妈妈。
杨明伟听到这话,一下子就哭了。
他抱着俺的肩膀,哭得像个孩子,声音沙哑:
俺姐……她终于回来了……当年她走了之后,俺爸妈就疯了一样找她,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连房子都差点卖了,可就是找不到。
俺妈因为想她,没几年就病逝了,临死前还拉着俺的手,说让俺一定要找到俺姐,哪怕是尸骨,也要带她回家。俺爹也在十年前走了,走之前还说,他对不起俺姐,没看好她。
他带着俺去了他家,家里的墙上挂着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有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那个姑娘就是杨明珠,她站在中间,笑得很开心。
这是俺爸妈,还有俺姐,这张照片是俺姐去北京之前拍的,也是家里唯一一张有她的照片。
俺姐当年是去北京找她的未婚夫,叫李建军,是个军人,俺姐跟他是在一次文艺汇演上认识的,俺姐那时候是村里的文艺骨干,会唱歌,会跳舞,嗓子可好了,大家都说她能当歌唱家。
杨明伟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没有说话,我甚至不敢告诉他,他那个能当歌唱家的姐姐,早就被毒哑了。
俺姐走了之后,李建军还来俺家找过她,知道她失踪了,他很伤心,还跟俺爸妈说,他会一直找她,等她回来。后来他一直在部队里,终身未娶,去年也去世了,去世之前还跟俺说,要是找到了俺姐,一定要告诉他,他想跟俺姐道歉,没保护好她。
俺抱着杨明珠的骨灰盒,跪在她父母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头:
阿公,阿婆,俺把奶奶带回来了,你们放心,她回家了,再也不用受苦了。
杨明伟把杨明珠的骨灰葬在了她父母的身边,坟前立了一块墓碑。
上面写着杨明珠之墓,1956-2023。
还有一行小字:爱女明珠,魂归故里,安息。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都是村里的老街坊。
他们都记得杨明珠,说她是个好孩子,当年走的时候,还跟他们说要带喜糖回来。
有个老奶奶拉着俺的手,说:
明珠姐姐,小时候就懂事,还教俺家闺女唱歌,她的嗓子,比黄莺还亮呢。
俺站在坟前,风轻轻吹过,河边的柳树叶子沙沙响。
好像有杨明珠的声音,轻轻的,像在唱歌,又像在跟俺说:
晚秋,俺到家了,俺不孤单了。
俺从包里拿出那个平安符,放在坟前,平安符上的秋字还是歪歪扭扭的。
可俺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字。
奶奶,这个平安符,俺一直戴着,很平安。谢谢你护了俺一辈子,以后,换俺来守护你,守护你的家。
现在,俺已经毕业了,俺留在了南方,在杨柳村附近的小学当老师。
俺想帮这里的孩子多读书,让他们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要像杨明珠一样,一辈子被困在一个地方。
每天放学之后,俺都会去杨明珠的坟前坐一会儿,跟她说说话,说说学校里的事,说说村里的事。
有时候俺会给她唱她当年可能唱过的歌,虽然俺唱得不好听,可风会把俺的声音带给她。
有时候俺会想,如果当年杨明珠没有被拐,她应该会和李建军结婚。
在北京过着幸福的生活,会成为一个歌唱家,站在舞台上唱歌。
她的父母也不会因为想她而病逝,李建军也不会终身未娶。
可就算她的人生充满了苦难,她还是选择了善良,选择了守护俺。
她就像黑暗里的一束光,照亮了俺的人生,也照亮了很多人的人生。
俺永远不会忘记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只会啊啊比划、不会说话。
却用一辈子爱俺的哑奶奶。
俺会带着她的爱,好好活下去,也会帮更多像她一样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我站在村口,突然想到了什么
第二年,我考取了政法大学的法律研究生。
毕业后,我成为了一名公益律师,专注拐卖妇女儿童案件。
在我40岁那年,我走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专门针对妇女儿童拐卖案件。
破获诸多类似案件,也遇到了很多像杨明珠的人。
我很庆幸,在他们还没有成为杨明珠的时候,找到了她们。
让她们回到妈妈的身边去。
我站在防拐卖妇女儿童的联合会的剪彩台上。
我好像又看到了杨明珠了。
她在笑,朝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风吹着她的蓝布衫。
她的头发乱了。
我的心也终于平稳了。
再见!杨明珠!
再见!奶奶!